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江湖白by纪出矣
纪出矣  发于:2024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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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不好看吗?”这话是问林令的,但老道接了茬。
“不丑,算好看。”
柳玄灵仍然拿眼睛看林令,老道帮她推了一把,“她问你呢。”
林令说还行,“故事讲得不错。”
“但你哭起来像驴。”老道补充。
“那要是我以后嗓子好听了,能讲更多故事了,是不是比现在讨你喜欢。”柳玄灵没搭理老道,就盯着林令一个人问。
林令说不是,“我挺欣赏你现在的嗓子,最喜欢听的就是鬼狐志异,配你这嗓子正正好。你看你今天上午讲的鬼老太太从棺材板里爬出来那段,学得多像啊,不看脸以为真是老太太呢。”
柳玄灵使劲锤胸口给自己顺气,头一次遇到林令这种不开窍的,她觉得在他眼睛里是能分出男女的,但男女之情,他不懂。
一楼柳二喊了声“赵姑娘”,意思是开第二场书的时辰到了,柳玄灵攥着扇子醒目下楼,又开了一出《冯云山夜谈马家堡》。
一楼没有雅座,四个人一桌共计十六张方桌六十四把长凳,这在茶馆里统称为堂子。茶馆伙计游走在堂子中间,缺茶的填茶,要点心的给点心,门外那几个还在墙角蹲着呢,从来不管这里头的事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曲沉的客人,是正经花钱的金主。
“赵姑娘,甭倒书了,上午刚听了前半截儿,怎么这会儿又念叨一遍。”
“就是,每次都耽误时间,每次说完都留个扣儿吊着我们,你比你舅舅会挣钱呐。”
门外金主算好伺候的,干花钱还不用人管,堂子里这些就不好办了,伺候不好能问得你下不来台。
说书这行当有个词儿叫倒书,意思是讲下一场的时候得把上半场的故事给客人们简短的介绍一遍,这是因为上半场有来的有没来的,倒书是为了让上半场的客人重温之前的内容,好听下一段儿,也是为了让没来的客人能接得上。
但这‘活’讲得多了,有常来的就不愿意听念叨,又说“留扣儿”,这也是句行话,指的是说书人在每段儿书的节点刻意留下的悬念,这悬念就叫“扣儿”,意喻在看客心里打了个结,这结不解开,他心里老惦记着后续,就得常来。
“张爷,这事儿之前就解释过了,咱们这门手艺就是这么一个章程,您听过了不见得旁人也听过,总得照顾新来的客人不是。”
“李公子,留扣儿才能留人,小女子是卖艺的江湖人,全靠留扣儿吃饭,也是盼您常来。”
柳玄灵算是老说书人了,幼时教她入行的还是位圈子里顶出名的老先生,故事讲的好,话说得也得体,但她毕竟是小小女子“走江湖”,又有几分乖巧讨喜的姿色,就算嗓音粗如老树,依然有人是冲着她的脸来。
“盼着我常来?是心里盼着还是眼里盼着,是盼着我这个人还是我兜里的银子。”
柳玄灵口中的李公子,是张进卿他爹老友的儿子,他们这一堆儿的公子哥儿都没好人,张进卿是个混账的时候就总在这个圈子里混。后来明白点儿事儿了,懂得上进了就不爱跟他们玩儿了,并且自从卖木雕赚了银子就成了张家的香饽饽,一直都在外面跑生意,到现在都没回来。
张进卿这一去就走了将近一季,乐安城“闲事太岁们”群龙无首,就把这个姓李的小子推上去了。这人是花楼常客,喜饮风月,这段时间不知怎么盯上赵宝船了,隔三差五就来逗几句闷子。
说话儿间这人就上了手,原本就是看台底下一低头就能瞧见的座位,这会儿三步并做两步,非要问赵宝船是盼他哪儿。
宝船皱着眉头挣扎,恨不得将他撕成两半,可她确实使不上什么力气,抑制功力期间,她就是最普通的布衣女子。
