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莎穿着一条宽松的真丝花裙子,脖子上戴着的珍珠项链颗颗浑圆莹润,富态的脸上只有浅浅的皱纹,看得出来她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如果不是手上粗糙的皮肤与厚厚的茧子,很难看出曾经她也在厨房辛劳过。
孟莎的坐姿很轻松。双手自然下垂,后背靠在审讯椅上,抬头看着眼前的夏木繁,嘴角扯了扯,说话夹枪带棒的。
“警察同志,我只是闲了和朋友们一起打打麻将,不至于进审讯室吧?你是不是杨文静的朋友?故意来为难我的吧。我告诉你们,警察办案可不能刑讯逼供。我好歹也在浣城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多多少少认识一些人,你们批评几句罚点钱,差不多就得了,不要得寸进尺啊。”
夏木繁不急不恼:“认识不少人?不妨把他们叫过来见见?”
孟莎讪讪一笑:“嗐,我就是开几句玩笑,你们怎么还当真了?”
夏木繁面色一沉:“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审讯室,不是你开玩笑的地方。”
孟莎被夏木繁的话语中的严厉吓了一跳,目光微敛,看上去老实多了。
夏木繁问:“十四前,杨家维在八方宾馆住店,据你和你丈夫所言,傍晚时分有一个女人将他们带走,此后就没有再回来,是不是这样?”
孟莎没想到夏木繁根本不提聚众赌博的事情,反而说起这一桩旧案,内心一沉,点了点头:“是的。”
夏木繁说:“我们请来京都的刑侦画像师,对你们所说这个女人进行画像,根据画像找到了她。”
孟莎万万没有想到,她和丈夫信口胡编的那个女人竟然会被警察找到,不由得瞳孔一缩,皱起了眉毛。
夏木繁说:“这个女人告诉我们,杨家维和蔡池想要买便宜的电子手表和收音机,这才找上了她。她当时领他过去只是去拿货,拿到货之后他们八点左右就回到了宾馆。”
孟莎瞪大了眼睛,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可能!”
夏木繁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孟莎张了张嘴,有些话差点脱口而出。
——根本就没有这个女人!那个女人是我和丈夫现编的。模样完全就是照着街上那个开三轮车的女人说出来的。
——没有这个人,你们警察怎么找得到?即使找到,她也不会在那个时间点来过八方宾馆,更不可能认得杨家维,还带着他们去买电子产品?开什么玩笑!
可是,理智回笼,所有话都卡在喉咙里。
胡编乱造的女人怎么可能真找得到?除非……眼前这个女警说谎!对,一定是警察在诈她。
孟莎反应很快,立刻明白过来。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孟莎坐了回去,将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一改刚才的震惊,嘴角挂着一个嘲讽的笑:“没有这回事,当初就是这个女人把杨家维和蔡池带走。带走之后,杨家维和蔡池再也没有回来,那个女人在说谎。你们应该好好审审那个女人,说不定杨家维他们两个就是被她给害死了。”
见孟莎不上套,夏木繁明白眼前这个女人狡诈无比,心理素质很好,想要撬开她的嘴恐怕很难。
夏木繁不想和她继续纠缠:“到底是谁在说谎,我们自然会问清楚。”
说完,夏木繁离开了审讯室。
范阳平早就等候在审讯室旁,一见到夏木繁出来便焦急的询问:“怎么样,她招了没有?”
夏木繁摇了摇头:“没有。”
范阳平将熊飞良的口供交给夏木繁:“姓熊的已经招了,还怕孟莎不招吗?”
夏木繁说:“这个孟莎狡诈冷静,反应很快,心理素质非常好,如果她反咬一口,只承认包庇熊飞良的这一个罪责,反过来说杀害杨家维和蔡池的是熊飞良,现在是熊飞良为了推脱自己的罪名,故意陷害他们夫妻俩。到时候两方口供不一致,尸体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范阳平想想也是这样,不由得皱起了眉毛。明明真相就在眼前,怎么偏偏就没办法迅速定他们的罪?
