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炮灰有点东西by轻云上
轻云上  发于:2024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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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在乡下的日子可精彩了,整天不是智斗这个,就是智斗那个,精神头大长,一顿能吃一碗饭,估摸着把我小姑送去,他能更有精神。”
秋东前段时间路过那里去瞧了一回,见老爷子对他鸡飞狗跳的晚年生活十分享受,乐在其中,简直大为震撼。
在一定意义上来讲,老爷子着实是个狠人。
在他眼里老爷子是个狠人,在外人眼里,他全家都是狠人。
他们柏家从上到下,也就他不到两岁的小侄女看不出属性,包括他母亲和继父那边的亲戚,舅舅这边的亲戚,有哪一个是好惹的呢?
就连他本人,也被时光赋予了一层特别的魅力,他是开到全国大街小巷都有的“小吃店”的创始人,是国家旅游大使,致力于在世界各国传播本国文化。是心永远年轻,人生态度永远滚烫,一直在路上,从未停歇,全世界都有他粉丝的旅游博主。
事业不可谓不成功。
他在中洲战火纷飞中去寻找昔日繁华的影子,去疟疾肆虐的非洲部落里探寻前人留下的原始痕迹,在战争遗址中追忆先辈们的牺牲和抗争。
以他作为个人的最大能力,让人们看到战争的残酷,看到战争中普通人生活在怎样无助又麻木的环境中,引起人们对和平的渴望。
让人们知道地球某些角落,至今还存在着所谓对女性的割礼,烫|乳,缠足,残害了一代又一代女性的身心健康。
让网上更多年轻人知道当年战争的真相,知道先辈们为了守护这片土地付出了怎样惨烈的代价,知道有些仇恨并不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
他是一个旅游博主,是一个文化传播者,却又不仅仅如此。
尽管秋东还是一再对人强调,他如今的事业都是阴差阳错做出来的,而他最热爱的还是做一个全职儿子。
粉丝以为他是在凡尔赛,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有多想早早退休,他每天起床有多困难,他对那些能在家里啃老的人有多羡慕。
也不知是不是他身上总散发出那种好似少年人一般快乐又充满活力的气息,让家里人忍不住想对他多照顾两分。
便是他那才上幼儿园的小侄女也总是小大人似的,把她在幼儿园获得的小红花带回家,郑重其事的送给他,希望他感受到被人喜欢,继续快乐下去。
一直到大侄子的孩子出生,秋东作为家里团宠的地位依然屹立不倒,连侄媳妇儿教导孩子,都免不得下意识说一句:
“不许欺负叔爷爷,将来要做个像叔爷爷一样幸福的人!”
这一世,对秋东而言,在父母的爱和期待中出生,
他拥有疼爱他的父母,包容他的家人,知心的朋友,忠诚的伙伴,以及一段七十年的浪漫岁月。

“殿下, 四更天了,您该起了,殿下, 殿下!”
紧接着便有内侍熟练上前,将床上睡得正香的殿下从被窝里挖出来, 伺候他梳洗穿衣。
内侍们动作娴熟,训练有素, 连丁点多余的声响也未曾发出, 可见并非第一回 做这种事。
一整套流程走下来, 被他们伺候的殿下中途眼皮子都没睁开一下。
直到热乎乎的肉糜被喂到嘴边, 这位殿下才在室内昏黄的烛火中睁开眼,皱眉接过瓷盏,三两口吃下去。
又有内侍熟练地伺候他漱口擦嘴净手。
这位殿下, 也就是秋东,趁这段时间搞清了现下的处境, 问内侍:
“几时了?”
