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音还是不放心。
“您确定自己会穿?”
姜梨愣了愣,她看上去像个不能自理的废物吗?
片刻之后,姜门主开始跟主腰最顶上的一刻扣子大眼瞪小眼。这东西其实已经算不上是扣子了,本身是银质的,形状类似纽襻,但这东西中间连着的不是扣套,而是一截机簧,类似子母套结对扣。她把它摁进去,甩头发的时候鬓角忽然一痛,才发现有一小缕长发被卷了进去。
她只能把它打开,把头发拿出来再按紧。
解决方式很简单,问题是怎么打开?
这东西其实不算什么稀罕物,名头叫银襻环叠扣,平灵童她们都会解,只不过主腰更多以舒适为主,晚上睡觉脱了外衫就睡了,留这么一个硬物在胸口,没得要硌着。
其实这几个丫头就是懒,银襻纽原本就是留做装饰所用,睡前都要解下来的。
丫头们嫌麻烦,且对自家门主有着精准的认识,知道她没耐性摘解这类东西。
当门主的则是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先前还认为自己有无师自通的能力,知道把机簧扣上去,现在简直怀疑自己是没事儿闲的。
姜梨皱着眉头把配套的那条水纱裙穿上了,然后坐地上,开始研究这东西怎么开。
天早黑起来了,连音很舍得点蜡烛,之前在里间的时候就提前掌了三盏烛火,姜梨似乎认为解不开是因为眼神不好,把三盏蜡烛都放到凳子上,盘腿弓背地研究。
连音一直都没上来,估计是楼下白胖姑娘撑坏衣服的事件很棘手。乔装在市井的江湖人都挺不容易,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得像衣服上的小褶,一样一样地抚平。
姜梨替连音觉得累,也为自己觉得累,累来累去的最终结果就是,她认命地喊了声“付锦衾”。
她不能这么耗下去,楼下夜市已经开了,都在买花瓣酿姑娘酒,她也有心埋一坛的。
付阁主从来没等过女人换衣裳,不知道要这么长时间,好在外间小几上置着两本历传,便拿来打发时间。
姜梨唤他时正好翻页,慢悠悠应了声“嗯。”
里头没人说话,隔一会儿才听姜梨道,“帮我解一下扣子,头发被机簧卡住了。”
付锦衾看向一帘之隔的里间,这种要求是个男人都不会拒绝,但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解机簧是什么意思,那是什么暗器吗?女人衣服上居然还有这种东西?
“付锦衾。”姜梨见他没动静又念叨了一声,倒也没见急,单纯就是苦恼。
里间帘子上其实有影儿,屋里烛火拢那么亮,统共就是一张布帘子,换了什么穿了什么都有动作。
手里的书被撂到一边,付锦衾走到帘子前,修长手指一挑,撩开了半扇帘子。
姜梨背对着他坐着,三盏蜡烛都在跟前摆着,也不怕刺眼。那衫子穿得也薄,青绿色的透纱对襟绸,露出若隐若现的一截窄秀的肩。
她一直埋着头鼓捣,他少不得要走过去看,他蹲身的同时她转过来。
身上跟脸一样,白得如瓷,这样的人越素淡的颜色越不衬她,反而要重彩,要红棠雀蓝烈紫玄绸,才更显她的颜色。
眼前那截儿主腰就是雀蓝的,主腰顶上有只银襻机簧扣着一小缕头发,也扣着香雪似的一小段胸脯。
这场面实在有些香艳,付锦衾别开眼,“我去叫连音上来。”
这活儿他干不了。
谁想她手快,一把拽住他,烦躁道,“她要是能来早来了,你帮我看看这扣眼儿在哪儿呢,眼睛豆了半天都没找着。”
姜梨衣裳半拢着,不是不晓得男女大防,这屋里但凡换做旁的男人,甚至是焦与他们她都会喊连音。她是认为她跟付锦衾犯不着这样,没必要有这些忌讳。
烛火闪了两下。
付锦衾没再向外面去,在她面前垂下眼,一只手帮她解扣子。脸上没见什么颜色,倒是把人拽回来的姜梨有些虚了。
她这儿是个敏感位置,多一寸少一寸都有可能会剐蹭到,他尽量避着她的部位,将主腰向上提,原意是方便自己凑近,也好把她胸前遮掩一下。但她里面并未着衣,衣料无遮无挡地挪蹭上去,反而被摩挲地浑身一抖。
“疼?”他询问地看过来,她熏着脸说没有,长袖下的手不自然地握紧,忽然很担心被付锦衾看穿自己的异样,鼓着胸脯一口气吹熄了三根蜡烛。
这回她安心了,脸红成灯笼,心里乱成麻他也看不出来了。
“我衣裳穿的少,吹了灯你就不拘束了。”
这叫什么话?