夏木繁微微一笑:“你慌什么?不是还有一个张宏图吗?他心态不如孟莎,就从他这里入手,开始审讯吧。”
被带到审讯室的张宏图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警察说什么,他只摇头说不知道。警察办案讲究证据,光凭小八哥胡乱说几句话,难道就能定他的杀人大罪?不可能的。
因为双手被铐,手腕扯动会被冰冷坚硬的手铐硌疼,因此张宏图坐在审讯椅中,双手放在膝盖之上,尽量保持双手不乱动。
调整好坐姿之后,张宏图抬起眼来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他的眼前有一张大大的审讯桌,桌子一角放着个鸟笼子,鸟笼子里活蹦乱跳的正是他养了两年的小八哥发财。
看到这只小八哥,张宏图片气不打一处出。
——老子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你却在背后给我挖坑,害的我被带到警察局问话,早知道有今天这一出,还不如一把掐死你。
因为愤怒,张宏图一时没忍住,右手微微抬起,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小八哥骂了一句:“养不熟的畜生!”
没想到他这手指头一伸,小八哥立即呱呱呱的叫了起来:“你好!你好。”
坐在审讯桌后有三名警察,按照张宏图的经验,一个负责做笔录,一个负责主审,还有一个是副手。
听到小八哥的叫声,负责做笔录的警察低头发出一声轻笑。
张宏图被这只调皮的八哥闹得没有脾气,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听到警察在笑,他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到了眼前审讯他的的三名警察身上。
做笔录的警察手里拿着笔,正襟危坐,张宏图以前没有见过,估计是新来的,面孔看上去很年轻。
负责审讯的警察,其中一个是范阳平,两人打过很多次交道,算得上是熟人。另外一个身穿制服,容貌俏丽,眼神清澈,那张脸看上去有些眼熟。
对上那一双灵动的双眼,张宏图认出她来,要不是身体被困在审讯椅中,他恐怕早就跳了起来。他死死盯着眼前女警,大声的叫了起来:“你,你,你不就是……”
夏木繁眨了眨眼睛:“对,就是我。”
张宏图如坐针毡,心跳如擂鼓,此时他再傻也明白过来,什么训鸟?那就是警察设了一个陷阱,专等着他来钻。
平静的情绪被打破,张宏图内心有一种被人欺骗的愤怒感。此刻的他根本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审讯室里,是一个被警察审讯的嫌疑人,反客为主地质问起夏木繁来。
“真没想到原来你是个警察,你是故意接近我,想要套我的话是不是?小八哥所说的那些鬼话,全是你教的,对不对?”
夏木繁微微一笑:“故意接近你没错,但是小八哥说的那些话可不是我教的。你和孟莎背着人说闲话,却没想到被这只八哥学会了吧?”
张宏图内心的一大堆骂人的话全部都卡了壳,仔细想想,自己和孟莎有时候密谈,只想着身边没有人,环境是安全的,谁知道家里还有一只死八哥在那里偷听学说话呢?
咬了半天的牙,张宏图内心依然不愤:“在宾馆大堂里,是你故意煽动大家的情绪,引得他们报警。是你,就是你!是你故意陷害我!””
夏木繁依然好脾气:“公道自在人心。宾馆里住的大都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听八哥说你谋财害命,专找外乡人下手,他们当然生气报警嘛。”
张宏图一想到正是自己主动找上夏木繁,求着她训鸟,真是气得吐血:“你说你会训鸟,原来全都是骗人的。亏得我还那么信任你,我呸!”
他越生气,夏木繁内心越欢喜,这说明张宏图的情绪已经被搅乱。
夏木繁依然保持着脸上一个浅浅的微笑:“我并没有骗人呢,我本来就很会训鸟啊。你的小八哥原来那么调皮,故意和你唱反调,但是经过我训练之后,能够根据手势准确无误的说出那些吉利话和诗词,这难道不是我训练的成果吗?”
张宏图现在悔得肠子都要断了。
生意赚了钱,他闲着没事做,好不容易找个爱好打发时间,没想到就被警察投其所好,给他下了套。偏偏还是他自己主动撞了上去,可恶!可恶!
