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火—— by弱水千流
弱水千流  发于:2024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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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总愿意跟我探讨,我荣幸得很。”程菲虽然不确定周清南这番言行的具体用意,但已经猜到他是想替她解围,不能否认拆他的台,只好硬着头皮挤出个笑,回梅景逍说,“怎么会困扰呢。”
说到这里,程菲稍停顿了下,眼神带出几分责怪意味,瞥了眼搂住她纤细腰肢的男人,故意轻声娇嗔:“你这人怎么这样。咱们不是说好不对外讲的吗?弄得大家多尴尬。”
她人长得又娇又艳,含羞胆怯的嗔怪也别具风情。周清南对上那双秋水似的眸,被怀中小姑娘羞赧娇憨的情态晃了下眼,一时间竟微微出神。
就在这时,一旁的张书记等人已经彻底回过味来。
张建良和副书记许达伟在官场上混迹多年,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之前见程菲被两位商界大佬另眼相待,还觉得有些纳闷儿,此刻见识到这种场景,顿时拨云见月。
暗道:难怪总觉得梅四少和周总看人小姑娘的眼神都有点怪异。
那能不怪异吗?活脱脱的三角恋修罗场!
明显就是两位大佬都对这个姓程的小助理有意思,其中一个手段果决,捷足先登把白一告、占住了“正牌男友”的头衔。这会儿听另一个要明着抢人,急眼了,索性直接宣誓主权高调公开。
不愧是大城市来的小年轻,情趣一套接一套,玩儿得还挺花。
张建良和许达伟不约而同地思索着,紧接着,张建良便摸摸鼻子再次绽开一抹笑,朝程菲笑眯眯地说:“现在社会进步了,时代的风气也变了,自由恋爱大大方方,没什么不好公开的!不过,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咱们也理解。”
许副书记也唱双簧似的附和:“我看挺好,现在网上不是还有个流行语叫嗑CP吗。”
两个领导满脸笑色地说着,边儿上的小赵主任表情却不太好看。
他先是看了看程菲,再是看了看周清南,最后又看了看周清南环在程菲腰上的右手臂,心里就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不得劲。
赵逸文对程菲其实蛮有好感,但君子不夺人所爱的道理他明白,思索两秒,虽不甘,最终也只能沉沉叹出一口气。
在场诸人心思各异,身为这起突发事件的第一女主角,程菲一张白皙的脸蛋已快红透了。
男人修长而有力的胳膊紧紧环住她的腰,强势霸道的束缚,理所当然的占有。
程菲窘迫,脸颊温度越来越热,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把周清南的手臂给不着痕迹地推了开。
她没敢再看周清南,心慌意乱间清了清嗓子,眼风求救似的飞向了不远处的赵逸文,干笑着道:“小赵主任,白杨村还挺远的,快安排出发吧!”
“哦对,别耽误了正事。”赵逸文冲她点头,随后便面朝几位大佬恭谨地笑笑,道,“周总梅总,张书记许副书记,请各位领导移步上车,跟村委那边说的是十点半之前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闻言,张建良当即颔首拍板,道:“好,即刻出发。”
几人各自上了小赵主任安排好的公务车。
随后,由三辆政府公务车组成的车队便排着队驶上高速路,平稳有序地向白杨村方向行进。
赵逸文找的三辆公务车,都是七人座,程菲乘坐的这辆车只坐了五个人,分别是她、周清南、赵逸文,一名中年驾驶员和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安保,位置相对宽松。
驾驶员和男安保坐第一排,她沾了身边贵宾大佬的光,和周清南并排坐在车辆中部,小赵主任则孤零零坐在最后一排的三人座上。
上车之后,赵逸文简单给程菲和周清南介绍了一下随行的两名人员,双方客气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之后便不再有人说话。
车厢内陷入一片安静。
周清南是寡言的冷性子,上了车便微合了双眸闭目养神,一副闲人勿扰的冷淡姿态。程菲坐在旁边,余光一斜瞧见他这状态,却只觉郁闷。
从上车开始到现在,她耳畔就反复回响起他那句“程菲是我女朋友”,三百六十度魔音贯耳,震得她整颗脑袋都是懵的。
她这厢是心慌缭乱坐立难安,再瞅瞅身边这位爷呢?