裸露的皮肤上扑下他的气息,不知是气的还是无可奈何,付锦衾从鼻子叹出一息长气。
睁着眼睛都没解开,还盲着眼睛解?
最关键的是,她是不是真当他是什么正人君子。不知道男人的心思越在这种暗处越容易动念?鼻子里是女人香,烛火熄灭前刚刚见过一段白嫩如妖,半遮半掩的身体。他的手还在她主腰上,她鼓气吹蜡烛时他便感受到了汹涌的鼓胀。
单是想着便想一手将布料拽下来,谁还有耐性管那机簧。
“怎么个不拘束法。”他将她往身前带,音色平淡亦入平时。
黑暗里看不见动作,也看不清对方的脸,竟然比刚才更不受控制。
姜梨感觉到他勾着手把主腰的料子再向上提,那种陌生又异样的酥痒,便在黑暗里更盛了一分。
“那要不然,我再点上吧。”姜梨清了清嗓子。
“都行。”他一说话她脸上就是一跳,像没穿衣服似的。伸长胳膊又找不见火折子,想是在进门那张方形台几上。
那是连音进门前用的,她自己随身另带着一根,想是在换下来的那身湖水蓝的衣服里。
衣服刚巧就在右手边,刚从嘴边吹亮,刚碰上蜡烛捻子就听到一声轻响。
“开了?”她一愣。
“嗯。”
烛火渐亮,双方再次清晰相见。
“怎么打开的?我之前都。”
“先穿衣服。”
他蹙眉,一眼都没多看,扣子一松,胸前两坨肉就兔子似的要往外蹦。姜梨眼疾手快地捂住,付锦衾已经迅速起身。
帘子一撩一撂,不待她慌乱便先走了出去。
烛火里映出姜梨红彤彤的脸,双膝曲起,脸挨在一侧膝盖上,透过帘子看那个利落转身的人。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美的惊人,眼尾醉着一点娇俏的羞意,一身青绿纱裙仿佛绿妖,原本吃人,可惜才入人间,便遇到了仙。
仙人平时并不君子,偶尔放纵行事,真到“正经”时刻,反而是最守大矩的人。
第87章 世间颜色万千
姜梨和付锦衾从楼上下来时,连音刚处理完三娘和白胖姑娘之间的纠纷,礼裳坊赔了些银子,还奉送了两头好话,做江湖人不易,做掌柜的不易,做小老百姓更不易。
连音疲累地往楼上看,这两位反倒是好伺候的。姜梨果然没穿那身青绿下来,而是选了件桃花云雾烟绫裙。只要不是素白,姜梨都能穿出好气色,颜色浅的便衬出娇嫩,可惜裹得过分严实了些,大抵是付锦衾为她挑的。
结账的时候倒又有些吃惊,青绿那身竟然也带下来了,姜梨手里原本就搭了两件樱黄和赤红,青绿裹在中间,到现在才看见。
“这身儿您穿着也合身?”连音边说边窥付锦衾的脸色。
“合身啊,就是这机簧摆弄了老半天才弄明白,这地方原不是摁进去的,竟要倒着扣?”
连音一打手,道了声诶呦,“是我忘了提前跟您说明白了。是要倒着扣,咱们一般的银纽襻是这样的,但这个得绕到这底下。”
连音给她示范,两人头对头地凑近,连音还琢磨呢,这位是没上身吗?不会扣怎么穿上的呢?就近一嗅,闻到股松香,瞬间便明白了。
公子亲自给穿的。他们俩在那屋里干什么了?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中途没时间上去。但要是真上去了,会看见什么——
连音迅速看了这两人一眼,发现他们也在盯着自己。
她是不是表现的太明显了?
连音迅速调整表情,将衣服收进衣匣子里,“晚些时候我派人给您送到酆记,订做的要略等等,最少要半个月时间。”
付锦衾付了银子,连音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阁主平时不是只对自己大方吗?
