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火—— by弱水千流
弱水千流  发于:2024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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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没几步,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几下,嗡嗡嗡嗡。
程菲颓得很,垮着肩膀把手伸包里,扒拉扒拉,取出手机。
屏幕亮着光,提示有最新的微信消息。
“……”程菲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她眯了下眼睛,指尖悬停在新消息那一栏犹豫了会儿,然后才鼓起勇气,敲开点入。
打工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准得这么可怕。
这不,程菲前一秒还在惶惶然,担心是徐总大周末的给自己布置工作任务,下一秒就看见微信对话框里,徐霞曼那个干净简约的百合头像上出现了一个红色小“2”。
悲催的心,颤抖的手,程菲心如死灰地戳进去。
看见徐霞曼发来的消息一共两条,第一条是文字内容:上次跟你说过梅氏集团对咱们的新栏目感兴趣,准备独家赞助,那边下下周就会派人过来考察,你提前做一下安排,把吃饭的餐厅定好。
第二条也是文字内容,就六个中文大字:饭局你也参加。
程菲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毛。
饭桌文化在各国各行业盛行不衰,她们传媒圈子这边也差不多:有新栏目要拉投资了?吃一顿。有上级部门来考察了?吃一顿。哪个领导又背地里给谁谁谁穿小鞋了?吃一顿。
发现了问题,首先就把制造问题的人往饭桌上领。二两黄汤下肚,仿佛所有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随着前一天吃的肥肠牛肚一股脑给拉近马桶里。让水一冲,消失于下水道,再也不见天日。
世界上好像就没有“吃一顿”摆不平的事儿。
老实说,程菲对参加这种饭局是真一点兴趣都没有,但王命难违,顶头上司放了话,她这个小跟班哪有拒绝的份儿。
无奈,程菲只能敲字回过去:好的徐总。
程菲:请问具体用餐时间是什么时候?餐食类型有要求吗?
徐霞曼回复:下下周二晚上。定个中餐吧。
程菲:好的。
徐霞曼随后又补充:记得准备酒水。
程菲虽然平时的性格看上去大大咧咧不着调,但工作上却尤为谨慎,很注意细节。
她想了想,又发消息询问:需要什么酒?白酒红酒还是别的?
徐霞曼:听说梅氏的那位高层年龄挺大了,是个老酒仙,其他酒水估计喝不惯,就买两瓶茅台吧。我一会儿直接微信转账给你。
程菲:好的。
徐霞曼工作中雷厉风行格外严苛,生活中却非常体谅人,知道程菲是实习生工资不高,一切需要垫付的大开销,她都是自掏腰包。
对话内容结束,下一秒,徐霞曼就直接微信转了一万元整过来。
程菲点了收款,随后便在网上挑选起下下周吃饭的中餐厅。
入职近三个月,程菲对徐霞曼的个性已经有了初步了解。
徐总是个极有品味的精致女强人,这一点从她每天的穿衣打扮以及配饰搭配就能窥见一二。因此,在挑选餐厅时,程菲重点看的是用餐环境这一项。
像滨港这种繁华大都市,高档中餐厅一抓一大把,程菲看得眼花缭乱,蹲在马路牙子上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初步筛出来五个。
她将五个餐厅的基本信息、餐厅环境、菜单菜品分好类,微信上发给徐霞曼,请大佬过目。
徐霞曼办事效率高得惊人,半分钟不到就敲定一个,发回给她。
程菲回复一个收到,随后又拨通了餐厅的订餐电话,定了个十人位的中型雅间。
等她做完这一系列工作,头顶的天空已经彻底黑透。
中午只吃了个土豆饼,整个下午到晚上又只吃了十来颗车厘子,程菲饿得肚子咕咕叫,起身揉了揉蹲到发麻的两条小腿,接着便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报上家里的地址后,程菲有点无聊,靠在座椅后背上刷起微博。
刷着刷着,手机再次震动,蒋兰女士打来了电话。
程菲动作微僵,眼珠滴溜溜转一圈,所有说辞便已打好腹稿。她接起电话:“喂妈?”
“你出门了呀。”蒋兰女士语气很随意,“吃晚饭没有?”