人大佬眼睛一闭、长腿一叠,直接就优哉游哉地睡上了,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世事纷扰与我无关”的散漫样。
见此情景,程菲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
就好像数分钟前,那个蛮横霸道地将她往怀里一勾、在她心中肆意纵火燎原的狗男人根本不是他周清南,而是另有其人。
莫名其妙抱了她搂了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让她凭空多出一个“男朋友”,就不准备跟她解释一下、给个说法?
你好歹随便说两句吧!
看着周清南冷峻淡漠的侧颜,程菲心里是越想越不爽,无名鬼火噌噌往上冒,紧接着就生起了闷气。
就在这时,后排的小赵主任大概也觉得车里太安静了,静得让人浑身不自在,略思索,随后便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了一盒口香糖。
“周总。”赵逸文身子往前倾,手里的绿皮铁盒在周清南的胳膊上轻碰两下,热脸含笑,“口香糖,来一颗不?”
周清南眼睛都没睁一下,淡声婉拒:“谢谢,我不吃。”
“好嘞。”赵逸文点点头,紧接着又把口香糖递给周清南旁边的程菲,说,“程助理吃吗?”
程菲心头憋着一团火,看眼赵逸文递来的口香糖,静了静,伸手接过来取出两颗捏手里,把盒子还给赵逸文,礼貌地说,“谢谢。”
“不客气。”赵逸文笑答了句,又把口香糖分给了前排的驾驶员和安保小哥。
程菲捏着口香糖抿了抿唇,片刻,把其中一颗丢嘴里,随后胳膊一扫,直接把另一颗怼到了身旁大佬白璧无瑕的右脸皮上。
周清南:?
周清南“唰”一下撩起眼皮,微侧目,看向了身旁。
只见姑娘纤白的小手捏着一颗小巧的绿色方形口香糖,垂着眼帘看都不看他,只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高贵冷艳:“给我吃。”
周清南:“……”
周清南昨天夜里接到了一通电话,之后,便通宿未眠。
那通电话是上峰打来的。就红狼组织最新策划的“乌市恐怖袭击计划”向周清南了解一手情况,并与他商讨应对策略。
挂电话时已将近凌晨五点。
他一直有头疼的老毛病,加上进入梅氏集团之后,每年都会被注射各类测验性神经毒素,久而久之,睡眠质量就变得越来越差。每晚一过凌晨四点,脑区便会进入异常活跃状态,无法入睡。
在床上闭眼躺了会儿,睡不着,他索性便起来,坐到书桌前涂鸦。
周清南自幼的爱好不多,画画算一样,但他没有系统地学习过,都是看看书、看看网上的教学视频自学。
他喜欢把脑海里的场景通过涂鸦绘出来。
回忆,憧憬,事物,人物。
昨晚被程菲无意发现的画册,只是他上百本画册的其中之一。
八十页的画纸,前面六十页都已经画满,一笔一划,一点一滴,全是他幼年时关于桐树巷的回忆。
那些隐秘的、绝密的、或许永远都无法为人知晓的往事与心思,周清南没有任何对象可以倾诉,只能用一只黑色铅笔聊以纪念。
周清南平时的涂鸦速度很快,但今天凌晨,从五点到七点的两个钟头里,他却一幅满意的图都没画出来。
反复修改,反复重绘,直到定好的起床闹钟响起,周清南才将笔停下,把画册和铅笔放进行李箱的底层放好……
一整晚想着红狼组织的事没合过眼,周清南这会儿疲乏得很,本打算在去白杨村的路上小憩一会儿的,谁知道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就被身边的姑娘给用口香糖贴脸开了个大。
力道之生猛,动作之迅捷,差点儿把口香糖怼他鼻子里。
周清南几乎是瞬间清醒。
而此时此刻,这个扰人清梦的姑娘在面对他的眼神注视时,非但没有丝毫愧色,反而还冷着张小脸一副不爽样,就跟她才是被吵到睡觉受了委屈的人似的。
“……”周清南眯了眯眼睛,直勾勾盯着程菲素净漂亮又隐含愠色的脸蛋,属实是有点疑惑。
怎么了这是。
这要命的小东西又在抽什么风。
因着程菲刚才那声冷若冰霜的“给我吃”,车里其余人的注意力其实都被吸引到了程菲和周清南身上,大家隐约感觉到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不禁一头雾水,十分迷茫。
但他们又不敢明着表露出好奇和窥探欲,因此一个个的只能安静如鸡,眼观鼻鼻观心,悄悄去听周总和程助理之间的动静。
周清南目不转睛地看了程菲两秒,也不说话,只随意地伸出一只手,将姑娘递来的口香糖接了过来,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