连音这人处处得体,唯一的缺点就是拥有一颗八卦之心,她喜欢过付锦衾,知道无望以后便安安稳稳做起了绣坊坊主,可这不妨碍她对他们好奇。
一位是天机阁主,一位是嚣奇门主,一个抠门跋扈,一个霸道乖张。原来这样的人好起来也如这世间男男女女一样,一个肯宠一个肯笑。
两人谁也没提醒连音,你管一管你的表情,出门以后姜梨才说,“她好像对我们很好奇。”
付锦衾对连音有一定了解,说不止对我们,“乐安城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的事儿,甚至谁家的七姑不喜欢谁家的八姨她全知道。”
连音不掺和那些闲话,单纯喜欢出耳朵听,用眼睛看,热闹堆儿里总有她,半侧着脸,出着一边耳朵,旁人一看她一笑。
“倒是个有趣的姑娘。”姜梨听得直乐,“怎么就没入你的眼呢?”
付锦衾半蹙过身看她,“这是试我,还是醋我呢?今儿无缘无故到这儿买衣裳我就觉着不对,这是听了谁的撺掇查我的底来了。”
姜梨也不瞒他,“折玉跟小结巴说的,我自己也看见过连音几次,好奇她是什么来头。”
付锦衾笑了笑,“可惜我眼皮子浅,只看上一个近在咫尺的疯子,这人最初表现得像只真诚可欺的土狗,终日追着我痴缠,真对她好了,她又成了条没心没肺的白眼狼,顺心了便伏在膝上撒娇讨食,不顺心便要呲牙,恨不得咬我一口。”
姜梨故作不满,“我何时跟你呲牙了?”
付锦衾拿眼斜她,“刚才不让你穿那身儿青绿下楼,不就不高兴了么。”
这话不提还好,提起来姜梨就恼恨,“买都买了,为什么不让我在外面穿。”
她挺喜欢那身衣裳,付锦衾明明也说好看。
“怕你冷。”付锦衾继续向前走。
“冷?这个节气正是穿那身的时候,现在不穿什么时候穿。难道要晚上落了帐子当中衣穿不成?那卡扣不好解。”
“又不用你解。”他说得理所当然。
姜梨蹭地一声红了脸,随即瞪出一身浩然正气,“什么意思,这话也是浑说的?”
“我的意思的是平灵她们会伺候。”付阁主停下来看看姜梨,嘴角噙着笑意,“姜少主以为是什么意思。”
“我自然——也是这个意思!”少主咬牙,此刻确实恨不得咬他一口。
春令宴已经开始了,两人顺着人潮向花辕街行去,姜梨很想凑这个热闹,垫着脚跳着眉,前头的人走得太慢,挪了半天才到街口。
她性子急,可惜将进夜市就自己驻了足。
街口有“流民”在偷眼打量她,混在人群最末端的几个男子暗暗将手扣到了腰间。
姜梨眸色深寒,心说他们真是惯会在她心情好的时候搅合她的兴致!先沉派这些人一日活在乐安就一日不叫她安生。
今夜注定不太平,若是此刻进去,怕是又要有误伤。
花香四溢的春令宴变得格外遥远。世间颜色万千,归入江湖却只能有一种猩红。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现在是体会出滋味了。”她最近十分厌恶这种感觉,平静日子过得太顺意,谁又愿意舔这口不好喝的血!
姜梨在街口转身,跟花辕长街背道而驰。喧哗和热闹被留在身后,她最近很容易烦躁,像点火就着的茅草垛,眨眼之间火苗就能蹿出三丈高。
她知道自己的“毛病”不该如此动火,可她抑制不住,老冯给她开个几次安神定心的药,成效都不大。“鬼刃”打定主意乱她心神,她的内力因“她”拦阻,已经很久没有进益了。
付锦衾与她并肩而行,步子迈得并不快,说是散步也相差无几。
“流民们”开始跟着他们缓慢移动,转入空巷,姜梨未待对方出手便回身下了一记鬼斩。
‘唤尘’不像‘鬼刃’那般轻薄,姜梨喜欢拿它当回旋剑用,起手的同时剑身脱手,在追兵面前旋出一道锋利剑风。有人躲闪,有人慢了,先沉派这次来了不少人,早就预料到了‘消耗’,有人倒下便有人冲杀。
空巷之内不断传出兵刃相接的声音。
十招之后。
“撤!”
跟上次一样,这些人并不恋战,惹火了姜梨就玩命的跑。他们并非不怕死,甚至比之前来的所有杀手都惜命,他们不断向城外蹿。付锦衾和姜梨那样好的轻功都没追上他们。
“要打又不痛快的来!”