咬了咬牙,张宏图继续骂:“谁知道你给我的八哥下了什么蛊,教他胡乱说些鬼话,那些都是你警察教他的,想要栽赃我?没门儿。”
夏木繁却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和他纠缠,站起身来,将鸟笼子打开,一只手轻轻的敲打着鸟笼的栏杆:“发财,在笼子里憋狠了吧?出来溜达溜达吧。”
小八哥从笼子里飞出去,在封闭的审讯室里盘旋了几圈之后,乖乖站在鸟笼上方,一双黄豆大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坐在椅子上的张宏图,歪了歪脑袋,又说出一句古怪的话。
“好冷,好黑,好害怕。”
这一句话,张宏图绝对没有教过小八哥。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它这一句话,张宏图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夏木繁在一旁慢悠悠的说:“我听说,人死之时,如果怨念没有消失,便会不肯投胎做人,冤魂久久不散,是不是?”
张宏图本就心浮气躁,陡然听到夏木繁这一说,不由得心跳更快,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无意识地咽下一口口水,感觉到耳朵里发出巨大的咕咚声,在脑子里回响。
他有点迷信,对转世投胎,阴曹地府的存在深信不疑。
夏木繁的话成功的在他的内心种下一颗名为“恐惧”的种子,这颗种子在夏木繁慢悠悠的话语中渐渐发芽生长。
“你养了两年的小八哥这么聪明,别人教的话一学就会,甚至有些话谁也没有教,它却偏偏会说,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你说,它现在说的这句话是谁教的呢?”
张宏图抬头看向夏木繁,声音有些颤抖:“是你,是你教他的。”
夏木繁将身体往后靠了靠:“你也是养鸟的人,有见过谁能够在半个小时之内教会八哥说这么长的话吗?”
夏木繁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你说会不会是某些人阴魂不散,附在小八哥身上,想借它的嘴,告诉大家真相呢?”
张宏图再次咽了一口口水,看一下一直默不作声的范阳平:“范警官,你们警察不是讲科学、不讲迷信吗?你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
范阳平板着脸,面部表情很严肃,咳嗽了一声说:“现在是我们警方询问你,请你老实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
张宏图没有寻求到范阳平的支持,只得低下头,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夏木繁的右手食指勾起,轻轻在桌上敲了敲。
小八哥收到指令,歪了歪脑袋,继续重复着刚才那一句话:“好冷,好黑,好害怕。”
小八哥每一个字都说的慢吞吞的,嗓音粗嘎难听,仿佛自带喇叭,在这个密闭的审讯室里,听着十分响亮刺耳。
夏木繁说:“十四年前,你的八方宾馆还不像现在这么能挣钱,偏偏你又贪心,拿下东边那块地想要盖房子,想来一定很缺钱吧?在这个缺钱的时候,遇到一个身上有钱的外乡人,是不是就心动了呢?”
“杀人容易,处理尸体却很困难。丢进炉膛里烧吧,气味太重,分尸抛尸吧,鲜血淋漓,恰好你的新饭馆刚刚完成地基开挖,那么大的一个坑,放下两具尸体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对不对?”
夏木繁越说,张宏图越心慌。
她说的这一切仿佛就像是亲眼看到一般,太可怕了。
“可是,杀了人心里还是会发慌吧?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啊。这十四年里有没有做噩梦?是不是每逢清明、七月半都会烧纸钱?为了求得内心的安宁,有没有在栖霞寺里给他们俩立长生牌?”
张宏图没想到夏木繁连立长生牌这么私密的事情都能知道,内心的恐惧被不断的放大。如果不是有鬼魂借八哥的嘴告诉她,谁能知道得这么详细清楚?
夏木繁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有用的,你做的这一切都没有用,杀了人之后怨念未断,内心牵挂的人太多,阴魂徘徊不散……”
剩下的话,不必夏木繁再说,张宏图已经开始脑补出后面的情节。
——杨家维阴魂不散,附身在这只小八哥身上,每天偷听他和孟莎的说话,努力模仿他的声音和语调将一些要命的东西说了出来。不然,就这么一只小八哥,怎么可能会像人一样能够说出那么多的话?
张宏图是养鸟人,前前后后养过五、六只小八哥,在他的经验里,再聪明的小八哥,也仅仅只能在反复不断的教育和训练中说出几句话。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哪只八哥会在没人教的情况下说出“好冷,好黑,好害怕”这样阴森森的话语。
张宏图盯着那只小八哥,越看越觉得后背发凉。
夏木繁轻轻的敲了敲桌面,小八哥再次叫了起来:“好冷,好黑,好害怕。”
夏木繁冷冷道:“张宏图,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说出好冷好黑好害怕这样的话呢?”
