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南:“……”
周清南没吭声,只用一副关爱智障少年的眼神瞧着丁琦。
“好的我冷静。”接收到大佬冷飕飕的眼神信号,丁琦用力清了清嗓子,再次将体内熊熊燃烧的逗比之魂给压制住,用一本正经地口吻道,“说吧哥,您老人家要给我排个什么活?是去爬迪拜第一高楼破窗而入拿情报,还是去色诱哪个杀人不眨眼的冷酷女杀手?尽管说。为了组织,为了使命,我的清白时刻准备着牺牲。”
周清南合了合眼眸,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眸色如霜,道,“丁琦同志。”
丁琦屏息凝神,耳朵竖得高高的,等待大佬吩咐:“哥哥您说。”
周清南语气漠然:“你是个国安警察,你的上级现在在给你安排任务,你他妈给我正常点。”
“……好的。”丁琦抬手用力抹了把脸,表情冷峻,“正常。”
周清南没闲工夫和丁琦瞎闹腾。他神色冷沉几分,交代道:“这次乌川的袭击行动,是梅凤年第一次把红狼安排的事情交给我做,我们务必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这场恐袭。但是,现在面临一个难题。”
丁琦机敏得很,一下就反应过来:“你是怕,梅凤年第一次让你接触红狼你就把事情办砸,他会对你起疑心?”
“没错。”周清南面容格外冷静,“你应该知道几个老总的意思,‘暗礁计划’执行了这么久,最终目的可不是只动一个梅凤年。”
丁琦:“我当然明白。中国国力日益强盛,万丈光芒难掩,早就成了红狼最大的攻击目标。这几年,红狼的恐袭行动,十个里就有八个是针对我国,还制造各种谣言煽动舆情,秘密窃取军工类的情报,犯下的罪行一本书都写不完。红狼神父才是最大的隐患。就算梅凤年落网倒台,红狼也可以再扶持出第二个中国区代理人。”
“只有除掉了神父。”周清南凛目,“暗礁计划才算取得真正的成功。”
“我懂你的意思了,这一次,我们既要阻止乌川恐袭,又坚决不能让你暴露分毫。”丁琦明白过来,很轻地点了下头。
像是察觉到了这一难题的棘手,丁琦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手捏眉心,在屋里来回踱步,边踱边自言自语似的道,“那怎么办,只要恐袭行动失败,梅凤年肯定会全面复盘,到时候你一个新加入进去的,肯定会成为第一个怀疑对象,这根本无解……”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替罪羊。”周清南漠然打断他。
丁琦愣住,脑袋唰一下抬高,看向他,“替罪羊?什么意思?”
周清南:“恐袭行动正式开始前的四小时,我就能拿到所有参与袭击的恐怖分子名单,到时候,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把情报透给你。”
“然后呢?”丁琦问。
周清南:“然后就是你的拿手好戏。”
丁琦迷茫地眨眨眼睛:“详细一点?”
周清南:“我要你选一个倒霉蛋,往他银行账户上转一大笔钱,金额你看着定,但是转账记录的时间,你得想办法改成一周之前。”
“哦……”丁琦恍然大悟,抬手猛地一拍脑门儿,“你是想把这件事栽赃给那个倒霉蛋?”
“你先按我说的去办。如果银行那边遇到了阻力,你就让老总出面交涉,争取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周清南说着话,左侧太阳穴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他闭眼拧眉,抬手用力摁了下额角位置,试图缓解。
“嗯,我明白了,老大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办妥。”丁琦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完注意到周清南脸色苍白,额头也隐约可见一层冷汗,不禁忧从中来,眉心紧缩道,“老大,你怎么了?”
周清南闭着眼没有说话。
太阳穴的位置,就像有人拿着冰锥子和榔头在往里钻孔,刺痛难言。
他竭力忍耐着,在等待那阵痛感淡去。
丁琦见状,担心得不行,又做不了什么,只能起身拿起一瓶新的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周清南,说:“喝点水?”