程菲抿了抿唇。
这男人的眸光多数时候都是冷静的,沉郁清冷,静若深海。但偶尔的时候,又会变得直白露骨,充满侵略性。
就比如现在。
周清南直勾勾注视着她,用的是狼看羊的眼神。
不言不语也没有任何其余动作,却令程菲的心跳狂乱到完全失序,仿佛自己就是他嘴里那颗糖,在被他好整以暇地品尝把玩……
程菲意乱心慌,脸红耳朵也红,但憋着一口气又不想示弱,于是咬咬牙把心一横,硬着头皮继续跟周清南对视,目光毫无躲闪的意思。
周清南将她红透的脸蛋和耳尖尽收眼底,眸中掠过一丝笑,还是没说话,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收回来,转而看向窗外。
沉沉的压迫感消失。
程菲悄悄吐出一口气,面上却还是一副漠然样,也转过头去看自己那边的车窗风景。
背后的赵逸文瞧瞧左边又瞧瞧右边,见没有硝烟的战争似乎消停了,这才半开玩笑半酸溜溜地说:“程助理真是贴心,自己吃糖还记得分周总一颗。”
“当然得分啦。”程菲笑眯眯地说,“小赵主任有所不知,周总虽然长了嘴巴,但是天生不爱说话,这样时间久了口腔肌肉会退化的。多吃口香糖,帮他的口肌运动一下。”
周清南:“……”
赵逸文:“……”
赵逸文本来只是想闲聊,哪料到会得到这么一番阴阳怪气的回答,顿时冷汗涔涔,干笑着呵呵两声,“程助理还挺幽默。”
周清南顿了下,扭过头再次看向程菲,舌尖刮了下嘴里的槽牙,微眯眼,眸光晦涩不明。
程菲口头占着了便宜,出了点气,不爽的心情稍微纾解几分,唇畔也情不自禁地勾了勾。
见车窗外晴空万里浮云翻涌,风景相当不错,索性直接把车窗落下小半,拿手机拍起沿途的山川美景。
周清南继续直勾勾地盯着她。
白杨村地处偏远山区,没有直达的高速公路,公务车在高速匝道下车后途经一座小镇,现在已经上了国道。
车速很快,山风猎猎刮,从半开的车窗外灌进来,将姑娘一头乌黑浓密的卷发吹得肆意飞舞。
灰绿色险峻山脉,与不断变化的浮光流云,都沦为陪衬的背景。她唇畔浅含一抹笑,沐浴在光里,仿佛一株盛开在苍茫山野间的向日葵,浑身都是蓬勃又热烈的生命力。
那样的美好,那样的璀璨,那样的遥不可及。
那一刻,周清南的理智几度想命令他收回视线,他却半寸也移不开眼。
也是在短暂的几秒之间,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无论是当年桐树巷的幼时初见,还是经年以后重逢的现在,从始至终,程菲永远都是那轮浑身是光的太阳。
而他也没变过。
始终浑身泥泞,站在光明的对立面,于黑暗中遥望她万丈华光。
可望,不可即。
周清南注视着身旁的姑娘,眸色愈发沉,十指在暗处不动声色地收拢,转念之间,竟又忽然生出一丝灵感。
那幅凌晨的两小时里,他反复描摹修改都无法满意的画,终于有了灵感。
那画里,是他幻想中程菲穿婚纱的样子。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驱车跋山涉水,上午十点多,考察团的车队终于到达白杨村。
一个位于云南大山深处的村庄。
程菲的顶头BOSS徐霞曼是个心怀大爱的人,早在徐霞曼大学时期,她便开始投身公益事业,关注国家的扶贫工作,后来进入滨港电视台工作后,她也策划了很多以慈善为主题的栏目,在业内反响颇佳。
《那片山那些人》栏目选取边境兰贵县为大背景,准备挑选数个贫困家庭,深入取材,以纪实手法将这片土地上人们的真实生活展现出来,同时在每期栏目中插入当地各类特产的介绍和宣传,通过电视节目的传播,将这个贫困县推向全国,扩大影响力,吸引更多商企入驻投资。
相较兰贵县的其他辖村而言,白杨村已经算是县里稍微富裕点的村落,考察第一站选在这里,张书记等人共有两层考量。
一是考虑到电视台的考察团成员都是大城市来的,其中还有出身显赫的豪门公子哥。张书记等人此前都没和考察团接触过,也摸不准这些城里人的脾性,如果一来就把兰贵最穷困潦倒的一面展现出来,他们怕引起考察团的反感。
二是白杨村近年来通过电商渠道,已经走在了脱贫致富的前列,张建良也想用白杨村当例子,告诉这些滨港来的大老板,他们兰贵县不是扶不起的阿斗,不会让流进来的真金白银打水漂,未来可期。
村里的大路还没修好,汽车开不进去,到村口时,车队便靠边停下,众人纷纷下车,步行前往最终目的地。
好些村民听见汽车的声音,都围了过来,一个个好奇地抻长脖子打望。
“欸?这不是小赵主任嘛。”
一个穿花短袖的年轻女人诧异地睁大眼,怀里的孩子咬着根狗尾草忽然哇哇哭起来,她有点心烦,一边耐着性子抱着娃晃,一边说,“这么多人,要整哪样(干什么)啊?”
