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秋东来了,太子终于从公务中抬头,抽空问:
“马场究竟是怎么回事?国师怎会帮你从中转圜?”
秋东上前帮他把所有的奏折分类,请安的分一类,特别重要的分一类,不急于一时半会儿的再分一类,做的特别熟练,嘴上也没耽搁:
“放着也是放着,与其荒废了,还不如搁我手里废物利用呢。”
太子皱眉,不赞同道:
“那是朝廷的马场,意义重大,你这般属于公器私用,免不得遭人弹劾。阿兄还想叫你翻过年正式入朝,此时被朝臣弹劾实在不智。”
秋东将一份废话连篇溜须拍马的折子重重拍在最后一摞上,表情郁郁:
“您知道我的性子,最不耐烦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整日打着为天下苍生着想的旗号,行蝇营狗苟之事。真要我入朝,不是我受不得窝囊气打死他们,就是他们合力弹劾我出局。”
太子也很头疼,他爹不争气,就给他生了这么一个弟弟,偏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导致他到了关键时刻连个可依赖的帮手都没有。
不是说阿弟嫉恶如仇的性子哪里不好,做提司,管刑狱,亦或者做一个侠客,一个单纯的皇子,都没有问题,却唯独做不好一个政客。
太子心下叹息,面上没表露出来,免得阿弟为难。
“我知你非那等只知享乐的膏粱子弟,你大张旗鼓,甚至不惜将国师也牵涉其中建立马场究竟是为了什么?”
秋东垂眸,眼前是一封地方官送上来的某村发生疫病,县令做主将整个村子重兵把守,只许进不许出,任由村人在里面自生自灭,最终在经过长达一年的抗争后,终于将疫病彻底消除,为自己请功的折子:
“您就当是我想敛财吧,如今朝政多艰,百姓多艰,就连咱们兄妹吃穿用度也与普通乡绅家一般无二,可丰都城内那些世家贵胄高官显贵,一个个奢靡无度,醉生梦死。
前儿重恩与我说,一个小小的礼部员外郎家的庶子,在斗鸡场上一掷千金,两个时辰输掉八千两面不改色,夜里还能呼朋引伴进那秦楼楚馆,为花娘的头夜大打出手,单是茶水费就不下千两。
他们既然有钱花在玩乐上,那不若花在我的马球场里吧,赌马球不比斗鸡精彩?甚至我可以允许妓子进入我的马球场做生意,只要她们给得起价格。”
太子眉头深深皱起,搁下手头事务,严肃道:
“那些人可都不是傻子,你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他们怎会安心将钱扔进你的篓子里?”
秋东眼皮子都没抬,淡淡道:
“同流合污?还一定是谁吃亏呢。等他们进了我的坑,就该庆幸我还保有一丝理智,没直接带人上他们家去抢。”
太子听的额角青筋直跳,想说他从小绝不是这般教导弟弟的,自打发现阿弟性子刚直后,就一直刻意引导他多共情旁人的不易。
阿弟性子倔,以往最看不上那些寻花问柳,醉生梦死,草菅人命之徒,连跟他们说话都嫌脏。眼下不仅愿意和他们打交道,甚至想从他们手里掏银子。
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太子总有种惊人的直觉,深感此事不简单,但阿弟不说,他也没办法从他嘴里掏出实情。
“你非做不可吗?此行定然会为你招致无数骂名。”
尤其在父皇只有他们两个皇子的前提下,他们兄弟难免被人拿来比较。
若父皇多生几个儿子,阿弟这般搁在里头倒也不算太显眼。
太子心想,又是忍不住埋怨父皇不行的一天呢!
