纵火—— by弱水千流
弱水千流  发于:2024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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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轰啦”一声响,卷帘门落下,将里头的白色灯光尽数吞没。
也正是这个声响,将程菲从自己的思绪里惊回现实世界。
她眼睫轻轻眨了一下,这才重新侧目看向身旁的男人,弯起唇,朝他露出一个柔婉的笑,摇摇头说:“你不用回答我了。”
周清南看着程菲,像是对她态度的转变并不诧异,眸光却更深,映着头顶的夜色与昏黄路灯发出的光,显得隐晦难明。
周清南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道:“你一直都对这个答案很执着,怎么忽然改变主意。”
“知道了答案又怎么样呢?”程菲轻声接了句,不像是在问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像生吞下一牙还没成熟的苦橙,酸涩的味道从舌尖一路蔓延到心口,吐不出,咽不下,只能哽在心里独自消化。
周清南注视着眼前的姑娘,看见夜风拨动过她肩上的发丝,将那头海藻般的长发吹得翻飞。
她低垂着脑袋,眉眼和侧颜的轮廓被浅橙色的光晕亲吻,肩线柔美,身影纤细,微红的眼尾沾染着一丝不甚明显的遗憾,楚楚而又柔弱,不需多余言语,自然我见犹怜。
刚抽过一根烟的指,又袭来一阵痒意。
在程菲看不见的视角里,周清南垂在身体两侧的十根修长指节,收握起来,又用力地蜷紧。
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和理智,才能克制住触碰她、拥抱她、拂去她眉间伤色,将她揽入怀中狠狠疼爱的冲动。
程菲永远不会知道,与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周清南而言都是蜜里□□,饮鸩来止渴。
有时候做梦梦见她,半夜醒来最疯魔的时候,他甚至会有一种念头,想要自私一次,想要不管不顾地抛开一切,回到她身边。
在梅家的这些年,无数次搏命斡旋死里逃生,没人知道他经受着怎样的折磨。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可是又能怎么样。
就像她说的那样,知道了答案又能怎么样?
梅家这条线他已经跟了十几年,局里根本找不到第二个人选来接班,十几年都扛过来了,如今距离曙光仅剩一步之遥,他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撂挑子走人?
他和她之间隔着的,岂止是天堑鸿沟。
周清南看着程菲柔美纤弱的侧影,手抬到半空,僵滞住,最终还是不露痕迹地落了下去。
他暗暗吐出一口气,迫使自己侧过头,移开了落在姑娘身上的目光。
程菲这时也已经整理好了思绪。
她对身旁男人的所思所想一无所知,只是轻轻做了个深呼吸,抬手拍拍脸皮,换上一副尽量自然的表情,看向周清南。
“不好意思周总。”程菲嗓子眼酸酸的,唇畔却漾着抹浅笑,“今天下午在高粱地,我脑子昏沉沉不清醒,说了一些不太合适的话……”
说到这里,程菲暗自吐出了一口气,笑笑,“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依然是友好的合作方、会互相帮助的朋友。彼此,都不要再有误会。”
听着姑娘的话,周清南目光极深,注视着她好一会儿,才很细微地勾了勾嘴角,冷静回她:“程小姐多虑了。我们本来就什么都没发生过,谈何误会?”