“殿下, 刚过四更天。”
四更, 秋东揉揉眉心,侧耳去听, 殿外已经有喧哗之声, 隔着窗纸能瞧见隐隐绰绰的火把光亮。
按理来说, 四更天也就是丑时, 属于夜里一点到三点,正是夜深人寂兵困马乏之时, 内宫更不应该如此热闹。
奈何今日实在特殊。
秋东起身, 伸展手臂,内侍急忙上前为他整理大礼服的细节。
待听见外面隐隐有宫人说话声, 秋东深吸口气:
“走吧。”
此时整座内宫都在火把的照耀下忙碌起来,秋东站在长秋宫门口遥遥望去,人影幢幢,好似一切都是恍惚不真切的。
内侍打着宫灯在前头引路,间或与来回巡视的内廷侍卫擦肩而过。
秋东脚步未停,面色沉凝,谁都不敢自讨没趣与他搭话。
众人心里清楚,这位殿下此刻正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
当然,此时恐怕除了高坐明堂,期盼长生不老的陛下,整个王朝也没几个有良心之人能开心的起来。
秋东居住的长秋宫与兄长所在的长信宫约莫有一盏茶距离,他到长信宫的时候,兄长姜松已经换好了黑底金边的太子朝服,正与太子妃低声叮嘱什么。
见是秋东来了,太子随意一指桌上肉脯,继续方才没说完的话题。
秋东没有胃口,从宫人手中接过还在襁褓里的孩子,见她小脸红扑扑睡的正香,心底生出无限怜惜,不满道:
“兄长,这般冷的天,蔓蔓就不去了吧?”
蔓蔓是太子与太子妃的长女,才出生不到八个月,太子亲自取名姜用,乳名择蔓草之意,是一种极为坚韧遇风而长的杂草,希望她是个生命里旺盛的小家伙。
太子从秋东手里接过襁褓,见女儿睡的安详,也不知梦中有甚稀奇的遭遇,不时吐几个欢快的泡泡,他亲自用帕子细细的擦了,动作温柔至极,显见是位极疼孩子的父亲。
然而出口的话却让人感觉风雨欲来:
“明堂初成,父皇大悦,号令丰都城内满朝文武勋贵子弟,不论是刚落地的稚子还是耄耋老者,需得全部到场庆贺。
昨日已经在朝堂上砍杀了一批冒死劝谏的大臣,此时扰父皇的兴,后果难以预料。”
太子妃怜惜的从丈夫手里接过襁褓,语气轻柔:
“阿弟,今日后宫诸人齐聚明堂殿前,内宫空虚,蔓蔓留在此间也不得叫我放心。”
秋东眼皮一跳,这鬼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所谓明堂,源自远古时代黄帝祭祀昊天上帝的场所,各个朝代有不同的称谓,夏朝“世室”,商朝“重屋”。周代“明堂”,说的大致都是同一回事。
用来彰显君权神授,方便帝王统治百姓。
既然是君权神授,那就得有个过程,有个像样的地点吧,明堂完美承接这一功能。据传帝王可以在高高的明堂之中与上苍沟通,倾听来自上苍的旨意,进而将上苍的意思传达给治下百姓。
于是不管在哪个朝代,明堂的象征意义都极为重大,要不然也不会有“天子高坐明堂”的说法,不过有些朝代专门建了这东西,有些朝代没有。
中间的原因很复杂,但始终逃不开“耗资巨大”四个字。
秋东所在的姜国就是此种现状。
毕竟是人皇沟通上苍的地方,过于朴素无华,那也太没有排面了,显示不出对上苍的诚意和敬意,可什么样的排面才能配得上呢?
一定是花费很多人力物力财力就对了!
但大多数朝代开国之初,皇帝住的都是前朝皇帝留下的二手屋,整个天下需要休养生息,哪有那么多资金专门建明堂?
开国皇帝不建,到了后代子孙,哪个敢说他的功劳能赶超老祖宗?
自然也就作罢。
姜国传国至今三百多年,历经十三位帝王,从未有过明堂的存在。
直到秋东他爹开始沉迷求仙问道向长生,在妖道卜鹤的怂恿下,皇帝力排众议,耗时三年,征调民夫数万,由卜鹤主持建立明堂。
今日始成。
殿外遥遥传来了梆子声响,姜霜一身公主礼服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十七岁的少女,端是美丽,肆意如火,只一张嘴嚷嚷道:
“兄长,妹来迟了,您和阿弟先去前头支应着,免得又有小人去父皇跟前告状,我与嫂嫂且等一等母后她们。”
秋东起身,端起桌上的肉脯塞进姜霜手里,随太子兄长一并离开长信宫。
哎,甭管你是什么天潢贵胄,在今日的丰都城内,那都是皇帝陛下表演的工具人,为了不出差错,连口水都不敢喝,只能弄点抗饿的吃食垫垫肚子。
宫道内不断有宫人停下脚步对着秋东和太子行礼,太子胸中好似有把火在燃烧,在妻女看不见的地方,健步如飞,不知如何排解。
秋东急走两步跟上。
太子隔着半个内廷瞧见明堂那高高耸立的测角,眉头紧皱,嘴角绷直,喃喃道:
“阿弟,你觉得明堂真的能沟通上天吗?”