张宏图内心的恐惧在不断升级,他的手开始不自觉的哆嗦,手腕被手铐磨的生疼,可是他似乎没有感觉到这股疼痛,还是在不断的哆嗦着。
夏木繁陡然站起,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整个人像一张拉开的弓,说出去的话如箭一般锋利:“杨家维、蔡池是不是你杀的?”
张宏图恐惧到了极致,额头上的冷汗似黄豆一般,顺着太阳穴往下流。
理智尚存,张宏图嘴唇颤抖着回了一句:“没,我没有。”
夏木繁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吓的张宏图一个激灵。
夏木繁拿起熊飞良的口供,举到张宏图面前:“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熊飞良已经招了,你还想隐瞒吗?”
张宏图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那张口供上的字他一个字也看不清楚,但是他的耳朵却清清楚楚听到夏木繁说熊飞良已经招了。
高度紧张的那根神经突然绷断。
此刻,张宏图只有一个念头:完了,熊飞良已经招了,那我谋财害命的事实也掩盖不住了。
恰在此时,小八哥开始呱呱的叫了起来:“好冷好黑,好害怕。”
恐惧到了极致的张宏图,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整个人瘫在审讯椅上,像打摆子一样哆嗦了起来。
他抬头呆呆的看着眼前通体黑色的小八哥,喃喃道:“我,我说……”
第143章 发财
张宏图的口供和熊飞良的口供完全一致,走出审讯室的夏木繁和范阳平对视一眼,抬手击掌,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太好了,他逃不掉。”
接下来,孟莎第二次被带进审讯室。
看到张宏图与熊飞良的口供,知道他俩已经承认了罪行,把一切交代的清清楚楚之后,孟莎面色铁青的坐在审讯椅中,半天没有说话,良久,她咬着牙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骂完之后,孟莎抬头看向夏木繁,自嘲的笑了笑,摸了摸手腕上带着的足金大手镯:“好歹过了十四年的好日子,是不是?天天站在厨房里炒菜,一天七、八个小时忍受那烟熏火燎,我真的不想再过那样的苦日子。我想改变,想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这总没有错吧?”
夏木繁站起身,慢慢走到孟莎面前,目光相对,语气平静的说:“将好日子建立在人命之上,踩着别人的痛苦走出富贵之路,这就是错!天大的错!”
“没有钱盖房子,解决的办法有很多种,可以找银行贷款,可以找朋友借钱,又或者,买了地之后不要着急建房子,再等两年,等到手上的钱快一点再盖。”
“80年代初,你们正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又遇上浣城建市,只要勤劳肯干,我相信你们俩一定能将八方宾馆发扬光大。可是偏偏你们将一手好牌打的稀烂。急功近利,谋财害命,还想安心的过好日子?”
夏木繁的话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都砸在了孟莎的心上。
站在夏木繁肩头的小八哥,也在此时张开小嘴,呱呱的叫了起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孟莎缓缓抬头,目光停在那只小八哥鸟身上:“这只八哥就是宏图养的那只发财吧?没想到它和你关系这么好。”
夏木繁抬起左手,小八哥扑闪着翅膀飞了起来,绕着她的头顶飞了两圈,最后轻轻巧巧地停在她的手背上。
夏木繁嘴角一勾:“你看,连八哥都懂得的道理,我想你应该也懂吧?”
