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没在意过他的身高,更没畏惧过人言,反倒是他极其在意这些,在意到退了婚,失了约,连她站在他面前他都不高兴的地步。
“我在意?我有什么好在意的。”严辞唳最恨被人拆穿,尤其这人还是最了解他的叶流素!他开始口不择言,“我一辈子青春年少,一辈子都是风华正茂,你呢?你早晚要老,现在就老了,半老徐娘,明年就该三十了,你——流素,你给我松开!”
说到一半他就知道他完了,男人不能说少,女人不能说老。流素对人没脾气,对自己也没脾气,但严辞唳在她这儿是个意外,十件事里有九件能忍,剩下一件是她的底线。
“老?”流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是个没练过邪功的正常人,是个年复一年都在生长的人,她会完完整整的经历人生所有变化,会从稚幼小童长成龙钟老妪,可她的正常在他眼里似乎变成了不正常。
“你别忘了自己什么年纪了,若是跟我一样生长,早不知老成什么样子了。”
他本来就比她大,她被抱去他们家的时候,他都能给她喂饭了!
“三,三十七算老吗?”严辞唳梗着脖子跟她嚷嚷,“再说我也没说你长得老,就是。”
就是要面子。她那样拆穿他,他总得想个法子以牙还牙。
其实在严辞唳眼里,任何时期的流素都有独道的魅力,三十也好,四十也罢,甚至五十六十,都是愈加浓郁的存在。
像花,每个阶段都有不一样的芬芳。
可是他嘴硬的不肯说,非要为面子争个高低。他想赢,想说“上句”,想为自己的自卑找到一个坚硬的外壳,一块好下的台阶。
而这个外壳和台阶,流素今天都没给他。
湖面炸开一道水花,碎出一片水雾。
严辞唳被叶流素拎着后衣领子扔到软心湖里去了。
湖水寒凉,即便进了孟夏也冷脆如冰。
严二长老跌了个透心凉,里子面子全丢光了,湖岸边上围了一堆想捞不敢捞他的刺客,所有人都见证了他被扔进湖里的这一刻。
实际瘦小一只女人手,真挣不开吗?
他对她狠不下心,因她的痴心,也因自己的妄念。
“叶流素!你今天晚上罚禁闭,三天不准出门!都看着我干什么,给她叫大夫!熬最苦的药,不准给她吃肉,半个月内不许见荤!”
湖面上浮起一颗脑袋,关心被他蹩脚的藏在咆哮里,流素一步未停,离开水榭,最恨的就是他那张又臭又硬的嘴!
第100章 姜某人的余威
严二长老是自己从水里爬起来的,边上鹊疑、宿酒要拉,全部被他拍红了手背。
“别动我!我自己能上来!”
他在湖心亭里坐下,沾了水的衣裳发沉,先皱着眉毛拧了一地水,后又脱靴,倒着扣出两声“哗啦”。
鹊疑见他面色不善,担心他找流素麻烦,可其实严辞唳在短暂气闷过后,想的却是另一桩事。
江北这场事动静闹得挺大,结尾却仓促地恍若儿戏,门主中蛊,山月派兵分两路进攻分坛确实说得过去,可这里面仍有两个疑点。
一,江北分坛隐蔽,天下令的人都无法准确找到他们的住所,只能在他们出任务时搅局,玉陀螺是怎么找到分坛来的。
二,玉陀螺即便功力比他略差一层,也不到见了就跑的地步,如此兴师动众地走这一遭,真是只为摘匾?
严辞唳越琢磨越觉得此事不大对劲,招手唤,“鹊疑。”
“长老。”鹊疑正巧憋着一句话,“流素姑娘是被您气着了,再说您也不该说她老。”
“我说的不是这事儿!!”
鹊疑一哆嗦,听严辞唳说,“带几个人到南户那边看看。”
“您要帮顾念成?”他们是在水陆交界各奔南北的,鹊疑以为严辞唳担心老顾应对不来,才要找人探听消息,“您不是最看不上他吗?”
“谁跟你说我要帮他了。”严辞唳拧着衣服上的水。
他只是好奇,江北的玉陀螺看见他来就跑了,南户的柳玄灵会不会也是如此。若南户与江北不同,这里头的猫腻就大了!
“你们说,除了我们以外,还有谁知道江北分坛所在。”
“您是说,我们这里有内奸?”
严辞唳搓了把脸站起来,给了鹊疑一下。
“我说——除了——我们,你耳朵里塞棉裤了?你别在我跟前站着,现在就滚,看什么看,现在带人去办!”