刺痛逐渐消退下去。
周清南缓慢掀开眼帘,从丁琦手中把水接过来,轻抿一口。
微凉的水液沿着食道滑下去,他薄唇微抿,用力甩了甩头,大脑重新变得清明。
丁琦目光在周清南脸上打量片刻,忽地一滞,想起什么,接着便迅速起身走到一个架子前,把堆得乱七八糟的几大摞报纸扫开,露出放在最底部的一个箱子。
银灰色,很精巧,看不出材质,是一个微型的低温血液保存箱。
丁琦提着箱子回到周清南跟前,键入密码,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采血用的针头、几个储血试管,和碘伏棉签等辅助物。
周清南对这些东西显然不陌生。他脸色淡漠,很自然地便将袖子捋起来,露出胳膊上的静脉血管。
丁琦给双手消完毒,又用碘伏擦拭周清南手臂的血管皮肤,之后,尖锐的针头便刺破皮肉。
血液汩汩流进试管。
丁琦眉心的结并未舒展开,边神色专注地替周清南采血,边沉声道:“梅凤年还是会定期给你注射吐真剂?”
周清南耷拉着眼皮,神色漠然,没有答话。
“……这个畜生。”丁琦低骂了句,“那种神经毒素根本没有特效解药,每年你的血秘密送回去,检验过后,毒素含量都是成倍增加……”
几个试管都装满了,丁琦把针头拔出,拿棉签压住破皮处。
“谢了。”周清南淡声说了句,接过棉签自己止血。
几个装着周清南血液的试管被存放进血液保存箱。
丁琦低着头,“啪”一声用力盖上盖子,扣住箱体表面的双手用力收紧,骨节咯吱作响。
“齐医生给你开的药,你记得坚持吃。”丁琦没敢抬头看周清南,低垂的眼帘底下隐红一片,哑声叮嘱,“辅助排毒的。”
“知道。”
周清南勾嘴角,抬手拍了下丁琦的肩膀,语气散漫而痞气,“放心吧,我一身反骨命又硬,阎罗王没胆子收。”
丁琦听完,这才转眸看向周清南,强行挤出个笑,故作轻松:“这倒是。哥你行走这么江湖这么多年,人送外号‘活阎王’,哪个鬼差敢不长眼,来勾你的魂。”
两人闲聊了两句。
之后,周清南便问丁琦:“还有没有其他事?”
“没了啊。”
丁琦说着,目光若有似无扫了眼一旁的监控显示屏。
画面显示,那小姑娘还是窝在沙发上玩手机,两条纤细的长腿都蜷到了沙发上,不知是困还是等得无聊,她眼皮低掩,整个人蔫蔫的,瞧着没什么精神。
丁琦心下好笑,过去伸手勾住周清南的肩膀,低声打趣儿,“至于吗哥,咱们进来到现在也就小半个钟头,瞧你急的,这么久没见兄弟,怎么也不想跟我聊聊天叙叙旧啊?”
周清南瞥他一眼,“我看起来很急?”
“对啊。”丁琦一本正经地点头,“我观察你很久了,从踏进这个房间开始,你眼睛几乎就没从那闭路电视上移开过,就差直接钻进去了。”
周清南:“放屁。”
“我看得真真的,还能有假?”丁琦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家酒吧的老板是我的线人,自己人的地盘,你还担心她被拐跑?”
周清南:“我倒不担心她的安全。”
丁琦:“那你眼珠子都挪不开?”
周清南:“我是怕她无聊。”
丁琦:“……”
丁琦无语了,顿了下,不由更加好奇,问他:“说真的,哥,你和这小妞什么关系啊?还专程追着人家来兰贵。”
说着又摸摸下巴,看着显示屏开始念叨,“嗯,确实是个大美女,脸蛋身材都一点儿毛病没有,和你也还挺般配的……”
周清南静默两秒,而后也不答话,只是对丁琦淡声道:“你先转过去。”
丁琦:?
丁琦迷茫,虽不解,但还是听话地照做,原地立正向后转,背对自家搭档大佬站好。
周清南一脚踹在丁琦屁股上。
“……我去!”
丁琦吃痛,揉着他紧实的翘臀回过头来,哭丧着脸问:“你踢我干嘛啊哥哥?”