秋东已经用极快的速度将厚厚几摞奏折分好,面上淡淡的:
“非做不可。”
“不要亲自出面。”太子只能这般无力叮嘱。
好歹最后一层遮羞布还是要盖的。
“重恩会去处理。”他道。
太子想起乐重恩,知道那是个最谨慎不过的孩子,放心了不少,但还是忍不住忧心乐重恩年纪小,经验不足:
“这样吧,让杜恒跟着你,有什么只管差遣他。”
杜恒是太子妃的族弟,今年二十出头,于东宫谋了个舍人的职位,为人低调,性情温和,从未仗着是太子妃族弟的关系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秋东听闻这位小杜大人很得太子妃父亲老杜大人的看重,如果没有意外,等太子登基,小杜大人也会按部就班成为朝堂上的中流砥柱,撑起杜家门楣。
然而在出了意外的情况下,于原本的故事线中,秋东被王后远远送走,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就是老杜大人和小杜大人。
老杜大人便是那类有胆子,有谋略,敢想敢干,亲手制定“百年反攻计划”的狠人,不仅要把秋东的孩子教导成一心复国,为太子和太子妃报仇的工具人。
连他杜家的孩子都不放过,全都是“为复国可以牺牲所有”的狠人,在老杜大人的努力下,他们的下属也是各个把“杀周帝,复姜国”挂在嘴边的猛人。
暗中谋划杀起周朝官员犹如砍瓜切菜,毫不手软。
若有一比的话,约莫和反清复明的天地会差不多。
老杜大人对姜国可谓忠心耿耿,他把他收养的女儿送给秋东,让之为秋东多多生孩子,延续姜家血脉。
且不忘提出请求,让秋东给他女儿和女婿过继个孩子延续太子姜松的香火。
这种一心为姜国,为太子,为秋东考量的人,想恨都恨不起来,有时候想想,还怪敬佩的。
其中小杜大人杜恒,算是少有的能接受现实,劝秋东安于现状,好好生活,别带着手底下弟兄们和周帝乐重恩对着干,免得迟早被周帝清算之人。
要秋东说,背负起仇恨需要勇气,但是能坦然放下仇恨,同样需要勇气,这两者没有优劣。
因此秋东对太子道:
“劳烦兄长操心了。”
皇帝不管事,太子实在太忙了,秋东说完就默默退出屋子,转身往太子妃住处去,他得去瞧瞧小侄女蔓蔓,已经两日未见,怪想念的。
结果在路上遇到了刚才被两人提及的小杜大人。
杜恒的相貌只能用“五官端正”来形容,是放在人堆里完全找不着的类型。
此时他手里拎着两坛子,遥遥见了秋东,将坛子搁在地上才朝他行礼。
秋东行至跟前,见状似有所悟:
“这是要给嫂嫂送去的?”
有些事杜恒不好明说,但他知道东宫的事向来不避讳这位殿下,于是矜持的表示:
“太子妃娘娘近来苦夏,想吃些伯母亲手腌渍的酸梅子。奈何伯母上了年纪,受不得近日炎热病倒了,只能由小臣代劳走这一趟。”
秋东眨眨眼。
这是说太子妃又有了,杜夫人怕过了病气给女儿,才没有亲自进宫。
倒也能理解,太子因为种种原因,耽搁到二十三上才成婚,今年都二十六了,膝下才蔓蔓一个孩子,别说太子妃着急,就是朝臣也跟着着急。
生怕太子在子孙运上随了皇帝,一辈子就种出三瓜两枣,再万一出个歪瓜裂枣,朝臣们只要想想那种可能就感到绝望。
“一道儿走吧,正好我去瞧瞧蔓蔓。”
秋东很顺手的帮小杜大人拎了一只沉重的坛子。
杜恒对这位殿下的随性早见怪不怪,只心里不知道多少回感慨,这位真是生不逢时,若在太平盛世,最起码也得是个青史留名的潇洒王爷,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一辈子不知该过的多畅快。
可惜啊可惜。
秋东不晓得小杜大人脑瓜子里都在琢磨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走在前头,随口问:
“杜夫人病情如何了?”
别说如今的条件,搁在后世也经常能看见老人夏天中暑身亡的新闻。
杜恒一脸感激道:
“劳殿下记挂,王后娘娘遣人送了冰过去,又有殿下您着人寻来的匠人改良出来的风扇,双管齐下,伯母如今已无大碍,只卧床休息即可。”
说起风扇,如今可不止杜家感激,便是丰都城内许多平民百姓家中也十分感激。
因为王后召集朝中官员家眷进宫共乘凉,众人见识了改良风扇的好处,自然心动不已。如今这天气,即便是大户人家的藏冰都不够用,当然是能省则省了。
于是王后顺势提出要求:
“风扇图纸可以给你们,但你们必须保证给丰都城内每条巷子至少安装一台风扇。”
交易就此达成。
如今宫外不知道有多少人议论那风扇呢,谁不晓得那是二殿下孝顺,见不得王后受苦,特意寻来匠人改良风扇的?