程菲顿都没顿一下就说:“这么晚了,当然吃了。”
“哦,我和你爸给你买了你喜欢吃的蟹黄包,本来还说带回来给你当晚餐。”蒋兰女士嘀咕着,又问,“你和谁出去的?”
“唯唯。”程菲面不改色心不跳,很自然地便搬出好闺蜜温舒唯的名号。
谁知话音落地,听筒对面的蒋兰女士却蓦地一滞,足足两秒钟都没出声。
程菲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轻声呼唤:“妈?”
蒋兰:“菲菲,你确定你和温舒唯在一块儿?”
“我当然确定了。”程菲心里在发虚,表面上却照旧的气定神闲镇定自若,“下午那会儿她给我打电话,约我出来吃饭逛街,我就出来了。”
“那你现在还跟温舒唯在一起呢?”
“对呀。”
蒋兰没多说什么,回道:“行吧,那你逛完早点回来。”
“嗯好。”
挂断电话,程菲暗自鼓起腮帮吐出一口气来,没多想,继续懒耷耷在后座一窝,刷微博磕CP。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平谷区程家。
听着听筒里传出的嘟嘟盲音,程母蒋兰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缓慢放下手机。
程国礼正坐在沙发上吃蟹黄包,见妻子打完了电话,随口嘀咕:“闺女都那么大了,二十好几的人,出去一趟你还要管东管西,还怕她被人贩子拐卖啊?就不能给人家一点自由。”
蒋兰看程国礼一眼,满脸都是大写的无语,“你知道你宝贝闺女说她跟谁在一起吗?”
程国礼疑惑:“谁啊。”
“温舒唯!”蒋兰眉心拧起一个结,“要不是温舒唯那丫头那会儿和咱们在包子铺遇上,我还真要被你闺女给骗了。”
程国礼闻言有点儿不解,也皱起眉:“那就奇了怪了。菲菲下午明明没和温舒唯在一起,她干嘛对你撒谎?”
“我哪儿知道。”蒋兰百思不得其解。
程国礼在边儿上吃完一个蟹黄包,拿湿巾擦了下手,脑子里忽然升起一个猜测,惊道:“这丫头该不会是在偷偷谈恋爱吧?”
一听这话,蒋兰原先还愁云密布的面容瞬间便舒展开,眨了眨眼睛说:“倒是有这个可能。”说到这里,蒋兰又停顿了下,“可是,我们又不反对她处对象,谈就大大方方谈,瞒着咱们做什么?”
程国礼耸肩摇头,表示不知道,又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意有所指道:“晚上那顿饭你不是说没吃好吗?不去吃碗餐蛋面加个餐?”
“我又不喜欢吃那个。”蒋兰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低眸略思索,回过味来,唰一下抬高眼帘看丈夫,“你是说,让我去问问顾静媛?”
“菲菲打小就和她顾姨亲,有些话,她不方便跟咱们说,可能就会跟她顾姨说。”程国礼笑,“而且顾静媛成天在外面摆摊,没准儿看见过什么呢。”
蒋兰一听,是这么个理,抬手轻轻打程国礼一下,眉眼泛出喜色,“这主意倒是靠谱。我这就去顾静媛那儿坐坐,打探一下情况。”
一个小时后,程菲在她家附近的便利店里搞定一份快餐便当,又买了一盒原味酸奶,慢悠悠地回到家。
进了家门换好鞋,转头就看见她爹和她妈端端坐在沙发上,跟两尊庙里的菩萨雕塑似的。
听见她的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举目望来,脸上表情皆有几分微妙。
“嗯?”程菲插上习惯,呲溜吸了口酸奶喝,迷茫,“爸妈,你们俩干嘛呢。”
“那个。”蒋兰清了清嗓子,两手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摩搓,明显不自在,跟有话想说又不知怎么开口似的,指指旁边的单人位沙发,“你先坐。”
程菲一头雾水地坐下来。
蒋兰瞥了眼身边的老爷们儿,程国礼接收到爱妻的眼神信号,迟疑两秒,挤出了一个充满父爱光辉的笑容,温柔无比地问:“菲菲,你最近除了忙工作,还有没有忙别的什么事呀?”
程菲咬着吸管摇头:“工作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搞其他的。”
程国礼和蒋兰对视一眼,得出结论:顾静媛果然没说错,这丫头是打定主意要将地下恋进行到底了。
蒋兰面上又漾开笑容,也很温柔地问:“那有没有接触什么男孩子呀?”