这一感受忽然让她想到幼时在天桥说书时受的那些欺负了,那时她年纪还小,虽然没被调戏,受了委屈还要强颜欢的心境仍是一样。他们被占地为王的把式人驱赶过,被白听书的野蛮人踹翻过讨赏的盘子,嘴里不敢‘拌蒜’,结巴忘词更是大忌,他们这类人似乎为讨好而生,不配有脾气,也不配说不。
“人家就是一个小姑娘,这么为难人做什么。”
“你们要是不听可以出去,我们还要听故事。”
“什么小姑娘,你瞧瞧这身条出落的,早就是大姑娘了。”
堂子里有英雄救美的,也有趁势调侃的,这世上本就有好有坏,没有哪处地界是人人尽善。
林令靠坐在椅子里,边剥花生边叫了声老吴,“今天这场我包了,带人到雅间等我。”
这是林令第六次包赵宝船的全场,吴正义却有一点为难,他说林爷,“场子都坐满了,要是硬赶,怕是不好办,尤其这位李公子。”
他不肯得罪这位闲事太岁。
“十五两,他的事儿你不用管,劝不住自有我顶着。”林令嚼着花生豆,慢条斯理地剥开下一颗。嚣奇门没有缺钱的主儿,到乐安以后虽然被迫拮据过一段时间,骨子里还是花惯了的钱的。老顾来了以后林令松宽不少,日子恢复到之前状态,老顾有意送他人情,他也跟老顾说过,情分领了便宜不白占,花多少回去还多少。
吴正义认钱不认人,得了甜头自然要做和事老,柳玄灵让他“救”下来了,李公子却不肯轻易作罢,摔桌子踹凳子要跟包场的人没完。
林令一直坐着等他,这点儿事儿在他跟前闹,就跟淌着大鼻涕的小破孩儿说,我要你的命似的。一拳一脚给过去,还怕把他骨头踹折了。
“是酆记的人。”吴正义给李公子递台阶,“旁的不说,就说他们家那位掌柜的就不好惹,您何必跟他们的人硬刚。”
酆记自从在大街上跟江湖人动过手后,就成了乐安城里最不好惹的刺耳头,没谁愿意跟他们动手,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不沾血都不叫打架斗殴。李会临嘴上嚷嚷的厉害,实际没什么正经胆色,瞪着眼珠子看了半晌,林令一抬头,他又把脑袋低下去了。
堂子里的人走得差不多时,林令才起身往雅间走,老道跟在他身边儿,有热闹看热闹,有书听书。
雅间里柳玄灵已经在书案前坐下了,林令一言不发的进门,姿势跟在堂子里一样,靠在椅子背上,翘起两条凳子腿儿。
“还说《冯云山夜谈马家堡》那出吧。”
这人好像用不着谢,也不图对方感激,纯粹是想听书。柳玄灵无意识地捏了两下手,“你...”
“怎么了?”他那双眼睛挺干净,看人的时候有点抬头纹,说是青涩又有一些沉淀在岁月里的复杂感,那双剥花生的手杀过无数人,那副清透的嗓子随便一声轻啸就能破穿长空,那种矛盾又奇异的搭配让柳玄灵的心稍微钻进点别的东西。
一个干净的,不懂女人的,刺客。
这个排列在面前的三个形容词,每一个都招她喜欢。
“没什么,就是让您破费了,心里有些不落忍。”她跟他客气,他并不放在心上。
“老顾有钱,不差这点儿,你本来说的也好听。”瓜子又被他攥在手里,“卡卡”的磕。
挺好的人,天然是块榆木疙瘩。
她的眼神又变作烧茶时的幽怨,不知道从哪儿让他开窍,醒木在书案上拍出一声响,故事就此开场。
那是柳玄灵第一次对一个男人产生好奇,也是第一次想除了计划以外,想跟另一个人有点其他的故事。
“好听吗?”她为他说满了一整个下午场。
“挺好。”他笑着扔下几块赏钱,活动着脖子,带着白吃白蹭的老道士走了。

第78章 什么叫混账书
乐安城静了小半个月,将一城的春花都捂开了,姜梨的状态反而不太稳定,仿佛隆冬与春月的纠缠,死活停滞在春寒之期里。鬼刃不肯“放权”,姜梨不肯让步,两方较量常是两败俱伤,姜梨心里明白,鬼刃存在一日,身体就难有大成。
“她”会在她运行心法时搅乱她的心智,会将所有烦躁、负面的情绪堆积给她,“她”见不得她好,她巴不得“她”死,她们既不能融合也不能共存。
付锦衾的开解她放宽心,她也知道不宜急躁,可“鬼刃”声音太大,她很难进益,而且天下令的人也没给她太多修复的时间。
“你是怎么看护少主的,就这一眨眼的时间就受伤了?”
