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笑又带出了泪,带出了酸涩如刺的疼意,这世上没有以命换命一说,白不恶的命没有那么值钱,他换不回胖丁,换不回谷雨,换不回那些死去的生命。可这一刻又那样畅快,畅快到她终于敢于直视虚无中,抱着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冲向她的那个孩子。
她说,“少主你吃,吃了才有力气逃。”
她说,“少主,活下去,为我们报仇。”
她说,“少主,真好,我就知道我能等来这一天。”
付锦衾拢住了姜梨的肩膀,姜梨深吸了一口气,狠狠擦尽脸上泪痕。她不肯让自己脆弱太久,调整情绪之余猛地想起一件事来,“老道还有气儿吗?老道,小七!”
第96章 惟愿青山不改水长流
姜梨口中那两位一个靠在树上倒气,一个被先沉派的人勉强扶坐在地上。
姜梨心里急,动作就蛮,动得两人一个劲儿吸气。
“疼疼疼!”老道不让她动他。
付瑶医术不逊于老冯,主动上前把姜梨拎走,逐一探脉。
“照你这么折腾,不死也得去半条命。老冯的保命丸还有吗?红色瓶子的。”
老道伤得最重,但是这条老命竟然非常之硬,林令在关键时刻为他冲抵了一些内力,并无性命之忧。小七没有硬接白不恶的撼天掌,内息还算平稳,只是一身外伤。
姜梨把药整瓶递过去,看着两人前后服下,静坐调息才转而盯着平灵等人细看。严辞唳是最后一个被关注的,本来就不高,还揣着袖子盘腿坐树底下,地上躺着一堆横七竖八尸体,只能看见一颗又横又强的脑袋。
“这时候才想起我?”
他腔子里还淤着一口血呢!
天下令门众仍有一部分余孽被天机暗影和嚣奇门的人控制着,平地上站了一堆,白不恶一死这些人便没了气焰。
折玉低声询问付锦衾的意思。
付锦衾一面把姜梨拉回身前,一面吐出两个字,“杀了。”
她替别人操心,他只能比她更在乎她的死活,以指探脉,付锦衾有些吃惊。经历了这样一场恶战,姜梨的气血竟然通畅无阻,没有一丝郁结。
“没事?”付锦衾观察姜梨神色。
“没事。”姜梨其实也有些奇怪,但身体确实没有不妥之感,“也许是老冯的药起了作用。”
那药是他们临行前老冯专门为她配的,有护心静气,短暂扩大气海的功效。
“银子不白花,可能老冯下血本儿了。”姜梨今日笑的次数很多,人也在这场大战之后平和了不少,前段时间她一度自己跟自己较劲,状态和情绪都不算好。
“没事就好。”付锦衾也笑了一下,心里仍然有担忧,准备返程途中再让付瑶为姜梨诊治一遍。
说话间小七已经调息好了,这孩子是个意外,姜梨没想过她会跳出来救她,虽然小七也有自己的目的。
两人迎着对方走进,小七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展颜一笑,“又欠了你一回人情。”
“怎么是你欠我的,不是你救了我吗?”姜梨寻了块儿空地坐下,外伤不少,平灵童换给她上药,她像不知道疼,脸上一点“苦”的表情都没有。
“可是今日换做任何一个有可能杀掉白不恶的人,我都会救。”小七如实以告,知道姜梨肯定也猜到了七八分,她说,“我不敢在你面前居功,今日舍命一搏是我本就想杀白不恶。你说你会来,我就专心在鹿鸣山等你。我们那日子不是人过的,早想搬开这座大山,你称了我们的意,原本就是该我谢你。”
说完,她带着先沉派的人对着姜梨躬身一礼。
姜梨没避没让,理所应当地受了。平灵边涂药边抬了小七一眼,觉得这丫头倒有些少主当年的影子,直率,大气,坚韧能忍,难怪少主会喜欢。