秋东冷嗤一声,同样打量那座不知道花费多少民脂民膏,吃了多少匠人性命,高高在上俯视整座内宫的明堂,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少听卜鹤那老东西胡说,就算父皇借着明堂沟通了上天又如何,依照如今姜国的情形,上天难道还会夸赞他的功绩吗?
他就祈祷明堂只是卜鹤的一场骗局吧,如若不然,上天开眼,就该一个雷直接劈死他解救这天下苍生于水火。”
太子用严厉的目光制止秋东继续说下去。
他长叹一声,脚步沉重,低低道:
“父皇早不是那个知人善任慈和英明的父皇了,只要身在内廷一日,有些话就得深深藏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即便是最信任的人也不行,知道吗?”
秋东心道你怎么只在我跟前这般说啊,我肯定知道如今的父皇荒|淫无道,昏聩不堪,早不是当年那个身先士卒,提枪上阵,在战场上与敌人拼命厮杀,悍不畏死,英勇无敌的人了。
变了就是变了,没有理由。
但你每每对上父皇,屡屡劝谏他,希望他幡然醒悟,重新做回当年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哪一回不是被他训斥责罚?又有哪一回真的对他彻底放弃了?
可见咱们之间真正长情,舍不得他的是你才对。
秋东低叹一声,重新迈开脚步:
“兄长啊,外面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他们才是真正烧香拜佛磕长头祈求老天开眼的,可事实证明,老天爷他绝情着呢,且顾不得这人间水深火热。”
越说越放肆了。
太子无奈,深知他这弟弟的性子,不由道:
“你迟早坏在这张嘴上。”
“他敢干出那些事,就不要怕旁人说,杀戮能堵住满朝上下的嘴,可堵不住全天下的嘴,他还没疯到杀了全天下给他陪葬的程度。”
太子快走几步,已经不想用讲道理的法子让他弟弟闭嘴了。
虽然阿弟从早年就对父皇的感情淡淡,是他一直试图是弥合两人之间的父子关系,收效甚微。近几年父皇越发行事昏聩,阿弟和父皇更是只能保持表面上的和平,私下里没少冷嘲热讽。
可似今日这般尖刻的言辞,还是第一回 。
太子心绪繁杂,想着过了今日,他得找机会好好和阿东说说里头的道理。让他意识到父皇是君,是那个一句话就能决断他们生死的帝王!
道理秋东都懂,但他觉得面对如今情形,内心还能没有丝毫怨言的,绝对是忍者神龟。
好比眼下,皇帝征调数万民夫,死伤无数,耗费国帑,巧立名目从民间百姓身上加收税赋,历时三年终于建成明堂。
可到了举行祭天大典的时候,与皇帝随行,走上九九八十一级台阶,行祭拜仪式的不是太子,不是皇后,也不是任何一个肱骨大臣,而是一个名为卜鹤的妖道。
哦,很快,那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妖道了。
秋东见他那一心只想沟通上天,祈求长生的父皇,在四周雄浑的编钟声中,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在长街上无数百姓的仰望中,在晨光破晓之时。
读完了太仆寺写的长篇累牍的祭词,上香叩首,久久不愿起身。
谁也不知他究竟与上苍沟通上了没,亦或者他从上苍那里得到了什么样的启示。
只见他再次起身时,精神大震,好似万丈雄心重新回到他破败腐朽的身体。
遥遥望去,秋东觉得他父皇浑身写着亢奋二字,恨不能赤手空拳与熊瞎子搏斗三百回合。
秋东站在长长的台阶之下,小小一方天地,只有与太子两人,眼前是积极与求长生的皇帝,身后是满朝大臣,他小声与太子道:
“有问题。”
太子眼神沉痛:
“那妖道于医术上颇为精通,定是他搞的鬼,给父皇吃了短暂透支人生命,却能叫人精神大振的药物。可叹父皇一世英名竟被他给诓骗了去,认定他有长生之法,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秋东眼神意味深长。
太子是没有老过,无法体会那种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衰老的感觉。
牙齿松动,夹个菜都手抖,眼耳退化,往日鲜活的世界好似忽然变了样子,瞧什么都朦朦胧胧一片,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清,一着急说话还漏风,四肢不灵活,走几步路呼哧带喘。