姜梨气得咬牙。
这些人其实也不是追不到,而是遇土就没,入林就融,他们一路从乐安追入交赤林,一路都能看到他们撒开腿狂奔的背影。他们像是能凌空消失又凌空冒出来,前一刻还在眼前狂奔,快到近前时钻土而入,再去看时,人已经在百米之外了。
“先沉派是个十分平庸的门派,派内既无神功也无绝学,派内弟子武功一般,内力平平,唯靠钻地一术横行江湖。”付锦衾觉得追不着也属正常,各门各派都得有点看家的本事,人家传承了好几代的保命心得,总得有些长处保留下来吧。
他“解不开”一些问题时反而耐性极好,偏头看向姜梨,付锦衾愣了一下,“你怎么气成那样?”
但凡是人,都会在某件特定的事上存在一定的脾气;比如老好人的人小林大人,听到付瑶骂“他大爷”就会生气。他是读书人,付瑶再发脾气也不该乱说脏话。
比如不爱言语的听风,最不能接受别人擅自动他的鲁班锁。那是他常在手里把玩的小玩具,巴掌大的东西装着三千多银针刺,但若这针没把人扎死,他就会非常生气。
再比如姜梨,最受不了被挑衅。一个十岁就进入全盛十层境的孩子,狂妄和放肆都不稀奇,她可以不跟人争,但是你绝对不能惹我,就算惹了,我让你一次两次,不能没完没了的惹。
先沉派不仅惹了,还是替天下令惹了。这就等于是双管齐下踩在了姜梨的肺管子上。
“他们把我剑套顺走了,我能不气吗?”姜梨给付锦衾看她光秃秃的唤尘剑。
那批人就是奔着惹她生气来的,动手的时候一哄而上,再防备也有注意不到的时候,袖口划破了条口子,鞋面被踩了一个黑脚印。
越是这种小打小闹越让人气火。
姜梨席地而坐,曲起双膝,一把将唤尘扎到土里。剑鞘没了,跟上阵的将军丢了甲胄有什么区别。
剑尖在地面上留下三分之二剑身,剑柄却没怎么摇晃。付锦衾将视线落在唤尘上,姜梨原本在生闷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同时与他陷入沉默。
春土硬,再尖锐的剑扎进去剑身都会有回弹。反之便是那土足够松,提前被人刨过。
姜梨又叩了叩地上的土。
不硬,甚至还有些奇异的软,伸手一捞一捻,居然还混了沙。
顺着漆夜望向更远的地方,姜梨眯了眯眼,几米外的土地,也该是如此松散轻软吧。随手抓了点儿沙土,将它们拍成了一个小小的坟包,她笑对付锦衾道,“回去吧。”
她通了。
五日之后是平灵等人出城的日子。
几人的包裹昨天晚上就收拾好了,无非就是两身换洗衣服,银子是老顾给的,不用吩咐就怕不够花似的挨个塞了一只荷包。
老顾说,“穷家富路,虽然我不说你们也不会省着花,也得跟人家客气客气。别你们住上房人家住通铺,该花的银子得花,人家出了人,咱们就得出银子。”
这话是对平灵他们几个说的,意思是让他们别吃“独食”,赶上花钱的地方抢着给。
折玉听不下去,说“我们公子只是不爱发工钱,这种出任务的银子还是给的。”
他们也是‘穷家富路’,也是一荷包银票。
老顾又转了口风,“那就让他们花,男人花钱是应该的,除非路上说准了入赘咱嚣奇门,否则轻易不给他们银子。”
说完又跟折玉讲,“多照顾点儿我们姑娘,平时在门里都宠着,但也别太惯着,有不对的地方也得说。”
折玉听得直晃头,说老顾,“你还真是两头当好人,那林令跟刘大头都是男的,他们俩谁照顾谁啊。”
老顾说,“各花各的吧,大小伙子谁管他们。”
平灵心里只有姜梨,神色严肃地说少主,“真不用我们帮您杀完先沉派的人再走?”
酆记门口有两只不高的石狮子,天暖以后就晒得温热暖和,姜梨原本骑在狮子上专心致志地啃梨,听了这话以后,一脸莫名地抬起脸。
“先沉派这种狗东西,还用得着你们留下来陪我杀?”