心头的酸涩漫上了鼻腔,程菲眼底有泪意涌上来。
她怕自己真的会在这位大佬面前哭鼻子,心一慌,赶紧转身拿背对着他,若无其事地抬起脑袋看天空。
县城的电线很老旧,乱七八糟支在空中,将夜空切割得四分五裂。这种场景,竟像极了当年还未拆迁的桐树巷。
程菲莫名红了眼眶,发了几秒钟呆,等那阵泪潮褪下去心情重新平复下来,才又轻轻叹出一口气,怔然道:“周清南。”
“嗯?”背后的男人应她,声音低而哑。她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神态表情,也无法从他这一单字音中听出丝毫情绪。
突然就觉得很不公平。
这场风月中,他似乎一直都这样冷静自制,心如止水,只有她一个人像被扔进了兵荒马乱的暴风雨,演绎着一场永远无法说出口的独角戏。
程菲沉默了会儿,接着便转头看向周清南,轻声说:“其实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有种感觉。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这种感觉具体是什么,直到今天,那种感觉忽然就变得清晰了。”
周清南眸色静而沉,直视着她,问:“什么感觉。”
“你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吸引力。”程菲说着便一阵失笑,自嘲似的说,“所以当时,我明知道应该跟你保持距离,可是在接到小蝶的两通电话后,潜意识里却还是想要去找你。”
周清南眸光蓦地一凝,唇微抿,没有吭声。
两步之遥,姑娘清亮的眸定定望着他,声音很轻,就像一阵从二十年前吹来的风。
她对他说:“总觉得,我好像已经认识你很久了。”
话音落地的一息间,周清南眉心微不可察地拧了下。
程菲因为目光始终停驻在男人面上,因此,这一细微的波澜并没有被她忽视。
程菲记得,这是今晚从派出所出来到现在,他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这种幅度的变化。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心尖不自觉地发紧。
一个本来还飘在半空的怀疑,彻底在她心里落地生根,犹如种子遇上肥料,开始不受控地生长。
程菲眼神带着探究意味,仍旧牢牢盯着周清南,须臾又笑了下,用很寻常的口吻说:“很奇怪对不对。我们在汽修厂那晚之前,是两个陌生人,根本就没有见过面。”
仅仅几秒钟的光景,周清南面上那丝细微的涟漪已经消失不见。
他在夜色下回望她,眼神沉郁而平静,片刻,轻轻一挑眉,混不吝地回她一句:“没准儿咱俩上辈子是父女。”
语气神态,流里流气又漫不经心,又变回往日那个桀骜不驯的漂亮混蛋。
程菲:“……”
程菲默,被这位大佬噎得不知说什么,只能随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微乱的发丝,错开视线故作淡定地往周围环顾一圈,道:“时间不早了,明天还得继续去下一个考察点,回去吧。”
周清南:“你肚子不饿?”
程菲微怔,经这一提醒才反应过来他们还没吃晚饭。
程菲默默回道:“饿。”
“那就吃了再回。”周清南语气随意,说话的同时已经迈开长腿往前面走去,又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到兰贵的两天经历了好几次惊魂事件,程菲已经彻底见识到周清南最开始那句“兰贵之行不会太平”的含金量。见这位大佬动身走了,她一慌,片刻不敢耽搁,忙颠颠紧随其后小跑着跟上他。
“我对这儿又不熟悉,没什么特别想吃的。”程菲有点担心,回周清南道,“而且已经这么晚了,我们两个在外面逗留不太安全,随便吃点尽快回酒店要紧。”
周清南闻声,顿了下,随口提议:“那就还是饵丝?”
程菲微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周清南等了半秒不闻回音,扭头往回看。见这姑娘表情懵懵的,一脸的呆萌可爱,嘴角不自觉便往上一挑,耐着性子提醒说:“就酒店旁边那个,之前店老板还租过我们机车。”
“哦!”程菲想起来了,当即点头,笑吟吟地说,“可以呀。那家店干净卫生味道不错,老板人也热心,去照顾照顾他生意。”
周清南听她说完,很轻地哼笑了一声,散漫道:“程助理心眼儿还怪好的。”
他这句话,乍一听是句夸赞,但也不知道是这人说话的语气太痞气,还是他那声哼笑太撩人,这几个字钻进程菲的耳朵,却让她品出了那么一丝丝夸奖之外的味道。
程菲微蹙眉,拿不准他这句话究竟想表达什么,垂眸闷了会儿,冷不丁就小声接了一句:“说到心眼儿好,那我怕是比不上周总您。”
“?”周清南闻声,扬了下眉,用一种带着点儿疑惑又带着点儿兴味的目光瞧程菲,好整以暇等下文,就想听听这个小不点儿又要叨叨他什么。
风变得更大,天空的云层被吹散,露出一轮镰刀似的弯月。
霎时间清辉如洗,繁星熠熠。
程菲知道周清南在看她,但她一点不带怂,掀起眼帘迎视上去,一双明眸盛入头顶的月光和星光,黑而亮。
她稍微压低了一些音量,用一种神秘口吻对他说:“周总,今天在岑天天家的院子里,其实我都瞧见了。”
这姑娘故作高深的样子实在有趣,机灵劲儿里透着点天真的自得,像个捡到了一把破钥匙就以为能发现超级宝藏的小朋友。
周清南看着她,唇畔懒牵,眼底蓄着一丝清浅的淡笑,“瞧见什么?”