甚至连最简单的憋尿都做不到,夜里频频起夜。
那种感觉,好似忽然就被全世界抛弃了。
他们也只能无限唏嘘的感慨一句:
“真的老了。”
没有老过的人,无法明白这句话里听天由命,行将就木,躺着等死的不甘心态。
越是前半生跌宕起伏,轰轰烈烈之人,越是无法坦然面对衰老带去的无法抵抗的巨大反差。
皇帝这种手握生杀大权的生物尤甚。
他们反抗死亡,反抗衰老的力度越大,给天下造成的危害便越大。
照样透过云层打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秋东忽然感慨:
“做帝王可真是个良心活儿。”
这点太子也承认,他道:
“所以历来朝堂上都是皇帝和大臣们之间互相博弈,互相制衡。不论是帝王的权利高度集中还是朝臣的权利高度集中,都不是好现象。”
可惜了,秋东心道。
他兄长是生不逢时,允文允武,知人善任,能虚心纳谏的好太子,但凡遇上个不这么昏聩的皇帝,不这般糟糕的世道,都能是个好储君,好君王。
耳边的编钟声转了个悠扬的调儿,秋东看着他父皇转过身,高高在上俯视人群。
礼官拖长调子一身“跪”。
秋东随太子一起下跪,他们身后人群呼啦啦跟着下跪。
“您觉得如今是陛下手中的权利高度集中时期吗?”
“不,早在更早的十年前就已经是了。”太子说。
秋东了然。
他们父皇也不是生来昏聩的,登基之初,雄心万丈,改革税制,亲临战场,励精图治二十载,收服一众文武官员,手中权利达到前所未有的集中后,就想琢磨点放松的法子。
一开始只是于朝政上有些惫懒,将原本的三天一大朝,改成五天一大朝,将原本的早上五点开始上朝,挪到九点。后宫填充了些美人儿,不爱听人违逆他的命令,召伶人给他表演新鲜花样儿。
朝臣们虽微有说辞,然而朝廷一切运转顺利,未曾耽搁过什么大事,他们也不好太过,免得坏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局面。
也不知从何时起,皇帝琢磨起了道家文化,频频召道士进宫,搞的民间道教跟着蓬勃发展,百姓有事没事就爱往道观里去烧香,更因为皇帝给道士的优待,男子为逃避服役,征税,直接去道观出家的现象屡禁不绝。
发展到后来,皇帝不仅服用道士炼制的仙丹,还亲自动手炼制,一心长生,不理政务。
及至三年前妖道卜鹤进宫,说动皇帝建造明堂,疯狂从民间百姓身上攫取税收,加上各处天灾不断,周边各国蠢蠢欲动,姜国如今可谓是内忧外患。
可朝中的有识之士,几乎在这十年间因为劝谏皇帝,被贬的贬,杀的杀,如今剩下的要么沉默不语,要么纯属溜须拍马之辈。
放眼朝中,竟是已无几个可用之才。
秋东在礼官的唱礼声中,三跪三起。
看着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明显苍老许多的皇帝,忍不住道:
“早知今日,宁可他当初平庸些,糊涂些,懦弱些。”
哪怕是个毫无长处的帝王,也造不成如今的杀伤力。
太子嘴唇紧抿,用眼神制止弟弟继续说下去。
或许是四周空旷无人,只他们兄弟两的原因,或许是今时今日此情此景,让他一直压在心里的那股郁气急于想找个宣泄的口子。
总归,他今日不自觉中,失言了。
从今早起,他心底就暴躁的想杀人,甚至起过提刀冲进父皇寝宫,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
太子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再睁眼时,看向缓缓向这边行来的父皇,眼中重归沉静。
秋东打量起慢慢走近的皇帝,今日对方难得没穿他的青灰道士袍,而是身着黑底金边十分隆重的衮服,发福的身材将衮服满满当当撑起,丝毫看不出昔日征战沙场的影子。
如今瞧着,也就是一个垂垂老矣却不愿服老,拿全天下折腾的老家伙罢了。
可就是这个老家伙,掌握着全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一句话,就能让人坠入地狱,也能让人飞上云端。
老皇帝行至太子跟前,略带微喘。
秋东跟在太子身后对他行礼,口称“父皇”。
就听他父皇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语气对太子道:
“今日不对朕劝谏了?”