五日之后,严辞唳得到消息,顾念成根本没回南户,而是在江宿一带兜转一圈,转回了乐安。同时,另有追踪山月派而去的探子来报,在江北转了一圈的玉陀螺,也在赶往乐安的路上。
鹊疑一头雾水的看着严辞唳,说长老,“他们这是打什么主意呢?”
严辞唳恨声一笑,“什么主意?我还真是小看了顾念成那条老狗了,竟然连山月派的船都搭上了。即可吩咐人手,我们也去乐安!”
严二长老不得闲,前脚刚到江北,后脚就得往乐安赶。姜梨如今脆得像只瓷器,他分不清这么卖命折腾是全为护住嚣奇门,还是自己在这八年里对姜梨也有了一点感情。
这种情感非常复杂,跟爱情无关,跟友情也不大沾边,确切要说,似乎是主仆之情,又好像并不太准。
她更像是他的一个主心骨,一个只要存在,嚣奇门的大门便会永远嚣张常立的存在。强者慕强,他比任何人都不相信这么一个祸害会随随便便的死,所以她伤损也好,躺在床上昏死过去也罢,只要这人还喘着气,他便觉得一切都有转机。
再说顾念成这边,虽然不同于严辞唳的“护”和“守”,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只要没亲眼看到姜梨咽气,都不敢不相信这人真的会死。
除顾念成以外,与他里应外合的山月派掌教大却灵也不敢轻信,亲手“种”了食心蛊的柳玄灵也不敢信。
所以这些不信的人全部聚集在一起,打算送姜梨最后一程。
“你说她会不会突然醒过来?”
“按说不应该,食心蛊的威力您是知道的,除龙枝桂以外根本无解。”
“万一这只食心蛊吃到一半吃饱了呢?而且你们觉不觉得姜梨真的很难死?我跟她打了不下六场架,六次都没杀死。”
“别说是你,陆祁阳也没杀掉她。”
“这是个祸害!”
三个人蹲在黑咕隆咚的床帐外边,床里面就是他们记恨多年的姜梨。
姜某人行走江湖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八年,八年一点都没浪费,全部用来给他人制造噩梦了。被她押在身边的顾念成怕她,被她气得夜不能寐的大却灵恨她,连只是听过她威名,从未正面动过手的柳玄灵都畏惧着她的淫威。
“付锦衾已经带人去兰璧山了,我们必须赶在他回来之前下手。”
老顾提出了一个建议,剩下两人都表示同意。
“那谁去下?”
大却灵一个问题抛过来,都不吭声了。
纱帐轻薄,躺在里面的人睡得相当安逸,她面色如常,呼吸平稳,浑身上下都带着生的迹象。
这种感觉像什么呢?
阎王没睁眼,路过的妖鬼就算见了泥塑的雕像,也还惧着三分。
“玄灵你去!蛊不是你下的吗?你去杀了她。”大却灵下巴颏一扬,抓最小的去卖命。
“我嗓子损了,用不了衔音铃。”柳玄灵推脱,却也是实话,她那嗓子似乎是好不成了,抑丹丸的药效都散了,她还是一口破锣嗓子。
“她都这样了用什么衔音铃,直接拿把匕首出来,照着心口捅!”
柳玄灵还是不敢,垂着脑袋说师父我没带匕首,“要不让顾长老去吧。”
柳玄灵是顾念成埋在山月派的一枚棋子,在大却灵面前,柳玄灵永远只有她这一个师父,顾念成只是他们的同伙。他答应过大却灵,跟她联手杀了姜梨,大却灵则在姜梨死后帮他灭了严辞唳,让他一人独大,执掌嚣奇门。
这是双方做的一笔交易,实则大却灵的想法是,待姜梨死后,先跟顾念成一起杀了严辞唳,再翻脸解决顾念成。
只是大却灵不知道柳玄灵是顾念成的人。双方做的都是赶尽杀绝的打算,都认为自己会是最后的赢家,可是顾念成这“棋”埋的,实在有点糟心,除了成功种下一只蛊虫,什么用处都没有。
便如现在,她就把他推出去了。
“顾长老既然投诚,就应该表达出投诚的诚意,山月派已经为你种了蛊,此刻该是你动手的时候了。”
大却灵认为柳玄灵的说法很合她的心意,视线一转撂在顾念成身上。
既然是同盟就得出力,事儿全让她们办了,他在边上坐享其成,哪有这么白捡的便宜。
顾念成看向床上的姜梨。
他确实挺怕她,一个人被压抑太多年了,总有些惧的心态在。不过今时今日也算苦尽甘来了,三成银子变成了全数入账,这种可以远观到未来的快意是旁人体会不到的。
“你说你要是大方些,脾气好一些,对我客气些...”顾念成自语,知道即便如此,自己也还是会反。他贪权,爱财,不图取之有道,只想不择手段,据为己有。
“不杀老弱,不杀医者,你知道这个规定让我们丢了多少生意吗?既已谋财害命,何故还留底线,既已堕落成魔,何苦慈悲!”