“好像是什么电视台的记者。”回话的是个五十几岁的老阿姨,她肤色黝黑结实粗壮,往嘴里丢了颗炒胡豆,一副好牙口把豆子嚼得嘎嘣响,“之前我听小赵主任说过,要来我们这儿选一些家庭,录节目。”
“电视台的啊?那才是捡豁皮(捡到便宜了)。”女人二十几年来从没离开过这个村子,一听这行人是电视台的,新奇得很,一双眼睛直发光,“选什么家庭录节目?给钱不?”
老阿姨说:“估计要给哦。肯定是选岑狗娃那种家庭,妈老汉儿都死完了,剩个家婆还是个拖油瓶。”
女人听完叹了口气,拿手拍拍娃的背,唏嘘道:“狗娃确实造孽。”
最近兰贵的天气还算好,下完雨立马就出大太阳,乡间小路上全是干到皴裂的泥巴,并不难走。
一行人踏着步子往前面行进,步行大约十来分钟,终于看见一间火砖砌成的房子,屋顶的瓦片破败失修,孤独伶仃坐落在几条泥土路的交汇处,看上去孤单又可怜。
程菲顶着烈日抬头望,眯了眯眼睛,老远便瞧见一道瘦小的身影坐在火砖房的小院里,不知在干什么。
“狗娃!”小赵主任笑着招呼了句。
听见这道嗓门儿,火砖房前的瘦弱小少年这才抬起头来。
“狗娃,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考察团。”
赵逸文和小少年的关系显然还不错,进了院子,他直接就走上去摸了摸小少年的头,笑容温和,“这些哥哥姐姐想把你每天的生活记录一下。”
程菲就走前赵逸文身后,近到跟前,她视线下意识在小少年身上打量。
小少年看起来还不满十岁,干瘦而黝黑,大概是因为他太瘦脸盘子又小,五官的占比在整张脸上稍显失调,尤其一双眼睛,出离地大,此刻正以一种局促而怯懦的目光望着程菲他们。
“傻愣着干什么。”赵逸文轻轻拍了下小少年的肩膀,轻声提醒,“说哥哥姐姐好呀。”
被唤作岑狗娃的小少年回过神,脑袋低下去,很小声地说了句:“哥哥姐姐好。”
赵逸文怕程菲等人对狗娃印象不好,赶紧笑着解释:“这孩子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人,估计是紧张,他平时很懂礼貌的。”
程菲点了下头,目光扫过脚下堆了一地的绿色藤草和生锈的钝铡刀,这才反应过来小少年刚才在切猪草。
“你好狗娃。”程菲蹲下身子,声音轻而柔,带着点困惑地说,“我看你家好像也没养猪,你切这么多猪草干什么呀?”