小七说,“我师父不算白不恶杀的,但白不恶用我师父拖住双刀神棍白记成是不争的事实,那日他明明可以早些出手,非要让我师父与白记成杀到两亏。他要打胜券在握的仗,就让我师父给他做弃子。其实就是嫌弃我师父年纪大了,再养下去作用不大,直接杀了又恐我们不肯跟他,生出异心。索性就晚半盏茶出来,一面解决了宿敌,一面又扔了老的救了小的。”
“我一直想杀他,但我知道光凭自己那点本事根本在他手下活不过十招,于是我就等,从春到夏,从秋到冬。白不恶是四侍主里最恶名昭著的一个,想杀他的人,“小七看看姜梨,不客气的说,“跟想杀你的人一样多。我那时就想,随便是谁都行,只要他们有本事杀他,我都帮。可惜这么多年,绝大多数都是绣花枕头,甚至还有很多人成为了他的属下。”
“所以你就看上了我?”姜梨道。
“恰恰相反,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也不是没看上,是不敢想,你也知道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我怕还没跟你说什么合谋的计划,就先被你一手捏死了。而且白不恶说你走火入魔了,还调了北令门众和北部五派要杀你,我觉得你会比所有人死的惨,就没动心思。”
小七前期是很认真的遵着白不恶的意思要把姜梨“气疯”,直到五派伤了三派。
“青松、东岳、平沙谷,随便拎出来一个都不是好欺负的,你的人很凶,你男人更凶,没入乐安之前我就听说过三十把裂山弓弩灭五徒的事。那是攻城用的重兵器,我门下刚好有个在军营里当过几天兵的孩子,说那东西是大启户正军专供。
你知道户正军的意思吗?直属皇权,不受军部三衙管理,这东西不可能是抢来的,只可能是御赐。”
两人同时看向付锦衾。
这人正在给她包扎手腕上的伤口,袖子下是一双修长干净的手,这双手不会伺候人,每次包扎都显出一点迟钝和笨拙。但是这人不知为何认定自己比平灵等人都强,经常亲力亲为,最后一如既往地在收尾处,不解地看着“一短一长”皱眉。
“这边好像多绕了两圈。”平灵从旁提醒。
他拆回去,玄色绣赤色龙兽暗纹的广袖偶尔与姜梨的衣裳做几个‘擦肩’。
东西确实是御赐,不过不是赐给“活人”的,而是赐给“死在回京途中”的丞相么子的。他少时常在宫中,曾对圣上说过喜欢弓弩,圣上得知“死讯”,为表愧疚之情,以三十把裂山弓弩作为他的殉葬品,一同埋进了他墓中。
他师父觉得浪费,很不懂事的把弓弩从他坟里挖了出来。
付锦衾没有参与挖坟,但是据说他坟上的土是他父亲亲手填平的。
也许... ...
心里一乱,手里的另一根线就变得更长了。若是惦念,当初为何那般狠心?为何这么多年不曾来看他一眼,哪怕是书信都不肯回。这是他长久以来的心结,结得比姜梨手上的纱布还乱。
“长得就不像会干活的人。”小七跟姜梨说,“耐性倒是很好。”
“也不好。”姜梨摇头,知道他再拆几次就烦了,“双草结也不会打。”这只腕上的纱布,最终肯定还是一个死结,下次再上药得用匕首割开。
俩人直眉楞眼地盯着他看,付阁主终于抬了眼风,“你们议论人都不背着当事人?”
“这不是没把你当外人吗?”小七说。
“聊你们的。”付锦衾没什么表情地压下眼,决定再拆一遍。
小七真顺着之前的话说,“我看不出你到底是不是走火入魔,更看不懂付公子的来路,师父说越看不懂的人越是高山之首,我就猜想,这一仗大约是有机会拼的。但是我不能表露出来,乐安城里混着白不恶的探子,稍有不慎我就连命都没了。”
姜梨道,“于是你问我是不是一定会杀白不恶,是不是会来鹿鸣山。”
“对。”小七说,“你比我想像的好,给我饭吃,还让我洗了澡。”
“就不怕死在我手里?”