太子叉手告罪:
“儿臣不孝。”
然后皇帝把视线挪到秋东身上,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
“你兄长是嘴上不孝,你是心里不孝,你们就庆幸朕只有你们两个儿子吧。”
秋东叉手告罪:
“儿臣不孝。”
不孝又怎样,他连辩解都懒得辩解一句。
至少有句话皇帝是说对了,他这一辈子,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存活于世的孩子总共就三个。
王后所出的太子姜松,郭贵妃所出的公主姜霜,以及宫人所出的秋东。
姜国王后是个心胸开阔的女人,早年宫里有孕的姬妾都被她悉心照料起来,奈何上苍不眷,总共也没几个妇人有孕,最后存活的孩子也就秋东三人。
及至近十几年,皇帝服用仙丹,经常浑身燥热,夜里没少召姬妾侍寝,然而有孕的姬妾极少,都因各种不明缘由流产了,即便是在王后的小心防护下,也没再为姜国留下一儿半女。
有太医曾大胆推测是皇帝身体出了问题,导致妇人无法受孕,即便受孕也无法坚持到生产,不过那太医没几天就永远消失在人前。
总而言之,这诺大的王宫统共就三个孩子,连霸凌也找不到对象,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亲厚。
秋东生母早亡,他是被王后抚养长大。
王后所出的太子姜松整整比秋东大了十一岁,彼时皇帝已经开始荒废朝政,没空把视线放在小儿子身上,对秋东而言,太子姜松是亦兄亦父的存在。
太子仁善,性情温和,教导秋东读书识字,骑马打猎,春日放纸鸢,秋日吃螃蟹,冬日团雪仗。秋东的第一匹小马是太子送的,秋东的第一场生理知识是太子教的,可以说是太子带他一点点认识世界。
可能是人和人天生气场不和,秋东自小就不渴望父爱,且他没赶上皇帝英明神武大杀四方的好年头,自小耳边便是宫人们“陛下今天又杀了谁”“陛下今天又杖责了谁”“陛下今天又宠信了谁”的恐慌。
根本对皇帝生不出任何亲近之感,他觉得有太子兄长就满足了。
此时此刻,皇帝见他两一唱一和,轻哼一声:
“气朕的时候你们倒是齐心。”
太子:“儿臣不敢。”
秋东:“儿臣不敢。”
皇帝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带着他的新晋宠臣卜鹤妖道离去,目的地是前方不远处的群臣所在地。
值此重要日子,皇帝当然得跟朝臣们说说他方才都从上苍那里得到了什么启示,好继续延绵国祚,君臣协力,再谱佳话。
任何时候都可以不管面子,今天这个面子工程却是一定要做,且要做的完美。
秋东和太子对视一眼,两人默默跟在皇帝身后,充当工具人,听皇帝和群臣们说一些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互相吹捧之言。
秋东把视线移到不远不近跟在皇帝身边的卜鹤身上。
卜鹤似有所觉,抬头和秋东眼神对上,朝秋东露出一个十分温和无害的笑容。
说实在话,卜鹤生的清俊,三十上下,身形纤薄挺拔,穿一身靛青色道袍,手中是时时不离手的拂尘,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单就皮相而言,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美男子。
即便这个美男子,是如今朝野内外众所周知的妖道。
秋东此前从未和这位打过交道,因为此人在内廷行事十分规矩,大多数时间陪皇帝在摘星楼炼丹修道,无事从不瞎转,作息规律到可怕,令那些想攀附他之人都无存下手。
秋东眼眸微眯,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卜鹤此人,怎么瞧都该是仙风道骨,无欲无求那类人,可他所行之事,蛊惑帝王,兴起道家,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
卜鹤似是没看出秋东眼里的厌恶,缓缓朝秋东而来。
站在秋东面前时,秋东竟然觉得对方身上的气质都是温和无害甚至是包容的。
秋东心头升起警惕。
卜鹤却打量秋东神色,直接开口询问:
“殿下可是心有疑惑?”
秋东摇头,说的话也很不客气:
“我有疑惑你就能解吗?”
卜鹤并不着恼,脾气很好的样子:
“殿下不说出来又怎知在下无解呢?”
秋东双手背后,眼神明灭:
“解了如何?解不了又如何?”