这人自从知道怎么“捉地鼠”以后就换了一副模样,心情阔亮,心胸豁达,饭都多吃了好几碗。
先沉派的本事全在“钻地”上,如已解开这个谜团,确实不是她的对手。但她这么直白的讲出来实在有点不够谦虚。但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听得付锦衾和一众准备“远行”的人都乐了。
平灵跨上马背,“那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少主那眼神明显是在“赶客”,再留下去就该遭她烦了。
姜梨说没有,青松、东岳不算什么难对付的门派,否则她也不会让平灵童换她们去了,非要说一点就是——
她抱着狮子头,将脑袋偏向一侧,把后脑勺留给众人。
“把老道和老磐头看好了,活着带回来。”
平灵等人同时看向姜梨。那颗后脑勺给人的感觉相当别扭,话含在嘴里,像是从唇缝里哼出来的。
她从来没下过这种命令,自从离开雾生山,她就只认自己人。
她刚才是说了句人话吗?
老道和老磐头互看彼此,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当然也得保证自己不受伤!”她又把头转过来,面相凶狠的说,“他们两个武功平平,要是顾不过来就扔下。”
“谁武功平平了?!”老道跟她吵她也不理,再次把头别过去。她没什么善根,能说出把老道和老磐活着带回来的话已经算是一大进步。左手抱着狮子头,右手一摆,嚣奇门和天机阁的人同时领命而去,老道和老磐头虽然愤愤不平,也跟着撒开了马蹄子。
乐安街内响起了飒踏的马蹄声,马上是首次合作的两家人,以及尚没摸清楚姜梨脾气的两个“同伙”。
老磐头的人多一点,手底下还剩几号弟子,带了一半,另一半留下帮姜梨抓“地鼠”。
姜梨说用不着,他硬留下来给她,她也没说谢,只是逐一给每个人置办了两身夏装。
活着回来,应该还会有秋冬。她在试着接受这世间的善意,试着待我以诚,还之以诚。
付锦衾看着姜梨毛茸茸的小脑袋笑了。
她不会梳头发,只要是自己梳的发髻,总有几根“呆毛”在脑袋上乱飞。片刻之后,这人稍稍抻长了一点脖子,目送他们的人出城。
关心含在眼睛里,别扭,也可爱。
赵元至死后,先沉派就成了白不恶留在乐安的眼线。
平灵等人拦阻东岳青松两派的消息,很快便化做信鸽腿上的一管密信,飞到了鹿鸣山白侍主的手里。
不过这消息传了也是白传,消息到的太晚,纵使白不恶知道他们派了人出城,也赶不及在东岳两派到达交界地点前把消息传到他们手里。
有人恨声骂道,“姜梨前期一直不急着让她们出城,就是算准了先沉派的人会把消息递出去。这会儿放任先沉派将消息传过来,分明是在嘲弄我们!”
“侍主,现在怎么办?我们纵使派人前去交界接应也要七日,只怕那时,死的死,跑的跑,再快的良驹也追不上杀人的刀啊。”
白不恶手下五名弟子都被埋进了交赤林里,此时站在他身侧的只有几名徒孙。这些人年纪不小,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就是没一个沉得住气。
白不恶双手交握在腹前,缓慢交转拇指,他倒是有些慢性。问离他最近的胡已,“从乐安出去多少人。”
胡已说:“十五六个,三大刺客领头,另就是泣荒洲那伙人,还有一个破落户似的老道,付记的人也去了两个。”
交转的手指停了停,“只有两个?”
“信上是说只瞧见两个,都是付锦衾身边的伙计。您说咱们要不要派人去一趟,万一他们脚程慢,没准还能...”
“不用。”白不恶讳莫如深的道,“咱们也得看看五派的诚意。”
数日之后,东岳派的人到达了会领交界。
这是五派之中唯一一个倾巢出动的门派,东岳掌门孙从间甚至比白不恶更早预料到,姜梨不会让他顺顺利利地到达鹿鸣山,故意提早三日来到交界处,先行命人探查过会领河岸几艘船只情况,后才带人灌进此处唯一一家客栈里。
孙从间的思路很清晰。
姜梨的人擅长暗杀,若要拦阻无非选择两个途径进行埋伏:一是水路,佯装成船家渔户,待他们上船之后动手;二就是陆路,这里商铺稀寡,只有一处歇脚的客栈。不论打尖还是住店,都只有这一个选择。
如今这两处地方都被他换了血,不论姜梨的人埋伏在哪里,他都比他们早了一步。
孙从间站在岸边笑看自己的布置,“她的人没到,我们的人就先来了,如今船夫伙计都是我们的人,定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孙从间座下弟子玉聊歌稍微有些顾虑,低声与掌门道,“可若真动起手来,咱们能抗得住吗?”