杜恒估摸着里头有王后特意为二殿下造势的原因。
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议论“二殿下翻过年都十六了,可以入朝参政了”,“成了亲就算大人,也不知谁家闺女有福气能嫁给二殿下”,“二殿下入朝,能为太子分担压力”。
他敏锐的从中提取出两条有用信息,第一,王后希望二殿下尽快成婚。第二,王后希望二殿下尽快入朝参政。
不论哪一条,都透露出一股急切。
可那些皆不是如今作为一个小小的舍人的杜恒能置喙的,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今早进宫前,他家中也风风火火令人制作风扇呢,想来晚间回家,他也能享受到习习凉风了。
他瞧着太子妃娘娘殿外那架风扇,已经眼馋很久啦!
二殿下,好人哪!
秋东总觉得这位小杜大人看他的眼神不对劲,且他有证据。
加快速度把人送到太子妃寝殿前,将手中坛子塞过去,连句客套的再会都没有,速速往
他小侄女的寝殿去。
徒留杜恒在原地拎着两大坛子酸梅摸不着头脑。
“总觉得二殿下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两个互相都觉得对方奇怪之人,还不晓得从此刻开始,他们之间会结下什么样的缘分,以至于千百年后仍然被人津津乐道。
秋东瞧过他小侄女后出宫,把杜恒的事与乐重恩说了,最后总结道:
“此人能力不差,该如何相处还要你自行斟酌。”
“是,我听闻过此人,才思敏捷,却能耐得住寂寞,在舍人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三年,不骄不躁,是个好人选,太子殿下还是念着您的。”
彼时两人正在宫外聚仙楼内叙话,店内热闹不已,小二穿梭其中,酒香扑鼻。
客人们或三两好友小酌,或形单影只自怜,不时有醉酒的客人被店里雇佣的打手熟练的扔出门。
门外是热闹的街市,店铺囊括吃穿住行,琳琅满目,尤其是饮子类的加了冰的吃食,生意好到队伍排了长长两条,看不见尾。
只瞧眼下,倒也是一副太平盛景。
可谁都知道,只要走出这条街,世界完全是另外一个颜色。
秋东将清冽的竹叶青一饮而尽:
“走,去马场瞧瞧!”
乐重恩将一小块碎银子丢在桌上,在小二热情的“您走好!下回再来”的招呼声中,忙跟上秋东。
他就知道,二殿下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出宫一旦瞧见外头这些人醉生梦死的现状,定会生一肚子闷气。
“殿下,您等等我!”
秋东真正做了一回纨绔。
打马从街上飞奔而过,引得街边无数摊位急急撤退,不知多少人背地里指着他问候老姜家的祖宗十八代。
只要想想那个场景,秋东就忍不住笑出声,越笑越畅快。
从今儿起,小爷就是这丰都城内头一号的纨绔,小爷我师父是国师,亲爹是皇帝,打马穿街又怎么了?日后得让丰都城内所有纨绔心甘情愿喊我一声大哥才行。
管旁人私底下如何骂!可劲儿骂去吧,能把老姜家祖宗的棺材板儿给掀起来才好呢。
笑声传到后面追出来的乐重恩耳里,乐重恩控制缰绳的手一抖,总觉得有什么事快要超出他的预期了。
第110章 开始之前
秋东到马场时, 迎接他的是两个上了年岁,弓腰塌背,讲话都不利索的老太监, 其中一个甚至已经掉了好几颗牙说话漏风。
两人战战兢兢把秋东往里迎,生怕秋东怪罪他们招待不够用心, 哆哆嗦嗦解释:
“殿下勿怪,马场就剩咱们两老家伙啦, 实在腾不出多余的人手。”
秋东和乐重恩对视一眼, 大踏步往里走。
所过之处, 野草从生, 房屋破败,小道上尘土飞扬,不时有耗子野兔从两人脚背上蹦跶过去。
乐重恩身为贵公子, 着实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瞬,尤其那硕大皮毛光滑的黄皮耗子, 身后跟着一溜儿小耗子, 大摇大摆从他眼前跳过去时, 差点儿原地蹦跶三尺高。
不过是瞧着秋东作为皇子都一脸坦然,才咬牙勉强忍下来。
秋东瞧两内侍见怪不怪的样子, 心里大致有了数, 一手拎着马鞭, 仿若闲聊似的问:
“只你们二人, 这马场可照料的过来?”