小少年头还是埋得低低的,用左手抠着右手的倒茧,十根手指脏兮兮的,指甲缝里全是藤草残留的绿色汁水。
他用极细小的音量道:“我帮四嬢弄的。多弄点儿,晚上可以克她屋头吃饭。”
见程菲目露惑色,赵逸文便低声道:“就是隔壁的邻居。”
程菲之后又跟狗娃聊了会儿。
得知,“狗娃”只是这个小少年的乳名,他全名叫岑天天,实际年龄也并不是程菲以为的八九岁,而是十三,只是因为家里条件太过艰苦,每天食不果腹,严重营养不良,所以看上去才比同龄人矮小。
考察团一行人带来了不少慰问品,简单向岑天天了解了一下他的近况后,又一起进了里屋,看望岑天天偏瘫在床的外婆。
张书记等人和外婆聊了起来。
程菲在旁边认真地听,半途手机铃响,见是徐霞曼打来的电话,便只身一人走出去,到院子里接。
跟徐总说完目前的情况,程菲将电话挂断,转身正准备进屋,忽然听见一阵人声传来。
她眸光微闪,压轻步子走到砖房的墙角,悄然探出半颗脑袋。
只见前院荒废的鸡圈旁站着两道人影,一高一矮,是一个冷峻颓痞的男人和一个瘦小无依的少年。
男人斜靠着石栏围墙,站姿懒散,用很随意地口吻问少年:“看你作业本上的算数题做得还不错,几年级辍学的?”
少年很怕他,眼神不敢对视,弯着腰拿一个大竹笤帚扫地,小声说:“四年级之后就没上了,得照顾外婆。”
男人抬了抬下巴:“屋里那些人怎么说。”
少年哽了下,闷声闷气地大:“村里知道我家困难,每个月除了低保之外还会给额外300块钱的补助。可是这些钱,不够请个护工。”
话音落地后,男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数秒后,他拿出一张名片,给少年递过去。
少年愣了下,迟疑片刻,终于鼓起勇气第一次抬起头,望向眼前这个西装笔挺的城里大老板。
男人脸色很平淡,腕骨扬了下。
少年不敢违逆这个大人物,自卑自己手太脏,他使劲在衣服上把手蹭了好几下,才抬起手接过那张干净不染纤尘的名片。
“小子。”男人语气平静,“知不知道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
小少年思考了下,点头:“知道,张书记和小赵主任都跟我说过,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我最重要的任务是念书。”
“是好好活着。”
“……”岑天天怔住。
“开局的牌是天给的,命中注定。”周清南半眯眼,遥望着远处深蓝色的穹隆,漫不经心道,“只要活下来,就有资格谈‘人定胜天’。”
在白杨村拜访完预选家庭,回程已经是下午三点。
小赵主任跟张书记等人汇报工作去了,返程的第三辆公务车上,只剩下程菲、周清南、安保小哥和一个负责开车的驾驶员。
车队速度平稳,顺顺当当从白杨村驶向兰贵县城方向。
快上国道时,程菲他们这辆车的驾驶员忽感腹痛如绞,硬撑了几分钟实在无法,只能在经过一个高粱地时将车停下。
安保小哥狐疑:“怎么了?”
“估计是中午那道炒肥肠没洗干净,疼死我了。”驾驶员捂着肚子骂骂咧咧。
顿了下,又转过头对程菲和周清南尴尬道:“不好意思啊周总,程助理,麻烦你们稍微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最多就六七分钟!”
程菲见他疼得满头都是冷汗,连忙道:“快去吧。”
驾驶员推开车门,火急火燎地一头钻进高粱丛。
前面两辆车没有注意到后车的掉队,径自依照既定线路驶上国道,消失了踪影。
午后的风徐徐吹拂,大片比人还高的高粱在风中摇曳,黄绿相间翻涌如浪,乍一瞧,壮观得就像一片高粱叶织成的海,看不到尽头。
程菲在车上等了会儿,想着怎么都是等,干脆也下了车,走到路边找了个角度,拿手机拍风景照。
刚咔擦几下,忽闻叮一声。
“……”程菲身子微僵,听出这是周清南那个金属打火机的声音。她转过头。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后,眼帘微垂,拿打火机点了一根烟,吸一口,再呼出,薄唇间溢出的烟雾形成一个缥缈不实的圈。
那张英俊凉薄的脸隐在烟圈背后,也显得虚虚实实,真容难辨。
隔着山野的风声和高粱摆动的簌簌声,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没一会儿,程菲先移开了视线,只当没看见他,注意力重新回到被手机屏框入的风景图上。
周清南直勾勾盯着她,冷不丁出声:“聊聊?”