周清南抬手指丁琦,低声警告:“别的人我不管,她,不许议论。”
丁琦一噎,捂着屁股更憋屈了,小声咕哝:“这不帮你把把关吗,又不是讲她坏话,你至于这么护犊子。”
周清南扬了下眉。
丁琦默,随之便露出个乖巧的笑脸:“不议论,不议论。”
一扇门之隔的外面,除程菲外,仓库里空无一人,光线昏暗,空气里隐隐能听见远处酒吧大厅喧嚷的人声。
程菲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斗地主。
打完几把后,她看了眼屏幕右上方的时间,发现,周清南和纨绔小哥两个人关在密码房里,转眼已经过去二十几分钟。
也不知道那两个大男人有什么秘密,能聊这么长时间。
总不可能是……
有一腿吧?
程菲蹙眉,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这个猜测给吓到了,心里直犯嘀咕。
脑子里胡七八糟思索了几秒后,她微抿唇,从手机斗地主的界面切出去,打开微信,准备给密码房里的大佬发个消息,问问他忙完没。
谁知道,程菲这头刚在输入框里敲下第一个字,那扇密码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程菲一怔,抬起头,看见周清南和之前那个纨绔公子哥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忙完了呀?”程菲赶紧熄灭手机屏,整理了下头发,从沙发上站起身。
“嗯。”周清南朝她点了下头,继而停顿半秒,侧眸沉声道,“记得我跟你说的事。”
这话自然是在叮嘱丁琦。
丁琦豪气一摆手,拍拍胸口说:“放心吧老大,我你还不知道吗?绝对的靠谱。”
周清南颔首,没再说什么,视线一转便落在身旁的小姑娘身上,嗓音明显轻柔几分:“走吧。”
丁琦:……
丁琦眯起眼,眼神往右飞,看了看自家的搭档老大,又往左瞄,瞧了瞧老大身旁那个水灵又娇艳的小姑娘,心里莫名就有点儿发酸。
认识老大这么多年,老大从来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自己说过话。
又想起,当初沈寂刚恋爱那会儿,也总是因为温舒唯就冷落自己……
丁琦越想越郁闷,越想越癫狂,不禁在心头冷笑一声:都他妈有对象了是吧?
那可太棒了。
全世界都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从今往后,就只有他特工小丁——还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
丁琦这头正琢磨着,那头,站在周清南身边的程菲也在思考。
半秒后,她出于礼貌,还是抬起胳膊朝丁琦挥了挥,微笑打招呼:“你好啊。”
丁琦听见这声音,这才回过神来,也赶紧朝程菲露出一个灿烂笑容,一口整齐大白牙在暗光中闪闪发光:“你好嫂子。这次比较匆忙,下次来云城找我,我请你吃饭啊。”
“好嘞……”程菲笑盈盈地接了句。
接完,眼睛眨巴两下,反应过来什么,瞬间窘迫,两片红晕不可自控地在白皙双颊蔓延开——这卖黄片的刚才喊她什么?嫂子?
程菲僵住了,侧眸看周清南,视线里带着求助的意思。
可这位大佬却像根本没听见黄片老弟的那声称呼,表情平静眼神冷淡,大手一抬,直接捉住了她纤细的左胳膊,带着她大步离去。
丁琦留在原位,高大身躯吊儿郎当地斜靠着密码门,冲两人的背影吹了声口哨:“慢走啊二位。”
待周清南和程菲的身影彻底从视野中消失,丁琦面上的笑意便逐渐褪去。
他转身进屋,将血液保存箱调好温度密封好,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没一会儿,接通。
丁琦眉目间萦绕着一丝忧色,道:“齐医生吗?今年的血样采好了,我明天一早就送到你那儿。”
走出酒吧已经是深夜。
街景萧瑟,一个行人的影子也瞧不见,只有两只野猫在街头厮打,喉咙深处发出威慑而惊恐的呜鸣声,为这座被夜色笼罩的边境小城增添了几丝荒寒色彩。
程菲和周清南并肩行至马路牙子上,隔了大约一步远的距离,谁都没有说话。
不多时,程菲忽然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扭头看向身旁的男人,轻声开口:“周小蝶不是你的女儿吧。”
周清南静了静,摇头。
这个答案其实早就在程菲的意料之中,她并未感到丝毫意外。
她站定,注视着他,又说:“今晚你和你那个朋友见面的事,应该很隐秘?”