今天她去长盛街买糖糕,林令随扈在侧,没想到摊子后会忽然蹿出一批人。林令和她都没反应过来,那群人也并不恋战,仿佛就是为了完成一次挑衅,乱刀偷袭,伤了人就跑。付记和酆记的人先后追出去,发现他们遇山而“融”,根本追不到踪迹。
姜梨和付锦衾对此都有答案,百里土遁之术,是先沉派的人。
天下令统管江湖三十六门派,大部分人已是天下令的附属品,陆祁阳自毁盟约,口头上说的是盟友关系,实际早有将这些人吞入腹中的打算,除少数正统大派仍属独立外,绝大多数都被他压制在股掌之下。
为了更好掌控这些门派,陆祁阳还将白不恶,黑不善,判无欲,孟无度等人分派至东西南北四处,姜梨杀黑不善以后,陆祁阳着实头疼了一段时日,亲自接管三年之久才放权给另一门徒沾九夜。先沉派在北,属白不恶协管之域,很明显,这些人是替白不恶来的。
“杀了他五个弟子,他怎会咽下这口恶气。”姜梨右手刚好又伤了左臂,伤势不重,但很容易被搅乱心神,炭盆里本来就拢着火,偏要再添热油,生怕烧得不够旺。
付锦衾为她包扎,这活儿做多了竟也有了熟练之势,眼里郁着担忧,是怕她沉不住气。
她这两天总跟鬼刃吵架,眼里常现红纹,他问过老冯,是入魔之相,这个时期对她来说很重要,若再引发旧疾,很难保证如上次一样稳下来。
姜梨反而担心的是他。
“再这么护下去,怕是连你也要牵扯进来了。”
“这些话上次我们已经谈过了。”付锦衾看看她,对于天下令的事,他们一直没能达成共识,他能理解姜梨的想法,若他带着一身“债务”而来,乱了她的清净,也会不忍连累对方,“可是如今结局已定,死的活不了,难道从交赤林里挖出来还给他?他想要他徒弟有个地面的葬法,我却没全尸给他。”
他淡淡一笑,长睫压下来,看的是她的伤口。
“这东西到底怎么绑。”
随后困惑,摆弄卷在她胳膊上的白布条,捆得时候颇为得心应手,系的时候总有一长一短。
姜梨跟他一起看向布条,“平灵要绑你又不让。”
“你觉得她比我强?”付阁主抬了下眼皮,神情颇为不屑,最终在她胳膊上系了只死疙瘩。
姜梨动动胳膊,又晃了晃右手,另一边也没好利索,掌心结痂了,酸痒,还有点疼,她最近经常抠上面的皮。她尝试用左手抓右手手心,手指一动就会牵扯到左臂的伤口,痂子都不能抠了。
姜梨拧眉,付锦衾反倒笑了,“也挺好,管着你那不听话的手。”她那手再那么抓下去就废了,跟被狗咬那次一样,经不住痒,伤口刚愈合就又蹭又抓,每次付锦衾给她上药都有新凝固的血痂。
“不抓不痛快,跟在肉里面长了痒痒虫似的。”
“少受点伤就不用受这个罪了。”他把她的手抓进手心里摆弄,“后面还会来人,你我的人不可能时时刻刻周全,再遇到危险尽量不要用内力。白不恶肯定是看出你有走火入魔之相,才故意乱你心神。”
天下令的人一定对姜梨有过一段时间探查,否则以白不恶的性子,不会上来就派魏西弦和武瘸子进来。
五徒入乐安,白不恶最初想打的绝对是一击必中的牌。他认为姜梨功力有损,五徒加人海战术至少有九成胜算。但他自己不肯犯险,必要先驱一批人入阵。他希望直取,所以派了大批人马进场,可惜天下令漏看了付记,并不知晓天机阁在此,毕竟这一派在江湖传闻里一直神居上渊雪山之巅,上渊是何处,知道它的人本就了了,遑论这一派早就在众人苦寻上渊时,搬到了乐安。
白不恶五徒折损,只能重做计划。付锦衾已经预想到他不会再大举出动,先沉派这类打完就跑的,以后应是层出不穷。白不恶要的就是‘麻雀嫁女,蚂蚁群殴,沙罐炒豆,’全是小打小闹的动静,为的就是让姜梨不得恢复。
“你要不然...”付锦衾沉吟,没直接说出,你要不然再避些时日,暂且不要出门的建议。姜梨最近十分敏感,越约束越让她觉得自己无能。
“要不然怎么?”狼崽子张眼等他的话,语气明显不佳,付阁主凉凉回视,语气也一般,“要不然到老冯那儿看看胳膊,今儿用这药不是给你抹手心儿的么,谁知道对不对症!”