他认为他们如今最稳妥的方式就是直接上船赶赴鹿鸣。既然已经料到对方有派人拦阻的可能,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
孙从间面色一冷,厉声呵斥:“荒唐!我堂堂名门正派,还能怕了魔头不成?之前她有嚣奇门做后盾,满手都是刺客自然难以对付。现在她有什么?除了五刺客以外,谁还会给她卖命。你没听白不恶说吗?她功力已退减至三成,既无得用的人马,又无之前的全盛,我们还有何惧?”
白不恶传给五派的消息水分很大,孙从间信以为真,玉聊歌却持怀疑态度。
玉聊歌说,“那若是——白不恶的消息是假的,只为骗我们对付姜梨;若是姜梨,还有诏令嚣奇门的能力呢?五刺客看似人数不多,也有两人灭一门的惊人战绩。”
嚣奇门是狼窟,窟里从来没有吃素的野兽。
他追在孙从今身后说,“师父,徒儿觉得还是先到鹿鸣山是正理。”
他们都不知道姜梨他们会从哪个方向来,就算真到了交界,他们真应付得还吗?
然而孙从间一心想拿下一个诛杀邪派的好名声,根本不听他的劝阻,头也不回地摆手,“此事无需再议!”
他让弟子将客栈原伙计和掌柜用麻绳捆紧,丢进后院柴房。后选了几名弟子换上伙计的衣服,自己佯装成掌柜,坐在破旧柜台前算账。
他要等姜梨的人过来,要在没到鹿鸣山之前,就在五派之前为东岳扬名!
日头将落之时,客栈外传进一串疾驰而来的马蹄声。这声音不似寻常商队,带货的马不会撒开蹄子这么跑。也不像过路的官家,官府讲究排场,只会比商队的马更稳。
这是江湖人的马。
“来人了?”孙从间自语,没想到姜梨的人也来得这么快,想来他为了提前埋伏提早了日程,对方也有此打算。
佯装成伙计的弟子很快将客人迎了进来,孙从间没在柜台里,反而退到了一步,挪到了一帘之隔的后厨。
弟子随后进入,低声回禀,“只有六个人,弟子方才对照过,不在白不恶分发给我们的画像上。”
孙从间要诛杀魔头,实际连姜梨和五刺客的影儿都没见过,若非杜欢在白不恶那儿再次贡献了一批画像,他们都认不出对方是否与嚣奇门有关。
“不在画像上?”孙从间顺着欠开的门缝朝堂内看。对方一行六人,确实不在画像之列,但是这些人比嚣奇门的人还要好认。面黄,身矮,就连模样都生的粗粗傻傻,一看就知道是泣荒洲的人。
“磐松石还真当了姜梨的狗。”孙从间冷笑,“除他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来。”
弟子说没有,“出去的时候就查看过了,只有他们六个,进来就嚷嚷着要酒要菜,好像赶了很长时间的路。”
“那就给他们备上,顺便再等等,万一再有什么动静也好应对。”
孙从间吩咐完便出了门,小弟子自然知晓“备上”的意思,背身的同时从怀里掏出了一只药瓶。这药本是对付五刺客所用,没想到刺客没来,倒来了一群“猴”。
实在是白瞎了好东西了。
“客官一身风尘,想是远道而来吧?”
老磐头儿赶了整整四天半的路,昨天夜里有雨,马和人身上都是一身泥泞。‘客栈掌柜’的招呼在他看来只是一堆废话,一边摘了小二身上的麻布搭子拍衣裳,一边道,“最近有江湖人出入客栈没有?人数应该不少,穿得也肯定人模狗样,为首的老头六十来岁。”他扫了一眼孙从间,“跟你岁数差不多,穿白衣,一整个门派都爱装神弄鬼,自诩仙风。”
什么叫自诩,什么叫老头,孙从间最看不上这种粗鄙的小门小派。
面上却是做足笑脸,孙从间说客官说笑了,“在下只是区区掌柜,并不知晓您说的那位领头老者,江湖人就更没见过了,此处是水路交汇之所,只有商队才会在此经过,前两日倒是来了几批,都是往南领一带淘卖瓷器绣品的。”
说话间小二上了菜,孙从间亲自端下三菜一汤,推到磐松石面前。
“店小菜陋,味道不敢说顶好,胜在做得干净,您尝尝可还合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