夏木繁语音轻柔,听不出半分谴责的意味,仿佛是朋友之间的低语,却深深地触动了孟莎的内心。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孟莎颓然的低下了头,声音里满是沮丧和懊悔。
“你说的没错,当时其实我们可以再等一等。等到两年之后,手上的钱就应该足够盖房子开饭店。只是我那个时候心情太过急切,眼看着旁边一个又一个的饭馆开了起来,来往的司机都在那里停车用餐,钱赚得飞快,我内心无比煎熬。我做的菜比别人都好吃,我认真去学习了几十道不同地方的特色菜,只要饭馆开出来,肯定能够赚大钱。可是偏偏,就卡在没钱这一件事上。”
“我和宏图原本都是农民,没有什么文化,不敢和银行打交道,更别说什么找银行贷款。身边的亲戚也都是穷人,借不出钱来。让我再等两年,我根本不愿意等下去。恰好遇到那两个外乡人来到这里,我想着荟市那个小地方和我们这儿隔着十万八千里,就算他们死了,警察也找不到这里来,这才生了歹念。”
“唉,谁知道这个杨家维的女儿会是个那么执着的狠角色?小小年纪记恨了十四年,还去学什么法医,隔三岔五就搞什么旧案重启,一直揪着我们不放。”
“你说的对,也许这就是报应。这人啊,真的是不能做错事,一旦做了错事根本无法回头。”
说完这一切,孟莎轻轻的闭上眼睛,两行眼泪,默默的顺着眼颊流下。
这是她忏悔的泪水。
只是,她的泪水并不能让人生出怜悯之心。
时光不能重来,杨家维和蔡池的生命无法挽回,加诸于这两个家庭的痛苦,也没有办法消除。
浣城市警方征求杨文静的意见,杨文静咬着牙斩钉截铁地说:“炸了它!必须挖到尸体,让我父亲入土为安。”
戴着手铐的熊飞良和张宏图被带到现场,指认埋尸之处。
曾经辉煌一时的八方宾馆在一声剧烈的炮响之后,轰然倒塌,化为废墟。
两台挖掘机日夜不休的进行着挖掘。
在十月下旬的一个傍晚,当夕阳照耀在这一片废墟之下,杨家维和蔡池的尸体终于被挖了出来。
看着那深深白骨,杨文静眼中盈满的泪水悄然落下。
她的内心,既喜又悲。
喜的是十四年过去,终于找到了父亲的下落,一直悬着的心落了地,父亲携款潜逃的罪名,彻底洗刷干净。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他背后,戳着她的脊梁骨说:“看,就是她爸爸把厂里的钱都卷走了,有这样的爸,女儿也不会是个好东西。”
悲的是,在这漫长的十四年里,她也曾心存侥幸,希望父亲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现在事实血淋淋的摆在了眼前,父亲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经被害,尸体被埋在潮湿阴暗的地底之下。
杨家维失踪案正式告破。
所有证据移交检方,等待张宏图、孟莎、熊飞良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案件完成,夏木繁也将离开浣城。
杨文静依依不舍的拉着夏木繁的手,内心有无数感激的话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父亲的失踪像一块沉重的石头,重重压在杨文静的心头。十四年里,案件重启数次,但却一直没有进展,直到夏木繁的加入,父亲的尸体才重见天日。
夏木繁非常能够理解杨文静,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声道:“不必说感谢,对我而言,能够帮助到你,就是最好的感谢。”
杨文静张了张嘴,最终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一路顺风,有事儿只管找我。”
蹲在夏木繁肩头的小八哥,又呱呱呱的叫起来:“一路顺风,一路顺风。”
小八哥粗粗嘎嘎的声音消除了离愁,引来众人欢快的笑声。
“小发财挺能说话嘛。”
“以前好像没听它说过一路顺风,杨法医说一回它就记住了?”
“咋这么会说话?送到动物园里去表演肯定很受欢迎。”
小八哥一听,瞪着它黄豆大的小眼睛看向夏木繁。
【表演?什么表演啊?】
【动物园里还需要表演吗?】
【你不是说到了动物园鸟语林,我只要和小伙伴们一起开心玩耍就行了,没说过还会有什么表演啊?】
听到这里,夏木繁莫名有点心虚。
因为八哥鸟性喜结群,最爱呼朋引伴,所以她才投其所好,说任务完成后把它送到鸟语林去。
只是,鸟语林虽好,却少了自由。
夏木繁侧过头去,伸出手轻轻的点了点小八哥的脑袋,认真和它解释起来:“鸟语林里小鸟儿倒是挺多的,不过呢,你是一只会说话的八哥,可能那里的管理员会让你定期给观众表演个节目什么的。”
小八哥其实挺聪明的,只是因为一直养在笼子里,见识比较少,这段时间跟着夏木繁跑来跑去,眼界一下子就打开了。
它知道了什么是报应,看到了善良与邪恶的对峙。当然,它也展开翅膀,尽情地飞翔。
这种自由的生活,让它感觉呼吸到的空气都是清甜的。
想玩就玩,想飞就飞,想睡就睡。浣城到处都是绿树。树上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喜鹊、麻雀,叽叽喳喳和它们在一起嬉戏,日子过得很是逍遥,就算是遇到欺负鸟儿们的猫、蛇,也会有煤灰出手相助。
它要是饿了,就飞到夏木繁身边咕咕呱呱几句,她总能听懂自己的话。
它想吃果子,她就给它吃喂果子;它想喝水,她就给它喂水喝;它想吃小米,她就给它喂小米,甚至有一回它刁钻古怪的提出想要吃蛋黄,夏木繁也把自己的白煮蛋分了一半给它。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小八哥乐不思蜀,陡然听到说要送它去鸟语林,还要被迫进行表演,顿时吓得飞了起来。
【不去不去,不去鸟语林。】
【我不要表演。】
【我要和煤灰在一起。】
夏木繁将目光投向一直乖乖蹲在她脚边的煤灰:“你们俩现在是好朋友了?”