她凶什么,他不是没说吗?
用最冷的脸讲最怂的话,您倒是直说啊。
端着药盘子在门外候着动静的折玉暗暗想,这人一旦有了心上人,是不是都会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就比如他们阁主,杀人的时候特别“贵”,一个抬头,一个起手都是凌驾于人的气派。在疯子身边儿的时候就特别“不值钱”,眼睛总盯人身上,什么事儿都想到前头,如今连说话都斟酌起来。
不容易啊。
折玉边摇头边叹气,最可悲的是,他比他们阁主还不值钱,阁主好歹换回个同样喜欢她的疯掌柜,他跟结巴连个头还没开出来呢。
“都是外伤药,应该没什么不对症。”姜梨也察觉到了付锦衾的克制,她最近压不住火,不用人说心里也知道。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堂屋椅子里,谁也没再说话,姜梨知道自己不对,开始在脑子里火速“翻书”。
如何缓解男女之间的气氛。
自从跟付锦衾好了以后,她就翻阅了一些话本子,之前都是读那种甜甜的小故事,人俏嘴甜。她本来就是这路油滑东西,觉得故事里的人还没自己会说,就不看了。最近看的本子更不对症了,大部分都是直接或是间接的亲热内容。
姜梨翻不出缓解气氛的良方,就只能用看来的“真东西”开了腔。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有魅力,你刚给我上药的时候,明明看了我如月如瓷的一段雪臂,为什么没被我吸引。”
付阁主刚呷了茶要咽,硬是呛了一口,咳了半天方道,“在哪儿看的混账书!”
如瓷如月一条雪臂有自己说的吗?姑娘家家什么都敢说,她那脑子不是好了?
付锦衾隐隐觉得她要作妖,蹙着眉头一清嗓子,投在门页上的折玉的影子立马垂首下去了。
“什么叫混账书?”姜梨不乐意,“那上面字字珠玑,篇篇锦绣,还有不少答疑解惑的注释,我细嚼其味,细品其意,颇得趣味。”
付锦衾虽不是过分约束自己的人,骨子里也还留着教条和规矩,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女子震惊到。
你是不是什么都敢说。
她像能听懂他的“话”,举着自己的胳膊到他跟前,“按说你也不是在这方面很收敛的人,为什么对我的冰肌玉骨没有感觉,我看人家书上看见一截脖子,一段儿皓腕,一双小脚都动心,我这胳膊比不上脚腕子?”
付锦衾匪夷所思地看着她,曲着眼,拧着眉,调整了很久才张口。
“你今儿那胳膊上,蜈蚣那么长,半甲那么深的伤,我不心疼先心猿意马,还是个人吗?”
“那你要不要看看我另一条胳膊。”她倒懂变动,胳膊一收,又把另一条递过去了。这只手伤在掌心上,她看着纤瘦,实际身上很有一点肉肉,春衫本就单薄,出拳似的一冲,那腕子和小臂就露了一多半出来。
付锦衾上次喂药时抱过姜梨,当时就知道小狼崽身上有肉,他垂下眼,看她圆俏的半只小胳膊,哼笑出声。
什么都要比,功夫要比,撩人的本事也要比,她看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到底是存的什么心思。当他是柳下惠么?
付锦衾将人再往跟前拉,拇指捏在她半截肉腕上,拇指漫不经心地一摩挲。
两人一站一坐,分明应该是坐着的人气势不足,她反倒先怯了。春衫从腕子上落下来,连同他捏在腕子上的手一并盖在了衣服里,那手顺着胳膊向上游走,眼神也顺着她的身子上移。果然吓得她退了一步。
“下次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我,比书上注释的详细。”他抽开手,转而去拿茶。
付阁主这一招是以“暴”制“暴”,目的是吓唬“小畜生”少看些不正经的书。她那脑子和嘴本来就有点“虎”和糊涂的趋势,什么话都敢往外面遛,现在还只是皓腕、雪臂、冰肌玉骨,再往后背下些淫词艳曲还得了?
“那我真问了啊。”开始的时候确实吓着了,缓了一会儿还是个傻大胆。
头是真铁!付锦衾都有点紧张起来。
“你说... ...”她凑到他身边耳语。
这个是个“邪门”的东西,你打她的主意,她何尝不打你的。这点事儿最近在她这儿是个新鲜事物,偶尔想想,动心动念。
与此同时,被赶离门口的折玉也在为自家“孩子”犯愁。
林令由于保护姜梨不利,被焦与他们围了一圈,这些人惯常嘴快,正在数落林令的不是,结巴可能觉得他们说的对,想挤到里面发言,但是她嘴皮子不行,个头也不太行,喊了半天一直在外围跳脚,“你你你,你...”