程菲动作顿了下,看都不看他,语气也有点硬邦邦的:“不好意思周总,我现在只想拍点风景照回去发朋友圈,不想说话。”
听见这话,周清南直接让这妞气笑了。
他面无表情,指尖下劲把烟头碾得稀碎,上前几步伸出手,直接一把就捏住了她纤细的手臂,无视姑娘震惊的眼神和慌张的低呼,二话不说,拽着人就把她拖进了一旁的漫天高粱海。
“周清南你干什么?”程菲被他这样子吓住,白皙的脸蛋一阵红一阵白,慌张斥道,“放手!县委的人就在旁边,看到我们这样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现在黑白两道谁不知道你是我女人。”周清南语气极低,“有什么不像话。”
一听他提这个,程菲瞬间就又想起他莫名其妙说他们是男女朋友的事,心里五味杂陈,又憋屈又郁闷,还夹杂一种无力抗争世俗与命运的不甘,不禁挣扎得更加用力,几乎快哭了:“你、你臭不要脸,谁是你女人?放开!”
周清南:“……”
听出姑娘强忍的哭腔,娇软可怜又柔弱无助,周清南整个人瞬间像被摁下了暂停键。
中午吃饭的时候,这妮子不仅和赵逸文张书记他们有说有笑,跟梅景逍甚至都礼貌性地碰了下杯。再看看她怎么对他的?
一句话不说,一个眼神不给,好像他这个大活人在她眼睛里只是团可有可无的空气。
周清南自认是个情绪稳定的人。
今天他是真不爽,打心眼里的不爽,严重到想动手揍人的那种不爽。
但是,一听见她隐含哽咽的声音,他的不爽就全没了。
心软得稀巴烂,只剩下无措。
钳住程菲胳膊的修长五指骤然一松。
她脱身,赶紧往后退半步,轻咬着唇瓣垂着头,明明想哭,却又倔强地不肯掉半颗泪。
须臾,听见头顶上方响起一个声音,低柔微哑,轻得近乎小心翼翼,对她说:“对不起。”
“……”程菲微讶,掀起浓密的睫望向周清南。
她吸了吸鼻子,瞪着他问:“你终于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了?”
周清南:“不知道。”
程菲:“……”
周清南注视着她,忽然一勾嘴角,露出个自嘲又无奈地笑:“只是看不得你难过。”
“太他妈心疼了。”

第53章
六月不是高粱成熟的季节,这片高粱的顶部还没结出红艳艳的高粱穗,青绿泛黄的枝干与枝叶繁密而茂盛,人在其中,犹如置身一个纯天然的隐秘空间。
高粱地里,程菲和周清南隔着半步远的距离对望,眼神复杂难言,碰撞在一起,好几秒,谁都没有再说话。
有飞鸟从头顶的天空振翅而过,留下几声清脆的鸟鸣。
也正是这几声鸟鸣,将程菲怔忡的思绪唤回。
她看着周清南,眉心不由自主便拧起一个结,心里压抑多日的情感和委屈终于控制不住般倾泻而出,脱口道:“你都不知道我为什么难过,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心疼?你为什么心疼我?”
周清南笔直不移地注视着程菲,眼睛浓沉沉的,薄唇紧抿,一时间没有搭腔。
这姑娘的个性自幼便跳脱乐观爱憎分明,平日里嘻嘻哈哈,好像什么事都不上心,鲜少在人前展露出这样的一面。严肃,隐愠,倔强,这些问句说出口,不似她往常的插科打诨与随性,竟破天荒带着几分执拗的味道。
好像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一定要从他嘴里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
两人又是几秒的僵峙。
周清南瞧着眼前的姑娘,眸中深浓而复杂的情愫逐渐转淡,至消失,最终被一抹凉薄散漫的戏谑所取代。
不过眨眼光景,又成了往日里那副玩世不恭事事没所谓的混蛋样。
“程小姐长得这么漂亮。”周清南很轻地勾了勾唇角,“只要是个正常男人,谁看见你受了委屈的样子能不心疼?”
“……”程菲瞪着他,明眸被愠色和惊讶渲染,亮得逼人。
又来了。
这人又来了。
每次遇到关键问题就糊弄过去,故意摆出副痞子相来敷衍她,满嘴跑火车,根本就没一句真话!
如果是以前,程菲听见这男人如此轻浮不走心的回复,她为了避免将局面闹得太尴尬,就算心里猜到什么也不会点明,只会顺着他的说法将话题结束。
可是今天也不知怎么的,程菲的犟病犯了,心头有一股火蹭蹭往上窜,烧得她耳根滚烫头脑发热,就是不想这么轻易地让他过关。
当她冲动也好发癫也罢,她就是想不通也气不过!
“你别拿这种话来搪塞我。”程菲这么说。她定定正视周清南,眼神前所未有的坚毅与勇敢,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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