周清南闻声,脚下的步子也跟着顿住,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举动和语言。
他平视着前方,下颔线紧绷。
地面上是他的影子,修长得夸张,几乎已经被头顶的路灯拉扯到变形,快要四分五裂。
程菲直直看着他,眉心轻皱,继续道:“你连陆岩都没有带,却要我跟着一起来,我想知道是为什么。”
周围的空气安静了刹那。
然后程菲便听见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沉而微哑,平静地回答:“想和你单独再待会儿。”
“……”程菲微怔。
他说话的声量不大,轻描淡写几个字,却像是雷鸣般的鼓点,重重击向她的心脏。
不知为什么,程菲心头忽然酸涩得厉害,在那一秒种,她甚至有了一种流泪的冲动。
但她很快就仰头看向夜空,把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给忍了回去。
周清南转过头,视线流连描摹过姑娘柔美的侧脸,目光深得仿佛两片黑色的海,静默良久,才又开口,哑声唤她:“程菲……”
“今晚你什么都不要说。”程菲轻声打断他,语气平缓,“我还是那句话,乌川你去,我会在滨港等你。”
“分开的这段时间,我们都去认真思考一些事。”程菲没有给他中途打断的机会,很快又接着道,“等你回滨港,一定要来找我。好吗?”
——你一定要来找我,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不要像你之前说的那样,等兰贵之行结束,从此就桥归桥路归路,各自从彼此生命中退场,再无交集与瓜葛。
——你一定,要来。
程菲看着周清南,明亮的双眸执拗而坚定,像写满了千言万语。
周清南也回视着眼前的姑娘。
短暂的几秒钟,于他而言仿佛漫长的百年。
随后,周清南眼底浮起一丝像是无奈,又比无奈更深沉复杂的笑意,抬起手指,轻轻捏了下姑娘柔软的颊,终于朝她点头:“好。我一定。”
酒店大门口,晨曦柔和。
考察团的一行人,除了还在还躺在医院里养伤的梁瀚外,其余人悉数到场,参与了这场简单的践行礼。
几个秘书股的秘书带着驾驶员们忙活着,帮着把各位贵宾的行李逐一搬上车。
以张建良书记为首的官员们,则在和周清南程菲等人寒暄。
“梅总周总,程助理,各位。在这里,我代表兰贵县县委和全县的老百姓,再次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张建良书记言辞恳切面含微笑,依次和考察团的人握手表达敬意,“预祝咱们滨港电视台的新栏目,取得圆满成功!”
相处了一段时日,程菲对这个清廉正直的县委书记颇有好感,笑着回道,“这段时间给书记您添麻烦了,我们才应该谢谢您呢。”
“哎呀。”张建良摆了下手,说,“你们是来做好事、帮助我们的,快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我还担心有哪些地方招待不周,你们转头就在背后说我们这些老头子不做人呢。”
话音落地,众人都被张书记幽默的话语惹得笑。
现场气氛一下就轻松起来。
程菲瞬间瞪大眼,正色道:“怎么会,您对我们的招待已经好得不能再好啦。”
张建良:“小地方条件有限,你们满意就行。”
这时,站在旁边的许副书记也走上前,笑眯眯地道:“好了书记,周总程助理他们下午还要赶飞机,咱们就别耽误人家时间了。”
“对对。”张建良点了下头,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不舍,笑道,“那我也就不说什么煽情话了,各位一路保重,将来如果有机会,就再回兰贵来看看,我们这帮老头子也继续努力,争取下次等你们来的时候,耳目一新!”
之后,一行人便准备上车,前往平南机场。
梅氏集团来的时候就有自己的专车,因此,梅四少和几个同行的梅氏高层并未乘坐县委准备的公务车。
梅氏的司机侍立在车旁,眉眼低垂,替自家小少爷拉开了车门。
一身休闲打扮的梅景逍走过去,正要弯腰上车,动作又顿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微侧头,视线看向了旁边那辆纯黑色的公务车。
程菲站在车门边,还在和许副书记聊兰贵县当地特产的事,周清南则身姿笔挺地站在姑娘身旁,眉眼间神色淡漠,看不出在想什么。
梅景逍心思微转,接着便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口中唤道:“周总。”
闻声,周清南瞥了梅景逍一眼。正在和许副书记说话的程菲也微微蹙眉,扭头看梅景逍,目光中漫上几丝不甚明显的警惕。
梅景逍仪态清贵,唇畔扬着一抹优雅的弧度:“听说,周总今天不跟我们一起回滨港,而是要去乌川?”