听见这话,程菲脑子里无意识便自动浮现出一张人脸。
冷峻里带着几分散漫不羁,时而挺矜贵,时而又很糙,看人时的神色总是冷淡,但偶尔舒眉展目那么一笑,又招摇得少年气十足……
心口猛地突突两下。
程菲一刹回神,指头在抱枕底下悄悄掐了把大腿,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仍然很淡定地回复她母上:“就上次听你的话去相了个亲,除此之外,没接触其他异性。”
见这丫头口风严得很,根本找不到突破口,程国礼和蒋兰彼此交换眼色,也决定先按兵不动。
“好吧。”蒋兰没再多问什么,笑着道,“明儿一早你还要上班,洗个澡早点睡觉吧。”
程菲起身回屋,关上了房门。
不轻不重地一声“砰”。
程国礼看向蒋兰,心头有点儿犯嘀咕,压低声音道:“看菲菲这副坦荡样,不像心里有鬼,会不会是顾静媛搞错了?”
“她是我生的,什么心思能骗得过我眼睛?错不了,咱闺女肯定有情况。”蒋兰也压低声,心里倒是喜滋滋的,感叹道,“有情况是好事。只要别老惦记不该惦记的人,我这颗心啊,就能放回肚子里。”
卧室里。
程菲回房间后便把自己扔到了床上,被子一抱,翻来翻去地烙煎饼。烙着烙着,忽然又一坐而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拿出手机给温舒唯发消息。
程菲:烦烦烦烦烦。
没一会儿,温舒唯的回复就弹出来。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咱俩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正说给你发消息,你就找我了。
程菲:温老师有何指教?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我今天晚上去买蟹黄包的时候遇到你爸妈了。
程菲:……
程菲扶额,一秒钟不到就什么都反应过来了。
这时对面又发消息问她:你烦什么,又被老总叫去加班了呀?
程菲:不是。
程菲:我爸妈怀疑我在处对象。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怀疑你在处对象?和谁?
程菲捧着手机深沉地眯了下眼睛,回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的怀疑目标,应该是那个黒帮老大。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不是吧姐妹,你哪根筋没搭对,那个黑老大的事怎么能告诉你爸妈?要是被咱叔和咱姨知道你卷入了黒社会斗争,他们不担心死才怪!
其实,在程国礼同志抛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程菲就已经猜到她爹妈找过顾姨或者槐叔。
程菲面无表情地打字:我爸妈不知道那个黑老大是个黑老大,我爸妈以为他是个网约车司机。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既然他们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误会就误会了吧,反正也不是真的。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而且他们以为你谈了恋爱,后面应该就不会频繁让你去相亲了。好事儿呀!
看着好友发来的文字,程菲眯了下眼,转念一琢磨,觉得也对。本来就不是真的,几个长辈要自作多情乱点鸳鸯谱,那就随他们去,多出一个莫须有的“男朋友”,正好也能让她妈消停消停,不再给她介绍对象。
想通这一层,程菲郁闷的心情霎时转晴,变得轻松不少,弯起唇角回复温舒唯:就是,时间一长自然真相大白。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所以你别想那么多了,早早睡觉,做个好梦。
程菲:承温老师吉言。
和好友互道晚安后,程菲便甩甩脑子将所有混乱的思绪全都抛开,洗漱睡觉。
睡前,温舒唯祝程菲做个好梦,然而这天夜里,她噩梦连连。
一会儿梦见小时候,她和爸妈一家三口挤在破旧的矮平房,下雨时屋顶滴答漏水,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在废弃厂房里绝地求生。场景跳跃度极大,就跟看情景剧似的。
最后一个梦境发生在天将亮时,她变身成了吸血鬼伯爵养的一只巴哈狗,住在阴森诡异的古堡里,每天都在偷偷挖地道,试图从古堡里逃走。
经过日复一日的不懈努力,地道终于挖通。
然而,就在程菲扑腾着她的小爪子准备拥抱自由时,后颈一紧,她毛茸茸的小身体便被人提溜了起来。
伯爵的大斗篷遮去了整张脸,声音里透着十足的死气和病态,冷冷道:“居然敢逃跑?我平时没有把你喂饱吗。”
哈巴狗程菲十分不屈,挣扎道:“你给的粮我一口没吃,你给的水我也一口没喝!”
