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糕,是,吃?”
折玉僵着下弯的后背跟他对视,想从他平淡的表现中看出一些不寻常。
“不然你用来洗脸?”付锦衾也想从折玉认真无比的表情中看出,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属下也用来吃。”折玉咳了一声,他只是不能接受他们阁主冥思苦想半天,就琢磨的是这个玩应儿。
“您现在吃吗?”
付锦衾说吃,折玉就给拿食盒去了。听风重备了一壶茶,统一看着付锦衾吃芋头糕。这次依旧是面向九具尸体的沉思状。他其实并不耐烦吃这类糕饼,自家做的不好吃,别人家的也一般。
折玉心有不甘,天下令为寻琼驽鼎做了这么大动作,他不信他们公子一点吩咐没有。
而他这些心里内容,终于惹来了付锦衾的不满。
“你总看我着干什么?”付锦衾看折玉。
“属下没看啊。”
付锦衾嚼着点心看他。
“我真没有... 不信您问听风。”折玉拉听风解围。
“你是看了。”听风面无表情的说。
“你不是也看了吗?”折玉差点气死。
“我没像你那么看。”
“没像我那么看,是不是也看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起“账”来。
付锦衾没管他们,其实知道折玉听风的心思,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他们的身份是越不动越安全,守山者不离山,攻山者看似条条是路,实际条条都不是路。雾里看花水中观月,守比攻有优势。
可越不动也越被动,攻山者若群起而攻之,守山者就没了下山之路。白不恶是个意外撞进来的混账货,付锦衾原本觉得麻烦,现在看来倒似开了个好头。
姜梨睡觉一直都有留门的习惯,即便是没有睡前点香的前序,也从不落锁。付锦衾以方帕掩住口鼻,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这是给小结巴留的门,她有半夜爬起来看姜梨的习惯,迷迷糊糊探她鼻息,确定有气就会离开。后来遇到过几次“起夜”的折玉,估计是觉得自己这种“半夜找娘”的行为太孩子气,就很少再来了。
房里的香还没燃尽,付锦衾挑了香块灭了香芯,悉数装进一只玳瑁香盒里,揣入了袖中。
窗户被他开了半扇,约莫那味道散得差不多时,才重新关上。
他是有意使她入眠的。有些话当着她的面不便问,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确实不想让她过早听到跟并将书阁和琼驽鼎有关的消息。
——若姜梨是为鼎而来,你待如何?天下令已经是块难啃的骨头了,再要养只白眼狼在身边,不怕她以后反咬你一口?
这是付瑶在先沉派入乐安时对他说的话。他一味帮她扫清障碍,就不怕她未来成为他面前最大的拦路石?
若她也要琼驽鼎,他会如何?
付锦衾挑起床帐,坐在床头看她,他其实对事对人十分挑剔,看不中的,多抬一下手都觉麻烦,看中的,千丝万缕也有耐性一根一根地拆下来。
姜梨不是笼中雀,他也不打算做养雀人。
他将视线落在她脸上,像在篝火旁酣睡的狼崽子,即便生有几分稚拙的童相,仍然散发着乖戾危险的气息。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有多危险,
嚣奇门时期的“鬼刃”放大了她的狠和戾,真实的她又能克制住几分。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一个有着獠牙利爪,偶尔愿意收起,偶尔剑指生杀的人。
训兽比养雀儿难,可他敢“收”就敢“养”。
“嚣奇门主爱看小官人跳舞唱曲儿,这在江湖上不算什么秘密,专有几个知道她这嗜好的老主顾爱给她送。”
“小官人。”这话在付阁主脑子里逛了一圈,重新瞥下一道视线,“你倒是玩儿的新鲜。”
凝着眼端详,多少有些少年心性,一把掐住了她的脸,玩闹和醋的成分都有,手上是滑腻腻的触感,微一使力,捏出一张怪诞的笑脸,她嘟囔着抓他的手,无意识喊他的名字。
“付锦衾...”