“瞧见你给岑天天名片。”
“那又说明什么。”
程菲轻轻叹出一口气,有点感慨:“今天在那个男孩儿家里,我听张书记他们的意思是觉得岑天天家里没有主要劳动力,没办法体现这些年政府在农村致富工作上做出的努力,觉得他实在太可怜了,把他们家拎出来做栏目,像是在纯粹卖惨,不适合。”
说完,程菲顿了下,又继续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是听岑天天说了他去念书就没人照顾半瘫的姥姥,想私下替他解决这个困难吧?”
周清南脸上没什么表情,回她:“所以呢。”
“所以我说周总你本性善良。”程菲朝他绽开一抹笑颜,很自然地道,“当时岑天天可开心了,你如果真的帮他解决了后顾之忧,那可真是善事一桩,要积好多福报。”
周清南盯着她,轻微眯了下眼睛,凉声道:“可我记得程助理之前可不是这样说。”
程菲愣住,白皙的小脸上流露出一丝茫然:“我之前怎么说的?”
周清南轻嗤一声:“我告诉你梅景逍不是好人,让你远离他,你怼我说我更不是个好东西。”
程菲:“……”
程菲着实尴了个尬,双颊浮起一层窘迫的红晕,干笑着诚恳道:“抱歉,怪我有眼无珠。”
说到这里,程菲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忍不住又低声自责,“要是我早点看穿梅家那个小少爷的真面目就好了,之前为着这件事,我对你还有误会。你肯定觉得我很蠢。”
“不至于。”
周清南踏着步子继续前行,口中淡淡地回她,“整个梅氏上下,就属这个小少爷最擅长伪装。加上梅氏集团这些年在海内外声名大噪,做了那么多公益那么多慈善,有了这层层光环加持,谁又会认为,这样一个贵公子是人渣。”
程菲认真听周清南说着,像是察觉到什么,她咬咬唇,倾身往他靠近了些,低声试探地说:“你帮梅氏集团操持了那么多事,按理说,这个小少爷也算是你的自己人,你怎么句句夹枪带棒?”
周清南闻声,脚下步子骤然一顿,侧过头歪了下颈,直勾勾地瞧她:“我有?”
“……有吧。”程菲被他一震,老实巴交地答道,“虽然你表情看起来很平淡,但是眼神确实比较嫌弃。”
周清南挑眉:“你观察我这么仔细?”
程菲:“……”
男人眼神沉沉的,直视过来极有侵略性,她被他看得一阵心颤,慌乱间忙忙将目光移开,继续往饵丝面馆的方向走,应付道,“我虽然现在只是个电视台的小助理,但我本质还是个电影工作者,对生活中的很多细节会下意识留意,事物人物都是。”
换言之,就是她观察他仔细,只是职业使然,并没有其他特殊原因。
周清南盯着程菲,左侧眉峰不动声色地又挑高一寸,接着便懒洋洋地开口,说:“你知不知道自己有个习惯。”
他这问题抛得没头没尾,程菲不解,下意识问:“什么习惯?”
周清南:“你每次说谎的时候,虽然脸上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副淡定样,但是两只耳朵尖会充血。”
程菲:“……”
“回回在我面前扯犊子。”
周清南说着,忽而微俯低身,贴近她,呼出的气息夹杂着薄荷味和烟草味,清冽微凉,就喷在她左边的小巧耳廓旁,低声,“程助理的耳尖,都特别红。”
不知为什么,他的气息分明冰冰凉,却灼痛了她耳朵的皮肤。
程菲像被烧透的火星烫到,心慌意也乱,几乎是想也不想便移步往旁边躲了躲,将自己和周清南的距离拉开。
心想,她每次见他都耳朵红?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连这种小细节都能发现,还好意思蛐蛐她观察他仔细,他看她难道不是拿着放大镜吗?
程菲脸颊本来就有点泛热,这下子更是直接红成了个小石榴。
刚才被男人气息啄过的耳朵还火烧火燎的,她又觉得痒又觉得燥,抬手胡乱地抹了把,咬咬唇、回道:“耳朵红是因为天气太热!”