投在窗纸上的月光下映出冷硬的,匕首的光。
姜梨昏睡不醒以后,童换每天夜里都会过来看望一次。过去她就有这个习惯,探探鼻息,攥攥小手,确定姜梨是活的就会离开。现在姜梨这般境况,童换比之前来得更勤了,一天至少两次,或者干脆在她脚踏上窝着睡上一晚。
付瑶先时还在姜梨房里守夜,被童换吓醒过几次之后,就将这个活彻底交给她了。
童换今夜醒的稍微有些迟,打眼一看更漏,已经奔着三更去了。起身下床,开始迷迷糊糊的从酆记往付记走。
她视力好,顶着月亮地也不用提灯,小脚一垫就越过前院的点心铺子落到了后头的正院里。
姜梨床前,顾念成刚把匕首扔还给柳玄灵。他觉得匕首没有他的掌力稳妥,一刀下去万一把姜梨扎出了声儿,反倒要起一番缠斗。于是决定用掌力,对着脑门拍下去,石头都能碎成粉!
直棂门上忽然投出一道披头散发的小影儿,童换下脚没声,直至走到门前才惊动屋里那三个。
顾念成抖索了一下,大却灵和柳玄灵惧是一怔。
门上的影子不断扩大,先是身体,后是放大的脑袋,沉重的阴影覆盖在三人身上,在即将推开房门之际,猛打了一声喷嚏!
大却灵以手撑地,差点就在刚才蹿出去了,童换推门,地上泻下一道月白的亮缝儿,大却灵眼里杀气已生,不论进来的人是谁,都做好了让她死在当场的准备。
“童换。”
东屋出来了一个人。
童换抬起一根手指揉了揉又痒又酸的鼻子,看向同样带着几分睡意的折玉。
“嗯?”
“穿少了吧?早跟你说晚上风凉让你多穿点儿,身上冷不冷。”
孟夏夜还存着春夜的寒,尤其童换这种带着一身热气儿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折玉边说边摘披在身上的衣裳给她,童换在门口站住脚,想了一会儿,似乎更担心姜梨会冷,不仅没要折玉的衣服,反而折身回酆记拿小棉被去了。
折玉听见她连比划带结巴的念叨“薄薄被”,很快明白过来,追在她身后说,“屋里应该有吧?”
童换摇着头解释说‘没,没,那么薄。”
姜梨不喜热,童换记着她的习惯,即便姜梨不醒,也不愿意她睡得难受。
折玉少不得要跟她走一趟,脚步声渐去渐远。
大却灵看了一眼直棂门上的投影,用眼神示意顾念成赶紧下手。顾念成也知道此刻不容再等,乾坤掌落了又起,总觉得心里不够踏实。
“要不要先把那俩杀了?”他那谨小慎微,凡事只想捂着,不想‘动作’太大的毛病又犯了!
“杀他们容易,就怕你这么几次三番的,是舍不下旧主!”
大却灵是个急性子,见他犹豫不决,果断决定自己动手。
垂在床前的纱账被大却灵带起的掌风震得大开,紧闭的房门也在这时被人破开,一道鹅黄身影飞身而入,在大却灵即将触到姜梨的前一瞬,一手垫在她掌下,切着腕口搪开了她的掌风!
大却灵退后一步,看清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童换。
“你没走?!”