周清南对梅四没什么好脸色,语气淡而冷,自若回他:“有点事要办。”
梅景逍扬眉,嘴角的笑意变得更加耐人寻味:“那就祝周总要办的事,一切顺利。”
说到这里,梅景逍上前半步,倾身略微贴近周清南耳侧,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言低语:“南哥,这可是我爸第一次把这么重要的活交给你,千万别让他老人家失望啊。”
周清南眸光微沉,面上神态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漫不经心地侧了下头,将自己和梅景逍之间的距离拉开。
他看都不看梅景逍,凉凉回道:“多谢四少关心。”
梅景逍盯着周清南的侧脸,眼底飞速划过一丝阴狠戾色,转瞬即逝。
下一秒,梅景逍的注意力便落到了一旁的女孩子身上。
梅景逍温和地说:“程助理,一会儿上了车,记得多跟你男朋友聊天说话,乌川离滨港几千公里,你下次再见周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小情侣之间,多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程菲眼神不善地盯着梅景逍,没有说话,心中却隐约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梅景逍也笔直看着她,忽而又笑起来,轻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万一哪天就再也见不到了呢?”
“……”
程菲胸口猝然收紧。她深吸一口气吐出来,面上却漾开镇定笑容,回这小少爷:“我昨天看新闻刚看到一则报道,说一架私人飞机失事,在深山老林里坠毁。梅总上飞机之前也记得和家里人打个电话。您说的嘛,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梅景逍被程菲生生一呛,滞了下,皮笑肉不笑道:“程助理真是好口才。”
程菲:“当然比不上梅总。”
这些话语之间全都隐藏着暗箭,一旁的县委人员听得是心惊胆战又一头雾水,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全程保持着一种友好微笑。
好在下一秒,梅四少便转过身,面无表情地上了梅氏那辆奔驰商务车。
回想起刚才梅景逍那番别有深意的话,程菲心里惴惴难安,就跟十五个吊桶在一起打水,七上八下。
她又看了一眼周清南,眼神复杂。
这一看,恰好就对上周清南平静而幽沉的眸。他也正注视着她,面容就像一片无风无浪的海面,不见丝毫异常。
程菲唇微抿,心里低低叹出一口气,随后便将已经滚到嘴边的话重新咽回喉咙,收回视线脑袋一沉,弯腰也坐进了车厢。
周清南紧随其后上了车。
砰,车门关紧。
赵逸文和张书记等人冲着车辆挥挥手,目送两辆车发动,绝尘而去。
梅家的公务机托管在平南机场,从酒店出发后,梅景逍便没有再和程菲他们碰过面。
而之后的一路,直到抵达最终目的地平南机场,她和周清南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两人都只是安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到了机场,县委驾驶员驱车离去。
程菲和周清南分别在相邻柜台办理好值机,托运好行李。
也是在这个时候,始终无声无息隐匿在暗处的陆岩,才背着一个旅行包现身,径自走到了程菲身旁。
之前周清南就已经对程菲说过,会让陆岩代替自己,护送她返回滨港。因此看见陆岩,程菲没有丝毫意外,嘴角一勾朝对方笑了下,表示友好。
“老板。”陆岩注视着周清南,招呼了声,眼神中却弥漫着一种沉静的忧虑,并未多言。
周清南伸手用力握了下陆岩的肩膀,神色随意而散漫,问陆岩:“航班号确认过了?”