这小东西羞赧的模样娇得很,周清南微垂着眼皮直勾勾盯着她,骨缝里痒意更浓,暗瘾上涌。
目光不由自主,无端端便落在她的嘴唇上。
小巧饱满的两瓣粉色,并不单薄,而是有种翘嘟嘟的肉感,纯美之中平添几丝欲。
让她自己的齿尖一咬,粉润里沁出淡白,勾得周清南眸色骤黯,喉结上下起伏,警醒般不动声色地将眼神移开。
两人就这样继续踏着星月往前走,好几秒都没人再说话。
这时,程菲的羞窘应激反应已经褪去,她一滞,回过味来,下一瞬便微蹙了眉心重新看向周清南,眼睛瞪得圆圆的。
——这人是故意的。
故意放浪形骸插科打诨,用她耳朵红的话题来转移她注意力。
“差点又被你糊弄过去。”程菲嘀咕着,继续压低声道,“我刚才的问题还没有问完。”
周清南直视着前方,冷峻的面容已经不见丝毫异状,并未看她,只是淡淡地道:“我今天对你说的已经足够多。”
程菲眸光微闪,还没出口的话语哽在喉咙深处,再也无法得见天日。
下一秒,周清南便转过眼眸看向她,低声:“听着。这些事与你无关,不要再问。”
程菲脑子还算灵活,被男人语气里的寒气惊了惊,当即乖觉收声,明白过来,自己的再三试探,已经快触到这位大佬的禁忌。
但事实上,到了这个份儿上,有些东西确实是看破也不可说破。
程菲暗自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朝身旁的大佬点了点头,柔顺地应道:“好,既然你不想说,以后我都不会问你。”
周清南没说话,走着走着,忽然很淡地勾了勾唇。
程菲注意到,不禁狐疑:“……你笑什么?”
周清南神色自若:“难得见你这么乖,还有点儿不习惯。”
程菲听后更纳闷儿了,嘟囔着回他:“听你这话说的。难道在周总眼里,平时的我是个很凶的形象?”
周清南又看她一眼:“你乖的样子像只猫。”
“……那我平时像什么?”程菲是真有点好奇,自己平日里在这位大佬眼中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周清南忍俊不禁,收回视线轻声说:“平时,像只小狐狸。”
程菲黑线脸,差点都要气笑了,气呼呼地问:“您是说我像狐狸一样狡猾,满肚子都是坏主意?”
周清南看她的眼神沉静如海,更正道:“是像狐狸一样,会摄魂夺魄,让人丧失理智。”
程菲:“……”
程菲没想到会从周清南口中听见这样一番言论。她错愕半秒,脸上的温度骤然飙升至峰值,下一瞬,窘迫地将脸别开,不自在地道:“周总抬举我了,我没这种本事。”
周清南轻轻合了下眼睛,没有再说话。
这次的兰贵之行,他料定梅景逍不会安分,所以才坚决要跟来,本意只是保护她的安全。
可是事情的发展实在有些超出周清南意料。
他低估了自己对这个姑娘的渴望和瘾念,也低估了她的聪慧与机敏。
刚才,看见她轻咬唇瓣的动作,他想要她的念头强烈到了前所未有。
只差一点,他就会疯狂地吻上那张唇。
好在,关键时刻理智拉了他一把。
周清南很清楚,趁着一切还勉强处于掌控范围内,他要做的,是把所有事都拉回原定轨道。
他的世界阴暗腐朽充满污秽,偶尔窥见到一丝干净明媚的天光,已经是上苍的恩赐。怎么敢奢求太多。
等兰贵之行结束,他就必须放蝴蝶远去,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黑色世界。
滨港市平谷区,夜市繁华热闹,烟火熏天。
顾静媛手臂骨折还未痊愈,老街街尾的面摊由陈家槐帮着照看。
今晚生意一般般,从六点到现在总共就来了十几桌客人,陈家槐佛得很,也懒得花费心思招揽顾客,直接眯眼叼烟,拿了把小马扎往餐车旁边一放,坐下来打新下载的手机游戏。
这款游戏叫《再话西游》,是早年《大话西游》手游的升级版,风格完全是陈家槐这辈人年轻时接触的手游调调,十分复古。
陈家槐头天晚上在医院陪护顾静媛,闲着没事刷短视频,无意间看见了这款游戏,便想着随便玩玩。
刚进入游戏界面没多久,一个声音忽然在他响起,很随意地说:“不好好守摊子,在这儿抱着手机玩,不怕顾老板出院之后拿你是问?”