仿佛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会与她这么亲密。
付锦衾眼中笑意渐起,骂了声“小畜生”,又松开了。
九具尸体不能一直躺在付记,听风睡了个回笼觉,寅时起床,逐一扔到马车里。他们付阁主一贯管杀不管埋,剩下的事自然要有人做。断气的人身上沉,每扔进一个,马车便颤上一颤,听风单手往里扔,一点不见费力,仿佛拎的是一袋大米,脸上迷迷糊糊,还带着睡意。
“这次又是哪个门派的人。”
身边忽然站过来一个人,窈窕纤瘦,下脚无声,长发披在身上,着一身赤红团花缎子长裙,右手提着一只白面绡纱灯笼,举高了要向马车里看。然而那光先打白了她的脸,硬是映出了鬼相。
听风困顿的脸上呈现出几分骤然清醒的“裂痕”,辨认了一会儿才看出“飘”过来的是平灵。
这丫头睡觉似乎不分昼夜,有时傍晚才起,有时天还未亮就已经抓了早饭在吃。此刻另一只手上就抓着一只菜包子。
时辰尚早,天还闷着,根本没有早点摊子,听风大约担心她吃的是隔夜的,一径盯着包子看。
“热的。”平灵说,“炉子上有火,我自己热了一下。”
那就还是隔夜的。
“没睡还是睡到一半饿了。”听风发现酆记的人很爱在夜里吃东西。之前林令还翻墙到他们这儿找过吃的,刘大头还热情的给他下过一碗面条,两人相谈甚欢,但是林令出门就吐了。
“没睡,我最近在学刺绣,打算给你缝件衣服。”
听风哽了一下,他见过平灵刺绣,那种水平要做一件衣服,实在很像路都走不稳的人对另一个人说,我明日就要上天。
但是他话少,也不忍伤她,于是换了个话题,说车里的是弩山派的人。
“刺杀少主的?”平灵果然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听风说,“对。”
其实不是,但解释起来太长,并且内容并不十分重要,就没说。
平灵提着灯笼向马车里探了一圈,“你们的人动起手来总这么利落干净。不像我们,怕死不透,每次都得闻点血腥味。”平灵等人对战天下令时,天机暗影曾与他们共同对敌,虽未以真面目示人,所穿衣物却是那日夜探酆记的堆云纹墨色常服。
他们在急雨之下为他们挡下杀戮,那是只需一个眼神交汇,就能确认对方是自己人的时刻。“先去南城,剩下的我们来。”
他们从付记而来,以常服相见,已是最大的坦诚。那日开口的是听风,平灵等人都听出了他的声音。还有无声放在她窗前的药,以及药下:外敷三次,内服两颗的小纸条。
南城之后双方都没在私下里提起过此事,付记给足了真诚,酆记给足了信任。
平灵说,“江湖上的人都说我们太狠。”
听风道,“我出门时也会推一下门页,确定关没关好,都是送人走,形式只是习惯而已。”
天机阁和嚣其门是两种杀人手法,前者求速,后者求稳。听风知道这是由于他们少时逃难,有同伴因敌方一息尚存,在最后一袭时被杀才养成的习惯,他们很怕再有人死,所以会反覆“确认”。
“你这是要去交赤林?”平灵边吃包子边问,一车死人都没影响她的好食欲。“我叫林令、其忍跟你去,他们最近常干这活儿,挖得可快了。”
听风说不用,“我自己习惯了。”
天色渐亮也不打算耽搁,说完这句就上了车,平灵没再多言,赤色长裙一荡就坐到了听风身边,“我陪你去。”
听风持缰的手顿了一下。
“怎么了?我又不是什么娇花,见不得埋人?一会儿还能帮你打打下手。”
她看他的眼神永远带着笑,听风被她看得暗暗红了脸。他喜欢她,有点想让她知道,又有点怕她知道。
“前两天刚下过雨,裙子该脏了。”
“你帮我提着。”平灵目视前方,率先拉过马绳喝了声“驾”。
天色大亮时,平灵跟听风从交赤林里回来了,听风在酆记门口买了童爷爷两个油饼给平灵,自己反而没有吃早点的习惯,打算回去再补一觉。
平灵没让走,拉着他往酆记来,转身回房拿了把量尺,从胳膊到袖子逐一记下尺寸。
她是真打算给他做衣裳。
听风被迫张开双臂,开始没觉得有什么,越往后越觉得这姑娘,好像有意无意的在打量他的身材?
“好腰,肩膀还宽阔,平时不少锻炼吧?”