方才童换在门口打了一个喷嚏,不是因为天冷,而是因为她对香味特别敏感,姜梨从不用香,内室里只会有药香。她在门口闻到了一种甜腻的花草香气,这种香前段时间出现过一次,在写有:来乐安,三个字的纸卷上。
她当即怀疑柳玄灵在内室之内,假意与折玉折回酆记又迅速折返,正看到一人在向少主出手。
童换口齿不灵,并不与她交谈,手里一翻‘细腰’,提笔直刺。柳玄灵立即挑剑上前,长剑中途受阻,在昏暗的内室里与折玉的空起剑擦出雪亮剑花。
顾念成在姜梨床前迟疑了片刻,不知做了怎样一番打算,竟然临阵倒戈。在大却灵与童换交手之时蓄起内力,从童换手里接下她的掌势,震臂一冲逼退了大却灵。
“你!”大却灵不敢置信地看向顾念成。
“老顾?”折玉童换同时发声。
屋子里那股浓香实在太重了,童换一面用手指孩子气地揉鼻子,一面对顾念成说,“你,怎么——”
怎么回事?不是回南户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念成刚才一直站在床尾,大却灵对姜梨出手时,他还向后退了两步,以至于童换折玉最先看到的只有大却灵师徒。
顾念成说,“此事说来话长,我在前往南户的途中发现了大却灵派来跟踪我们的探子,逼问之下才知道,我们被山月派的人给骗了。她们故意放出消息,支走我和严辞唳,目的就是派人围攻乐安,杀死门主。我担心你们应付不来,立即在江宿转马回了乐安。”
“那你们的人呢?”折玉问。
“在交赤林外随时等候接应,我先行回城,想看看门主如何了,没想到刚在床前坐定,大却灵师徒便潜了进来。她们没发现我在房内,我便打算趁其不备杀死二人,正欲出手之时你们就进来了。”
说话间,酆付两记的人已经迅速赶至房内,天机暗影将人团团围住,付锦衾那日只带走了少数人马,就是担心乐安会有变故。
付瑶、阿南等人也在第一时间赶到。
顾念成这段话既是在给童换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在向大却灵传递一种信息——形势不乐观,我继续在嚣奇门“装人”,再与你们里应外合。
“糟老头子!想的那么细致也没见你做成一件事!”大却灵这句话骂得可谓非常真情实感,她早该知道顾念成是个缩头王八,一看姜梨的人被惊动了,便迅速给自己留了条可进可退的路。她会不知道这些算计?可时局已是如此,真在这时撕破脸,反而于她不利。
于是她一面恨声大骂顾念成是个老不死的,一面冲破童换等人跃到院内。
一声暗哨响起,山月派弟子迅速向付记集结,顾念成要十拿九稳,她也不会打没准备的仗,这次既然来了,就要拔嚣奇门的根!
第101章 南疆蛊师大却灵
大雀灵是南疆一带霸主,也是江湖上用蛊一脉最强蛊师,身上有用之不尽的蛇虫鼠蚁,皆是以肉为生,以血为饮的致命毒物。
不过她这路数也有劣势,身法内力稍差,遇上全盛时期的姜梨,以及灵活如风的言辞励就会十分棘手。这两个都是快攻快进型的打法,移速太快,尤其姜梨的三步风行,势同鬼魅,根本没时间放蛊,对方一个近攻切近,就是十招九式的纠缠,稍有不慎就会被击中要害。若是拉开长距,言辞励有大无相指,姜梨有九影剑阵,应付起来更是疲惫。所以姜梨中蛊以后,大却灵立即派玉陀螺去江北引走了难缠的言辞励,为的就是后顾无忧。
盛着皓白玉兰的树梢被迫压弯了脊背,大却灵双脚踏在花枝上,展开一身厚重月色大袍。袍上初看是蛇虫形状的暗花,细看不由一惊,那上面盘亘的分明都是活物!
那些东西僵黏在大袍之上,只听大却灵一人号令,方才她振臂一展,毒虫就此倾巢而出。
养毒于身,养蛊于襟。
姜梨最不喜欢的就是跟她打,因为这人不仅埋汰,还非常的恶心,平时用那么多花草熏香就是为了掩盖蛊虫上的恶臭之气。
酆付两记的人虽说也以快攻见长,到底不如姜梨那般迅速,躲闪不及者均被毒虫所伤,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大却灵觉得非常快意,大笑着露出一颗与年纪并不相符的虎牙,她其实与严辞唳的岁数不相上下,只不过没有老严那等“福气”,一生“少相”,反而因为常年与毒物交往,浸出了一副衰老的皮色。她有张灰败的脸,单薄的眼,同样都是阴翳邪气的面相,却不及严辞唳和姜梨可爱。
“闭嘴!打架就打架,笑什么,没占过上风?!”付瑶呲哒她。
大却灵愣了愣,心说姜梨身边的人怎么都跟她一样,长了张缺德的破嘴。
高兴一下不可以?!