“哼。”伯爵哼笑,“你难道没有吃我的车厘子?”
“汪汪汪?”
正迷茫着,看见伯爵的斗篷忽然掉落下来,露出的脸庞冷白俊美,竟然长得和周清南一模一样。
哈巴狗程菲当场惊呆。
伯爵又冷酷地说:“没有人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看见了我的脸,我要咬死你。”
“……”咚!
重重一记闷响,程菲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
这一摔正好也把程菲整个人都摔清醒了。她皱眉,根本不敢回忆那个怪诞又惊悚的噩梦,只能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起床上班。
到公司以后,开了个会写了份文件,上午的时间便过去大半,近中午时,一只做着精致芭蕾甲的纤纤玉手敲了敲程菲的办公桌,咚咚。
程菲从电脑背后抬起头。
只见身前站着的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漂亮女孩,身着大牌时装,明眸皓齿长发乌黑,正脸色淡漠地俯视着她。
浑身气质很老钱,傲慢骄矜,一看就是被优渥家境富养大的大小姐。
在由徐霞曼担任首席招聘官的那场招聘会上,滨港电视台一共招了六个实习生,按照计划,在为期半年的实习期结束后,只会有一个人能留下来,成为台里有编制的正式职工。
六人中除了程菲,还有两个女孩儿三个男孩,都是从一流院校毕业的高材生。
因是竞争关系,六个实习生平时交流不多,仅仅只是表面上过得去。
眼前敲响程菲桌面的女孩,叫苏芝,就是六个实习生之一。
“徐总叫你。”苏芝说。
“好的,我马上去。”程菲朝苏芝客气地笑,“谢谢。”
六个人里属程菲最受徐霞曼重视。同是实习生,程菲能跟直接跟在女魔头身边做事,反观其他几人,要么成天守着打印机帮忙印文件,要么帮这个老同事带咖啡帮那个小领导带面包。
人非圣贤,待遇差距之大,换谁心里能舒坦?
因此面对程菲的友善微笑,苏芝并没有什么回应,一句话没应,踩着高跟鞋便转身走了。
程菲知道几个“同班同学”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完全不放心上,存好文档便去了徐总的办公室。
徐霞曼跟程菲落实了下周饭局的具体细节,之后又道:“新栏目是扶贫纪实题材,到时候梅氏那边应该会要求去现场考察。但是下周末我要去云城出席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如果后面赶不及回来,就由你和梁主任陪同梅氏的人去一趟兰贵有没有问题?”
兰贵县是徐霞曼敲定的取景地,位于边境地带,无论是教育水平、医疗水平还是基础设施建设都较为落后,是重点扶贫县。
徐霞曼策划这个栏目,也是为了帮助兰贵脱贫攻坚。
程菲没有半秒的犹豫,回答:“没问题。”
“嗯。”徐霞曼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淡笑,又说,“县政府那边我已经沟通好了,到时候他们会派专人接待你们。”
“好的徐总,我明白了。”
这一周的工作量较之前少些,程菲破天荒的连续三天没加班,星期一到三,她都是回家吃的晚饭。
周四下午,程菲早早忙完手上的活,看眼时间,见才四点多,便给蒋兰女士发了个消息,说自己还是回家吃饭。
谁知刚打完卡走出演播大厦,一通电话便将她的计划打打乱。
“程菲姐姐!”听筒里的嗓音稚嫩又清脆,奶声奶气的,轻而易举便能激发人的保护欲。是周小蝶。
程菲虽然诧异,但对小朋友的来电倒也不反感,问对面:“怎么啦小蝶?”
小姑娘的声音夹杂了哭腔,彷徨又无助,说:“爸爸好像生病了,一直睡觉,我怎么都叫不醒他……”
程菲闻声,眉心瞬间蹙起一个结:“你别着急慢慢说,你们现在在哪里?”
“在家。”
“就你和爸爸两个人吗?”
“嗯。”听筒对面的小姑娘吸了吸鼻子,语气可怜极了,“姐姐你能不能过来帮帮我,我想送爸爸去医院呜呜呜……”
“陆岩叔叔呢?”