不仅打量,还不吝啬夸奖,以手丈量他的腰围,双手箍住他的腰身。那是一张很大家闺秀的脸,没有故意挑逗的姿态,反而问的一本正经,眸子抬起来,清清亮亮的直白,他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男子大多都是,宽肩窄腰。”
不敢跟她对视,连呼吸都极力克制,她慢条斯理的笑了,微微仰头,有看穿一切的戏谑,也有心满意足的喜欢。
两人相处这么久,他关心也有,心思也在她身上,偏就是不肯向前迈步。
“是吗?可我眼里只盛的下你,你说怪不怪。”他迟钝,她就伶俐,他退一步,她就进一步。
就是想看他脸红,就是想看他无措。
听风觉得自己像一口被撞响的钟,即便极力克制,也有嗡鸣过后的余震。
西屋的门恰在这时被推开了,听风也没看清是谁,心里一慌脑子一乱,竟然无视大门,翻墙跑了。
童换打着呵欠出来,只来得及看到一道落荒而逃的背影。平灵笑了个前仰后合,童换一脸糊涂看着墙头方向,“听...”
她觉得那人像听风。
“是折玉。”
这里面一直有个不被人察觉的误会。之前天机暗影夜探酆记时,其忍曾伤过折玉的手,为了不打草惊蛇,平灵去看过一次,未曾想那日在柜台招呼的是听风。童换说话费劲,没解释过折玉和听风的区别,否则一句:一个沉默寡言一个爱说爱笑就能分辨出二人。
另有一点,平灵发现“折玉”有不认人的毛病,开始只是觉得有趣,有意让他分辨自己,每次都是等他先叫她,她再去应,自己反而没主动叫过他的名字。时间长了,这种说话方式就延续了下来。
两边人偶尔聚在一起,付锦衾有吩咐时也都是折玉听风同时去办,叫了其中一个,另一个也会从旁帮衬,双生子一般,也就更加分不清了。
是折玉?童换生出几分困惑,虽觉不像,但也没深问。
“昨天夜里没去看少主?”平灵问童换。
小结巴有夜里摸到姜梨房里睡觉的古怪习惯,这个习惯最早是因为年纪小,不敢自己睡。后来是因为小胖丁死了,她受的打击太大,担心少主也会死,经常睡到半夜爬起来去探她的鼻息。不过那个时期的姜梨比较冷淡,有时甚至会搪开小结巴的手,进入乐安以后就不一样了,用小结巴的话说就是:“会抓,手手。还,还说,小傻瓜。”
小结巴因此得到鼓励,姜梨搬到付记以后也常偷跑过去,有时还会在那里睡到天亮。
“付付,付公子,和,和少主。”童换做了个两只拇指对拜的手势,傻笑。昨天夜里她去的早,看见付锦衾在姜梨房里说话,就悄悄的走了。
对于付锦衾,小结巴是很愿意接受的,一则,好看!二则,武功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少主喜欢。少主喜欢的人小结巴自然而然也喜欢,她心思单纯,没考虑过付锦衾是什么身份背景,只是觉得,他们真能结成连理也挺好,两边人一起守过岁,吃过饭,放过烟花,凑到一起也能融洽,万一要是再有什么喜上加喜——
童换想到了经常找她“逗嘴”的傻瓜折玉,那小子倒也不错,还没来得及彻底笑开,就因为平灵的一句话,僵在了原地。
“你觉得折玉这个人怎么样,我很喜欢他。”
折玉?平灵,喜欢?
童换被平灵的话问了一个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这里面有误会,只知道折玉总没皮没脸的找她,她一直以为他对她有什么鬼心思。
所以折玉接近她是为了平灵?那也不对啊,她都没见他们说过话。
“你你你你,们... ...”
越急着说话越是半个哑巴,她说不出来,落在平灵眼里就是替她着急,反而解释说,“我也只是这么说说,之后如何谁会知道。但你别看他平时怪里怪气的,接触久了特别知道冷热,像个傻子。”
他确实像个傻子。
但是——
两人不知道,彼此眼中的傻子根本不是一个人。
这可愁死个小丫头了,她才十七岁,刚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这些事没人教过她,不知道男女之间怎么算喜欢。她有点不好受,甚至怀疑折玉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撩拨了平灵。可她怎么都问不出来,憋了半天之后,又在平灵的注视下,拧紧了眉头走了。
折玉喜欢平灵?
那她要去喜欢谁呢?