“怕。”小七正色道,“但若你真是杀人如麻,我也只能认栽。”她不是故意把遁地术的秘密暴露出来的,看着简单么?可那是他们上下九代弟子保命的秘法,有时候最简单的事物反而被人想像的最复杂。
她说,“我不知道在哪里、什么时候可以杀掉白不恶,就每到一个他常住的地方,便挖下几个深坑。我们时刻准备着恶战,也时刻注意保护着自己。白不恶将我们关入地牢,不知道我们早已在牢内挖出了一条密道,我带人循着打斗的方向走,果然就看到了你。”
腕子上被系了个疙瘩,姜梨见怪不怪地从付锦衾手里收回手。
想了一会儿。
“我们嚣奇门还缺人。”
白不恶死后先沉派就自由了,可这并不算完,天下令早晚会派人接管北部门派,小七上头还会有侍主。姜梨喜欢小七,希望她可以跟着自己。
小七斩钉截铁的摇头,“我们这种小门派就算活得不易,到底还是名门正派,山庙再小也是佛,宏殿再大也是魔,您路子太野,正邪终归不能两立。”
姜梨脸上笑意渐凝,“正派,邪路?既然早晚势不两立,留着你岂非是祸害。”
那是一种悠长的,带着丝丝寒意的声气儿,小七面色一僵,姜梨眸色一沉,数把长剑瞬间架在了小七和先沉派弟子的脖子上。
嚣奇门弟子了解他们门主的习惯,遇到“好用”的会留,留不住的就死。
小七拿不准姜梨的脾气,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之前在乐安吃油饼时尚能洒脱,是那时本就没敢报什么希望。如今仇人已死,正是奔赴希望的时刻。
“再给你一次机会怎么样。”姜梨双手搭在腿上,有节奏地动着手指,“我们嚣奇门还缺人。”
剑光打在小七脸上,剑尖离他们只有半寸。小七不想死,可她更不能违背师父遗愿,她白着脸道,“您若是想杀我,刚才就不会救我了。再说我师父若是知道我入了邪派,定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把我带走的。”
小七声音打颤,姜梨反而笑了,得了什么趣儿似的张眼看她,“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她厌恶世人口中的正邪,看不惯所有名门正派,因为所见不似所闻,也因为当年逼上雾生山的都是所谓的“正统名门”。
“不过你们倒是有些不同。”姜梨说,“你是第三个让我看得过眼的正派。”
小七这才知道姜梨在吓唬她,她幽怨地看向姜梨,谁能想到堂堂刺客之主有这种恶趣味,见不得别人有骨气?
“那前两个是谁?”
姜梨向右看了看,那里坐着调息的老道,和正在跟严辞唳吵嘴的磐松石。
“你们从哪儿来的,怎么这么矮。”严辞唳缓过来以后就背着手到处瞎溜跶,他很少在总坛那边,没帮姜梨搬过“磨剑石”,所以不大认识泣荒洲的人。
“你好意思说我们?”磐松石一脸惊异地看着严辞唳。
“我不是天生的,我要是长起来能比你高一头!”
严辞唳抬高胳膊比划。
姜梨将视线转回到小七身上,“走了以后打算去哪儿。”
小七说,“你让他们把剑撤了咱们再聊?”
姜梨抬手,小七方道,“东黄岭的栗子山,很早以前我就去看过了,那里有山有水,是我师父喜欢的清净之地。菊阳两月花落成果,还能打下好几捧栗子。我打算把门派建在那里,有人拜师就收几个徒弟,反正地方是自己的,人也是自己的,怎么折腾心里都痛快。”
这是小七的日思夜想,也是她师父最希望她走的方向。她不会在留在北部门派,更不会继续为天下令效力,她们庙门太小,没有争强斗狠之心,只想隐居深山,延续传承,将师父教给她的本事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姜梨难得生出一点不舍,却没有强留,这世间人情,本就是聚少离多,该在的总会在,该散的总会走。
老磐头和严辞唳的架并未分出胜负,但是人已经朝这边来了,他说姜梨。
“要走?”姜梨替他说。
老磐点点头,“家里还有弟子,总得回去,经此一战,咱们之前的恩怨就算两清了。我们终究不能一直跟你在乐安,往后再有什么事。”
“有事儿也不找你了。”姜梨看着老磐身上的伤道。
又傻又拚命,她实在没学会接受这种好意。可这人在一起呆久了,总还是有感情,老磐头说,“往后路过东舟就来我们派里坐坐,磨剑就算了,那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石头,你要是想用,我可以在东舟给你找两块更趁手的。”
姜梨说成啊,“其实那石头也没多好用,就是看你们追着石头跑挺有意思。”
老磐头没跟她一般见识,心里知道这人不坏,就是嘴损,非得在好人面前做个恶人。
姜梨站起来。
小七拱手辞行,“姜门主、付公子,他日有时间来东黄岭也请一定进去坐坐,我们管吃管住还管洗澡。今日之情在心,惟愿下次相见,青山不改水长流,明月如初人如故。咱们江湖再见!”