陈家槐闻声,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回:“生意这种事,讲究个随缘。”
程国礼觉得这这番歪理荒谬又好笑,弯腰一屁股坐在陈家槐旁边。见老友盯着手机屏看得津津有味,心下好奇,也抻长脖子打望了眼。
看了几秒,兴趣阑珊,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程国礼拿起陈家槐放在桌上的烟盒,摸出一根丢嘴里,边拿打火机点火,边随口问:“你这次过来是专程给阿城扫墓。忙完这头,还不准备回云城?”
“本来说今天走的。”陈家槐叼着烟,修长手指飞快在手机屏上操作,懒洋洋道,“这不赶上顾静媛住院么,我一走,谁照顾她。”
程国礼:“不是还有我和蒋兰在吗。”
陈家槐:“菲菲过几天就要从兰贵回来了,你们两个还是操心这丫头吧。”
两人闲聊了两句。
片刻,陈家槐第一局轻而易举通关。他进入游戏结算页面,将发放的奖励和新任务领进背囊,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看程国礼一眼:“你大晚上过来找我,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吹牛吧?”
听见这话,程国礼的面色倏忽变得微妙几分。
他低头自顾自倒了一杯白开水喝,迟疑两秒,接着才吐出一口气定定神,抬起眼帘看陈家槐:“有件事我翻来覆去想了好些天,还是决定跟你通个气。”
陈家槐不解:“什么?”
程国礼没吭声,伸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点亮屏幕摁几下,将手机递过去。
陈家槐接过,垂了眼皮去看手机屏,短短几秒,他脸色骤然微沉。
陈家槐重新看向程国礼,眉头拧得紧紧的:“这是谁?”
“菲菲传说中的‘地下恋男朋友’。”程国礼说,“咱们几个人里,只有顾静媛一个人见过那小子,这照片就是顾静媛之前拍的。”
陈家槐唇线抿得笔直,盯着照片眯了眯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程国礼将陈家槐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苦笑了下,说:“像,对吧。”
陈家槐还是没说话。
“兰兰和静媛看了这张照片,都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程国礼说,“可是阿鬼,我俩跟阿城是过命的兄弟,他的轮廓样貌,我印象太深了。”
陈家槐目光定定落在那副模糊的侧颜轮廓上,良久,熄灭屏幕,把手机还给程国礼。
程国礼又说:“当然了,也可能一切只是巧合。一个不清不楚的侧影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陈家槐眯眼,沉声说:“是不是巧合,只有见过本尊才知道。”
程国礼听后却是一阵叹息,道:“说句老实话,我从看到这张照片的第一眼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但我一直没有勇气拿给你。当年阿城出事以后,留下一个孩子孤苦无依……其实最对不起他的人,是我。”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陈家槐道,“现在,得想办法见这个‘小男友’一面。”
程国礼从久远的思绪中回过神,缓慢点点头,说:“等菲菲回来,我就来办这件事。”
“兰兰对阿城一家的态度这么多年就没变过,你还是别管了。”陈家槐说,“小丫头那儿,我来想办法。”
兰贵县城并不大,派出所离程菲他们下榻的酒店也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
两人进了之前的饵丝面馆,老板热情地起身招呼,用方言问周清南:“老板,还是一个大碗一个小碗啊?”
周清南点了点头,“嗯。”
老板进厨房忙活开。
程菲找了个位子坐下,用纸巾擦着面前的桌面,就在这时,她听见对面传来一句话,用很平淡寻常的语气,说:“陆岩这几天不会走。等考察的事一完,他会护送你回滨港。”
“……”程菲听后,手上动作蓦地一顿,愣了下,抬起眼帘看向对面。
周清南脸色冷静,眼帘垂得微低,右手拎着一个水壶倒满一杯茶水,放到了她身前。
程菲:“陆岩送我回去?”
“嗯。”周清南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来喝一口,没什么语气地说,“今天你也见识过了,陆岩身手一流,有他护着你,你不用担心。”
程菲蹙眉,低声道:“你明知道我不是担心自己。”
捏住茶杯的修长五指,无意识收紧一存。但周清南面上没有丝毫表现,垂着眸,自顾自将玻璃杯放回桌上。
程菲:“你让陆岩送我,那你自己呢?你不回滨港吗?”