大雀灵认为自己胜券在握,没成想付瑶说拿火油来,折玉等人点燃了火把,地上迅速燃起一片刺目火光。毒物畏火,爬在暗影身上的毒虫迅速后撤,付瑶哪肯让它这般轻易逃窜,再次引火断去后路,直接把大雀灵那些活蹦乱跳的宝贝杀了个一干二净。
地上的虫子滋滋冒油,闻上去甚至有股焦香,大雀灵心情不佳,再放南望毒蛾。五刺客被付瑶带着后退,三位医者顶上来,一把药粉一扬,有生有克!
大却灵是万蛊之王,鬼医圣手是克毒解毒的里手,付瑶虽也制毒,却从不碰那些爬来爬去的东西。
“你真恶心透了。”
“你谁啊总骂我!”
大却灵被付瑶骂得气闷无比,眼看地面落下一片残骸发狠冲进医者之中,扣住了离她最近的阿南。
“还有你!”她的那些宝贝大部分都是死在阿南的药粉里的。
医者武功不及医术精湛,付瑶一面与大却灵交手一面要救阿南,大却灵见付瑶也是难缠之人,一手扣住阿南飞走就走。
付瑶带人要追,却被匆忙赶来传信的弟子叫住了脚。
“付姑娘,玉陀螺带人往衙门去了,我们的人没拦住。”
付瑶虽说已经出嫁,跟在她身边的人也习惯称她为姑娘或是姑奶奶。前来报信的人是留守在林宅的人,付瑶没想到山月派的人竟然连林执都要动,脸色骤变的同时矛盾地看向平灵等人。
“阿南... ...”
“有我们。”平灵立即会意,示意付瑶去救林执,自己则带人要朝大却灵追去,冲到一半时她又猛地刹住脚。
家里不能没人,她怕有人偷袭,顾念成立即毛遂自荐。
“你们去,我守着门主。”
平灵点了一下头,却将视线落到另一人身上,“焦与,你也留下。万一有什么危险,也好跟老顾一起应付。”
平灵心里不踏实,可惜很多细节来不及细思。
顾念成知道平灵这么安排是信不过自己,但是此刻不管留谁下来,于他而言——都算不上阻碍了。
两方人马分开行事之后,付记便如退潮的沙地,陷入到一种漆沉又诡异的宁静之中。
地上是烧得焦脆的蛊虫,以及被药粉掀翻在地的南望毒蛾。那蛾子并未全数僵死,仍有零星几只扑震着翅膀,妄图抵抗药粉的牵制。
焦与起了一身酸心的鸡皮,挥舞着火把将它们彻底烧死。
地上仍是一副惨景,他爱干净,实在受不了这番境况,偏那味道又极难闻,尤其南望毒蛾,烧焦以后尽是酸臭之气,好像谁的袜子被泡在酸菜缸里一并被煮沸了。
“收拾收拾?”老顾善解人意的问。
“嗯。”焦与斩钉截铁地点头,担心臭到姜梨,捂着鼻子将门窗尽数关好,才接下老顾递来的扫帚卖力挥舞。
他信任老顾,整只后背都对着他,老顾欣赏着焦与对他的信任,用一贯老实忠厚的声音说,“焦与,五刺客里只有你对我最好,就是因为我长得像你死去的姥爷吗?”
焦与带着笑说,“是,也不全是,最开始是因为你长得像,后来时间了,你对我好,我自然也拿你当忘年交。”
“那你想没想过我为什么对你好。”
“因为投缘,或者觉得我这人不错,总不会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外孙子吧。老顾,你什么时候成亲,你看咱们门里比你大的人都——”
“那你想不想去见你姥爷。”
焦与挥动扫把的手顿住了,笑容逐渐消失,身后的人越走越近,在他身上披下一大片阴影。
顾念成的功力在五刺客之上,无论是谁,一起或是单个,真动起手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素日还常隐藏实力,从未真正暴露过自己的实际功底。
挂在檐角的绡纱灯笼被外力掀翻在地,刚被扫成一堆的毒虫烂蛾再次散做一团,焦与跟顾念成十五招之内便分出了高下。
扫把的一端扣着一只染血的手。
阴云吞月,只能看到一个艰难倚靠在墙角的人形,他费力呼吸,妄图站起。老顾视力一般的曲了下眼睛,没心情观看焦与的现状,他说他长得像他死去的姥爷,傻傻信任了他几年,他自认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再看下去,该不忍心了。
移步迈向台阶,还有一个人在等他送她最后一程,可焦与偏偏不肯,忽然爆发出一声狂吼,奋力撞翻了顾念成!