“你怎么看少主的,人就在身边还能让她受伤?”焦与声音大,结巴那声儿根本盖不住他,“街上嘈杂,本来就该更加小心,让你跟她上街是真让你去闲逛的?”
“先沉派的人就算出刀再快,你一嗓空音喝不住人吗?脑子里想什么呢。”其忍也跟着数落。
老顾拦在林令跟前帮他说话,“他那空音一喝,在场的老百姓还活不活了。”
林令那功夫“刺耳”,很容易误伤。
平灵也帮着林令,“他也不是故意的,你们也说街上嘈杂了,少主都没察觉到有刺客,林令耳力难道比少主还好?”
“那也是他看护不利,少主现在的状态... ...”
一边人称少主,一边人称门主,林令一言不发,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跟顾念成分到一组。
折玉知道焦与他们心急,但事发突然,别说林令,就连一直暗中看护姜梨的他们也没反应过来。可折玉毕竟不是嚣奇门的人,只能拉着童换往一边扯。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急,尤其这事儿出在姜梨身上,更不得了了,怕她受伤,怕她死。
其实在场五刺客都一样,走过太多死里逃生的路,生怕有人再掉队。
“松,松!”结巴跟他瞪眼,她冲上去不是要说林令,是要说焦与他们。她的原话是:你们别站着说话不要疼,他也不是故意的,谁反应的过来?!
堂屋门在这时被推开了,外面吵得动静太大,再不管管能打起来。姜梨迎着吵嚷声出来,胳膊上有伤直接上了脚,在闹得最凶的焦与、其忍身上各踹了一脚。
“怪他干什么?你们去了就能保证我不受伤?先沉派的人是出了名的钻地老鼠,你们不是也没追着吗?”
“没追着不代表护不住您,他跟您的时间短,根本不知道您会往哪儿撤,我们都熟悉您的打法,退到哪儿跟到哪儿。”焦与等人跟姜梨是同门,招式身法都是一个师父教的,姜梨前一刻格挡,下一次会在什么位置出招他们都有一个大致的判断。
顾念成因为焦与的这句话猛地看向林令,原来他不是雾渺宗的人。
林令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这是焦与第一次在林令面前提到他们的不同,其实这些不必细说林令也懂,真摆在明面上说了,又真难堪。老顾在他心里是个外人,他不想让他知道他是“五傻”之外。
姜梨知道林令在意这些,大声斥道,“胡说什么!这跟跟我的年头有什么关系!”
焦与蒙了一瞬,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我,不是。”他不是真要跟林令分亲疏,除了打扫卫生细致,他是一个非常粗线条的人,若非姜梨吼那一嗓子,根本没意识到失言,“林令,我其实是想说我应该去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啊。”林令笑了,脸上没有任何受伤的成分,他说,“门主受伤我有直接责任,是我失察。”说完看向姜梨左臂,“您现在怎么样?”