卜鹤想开口再说点什么,之前被大臣缠住的太子忽然挡在两人中间,目露警告:
“明堂大成,父皇正是对仙师敬重有加之时,仙师此刻不陪伴父皇左右吗?”
卜鹤又恢复成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朝两人行了道家礼,转身离去。
太子对秋东道:
“此人心机深沉,勿要主动招惹。”
秋东看看前方和群臣好似真的亲密无间,推杯换盏,无话不谈,说说笑笑的陛下,看看场中歌舞升平,美酒佳肴,衣香鬓影,再看看角落里笔尖都快冒火星子的史官,忽然轻声道:
“若有十分恶,卜鹤此人最多占两分,他不过是揣摩着父皇心思行事,是父皇手里的一把刀而已,若父皇不想,谁去蛊惑都没用。”
太子知道阿弟心里气不过,但还是对他越发口无遮拦这点感到烦恼,这是他一手带大的阿弟,他知道他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压低声音警告:
“适可而止,阿弟你想法太偏激了,要知道并非人人都能当圣人,哪个心里都有见不得光的一面。除了用道德警醒自身,还得靠外物来约束行为。
一旦外物不仅不能起到约束作用,还推波助澜释放人心底的恶,谁能保证日日有人在耳旁蛊惑之时不动摇?
在阿兄看来,父皇本身不坚定,可那些别有用心蛊惑他之人更甚可恶十倍!”
秋东并不在此事上和太子争论。
因为十多年过去,至今无人知晓皇帝变成这样的诱因究竟是什么。
秋东找了个角落落座,正想塞两口祭祭五脏庙,从四更天到如今日上中天,就吃了一盏肉糜,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何况他正长身体呢。
结果一口烧鸡都没咽下去,就有内侍急匆匆过来,弯腰小声道:
“殿下,陛下唤您过去叙话。”
得,秋东从内侍手中接过帕子,擦擦嘴,再擦擦手,问:
“可知是何事?”
内侍眼睑一垂,恭敬有礼但一问三不知:
“陛下未曾言及。”
秋东实在想不到今天这种场合,皇帝有什么需要和他当着群臣面儿说的,要知道搁在平时,他一年到头也和皇帝说不了几句话。
说是相看两厌更准确。
还是那句话,但凡皇帝有第三个儿子,秋东早被老人家弄死八百回了。
但是这回,不是皇帝想弄死秋东,是秋东真切的想敲开皇帝脑壳儿瞧瞧里头都装了什么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
因为皇帝指着秋东,用十分得意的语气问周围一圈儿大臣:
“诸位爱卿瞧朕这皇子如何?”
想起他昨日还在大殿上一气儿砍了两颗脑袋呢,谁会在这种时候和他对着干?一个个接连开口:
“龙彰凤姿!”
“仪表堂堂!”
“克己复礼!”
“为人谦逊!”
“顶天立地!”
“器宇轩昂!”
明明是夸人的词儿,秋东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他怀疑这些人在借机会故意恶心皇帝,且他有证据。
皇帝好似真被夸的很高兴,又问群臣:
“诸位爱卿瞧着仙师卜鹤如何?”
一时无人答话。
皇帝笑眯眯环视一圈儿,又问了一遍:
“怎么,朕以为诸爱卿整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下瞧着却是不识得仙师的模样,是诸爱卿怠惰失职了?”
还是无人答话。
皇帝的面色渐渐冷下来,气氛沉凝。
此时人群中有人站出来,大声道:
“陛下,臣以为仙师卜鹤淡泊名利,道法高深,对陛下忠心耿耿,且主持修建明堂乃大功,当重赏!”
皇帝哈哈大笑:
“说得好!”
然后拍拍秋东肩膀,一副特别欣慰的模样道:
“既如此,让朕这不成器的孩子拜国师卜鹤为师,成一段师徒佳话!”
“父皇!”
“陛下不可啊!”
“我姜国数百年间从未有国师之说!”
“陛下三思!”
“此举糊涂啊!”
谁说不是呢,群臣一时间都不知道是皇帝点名让他唯二的儿子去出家,拜个妖道做师父离谱,还是让妖道做国师更离谱!
太子气的脸都青了,挺身而出,站在皇帝对面:
“此举实在荒唐,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轻飘飘一眼,看着年轻高大,富有活力的儿子,眼神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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