“你想到别想!”
今日就算死了,他也要守住这扇门!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念成眼含怜悯的看向焦与,一把扣住了他肋下。这里刚刚被他破开了一个极大的伤口,他准确无误地抓到了他的肋骨。
他其实并不享受这种虐杀的过程,可他要跟他拚命,他又能如何呢?
林令和老道是稍迟一步赶来的,眼前的场景使他们震惊了一瞬,随后迅速出手救下焦与。
可是又能如何?平灵他们被大却灵困在了交赤林,付瑶被玉陀螺牵制的无法脱身,林令老道原本是放心不下他们才折返,如今看来,最大的危险,竟然在身边。
顾念成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林令,“你真是最想不清的,原本跟他们不是一路,非要充什么忠仆。你忘了他们是怎么排挤你的了,忘了出任务的时候怎么被扔下了?你做什么都不讨好,做什么都要被骂。”
他“策反”了他无数次,他都像块不知反应的木头,甚至连顾念成对他的撺掇都没听出来过。
“说他娘的什么屁话呢!”
林令还是听不懂。
就算他跟焦与他们不一样,就算他小心眼过,他也只是自己跟自己闹别丢而已,他们可以不小心忘了叫他,他自己会追上去。
不懂就死吧。
顾念成摇头。
发现跟傻子用脑子,是这世间最累最难的事。
血腥之气在门外蔓延,有人被甩出去,有人爬起来,林令捂着心口把老道拎起来,老头儿重伤未愈,刚长好的老骨头又被摔散了架子。
“你又是为了什么呢?”老顾实在看不懂他们,尤其是拂尘老道,既不是嚣奇门人,也不是雾生山弟子,他跟姜梨还有过仇,就因为她救过他一次,就记了这份恩了?
“义字如天,恩如山,姜梨救我是恩,我护她周全是义。恩义二字说出来,你会写,未必会懂!”
顾念成确实不懂,可他也没让羞辱他的拂尘老道好过。
没人知道躺在床上人的手指动了。
从听到第一声闷哼的那一刻,就动了。她能听见他们的声音,能通过声音判断对方的出招和他们所受的罪。
横在床沿的五指艰难地曲起指节,她想醒过来,想冲破身体的桎梏,杀死顾念成这个王八蛋!
“我可以帮你。”鬼刃适时跳出来说。
蛊虫在药物的抑制下一直处于沉睡状态,真正闹腾和阻拦姜梨的其实是鬼刃。“她”从暗处走到明处,说,“只要我们合二为一你就能恢复全盛。你听见焦与的声音了吗?很疼。听见林令和老道的声音了吗?你不会想跟他们一起死吧?”
“她”张开双臂,说姜梨你看,“我就在这里,我是你真正意义上的另一半,把你的身体给我穿,我可以帮你解决一切。”
姜梨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这些话她听得耳朵几乎长茧,可是每次鬼刃说这些的时候,都是她需要全盛之力杀死外敌的时刻。
她看向手里的鬼刃剑,这是她在鹿鸣山用出屠生剑指那次,从“鬼刃”手里夺下来的。她的功力因为这把剑有过一次短暂的恢复,再次与“鬼刃”相见时,这把剑就奇异的被她抓在了手里。
所以“鬼刃”的力量,其实是可以夺的,既然可以夺,是不是说明——
姜梨在鬼刃距她三步之遥时抬起了眼。
鬼刃徒然一顿,看见姜梨掀起了嘴角,看见那双与“自己”一无二致的狼目里,浓稠的杀意。
她说鬼刃,“其实我斩了你,就能获得一切,对不对?”
“胡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杀我岂非要杀自己?”
“可我想试试!”
姜梨反手抓剑,近身上前。
雪亮剑身之上,映出了“鬼刃”慌乱的眼。
门上碎出了裂痕,林令等人视线模糊,浑身是血,顾念成抬腿踹门。
腰身一紧,竟是被冲进来的陈婆婆和旺儿抱住了,“我不允许你伤害姜姐姐!!”
老人孩子的力量如何能困得住他,顾念成眼中生出厌烦,一手抓住一把头发,随意一甩,那两人便如物件一样飞了出去。
他再次抬脚,脸上甚至现出了得意的疯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