第82章 同拆平沙谷
姜梨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付锦衾睡得迟,差不多跟她同一时间起床。折玉、听风照例将饭摆在正堂,早不算早,午不算午,不知吃的是哪路的饭。
两人一起走到堂屋,姜梨伤势渐愈,已经能正常使用双手,但那发髻梳得不像话,一只简单的仙螺髻让她梳得毛毛躁躁,她自知没梳顺溜,一根一根地往上捋,折玉、听风没这等手艺,一屋子男人哪懂姑娘家这些东西,无计可施地拿了面铜镜给她。
付锦衾坐在一边喝茶,伙计们负责上菜,口味偏向清淡一类,又不能太素,毕竟照今日这个饭时,只剩两顿饭能吃了。白粥配花荤,四凉四热,肯定不是刘大头的手艺,全是在口福居买的。
付锦衾撂下茶盏,叫了声姜梨。
移步桌前,掀袍落座,坐姿中正笔直,接帕子净手方才起筷。大家公子的气派就在于此,细节里见规矩,日常中见风雅,骨头缝里都写着教养。姜梨仍然举着铜镜摆弄她那几根杂乱的“呆毛”,摆弄到一半“咦”了一声,“素来只闻鬼压床,从未听过鬼掐脸,我这腮帮子上的手指印是怎么来的。”
她脸生得白,皮肤较常人娇嫩,稍微碰一下就容易留印儿,昨儿夜里付锦衾在那只腮帮子上掐过,能不知道怎么回事么?但付阁主是谁,泰山崩于前亦能面不改色,照旧吃饭,顺便用公筷夹了一片云笋到她碗里。
姜梨将手里的铜镜偏了偏,镜面上映出两张脸,一张是她的,斜着眼睛将信将疑地看人,另一张是付锦衾的,细嚼慢咽,不动如山。
“你昨儿夜里是不是又进我屋了?摸我脸来着?”
这人直来直去,根本不懂拐弯,折玉听风都不知道要不要回避一下了。
这种话是他们能听的吗?
付阁主倒不避人,也不回答,看不出来是默认还是反驳。
姜梨越发觉得可疑,“真是鬼掐的?你说他怎么那么恨我呢?”
“可能是你做了什么缺德事儿吧。”付阁主淡定无比的说。
“那可多了,不过那鬼定然也不是什么心胸宽阔的人。”姜门主反唇相讥。
碗里再次落下一片云腿片,第三次提醒她吃饭。她偏跟那撮头发较劲,怎么摆弄都支棱出一块。头上簪子忽然一轻,整卷头发都铺下来了,姜梨错愕地回头看向拔她簪子的付锦衾。
“吃完再梳。”他替她拢顺长发,长腿一揽凳子腿儿,把她从侧坐挪成了正坐。
面前是一只盛满的粥碗,碗里是冒着热气儿的菜。
她披着头发看看他,觉得这情景实在很像长辈在督促不肯好好吃饭的孩子,仿佛是平白无故多出一个亲爹。
漫不经心扒了两口饭,长发如瀑,一低头就垂下来不少,鬓边长发被他很自然地掖到耳后,动作很轻,落在肌肤上的触感却难被忽视,像在描绘她耳朵的形状。
她耳根子发红,他偏头看了她一眼,仿佛不解她为什么臊了,眼里是满是深长的况味。
姜梨使劲嚼了两口云腿片,横着眼瞥他,他一笑,得了什么趣儿似的继续吃饭。
体贴的时候又暖得像块晒足了太阳的玉,一径烫到心里。
她吃的心不在焉,心里却又热乎,不自觉一个对视,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吃完你帮我拢头发吧。”她吃了小半碗粥,伸长胳膊夹了一块小酱瓜。
难得有句话能使付阁主发愣,吃饭的动作都跟着慢了下来。这是件难事,活了二十多年没给姑娘梳过头发。之前陪她砸姐夫那次,她树枝缠头,他拆过一次她的发髻,至今想来都觉头疼。
“让平灵帮你梳。”他干不了这个活儿,不是不愿,是不会,真弄起来恐怕不如她自己。
“管杀不管埋啊。”她头上那簪子不是他拆下来的?
这种事你干的少了?
碗底空了,付锦衾让折玉又给她填了一碗,饭管够,头发免谈,付阁主挺要面子一位人物,梳得不伦不类,反而失了体面。
“晚上让折玉买你最爱吃的神仙肉回来。”
他哄她,她被他严阵以待的样子逗笑了,舀着碗里的饭说,“聊点儿正事儿吧。昨儿晚上那九个你收拾了?问出什么没有。”
姜梨耳力不差,付锦衾能注意到的动静她也能注意到,只是他不愿她烦心,她也就顺水推舟的等他审完再问。
付锦衾吃饭的动作不停,“是弩山派的人,上头两个主子,一个是天下令一个是柳玄灵。”
“弩山派。”姜梨沉吟,“就是长期蹲在街角直眉楞眼盯人的那几个?”