煤灰哼哼唧唧伸出右边小爪子挠了挠夏木繁的裤腿。
【是,是朋友了。要不,把它带回家吧?】
这段时间陪着小八哥跑进跑出,还帮它赶走了几只想要吃掉它的野猫,小八哥甜言蜜语喊它“猫咪大人,猫咪大人”。
煤灰感觉自己被需要,成就感满满。
煤灰觉得有这么一只八哥跟着也挺有意思的,打探消息小八哥比自己更灵活。
比起家里那只死狗雪糕,发财要听话乖巧多了。
看夏木繁内心有些松动,煤灰可怜巴巴的盯着她,伸出小爪子继续挠她的裤腿,喵呜喵呜的叫了起来,声音里满是恳求。
【把它带回去吧。】
【咱们家还缺一只八哥鸟。】
【发财好养得很。平时不用管它,只需要把鸟笼子挂在院子里,它饿了困了自然就会飞回笼子里。】
【在我的地盘,也没哪只鸟儿敢欺负它。】
听到煤灰的话,夏木繁笑了起来。
真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啊,煤灰就和发财成了好朋友。
夏木繁扬了扬右手,小八哥在空中绕了一个圈,蹲在了她手腕上。
夏木繁嘴角含笑,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芒:“不想去鸟语林的话,就跟我回家吧?”
小八哥一听,立刻兴奋地叫了起来:“回家!回家。”
夏木繁的家里现在多了一只小八哥。
徐淑美看到这只黑色的八哥,听着它呱呱呱的叫着“你好你好,恭喜发财”,不由得抿着嘴笑了起来:“哎,你别说这只小八哥还挺聪明的,能说这么多话,你是从哪把它找到的?”
夏木繁笑着说:“它原本的主人已经被关进看守所,没人照顾它。我本来打算把它送到动物园去的,不过煤灰舍不得,就把它带回来了。
徐淑美摸了摸煤灰的头:“哟,煤灰竟然喜欢这只小八哥啊?”
煤灰甩了甩脑袋,斜了小八哥一眼。
【谁喜欢它呀,不过就是看到它能说话,可以逗着玩儿,才把它带回来了。】
夏木繁看了一眼母亲,抿着嘴轻轻一笑:“我们家煤灰说他它其实并不喜欢发财。”
徐淑美也很了解煤灰的性格,知道它嘴硬,即使心里欢喜,嘴上也绝不肯承认。
听到夏木繁的话,徐淑美也跟着哈哈一笑,故意逗煤灰说:“行行行,煤灰不喜欢发财,我们喜欢发财。”
煤灰一听急了,伸出爪子想要抓八哥鸟。
【不!你们只能喜欢我,不许喜欢它。】
小八哥也是个机灵鬼,一看到煤灰跃起的动作,立刻振翅高飞,远远地停在院子门口那棵梧桐树上,还不忘呱呱的叫着。
【抓不着,嘿,抓不着。】
煤灰飞窜出去,噌噌几下便往梧桐树上爬。八哥见势不妙,飞回了鸟笼子,还不忘伸出爪子把笼子关上。
隔着笼子栏杆,八哥鸟开始献媚:“猫咪大人,猫咪大人饶命。”
看到一猫一鸟斗得不亦乐乎,徐淑美笑得合不拢嘴,有了这只八哥鸟,家里又多了几分热闹。
夏木繁弯下腰抚摸了一下雪糕的小脑袋,刚才一直乖巧摇尾巴的雪糕伸出舌头,嘴里发出哈哧哈哧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