“打陆岩叔叔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小丫头哭得稀里哗啦,“姐姐,我爸爸是不是要死了……”
人命关天,程菲虽顾虑重重,但也没时间犹豫太久,沉吟片刻后,沉声道:“好,我马上过来。”
乘车前往尹华道的路上,程菲想到上次闹出的大乌龙,多长了个心眼,专程从通讯录里找出了周清南的手机号,拨打了过去。
一连打了五个,均是无人接听。
程菲轻咬唇瓣,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阵阵发紧。
看来这次周小蝶小朋友没做噩梦,那位单身老父亲是真的出了什么情况……
脑子里胡乱思索着,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程菲付完钱后便飞快跳下车,直奔21层而去。
这会儿正是傍晚光景,夕阳悬挂于西方的天际线,摇摇欲坠,整片天空都被染成艳丽的玫瑰色。
程菲走出电梯,这才第一次注意到,入户光厅的大露台上居然摆着一个画板。
她快步往大门方向走,视线匆匆掠过画板正面的纸张时,微微愣了下,眸光闪烁,但也来不及多想,径直离去。
大门半开,屋子里的挡光帘照旧拉得严严实实。
程菲蹙眉,轻轻将门推开,摸黑走进去,边走边试探地喊:“小蝶?周先生?周清南?”
清灵声线在偌大的客厅里回荡,无人应答。
见此情形,程菲心头的忧虑更重几分,继续往里走,穿过稍微明亮一些的走廊和健身房区域,终于来到主卧。
卧室门隙着一道缝,依稀可见里头黑漆漆一片,暗如浓夜。
“……”程菲莫名有点紧张,心跳加快,手掌心也分泌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迟疑再三,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将那扇纯黑色的实木门推开,缓步而入。
太黑了。
难怪在她的噩梦里,这位大佬会是个恐怖吸血鬼的形象——哪有正常人类大白天把挡光帘拉这么严实的?是见了光会灰飞烟灭吗?
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又不知道灯开关在哪儿,程菲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怕撞到什么东西,她本能地举起双手朝前摸索。
这间卧室的面积应该很大,因为程菲往前摸了好几秒都没碰到东西。
她轻轻动了动鼻子。
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很奇特的气味,像是周清南身上一贯的冷调薄荷味,但又不全是。好像还夹杂着一丝很淡的……
血腥味。
程菲心头一沉,惊疑不定之间,忽觉左手一痛,紧接着她整个身体被一股大力拉拽着上前,蛮横暴戾,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腕骨生生捏碎。
不足一秒光景,眼前天旋地转,等她回神,人已被硬生生摁倒在床上。
“……”程菲吓傻了,脸色惨白张了张嘴,甚至忘了呼救。
紧接着便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嗓音,每个字音都像是砺过沾血的粗砂纸,低哑狠戾而又狂乱,命令道:“出声。”

第24章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很沙哑,疲惫不堪,鼻音微重,但尽管如此,从他口中出来的“出声”二字依然透着浓烈的杀气,威慑性极强。
听得人不寒而栗。
程菲背上汗毛倒竖,被对方的举动与言辞吓住,下意识想要挣脱逃跑,但四肢身体又全被周清南锁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了分毫,瞬间更慌。
她混乱地喘了一口气。
也正是在瞬间,程菲明显感觉到上方钳制自己的力道,骤然一松。
周清南听出了身下人的呼吸声,同时,因疼痛与低烧而变得有些迟钝的嗅觉也终于恢复运作。
他闻到了女孩身体散发出来的味道。清新的,淡雅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味,像是夏天的应季水果泡进了冰牛奶。
十指松开,周清南直起身来放了人。
本想说什么,又觉整个脑子疼痛欲裂,像是下一秒就要炸开。只好重新闭了眼,眉拧成川,抬手重重摁压两侧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几分。
程菲早就已经吓蒙了,周清南松开对她的钳制以后,她怔愣了差不多半秒钟,接着才恍然惊觉,连滚带爬地逃下床。
护住手腕站到床边,惊魂未定地瞪着床上的男人。
咚咚咚咚。
胸腔内的心脏快得像打鼓,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程菲眼睫颤个不停,感觉到自己的前胸后背手掌心,全是让周清南吓出来的冷汗——不带任何夸张色彩,刚才,她真的以为他会直接掐死她。
“你怎么在这儿。”死寂暗沉的空间里冷不丁响起一句话,声音又低又哑,沉沉的。
“我……”喉咙干得有点发涩,程菲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闷闷回答道,“我接到小蝶的电话,听说你生病了,情况不太乐观。所以过来看看。”
闻言,周清南眼底平添一丝寒色。半秒后,他撩起眼看向她,轻轻一挑眉,语气里半带玩味:“我生病,程小姐很担心?”