其中说话不漏风的那人紧张道:
“如今马场只余驽马四十八匹,皆已上了年岁不爱动弹, 饲料用的也少了许多, 倒是好照料的很。”
秋东差点儿怀疑他听到了什么笑话:
“四十八匹?”
老太监只当秋东没听清,耐心解释:
“没错殿下, 正是四十八匹。”
“这可是当年整整养了八千匹上等战马的舟山马场,即便当年本殿下年幼,也听闻过此处威名,何以十来年就成了如今光景?”
几人说话间到了养马之地,打眼过去是看不到尽头的用树桩子和茅草搭建的马圈,从残存的痕迹依稀能瞧出当年这里万马奔腾,该是何等盛况!
如今,秋东感觉吹口气都怕把那些破破烂烂的树桩子给吹倒。
连马场都这样了,可想而知,军备库该是何等模样!
秋东狠狠一甩马鞭,抽在旁边一处马槽上,结果木槽因为年久风化,无声碎成一堆烧柴都嫌碍事的垃圾。
老太监直接吓的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殿下,这可不关婢子们的事啊!婢子二人三年前因为得罪了人被调来这里当差时,就已经剩下不到八十匹马啦!”
另一人也吃力的解释:
“这几年上头多有克扣马匹饲料之举,导致马儿常年吃不饱,婢子们只得偷偷把马赶出去放牧,才叫它们饥一顿饱一顿,勉强活到今日啊,殿下明鉴哪!”
秋东寻着偌大马场中唯一还有喘气儿声响的地方去,好不容易在全场仅有一处还算不四面漏风的棚子里,终于找到了老太监口中的四十八匹幸存者。
一打眼,他就被眼前这些瘦骨嶙峋,毛发杂乱,趴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听见人来了只艰难动了动耳朵的可怜家伙牢牢吸引了视线。
就这一棚的骨头架子,说是昔日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大胜外族,一日夜平均脚程六百里,于刀剑和鲜血中存活下来的战马,谁敢信?
乐重恩也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来之前他想过这里的情况不好。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是叫他感到触目惊心的程度。
可此时不是火烧交由的时候,为了防止胆大包天的二殿下又做点什么出格的举动,他还得忍着恶心劝解:
“殿下,这里面的问题很复杂,我听闻早年朝中有人私下倒卖马场的战马牟利,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引起无数人弹劾。您知道的,那官司还打到了陛下跟前。”
秋东能不知道嘛,当时好些人上奏,要求皇帝严惩主谋冯如海,以儆效尤。
结果皇帝都快穷疯了,在冯如海主动将获利全部上缴后,只不轻不重的口头斥责了几句,然后把他打发到南边儿当官去了。
如今整个南边儿最大的贪官就是冯如海,每年弹劾他的折子车载斗量,皇帝就跟瞎了似的,朝中大臣还能不明白其中意思吗?
人冯如海是奉旨贪污,给陛下搂小金库呢!
乐重恩是在提醒秋东,这件事没有深究的必要。
秋东冷笑一声,用马鞭指着棚子里的马道:
“叫人给本殿下好好养起来,来日马球场开张后,专门辟一个园子出来,本殿下请大家来赏马!”
秋东这人随性,一般和人说话都是自称“我”,只有带情绪的时候才会自称“本殿下。”
乐重恩一听就知道秋东是彻底恼了,吸口冷气,感觉他年纪轻轻就患上了偏头疼。
这不是直挺挺给陛下脸上打巴掌吗?陛下如今是个能听得进去劝的人吗?即便您是陛下唯二的皇子,怕也难逃责罚!
“殿下,要不此事咱们与费久沉一道儿,再商议商议?”
秋东看到了他想看的,转身往回走,袍角在飞扬的尘土中沾染上了洗不掉的污渍:
“不,就照我说的办,我倒要瞧瞧,丰都城内如今还有几个敢正视朝廷当下面临的危急之人!”
乐重恩急急追在秋东身后苦笑,您可真是祖宗,您这般做当然不怕陛下一怒之下送您去投胎,但他们这些跟随左右之人肯定难逃一个“怂恿主子,犯上作乱”的罪名。
陛下迁怒人还需要理由吗?