“嗯,他们没找到柳玄灵,倒是对白不恶的计划有些了解,白不恶现在鹿鸣山,正在集结北部五门派商议围攻你的大计,青松、东岳两派已经在赶去的路上了,瑶山、光池、平沙谷未动。”
“你的打算是什么。”
“让你的人分三路人马出城,两路截杀青松、东岳,另一路去平沙谷,我的人做辅,一队三十人左右,足够用了。”
姜梨笑了,“让他们以为去的都是嚣奇门的人?”
北部五派之所以敢动,就是信了白不恶说的嚣奇门主功力大损一说,此时嚣奇门若有人出动,必有震慑之威,若嚣奇门主真不复当初,如何还能号令门众。
付锦衾一本正经道,“原也不想用你的人,可惜我们小门小派,去了没人认识,不及姜门主声名在外。”
姜梨沉着眼笑了,付锦衾的身份,只怕还要更大,但既然他要帮她做场戏,她也没必要推脱。她的人如今还有几人得用,得待伤好之后再看,目前的状况,确实是付锦衾的人更得用。
折玉没太明白这里头的意思,其他两派好说,“平沙谷的人不是没动吗?为什么我们还要单派一队人马去那边。”
两个人都笑了。
“这是给你们省事儿。”姜梨说。
杀鸡儆猴,平沙谷是五派之首,吓破一个人的胆子,剩余两派就不用去了。不宰它宰谁。
折玉说,“那平沙谷那边,我们要怎么做。”
姜梨夹了一筷子菜,边嚼边说,“拆了他的录砚园。”
付锦衾看了姜梨一眼。
姜梨跟他对视,“以为我会让他们杀人?”
过去她会,而且做过不少这样的事,现在活成个人了,就想干点人干的事儿。
“我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过去种种已成过去,既无力改变,便从今日开始尽量行善。”
行善?折玉暗暗咂舌,录砚园是平沙谷的坟冢,拆人祖坟这事儿,就不缺德了?
嚣奇门江门分坛。
不知道姜梨准备拆人祖坟,更不知道手下画师杜欢为自己作了一身怀疑的严辞唳,正在一颗老槐树下喂鸟。巳时阳光最好,偏一点朝色的红,又不似正午那般烈,最近江北一直都是好天气,笼中雀儿都跟着欢蹦,严辞唳的脸色却不佳,甚至有越喂越黑之势。
他长得不高,十三四岁的孩子身量,今日那鸟笼子不知是谁挂的,居然比平日高了半掌。
严辞唳不得不垫脚喂鸟。而那鸟竟然也不开眼,上蹿下跳的往笼子顶上飞,两只鸟爪子一抓,它倒挂在最顶上,歪着脑袋去勾他手里的瓜子仁。严辞唳够不着,气得把一手瓜子全砸在笼子上。
“今儿这鸟笼子谁挂的?!”
丫鬟跪了一地,仆役也吓得不敢动作,流素坐在离树不远的小石桌那儿绣花,不紧不慢地看了严辞唳一眼。
“我。”
其实不是流素,但这事儿她要是不接下来,挂高的人就得身首异处。这笼子谁也保不齐能挂得准。他挑剔,高了不行矮了更不行,上次挂矮的人已经被割了脑袋,摆到地窖里去了。
“你不知道我够不着吗!挂那么高怕我忘了自己长不了个儿?你存的什么心,诚心给我添堵?”
即便是流素也要挨他的骂,她是唯一一个做错事不用死的丫鬟。除她之外,门众里廖词封、裴宿酒和沈鹊疑也不用死,严辞唳这人很分里外,对待做错的自己人都有几分他认为的宽厚。
“我跟你说话没听见吗?”
流素不接他的话,他就自己在那儿生气,蹭蹭几步跨过来,来回来去在她跟前走,躁得像头奓毛的兽。
“我问你呢!不知道我够不着吗?!”
他“小”,怎么发脾气都像个被惯坏的半大少年,长得是很得人意的,就是脾气招人烦。
流素依旧不搭理他,每次都是这样,他听不到来言就没有去语,只能又去树下骂鸟。鸟更不会跟他吵了,骂着骂着自己就消停了。
这一停便把穿过门廊,匆匆赶到后院的鹊疑的脚步声给显出来了。他心里着急,几乎小跑,严辞唳大部分事情都呆在议事堂,鹊疑一急就盲了眼。严辞唳原本在跟流素隔空大眼瞪小眼,鹊疑直接从两人中间快步走过,余光里瞥见流素,还顿了一步,“长老在不在里面。”
流素没什么表情地看看他,未等鹊疑问出第二句,背后就被人使劲推了一把。
那手劲儿极大,险些推了鹊疑一个趔趄。鹊疑急急一个转身,低头,惊魂未定地看到了暴跳如雷的严辞唳。
“看不见我吗?!”