“后会有期!”磐松石同时起手抱拳。
那是第一次有名门正派跟姜梨行江湖礼,姜梨浅浅吸了一口气。十年前她看到的“正派”不是这样的脸孔,他们狰狞,扭曲,满嘴道貌岸然。他们烧光了她的殿宇,杀了她的师父,毁了她的家。
十年后她重新认识了一些人,他们是这江湖里苟延残喘的小正派,由于不够资格参与大派之战,而被遗忘在小小角落之中。
但是他们很可爱,知恩图报,秉性良直,他们咬着一口别人看不懂的气儿,站立在天地之间。
“后会有期。”姜梨与付锦衾抱拳。
这个动作对她来讲有点陌生,也有一些烫暖。
第97章 把他给我打一顿
老磐和小七相继告辞,老道无依无靠,调息好了就坐在原地发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走了以后没钱又没家,又能再往哪里去。聊羽斋的房子是租的,派里没弟子了,回去空空荡荡惹人难受不说,还有一个非常难缠,催着交租的老太婆子。
姜梨没他想得那么复杂,见他脸色缓上来,直接说了声上车。
老道愣了愣,她要带他走他肯定是开心的,但是脸上挂着一张叫作“面子”的东西,死活撕不下来。他曾跟无数人吹嘘,自己派里仍有百十来号弟子做后盾,很怕被人知道自己孑然一身,更怕被同情。
“上车干嘛?”他闷着嗓子,语气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当然是回乐安了,不然你要跟着车跑?”姜梨挤兑他,好像他问出这个话就蠢到家了。
“我没地方回了吗?他们都走了,我也要走,我们之间的仇还没了呢,我...”
姜梨扭头就走,老道辩解的苍白,越发气闷。
“我就不能骑马?!”
“说什么梦话呢!就你那身子骨还想骑马吗?没到会领交界就得把你晃散架子了,到时候地上摔一堆碎骨头,谁给你拼!”
她知道他无处可去,知道他要面子,所以不动声色,一切如常。平时怎么相处,现在就怎么相处,真好声好气的问他跟不跟她走,反而让人窘迫。
姜梨上了马车,老道愤愤不平地唠叨一会儿,上了另外一辆车。姜梨那辆车里坐着付锦衾和付瑶,嚣奇门两长老一人一匹马,随扈在马车之外。两队人马跟着他们上路,姜梨进了马车以后就没再理他们。
她的人到了,下一步怎么做总得有个交代。但是她一路都没说话,也没吩咐下来。
付瑶在跟付锦衾说林执的事,她百无聊赖地听了一会儿。
林执被付瑶扔在卢州了,走的时候骗他说爹娘托梦,坟头长草必须马上去锄。付家的坟是空的,两口空棺材全在玉山坟冢,姐弟俩一旦“有事”就用上坟的借口离开。
“但是我总觉得他没信,出门还嘱咐我多加小心。”
“不是不信,是从来没信过。”付锦衾看着付瑶道,“林执不是傻子,不管是这次还是上次甚至之前的很多次,他要的都只是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借口而已。”
小县官再迟钝也是一城县令。
“在任期间没冤枉过一个好人,也没放走过一个恶人。虽说都是小偷小摸的案件,也说明这是个清醒人。”
“你是说他一早就知道我们不正常?”相比之下,付瑶反而是神经粗大的那一个,“你不是总说他是废物吗?”
付锦衾一脸莫名地看付瑶,“你希望他是个废物?”
如果他是,他根本不会让她嫁他。
林执是懂得装糊涂的人,不算绝顶聪明,却有着灵活的自我应变能力。知晓轻重缓急,对善恶有明确的认知,虽不近江湖却见江湖。他从不打听付家的事,不是真的不好奇,而是不想打破他跟付瑶之间的平衡。从他认识她开始,他就知道她与众不同。正因为太过不同,所以一直捂在怀里。
“那你为什么总把他说的一无是处?”付瑶仍旧不能接受,她一直觉得她跟林执,是林执更笨,更好哄骗一些。他像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随便她起手着色,绘制山水鸟兽。但是今日一听,倒成了一本无字天书了。
“跟我比他当然一无是处。”她弟弟永远不会让她失望,永远都有‘我傲慢,我能俯视众生之感’。天书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他这种‘位列仙班的神君’书案上的一本书罢了。
付瑶时常觉得付锦衾根本不适合在‘凡间’生活,他应该孤独地活在空旷的,玉石堆叠的高台神殿里,谁也别搭理他,就让他在那儿呆着,自己一个人活到天荒地老!