周清南:“不回。”
程菲更不解了,问他:“那你要去哪里?”
周清南撩起眼皮看向她,答了两个字:“乌川。”
“乌川?那个地方好像马上有个什么大会。”程菲眉心的结拧得更紧,困惑地追问他,“你去乌川干什么?”
周清南:“谈生意。”
程菲又问:“和什么人谈?”
周清南:“你不认识。”
程菲:“有危险吗?”
这一次,周清南没有立刻答话,只是眸光不明地注视着她。
片刻,他才开口:“程助理,恕我直言,你对我的关心,好像已经远远超过了你定义的合作伙伴和‘朋友’。”
“你都说我是狐狸精成天勾引你,乱你心神让你丧失理智。”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顿都没顿一下地道,“那我也无所谓再多乱一下!”

第56章
姑娘容色娇丽,说话的声音也带着那么一丝天生的软甜,这么一番蛮不讲理又带点霸道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莫名便平添一种恃宠而骄的味道。
周清南闻声,直勾勾地盯着她,左侧眉峰懒洋洋地挑高几寸,未做言语。
这头,程菲一嗓子刚喊完,回过神后愣住,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白皙的脸颊顿时涨红一片,比番茄的颜色还要鲜艳。
她窘迫,抬手迟疑地遮了下嘴巴,悔得肠子发青:糟糕。刚才有点太激动,直接把心里的真心话都给一股脑倒出来了!
咕噜,咕噜。
饵丝面馆内鸦雀无声,只有厨房方向传出丁点响动,是老板烧热了高汤在往里下饵丝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程菲耷拉着脑袋面红耳赤,脸颊的温度烫到快要将自己活活蒸熟的前一秒,对面的大佬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尊口,低声缓慢地回她:“原来程助理也知道,自己喜欢勾引我。”
程菲:?
程菲被周清南的话呛了下,耳根子都烧起来,红着脸支吾着回:“周总,饭可以乱吃不可以乱说,什么叫我喜欢勾引你?明明是你自己刚才说的。”
周清南眸色沉沉地瞧着她,四两拨千斤:“我只是说程小姐像狐狸,没用过‘勾引’这词儿。”
“……‘勾引’这个词你是没直接说过,但你摆明了就是这个意思。”程菲被他说得愈发羞涩,也不敢正视他了,垂下脑袋反驳,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打了个总结,把你想说又没说的话讲出来了而已。”
周清南:“那你总结得还挺到位。”
程菲:“……”
周清南视线落在她娇艳羞红的脸蛋上,一瞬都不挪,须臾,他倾身略微往她靠近些许,淡淡地说:“在我眼里,程小姐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确实都是勾引。”
程菲呼吸一滞,胸腔内心跳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忽然觉得这场景很滑稽。
夜深人静,偏远小城,她和一个身份神秘来路不明的男人坐在一家深夜小面馆里,堂而皇之讨论她“勾引”他这个话题。
实在太暧昧了,暧昧得让人心颤。
好在,这个时候面馆老板从厨房里出来了,手里还端着两碗热腾腾的水煮饵丝。
“来了,久等了啊两位。”
老板在厨房里忙活了好一阵儿,自然对屋外两名客人之间汹涌的暗流毫无察觉。
他乐呵呵的,把两份饵丝分别放在程菲和周清南面前,又贴心地取出两双一次性筷子递给他们,笑着用方言道:“我看你们电视台的真是忙得很嘞,每天都这么暗才吃晚饭,电视台领导不给你们包饭啊?”
程菲拿筷子挑起滚烫的饵丝,呼气吹了吹。
她没听懂老板的话,只能挤着抹微僵的尬笑打哈哈,随后便听周清南用普通话随意地回道:“酒店提供三餐。”
“那你们星级酒店的伙食肯定好啊!”老板是个自来熟,见天色这么晚了也不会有其他客人,索性直接弯腰坐在了旁白的板凳上,“咋还惦记我这家饵丝?”
这两句话比较简单,程菲听懂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着回:“当然是因为老板你手艺好啦。”
老板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哈哈大笑两声,站起身来故作谦虚地摆了下手,说:“我这家饵丝在这儿开了十几年了,老顾客多得很,两位老板喜欢吃,下回我给你们两个整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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