陆岩扯唇笑:“不会错。”
“嗯。”周清南点了下头,之后便没再多说什么,转眸看向身旁的年轻姑娘,细微地牵了牵唇,“再见。”
“再见。”程菲轻声回他。
随后,周清南便径自转过身,大步朝最尽头处的登机口走去,只一转眼的功夫,身影便淹没进候机大厅涌动如浪的人潮。
程菲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
刚才,本来想再多叮嘱他一次的。
想跟他说,睡眠质量不好,可以每晚睡觉前喝一杯牛奶,有安神的作用;想跟他说,经常有头疼的毛病就要少熬夜,争取每天晚上11点之前就上床睡觉;想跟他说,她之前每天都在关注乌川的天气,查到之后几天,乌川夜里都是大暴雨,出门一定要带伞,准备点厚外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想跟他说,记得要平安回滨港,她会等他。
程菲脑海中千头万绪,目光有一瞬放空,竟怔怔神出。
不多时,听见空气里响起甜美悦耳的广播声:“各位前往乌川的旅客请注意,您所乘坐的海航321K次航班即将起飞,请您尽快检票登机……”
陆岩在旁边等了会儿,极低地叹出口气来,说:“程小姐,走吧。”
程菲回过神,转头朝陆岩勉强笑了下,点头:“好。”
程菲中午在飞机上吃的飞机餐,下午三点多,从平南飞来的航班准时降落在了滨港机场。
“陆岩,这一路麻烦你了。”
取完行李,程菲朝陆岩露出个感激的笑,柔声说,“待会儿我自己打车回家就好,你忙你的去吧。”
“老板交代过,一定要安全把你送到家门口。”陆岩语气散漫,态度却很坚决,“这事儿要是我没办好,被老板知道了,我会有大麻烦。希望程小姐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做小弟的。”
刀疤小哥话都说到了这份,程菲这厢自然就不好再拒绝,无奈,只得同意,由着陆岩把自己送到了小区大门口。
挥别陆岩,程菲拖着行李箱回了家。
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她两手抓住箱子提手,用力一甩,哐啷一声响,把箱子拎进了玄关。
然后垂下脑袋,低头换鞋。
程国礼不在家,蒋兰正一个人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大门口的动静,又惊又喜,赶紧趿拉上拖鞋小跑过去。
瞧见宝贝女儿,蒋兰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笑颜,欣然道:“咦,这么早就回来了呀?我以为要五六点,还说让你爸早点忙完去机场接你呢。”
程菲蹲在鞋柜旁边,自顾自把拖鞋穿好,又拉开鞋柜门,把换下来的运动鞋放进去。
看见鞋柜里的鞋子有几双没摆整齐,她顺手就摆弄起来,脸蛋始终埋得低低的,没有说话。
“……那些鞋子都是我准备拿出来洗的,乱了就乱了,不用管。”蒋兰说着,眉心微微蹙起,察觉到闺女整个人有点不对劲,她瞬间担心起来,低声道,“菲菲,你怎么了?出差受气了?”
鞋柜前的姑娘还是没吱声。
“你说话呀。”蒋兰急得不行,走过去也蹲在了女儿旁边,伸手拍了拍程菲的肩膀,“有什么伤心事跟妈妈说,你一声不吭,妈妈会很担心。”
听见这话,程菲才终于深吸一口气吐出来。
她摆完鞋子,右手一扬将柜门关紧,转头看向蒋兰,笑笑:“没事,妈,我只是出差这一周太累了,所以不太想说话。”
蒋兰有点不相信,用探究的眼神打量她:“真的只是太累了?”
“嗯。”程菲点头。
“好吧。”蒋兰见这丫头不肯说,也没辙,只能叹息着揉揉她的脑袋,柔声道,“那你快进屋睡会儿,晚上我给你做你喜欢的大盘鸡。”
“好!谢谢妈妈。”程菲小女孩儿似的撒娇,扑进蒋兰怀里来了个熊抱,随后便站起来,拖着行李箱回到卧室。
反手把门关严。
眨眼时间,程菲脸上的笑容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她背靠着门板发了会儿呆,继而眸光微动,走到了书桌前,从书柜最底部找出了一个相框。
相框里有一张二十年前的老照片,底色泛黄陈旧,背景残破萧条。
夕阳下的贫民窟屋舍拥挤,缺了角的石板铺起一条小路,路上走着两个小小的背影,一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儿,还一个衬衣已洗到脱色的小少年。
一个在后面追赶,一个走在前面,头也不回。
看着这张照片,程菲压抑多时的情感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浪潮般涌出。
视线变得模糊,泪水湿润了眼眶。
程菲捏住相框的指用力收拢,仰起头,望向了窗外灰白色的天。
照片上,女孩和少年的距离明明只有几步之遥。
可这几步距离,真实落在人间,已经让她走了整整二十年。
“小哥哥。”程菲眼角挂着泪,远眺天空,嗓音极轻,“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很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