“你听什么热闹呢?”付瑶由于吵不过她弟弟,转而将苗头对准了姜梨。
付锦衾要是天上仙,姜梨就是地下‘鬼’,这鬼东西上车以后本来犯困了,一听姐弟俩吵架,忽然强行撑开眼皮在他们脸上穿梭,眼神都比之前清明了不少。
“听听怎么了?”鬼东西打了个呵欠,天生就是不知道让路的横主儿,语速不快,越这么理所当然越气人,“我又没笑话你,这地方就这么大,你主动说,我被动听,总不能把耳朵闭起来。”
“你还笑话我?你应该谢谢我,这回要不是我们帮你解决判无欲,你的人就算全冲上去,能弄死两个侍主吗?”
“我谢谢你。”
付瑶没想到她这么从善如流,反应了一会儿,猛一横眼,“这是谢我?分明是在挤兑我!”
姜梨说:“你说的没错。”
付瑶跟她相看两厌,指着姜梨对付锦衾道,“她除了气人还会什么。”
付阁主看了鬼东西一眼,说就会这一样。
其实也有可爱的地方,哄人的时候知道撒娇,用人的时候知道嘴甜,偶尔还娇气一下,非常得他喜欢,不过这些付瑶注定是体会不到的。
“打算什么时候走,你的人已经找过来了,不会还想回乐安吧。”付瑶旧话重提,问得直接了当。她对姜梨的态度从来不背着付锦衾,时至今日都盼着她走。她知道付锦衾要动天下令,越是知道,越觉得他是为了姜梨。
她眼皮子浅,只想身边的人平安,她甚至想,也许姜梨走了,这些事情就跟着烟消云散了。就算天机阁要对付天下令,也得跟她姜梨和嚣奇门撇开关系。
姜梨说,“回乐安。身上这些伤要养一养,顶多十天半个月,不会耽搁太久。鹿鸣山这次除白不恶和判无欲以外,中途没有其他势力介入,说明天下令里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我的下落。陆祁阳就算要查也要耗费一番周折,我会在他有所察觉之前离开乐安。”
脸上落下一道似凉似热的视线,姜梨迎上付锦衾的视线,“离开”这两个字不是好词,甚至可以说极度敏感,姜梨沉默了一会儿,把付锦衾的胳膊拉过来,抱在自己怀里。
这话你不该当着他的面问,看我撒个娇把他哄好!
付瑶在姜梨脸上看到了这句话。可姜梨撒娇的方式付瑶实在不敢恭维,既不柔软又不纤弱,她就是抱着,像头楞脑楞脑的,咬着主人衣角不撒嘴的小狼崽子。
好像是有点可爱。
回乐安原本要七到八日车程,付锦衾不爱在路上歇,嫌客栈脏,焦与更不用说,打个尖儿都得去人家厨房里把碗筷刷一遍才肯拿出来用。这就导致了他们回程的速度快了一半,其实付锦衾主要还是担心姜梨的身体,她的内力仍然只有六成,却用出了全盛时期才能使出的屠生剑指,他觉得这一式来得太不正常,担心姜梨身体有什么没被察觉的亏损。
“气海阔了一倍,脉象也十分平稳。”付瑶探过几次姜梨脉,跟姜梨一样,她也猜测跟老冯用的药有关。
姜梨本身则是没有任何异样,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还跟严辞唳吵了几架。那老小子的嘴跟她一样缺德,一言不合就吵得天翻地覆。
不过相对于姜梨,严辞唳更好奇的是付锦衾。沿途经过玉峰山时,他们在一处茶馆歇乏,严辞唳原本坐在另一张茶桌上,硬端着茶水坐到了付锦衾对面。
“你是正派还是邪路的,要是正派怎么会连天下令的面子都不卖。”
“你知道你杀的判无欲是四侍主之一吧?你来头肯定不小。”
“平时用什么兵器,我怎么没见你身上有刃呢。”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在那儿说,付阁主只是用热水烫茶碗,一句都没搭理。
“长得倒是真好,比她之前留的那些小白脸儿强多了。”
姜梨刚喝进一口茶就“烫了嘴”,“别在那儿没事儿找事儿!”