“小伤。”姜梨观察着林令的表情,这孩子比其他四个敏感,当年收他的时候又赶上她是那样一番时好时坏的模样,很多事情都没顾虑到,也没照顾好。

“林令...”姜梨蹙眉。
“门主。”林令先姜梨一步截断了她的话,“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出去一趟行吗?我在曲沉订了晚场的雅间儿,这会儿眼瞅时辰就到了,我答应捧赵宝船的场,还答应带着老道一块儿去。”
老道和老磐头儿都在院儿里蹲着呢,他们自家人吵架他们不便掺和,这会儿听说有书听,赶紧凑过来了。这俩大老粗更察觉不到林令的变化了,老磐头儿说正好,耍猴的也快开场了,老道再一附和,几个人就一起出了门。
三道背影渐去渐远,林令走到一半停了停,若有所觉的回头,对姜梨露出了一个笑。
他想让她安心。
离开酆记以后,林令就带老道去了曲沉,他没对姜梨说谎,确实昨天跟吴正义订了赵宝船的晚场。赵宝船压箱底儿的故事不少,林令这段时间全靠这点神鬼志异打发时间,时间长了就形成了一点习惯。
林令到的比约定时间晚,进门的时候茶已经冷了,宝船说要给他换,他乱一摆手,拿起茶碗就灌进去好几口。
老道士嚷着说要喝热茶,来熟了也不用人伺候,自己下楼找壶去了,说是要烧后院的井水。雅间里面有炉子,为的就是让金主随时喝上热的。
林令心里烧得慌,一碗凉茶扎到胃里,终于缓了口舒畅气儿上来。赵宝船正在书案前泡制各种药茶,每次说书前都喝。她对她那嗓子并不放弃,之前就在城里看过很多大夫,得到一堆不靠谱的诊断和药方后,已经开始自我医治了。
赵宝船说,“你知道永盛医馆的老郎中说我是什么病吗?疑似——换声之症,我问他何为换声之症,他说类似男子长到一定年纪,音色由青涩转醇厚,他怀疑我同男子一样在换声。”
林令问,“你怎么说的。”
赵宝船道,“我什么也没说,他那店里俩学徒,都很高壮,就算吵得过也打不过。”
她现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随时都记着不能冲动。
“那你也别自己调了。”林令看她使劲摇晃壶里的药,倒出来的颜色绿里发黑,上次她就喝中毒过一次,那次还是他单独包场,她开书前喝了一大杯药,讲到一半就瘫在椅子上边抽搐边大吐白沫,把老道士都吓着了。
吴正义和柳二跑上来也是发呆,没见过这种场面,谁知道怎么整她。结果她吐了一会儿就自己起来了,袖子一抬嘴巴一擦,继续讲故事。再往后就配上瘾了,好像觉得全乐安城的大夫都不如她,隔三差五采点药材回来,吐白沫是常态,中毒算小场面,最严重的一次吃到七孔流血,楞是自己给自己掐人中缓过来了。
她好像是不怕死,又好像有着很强的自愈能力,林令每次看见每次都劝,难得在乐安城里有个能说话的人,他真有点怕她把自己折腾死了。
“没事,这次绝对不至于,这是我在《上衣古书》上找到的方子,喉咙穿孔都能治好。”
说完“咕咚咕咚”的喝,一点犹豫都没有,除了最后有一个艰难下咽的表情,整个过程都很平淡正常。撂下药碗,她不会马上喝茶或是喝水,而是让嘴里的苦味扩散殆尽,再呷一小口清水。
这次肯定管用。
坐在书案里的女先生双手攥拳,鼓劲似地在自己腿上锤了两下。
看着挺健全个人,唯独缺了嗓子和脑子。
吴正义一直担心赵宝船会把自己吃死,经常性地在雅间门外探一脑袋。
“又喝了?”他悄声问林令。
“喝了。”林令点头。
“您真不喝口热的?”赵宝船也找林令说话,“您”在她这儿是个容易扔到脑后的字儿,想起来就用用,想不起来就扔一边。
“不喝,今天讲哪出?《莲花胡同之飞天脑袋》还是《五鬼大闹双龙县》。”林令不在意她用你还是您。
“莲花胡同吧,那个故事长一些,您能多听几场,我能多见您几面。”
林令翻了个白眼,说宝船,“别总说话这么恶心,想赚钱就直说,我最见不得你像个女人。”
赵宝船在林令面前一直是两副面孔,一副是之前那种朋友式的家常风格,能正常说话,不扭捏作态。一种是现在这种含蓄模样,眼睛里流光幻彩,兜转绞盼,像在精神方面存在某些问题。
赵宝船活了二十来年也没费尽心力讨好过什么男人,说书的时候年纪小,长大以后跟在顾念成身边会了功夫,更不需要讨好什么人了。她在这方面明显是有不足的,不懂如何调适,就显得用力过猛。
“我本来就是个女人,林爷看不出来么。”小声埋怨,声音还在“戏”里,脸上已经有了不高兴的趋势。这副嗓子要是细的,绵的,柔的,倒也配了她的幽怨,可惜比缸还粗,再配上那么一张酸脾气的脸,跟鬼故事的。
“看得出来,但你总这么两面三刀的,就很不像一个正常人。你看我们掌柜的,疯不疯都是一张脸,一个模样。”
她跟他在女人的话题上聊不下去,隔了片刻道,“今天下午在楼下,是不是因为我跟你打招呼才让你分神的。”卖糖糕的摊子离曲沉不远,赵宝船“刚好”买药回来,遥遥跟他打了声招呼,林令回头的功夫,先沉派的人就动了手。林令慢了半拍,拦在姜梨身前时,姜梨已经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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