程菲被呛了下,脸色泛红,被烧到尾巴似的立即出声反驳:“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担心?”
周清南淡淡地说:“不担心你就不会来了。”
心尖莫名一颤,程菲双颊温度滚烫,说话的口吻却还是硬邦邦的,回怼道:“我到这里来,只是因为小蝶说她很害怕,让我过来帮忙送你去医院而已。”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了下,脑袋垂下去,音量也不自觉便弱下几分,“毕竟小蝶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要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多可怜。”
眼睛的光线习惯了黑暗,周清南眉眼平静,视线定定落在床边的纤细身影上。
注意到她右手一直捏着自己的左侧手腕,他眯了眯眼睛,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
“灯开关在你七点钟方向,四步远。”周清南忽然说。
程菲怔了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周清南:“去把灯打开。”
“……哦。”程菲点头,转身朝七点钟方向迈出四步,抬起手,果然在一面墙上摸到了触屏开关。
程菲随便敲了下。
因不熟悉开关构造,手指戳得略偏,主卧天花板正中的大灯没亮,倒是大床两侧的落地台灯发出暖橘色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笼进一池柔纱。
开完灯,程菲重新回转身子,很随意地一个抬眸,顿时心一沉,怔愣在原地。
刚才光线太暗看不清,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看清周清南整个人的状态。
只见这位大佬正以一种很随性的姿态坐在床上,没穿上衣,大方展露出自己那副宽肩窄腰肌理紧硕的好身材。脊背挺得不那么直,背肌部分的脊柱呈轻微弯曲状,额间碎发垂落,稍挡住漂亮又冷淡的眉眼,面容和薄唇透出病理性的白,几乎不见血色。
和上回来的时候程菲见到的一样,他身上仍旧有大大小小的各式伤痕,只是这次在旧伤基础上又添了新的——白色纱布缠几圈,从他紧实性感的腹肌位置缠绕而过,包扎手法十分专业。
破案了。
程菲看着周清南腰腹部位的纱布,猜到,这应该就是导致这位大佬现在看起来这么“娇弱”的症结所在。
“你受伤了?”程菲脱口而出。
“没有。”周清南淡声回答。
程菲:“?”
程菲皱着眉头走过去,伸出根食指,隔着空气戳戳男人腹部的那截白纱布,瞪他:“我都看见了,这不是伤口是什么?”
周清南很平静地说:“假的。”
程菲呆住:“假的?”
“我在cosplay,这是我最新研究的战损造型。”
程菲:“……”
“我看起来是像个傻子吗?”程菲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音量拔高两分,“这么明显的伤口还cosplay战损造型,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明明就是受伤了!”
周清南看她一眼,语气冷静:“那请问这位小姐,你在明知故问什么。”
程菲:“…………”
大佬就是大佬,呛人都呛得这么别出心裁与众不同。
OK,我的。怪我多嘴。
程菲被周清南噎得一时无言,顿了差不多两秒钟今后,目光又不由自主扫向他受伤的腰腹,迟疑地问:“前几天见你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受伤了?”
话音落地,周清南顿了下,抬眼直勾勾地看向程菲,神色间阴晴莫测。
程菲察觉到这位大佬眼神不善,眨眨眼,反应过来自己又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尴了个尬,只能默默抬手挠了挠头,低声嘀咕:“当我没问。”
周清南盯着程菲的脸看了两秒,而后便微垂眸,目光落在她左手的手腕上。
柔美楚楚的一小截,骨骼纤细,瓷白如玉,依稀可见几道修长的指痕,色泽鲜红之中隐隐泛青。
是他刚才留下的。
“还疼不疼?”周清南冷不丁开口,音色无意识便柔下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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