姜门主稍微有点心虚,可惜付阁主有兴趣,慢悠悠地翻了只烫好的茶碗,问严辞唳,“哪儿强。”
严辞唳说,“功夫好就不用说了,我虽没见你出手,但你能杀判无欲而无损,足见与全盛时期的姜梨不分伯仲。长相更不用说,她的那些庸脂俗粉根本比不上你这正宫气势。不过你脾气好像不太好,她是头顺毛驴,喜欢被人顺着毛摸,短时间倒还愿意宠着,时间长了可就说不准了。”
他以手托腮,“她对你倒是最上心的,我在她身边八年,没见过哪个男人跟她平起平坐。你会带着你的人来嚣奇门吗?若是打定主意要来,最好跟我搞好关系,不然我就继续往她身边送漂亮男人,我没少干这事,本来想让她色令智昏,没想到留下来的全做了端茶递水的活,我还以为她没开窍呢。”
双方各自在这番近乎单方面的对话中喝了两盏茶,付锦衾全程淡然,上车之前吩咐折玉听风。
“把他给我打一顿。”
原来那些男人是从他这儿开始送的,是嫌姜梨不够‘贪色’还是不够‘浑’?
付锦衾的人进入乐安境内就分批“消失”了,他们像是这里的一滴水,无声来去,习惯自然。嚣奇门的人则在姜梨的吩咐下被顾念成和严辞唳暂时留在了城外。他们来的人数太多,还穿着刺客服带着佩刀,这么一大群人进去,不说老百姓会慌乱,就是林执那里也不好解释。
正式进入乐安时,已是二更时分,城门楼上下了钥,城外却蹲着一个孤零零举着火把的人。
小林大人一直守在城下,不知道付瑶什么时候会回来,心里惦记,睡不下,便每天晚上都在这里等到三更。
付瑶是第一个从马车上下来的,两只手提裙子,蹭蹭小跑,瞪着林执,“你什么时候从泸州回来的,傻等什么呢,不是告诉过你,我到了就自己回去了吗?官服怎么没换,下了衙就在这儿等着了?这种节气虫蚁最多,再让虫子咬了!”
她怕他被虫子咬,怪他不好好睡觉。她去出生入死,他就能睡得香么。
“我带了驱蚊草。”林执眼圈红了。看着她由远及近,活蹦乱跳的数落,终于觉得心里有根了。
她很少像这次一样跟内弟一起离开,往常她出去,付锦衾仍在城里,林执就知道不是什么大事,因为付锦衾对付瑶的心跟他是一样的,绝对不会让她犯险。
这次不一样,内弟不在城里,姜梨也不在,乐安城里大半商铺都关了门,很多在街上摆摊的小商贩也不见了。
这些都是他们的人,林执很早就猜到过,可一次带走这么多还从未有过。他想着他们肯定是有胜算的,想着付锦衾一定会把付瑶平安带回来。但是他也会担心,担心到翻来覆去的前几夜居然梦到付瑶死了。
“夫人没说归期,家里空落,心也空落,不如在城门口坐等,有个盼头。”他不想跟她讲那个可怕的梦,迅速抬起胳膊擦了一把眼泪。
付瑶身上有尘也有土,林执撂下素常卷得体统的官服袖子,一下下地给她拍尘。
那是他寒窗十载换来的官服,他一直珍惜,今日却舍得用它拍她身上的尘土。付瑶盯着他七品官服上展翅的小鸂鶒,官职不大,不懂变通,还不肯送礼,常年是升迁无望,埋头做事,不得赏识一流。
但他就是得她的心,像补子上绣的水鸟,旁人觉得平平无奇,只有她能瞧出它缤纷的五色。
她说你别拍了,“回家不就换了吗?”
他垂着眼点点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秀气听话的乖相,眉心一皱,这次却不大忍得住,一把将付瑶搂在了怀里。
“坏人都死了没有啊,我吓得一夜一夜的睡不着。当初冰人来说媒的时候,你瞒了岁数,明明比我大两岁硬说比我小。比我大不该让着我吗?嫁过来就开始欺负人,去哪儿不能问,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说,我堂堂一城县令管得了一城管不得你。”
付瑶提醒他,“你也管不了付锦衾,还有姜梨,还有...”
林执擦了擦眼泪,说内弟,“你们可还安好。”
他是管不了,但他能问吧?他还能在门口等他们,然后告诉楼上喝得迷迷糊糊地城官儿老马,把城门打开,让他的关系户亲戚们进城。
众人鱼贯而入,不知为何在空旷深夜里走出了一种久违的热闹,林执和付瑶走在马车边上,车里的人也在马车内外露了头。
林执发现回来的这些人里只有严辞唳是生面孔,不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