此时乐重恩都快忘了他之所以答应秋东一起办马球场的目的是什么了,在身家性命跟前,和费久沉一较高下的心思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他莫名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秋东似是看出乐重恩的苦恼,用马鞭点点了他肩膀,认真承诺道:
“放心去办吧,出了事我担着,别忘了国师可是我师父。”
这话倒是给了乐重恩信心,虽然不知道为何国师能轻易答应帮二殿下拿到马场,但可以肯定国师对二殿下的包容度非常高。
秋东道:
“事不宜迟,马球场这就着手建起来吧,缺什么你只管说,我来想办法,你与费久沉办事我放心。”
既然手底下有这么好用两人才,他就该制定了大方向后,大胆的把实施过程交给他们去处理。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想想就累得慌。
乐重恩也不觉得秋东这话有什么问题,在他眼里,一个优秀的上位者就该如秋东这般,舍得给下面的人放权。
“是,半月之内,一定叫咱们的马球场顺利对外开张!”
既如此,秋东非常欣慰的拍拍乐重恩肩膀:
“好好干!”
然而事实上,秋东虽然很信任乐重恩的能力,却也不会只信任他一人。
回宫等了三天,知道乐重恩在费久沉身上碰了钉子,正打算再次对费久沉发起攻击。
秋东知道放手让乐重恩去做的话,说服费久沉不过是时间问题,但他不打算再等了。
让人打听好费久沉的行踪,在对方进宫探望王后的时候,特意去王后宫中与对方偶遇。
作为王后最疼爱的小侄子,费久沉在内廷的存在感非常强,他是皇帝正儿八经的内侄,是太子血脉上的表弟。
在皇帝还没沉迷寻仙问道磕丹药的那些年,五六岁的费久沉常被皇帝抱在膝头逗趣,可以说王宫是他第二个家,他在这里向来自在的很。
秋东一脚踏进甘泉宫正殿,就听见费久沉那讨厌的声音隐隐传来,似是在与王后说宫外如今关于制作风扇一事。
费久沉的语气中颇多赞赏,并未因此事是秋东所提就妄自贬低。
秋东挑眉,这也是费久沉虽然仗着有才华经常一副“我不愿与尔等蠢货为伍”的表情行走,但至今还没被人套麻袋的原因。
因为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是个相当实事求是,不夸张不矫饰之人。
也就是说,他只讲他认为的实话。
这就让人很恼火了呀!
当然,秋东看来,费久沉还有个说不上是优点还是缺点的毛病。
好比眼下,当秋东出现在他面前,尽管他将将才在王后面前用小作文夸了秋东,尽管他知道他的夸赞已经被秋东听了去。
可他待秋东的态度,往日如何如今还如何。
虽然他礼行的一丝不苟,可秋东就是感觉到了这家伙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股“虽然你是君我给你行礼,但不代表我认可你”的傲慢劲儿。
“表哥何必如此多礼?”
秋东嘴上这般说,也不见丝毫去扶费久沉起身的动作,笑眯眯在王后下首落座,才叫了起。
没办法,两人积怨已久,此时若秋东忽然表现的宽容大度,不仅费久沉会怀疑他的用心,怕是连王后也得疑惑他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坏。
眼下,两人倒是没怀疑他的用心,只好奇他此行目的。
王后叫人给秋东擦了额上的汗,亲手塞给他一个凉丝丝的果子,才缓缓开口:
“天儿正热,怎的这时候跑出来了?”
果子秋东没吃。放在往年这都是寻常应季果子,可今年情况特殊,内宫主子每人每日只得一个,王后也不例外,他吃的可是王后的份例。
秋东笑眯眯道:
“儿打算组建马球队,建立马球场之事想来您也听说了。这不,我阿姐正忙着组建她的女郎队呢,儿特来问问久沉表哥他有没有意愿加入我的郎君队?”
此事王后听太子说了,自是明白秋东想借马球场敛财之意,觉得这孩子被逼的走投无路才能想出如此法子,实在受委屈了。
如今听他还想着让阿霜与久沉借此事私下多相处,更觉秋东实在贴心,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好孩子。
因此用打趣的眼神看向小侄子。
费久沉正想说:
“你装什么装,不是早就让乐重恩问过我,我还给拒绝了吗?别以为你当着我姑姑的面儿再问,我就会给你面子答应啊?”
结果对上秋东好整以暇的表情和姑姑打趣的眼神,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瞬间从脸红到脖子。
可恶,竟然用上了美人计!