真没看见。
严辞唳今儿穿的是身草木色的衫子,单方面跟流素吵完架就在她对面生闷气,身后不是树就是草,不细看真发现不了。
“长老,属下有点着急,这才。”鹊疑清了清嗓子。
严辞唳懒得听他辩解,皱着眉头瞪了他一会儿才发现这段时间都没见到他,“这段时间你上哪儿去了?”
鹊疑正要解释此事,忙将自己去乐安查探之事回禀上来。
姜梨失踪以后,天下令的人就莫名活跃起来,严辞唳手下几十桩生意都在中途遭到暗阻,已经折损了上百门众。严辞唳没去寻姜梨,一是确实懒得去,二是自己必须坐镇江北,以防对方再次偷袭。
鹊疑说,“属下原本想跟门主把江北情况汇报一番,告诉她您并非不想去寻她,而是我们实在分身乏术。结果去了才发现,乐安竟然进了半城刺客,每个刺客手里都拿着门主以及五傻的画像。”
“这些人受雇于人,只要杀了姜梨就有四箱黄金可获。属下当时就想折返江北,让您前往乐安支援门主,可是——”
他将一张字条和五张画像交到严辞唳手中,“画像出自杜欢之手,字条上的字却有些像仿的,但是不管是画还是字条,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说是我指示杜欢干的?”严辞唳没什么波澜的问。嚣奇门里但凡有点儿什么“好事”,他都是首个被怀疑的对象。
“五傻是这么议论的。”鹊疑实话实说,“而且杜欢是您的人,跟门主没有夺门之仇,您就不一样了,您总跟她对着干。”
鹊疑将信将疑地看看严辞唳,“不会真是您。”
“我都不知道她在乐安怎么派人去!”严辞唳怀疑鹊疑脑子被门夹过。
“那画像和字条怎么说。”鹊疑面露怀疑之色,最关键的是,“属下这次去乐安,还意外看到了廖词封。他说姜梨失踪以后,您一直派他在寻她。”
廖词封是严辞唳另一个心腹,这次连绣花的流素都放下绷子看向了他。
鹊疑跟廖词封聊过,他甚至比顾念成更早知道姜梨在乐安。也就是说,严辞唳才是最早知道姜梨在何处的人,也就是说——“您才是最早派人去寻姜梨的人。”
不是说不找吗?不是说管她死在哪儿吗?
“那她丢了,我不得看看是生是死?!”严辞唳脸上现出几分被拆穿后的窘态,丹凤眼眯成两条细缝,“廖词封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们俩不是关系好吗?他那人又存不住话,不过属下实在不懂您的意思,您找了又不管,只留一个人在那儿看着,是不是也在踟蹰要不要杀姜梨?”
严辞唳确实踟蹰过,并且现在还在踟蹰,但他踟蹰的不是杀不杀姜梨,而是要不要救。
廖词封在乐安看到姜梨之后就给他传了一封信件过来,很早就知道她疯了,他让廖词封留下来观察,自己则在江北辗转反侧。
跟一心摆脱姜梨的顾念成不同,严辞唳讨厌姜梨,也想过跟她拚个你死我活,但是这些年林林总总思考下来,杀不如留。
严辞唳在经管驭奇门时就结下过不少仇家,这笔烂账在姜梨成为门主以后,就顺带落到了她头上。她不断给自己“加注”,新账旧账落在一起,谁做刺客门主,谁就是众矢之的。
她要是死了,欠的那些“债”谁去还?
嚣奇门能走到今时今日,跟姜梨的狠是分不开的,她活着,就能震住那些人,死了,谁来挡?单单只是她失踪,天下令的人就活跃起来了。若她真不在了,嚣奇门会走向何种境地。
严辞唳此时还不知道顾念成揣着一肚子坏水,有取而代之,接管刺客门的打算。要是知道了,一定大骂他是老年痴呆,他都撑不起的门面,他以为他就行?
再说那个廖词封,也他娘的是个废物,让他守着他就真只是在那儿看着,前两天还传信说姜梨好多了,会杀人了,唯独忘了告诉他,那些刺客是带着杜欢的画像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