本来公主做什么他都是极力支持,并坚持陪她一道儿完成,两人之间才有了无数共同话题,产生互相欣赏的爱情,他怎能在此时掉链子?
他可知道丰都城内心悦公主的儿郎们多了去了,难保他们不会借此机会对公主大献殷勤。
费久沉对上秋东看好戏的眼神,咬牙道:
“那就有劳殿下惦记!”
秋东笑的十分大度,当着王后的面儿趁机提要求:
“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不仅要和乐重恩一道儿帮我经营马球场,日后还得和我们一起花大量时间精力进行训练。
毕竟我可不想带着你们上场后,还要被对手想方设法相让才能拿到胜利,丢不起那人!”
费久沉觉得秋东前面说的都是屁话,倒是最后一句,深得他心!
他这人向来骄傲,输给他认可之人也就罢了,但要输给丰都城内那些整日骄奢淫逸,挥霍无度的膏粱子弟,他也丢不起那人!
因而答应的十分痛快:
“如此正合我意!”
既如此,秋东也就放心了。虽然费久沉这人性子不讨喜,可他绝对是个说到做到的正人君子,在王后面前夸下海口,不怕他反悔。
有了乐重恩和费久沉的联手,再加上一个细心的杜恒帮他们查漏补缺,马球场的进度可谓一日千里。
要不说那两人是日后造反的强强联合搭子呢,在他们的有意推动下,马球场正在如火如荼的建设当中,大街小巷已经流传出“丰都城马球赛”的消息。
不出三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赛制采用回合制,从海选到半决赛,再到总决赛。不仅会比出最优秀的马球队,获得太子殿下亲自召见的机会,还会比出最优秀的个人,得到太子殿下的单独赏赐。
这谁能不心动?
马球场没建成之前,丰都城内所有会打马球之人便开始串联组队,抓紧时间,能提升技能的提升技能,能提升装备的提升装备。
不但人要保持在最好状态,就连马也得吃最好的草料。
整个丰都城好似瞬间活了过了,多了几分人气。
这些是乐重恩他们能想到的,但还有他们没想到的。
那便是丰都城内小老百姓的智慧,他们敏锐的察觉其中商机,在马球场还没对外开张时,围绕马球场正门连接丰都城的那条路上,已经有了茶寮,包子铺,小吃摊……
零零总总,摊位排了近两里路,内容之丰富,好似把丰都城元宵节的夜市给搬了出来。
摊贩们目前已经把生意做到了修建马球场的匠人身上,甚至还吸引了不少专门来看热闹百姓的驻足,俨然自成气候。
完全可以想象,待日后马球场真正发展起来,这里得热闹成什么样子。
秋东带人从这里路过,索性从马上下来,一路溜溜达达,吃吃喝喝。
旁人见他身后有侍卫牵马,穿着干净整洁,出手大方,态度随和,买东西从不讲价,便知道来了大主顾,都很乐意与他攀谈几句。
秋东似是没瞧出人家把他当冤大头对待,很随性的走走停停,在一处做糖油饼的摊子前驻足。
一口下去,毫不吝啬的夸赞:
“外酥里嫩,香软可口,趁热吃,地道!”
老板是个憨厚的中年人,身形微胖,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这在当下可不多见,毕竟不是哪家都有实力能养出个胖子的。
胖老板闻言笑的特别骄傲:
“不瞒贵人,我家祖上三代都是做糖油饼的,整个丰都城我家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秋东品着嘴里的饼子,与人闲聊:
“今年生意不好做吧?”
胖老板熟练地用长长的竹筷子将油锅里的饼翻个面儿:
“不好做也得做啊,人活着就没有永远都顺当的时候,与外地来的流民相比,我们如今这日子已经极好啦,得知足!”
秋东打量手中的糖油饼,若有所思:
“如今的日子是好日子吗?”
“当然是难得的好日子啦!”
胖老板激动道:
“我听我爷爷说过,前朝覆灭那会儿,全天下都在打仗,我爷爷的爷爷带着全村子人从老家一路逃出来,本想着在外头能讨口饭吃,结果外面到处在征兵,还没走出县城,队伍里的青壮年就被强制拉去打仗。
后来他们幸运的被山贼截获,女人们给山贼做了媳妇儿,才算是有了个落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