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巴掌,乌植右半边脸高高肿起。
秋东直接给二舅喝彩,漂亮!
“愚蠢,被家里养的下人愚弄了十几年丝毫没发现端倪。有功该赏,有错就罚,乌追要如何安置?小东又得了甚么补偿?啥都没做,只高兴白捡一儿子是吧?
你当罪魁祸首说谁呢?你这个罪魁祸首瞧着反倒是最轻松的,可要点儿脸吧!
连家里这么几口下人的嘴都管不住,治家不严,我今儿进城一路听着旁人将你家的私事用作消遣,你还很得意是吧?”
咔嚓,一脚过去,乌植重重砸在一株新鲜牡丹上,死狗一样,说什么都不起来了。
秋东瓜子都不嗑了,直接站起身呱唧呱唧给二舅拍手叫好。
面对乌植沉沉瞧过来的的视线,秋东不仅没停,反倒拍手拍的更欢快了,还给乌植奉上挑衅的眼神,就得让乌植明白,他秋东可不是乌追那个听话好拿捏的儿子。
二舅老爷意味深长看了秋东一眼,对上泪眼莹莹,憔悴无比的小妹,虽没动手,但嘴皮子可不饶人:
“你还有脸哭?当年全家不同意这门婚事,是你哭着嚷着要嫁给他,除了一张嘴会哄女人开心,面皮长得白净外,哪有一点儿男人家顶天立地的样子?
当年我就说了,他会哄得你欢心,也会哄其他女人欢心,再白净的面皮也有成老菜帮子的一日,只看中这些迟早有你后悔的一日。
可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他聪明,只要他永远有需要靠着咱们封家的时候,就得一直对你好,这便够了。我且问你,如今是你要的结果吗?你可后悔?”
封氏直接跪在二哥面前,哭的嘶声力竭:
“我悔,我好悔啊二哥!”
悔的肝肠寸断。
秋东看过去,短短两日,封氏的头发白了大半,真正的一夜白头。
封余闲,也就是二舅老爷,见小妹这样,心里怎会不痛?可为了妹妹好,还不得不亲手撕裂这道新鲜的伤,搁在太阳底下暴晒,叫孩子亲眼瞧见,母子二人心底的坎儿才能迈过去。
他问乌植:
“乌追何在?”
乌植艰难从大花盆上翻身,瘫坐在地,浑身狼狈,显见不是第一回 被大舅子揍,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气势,有气无力道:
“夜里在夫人院门口跪了一宿,早上晕过去被人抬回去歇着了。”
二舅老爷听了重重冷哼一声:
“没种的东西,你们教的好孩子!”
乌植没敢吭声。
秋东心说不愧是二舅老爷,整个封家最精明的存在,看问题透彻!
就听他二舅压根儿没准备和谁商量,直接下了决定:
“给你三日时间准备,三日后我离开奇州城,一并带乌追走,让他去外面学些眉高眼低,正一正性子。我把话提前放这儿,若是学不好就甭想回来了,随便被哪个山贼强盗砍杀了我不负责。”
秋东眉头高高挑起,这招厉害了,二舅老爷!
说罢,二舅老爷懒得继续在乌家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待,朝秋东招招手:
“走,跟二舅瞧礼物去!听说才一下场就过了童生试是吧?比你几个表哥都强,好小子!”
秋东跟二舅轻飘飘的来,又轻飘飘的走,不带走一片云彩,除了身负重伤没脸见人的乌植,什么都不曾改变。
两人到二舅商队下榻的客栈时,整个客栈正在吃饭喝酒聊天的人全部起身打招呼,唤“东家”的声音从客栈门口一直到二楼楼梯口,来来往往少说也得上百人,上酒菜的小二挤在中间忙的满头大汗,将客栈里里外外挤的满满当当。
看样子是直接包场了。
啧,这样的商队,还只是封家众多商队中的一支,乌家那统共不到二十人的商队,拿什么跟人家比?
这些人在秋东来之前就已经在客栈听人说了乌家这两天发生的事,眼下见他跟在东家身边,纷纷忍不住好奇打量。
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见那少年身影清瘦挺拔,面容青涩,跟在东家身边气质沉稳,竟有让人一眼看不到底之感,和家里的几位少东家相比也不差什么。
原本那些替东家惋惜,愤怒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众人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才是东家大外甥该有的气度,之前那位与之相比只剩下纯纯的油滑!”
喜事,大喜事,众人视线相对,举起手中大碗走一个,值得庆贺!
场面比秋东进来前更热闹几分。
秋东自然知道有人打量他,他已经非常习惯各种打量的视线,这点小场面还不放在眼里,该干嘛干嘛。
暗中观察他的封余闲暗暗点头,很是赞赏大外甥有此心性。乌追不是没跟他出来过,可那孩子稍一被人吹捧就找不着北,他怎么教,乌追都是面上说懂了,应付他了事,遇着事还是只会哭着找爹娘的做派。
对此,封余闲也只能归结为——
有些东西大约是天生的吧。
直到两人在天字号客房落座,隔绝了外间喧嚣,封余闲指着临窗小榻上的棋盘,让秋东坐对面,是一副没下完的残局,他随手拿了白子在上面摆弄,突然出声:
“知道我要带走乌追的原因吗?”
秋东随意扫了一眼便心中有数,毕竟这玩意儿是王公贵族间的通行证,他从前可没少和人用这东西消磨时间,交友,很是轻松的摆了一子,缓缓道:
“为了您妹妹,您用心良苦。”
封余闲随意跟一子,示意他说说。
“乌追在您手里,乌夫人进可攻退可守,乌家再没有可以指摘她的地方,叫谁说乌夫人都是深明大义给了乌追一条生路,给了乌植足够的脸面,她以前做的那些小事与之相比便显得微不足道。”
封余闲听出秋东很回避管乌家夫妻叫爹娘,他也不强求,把他不愿意说的理由一并说了:
“不止,我带走乌追,才好让你们母子更没有心理负担的相处。”
秋东没言语,默默摆了一子,眼下,坐在这里的人是他秋东,封余闲的这个打算便要落空了。
细细思索后,他面色很平静的,一点儿预兆都没有,直接给初次见面的二舅扔下一个大雷:
“有些事不便与他人说,在我这里,此生都无法坦然唤乌植与乌夫人一声爹娘,索性他们还年轻,想要孩子的话再生一个,免得将来膝下凄凉。
不瞒您说,今儿若不是您去的巧,我也是打算跟他们把话说清楚的,我不准备回乌家,甚么认我回去的宴会,想替我主张的婚事,一概不认,若他们执意坚持,也就怨不得我手段伶俐。
将来,我谨以我个人的名义,可以提供资源为他们养老,再多的却是没有了。这个决定今天说出口,此一生不变。”
封余闲没听出秋东语气里细微的差距,他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砸在地上,愣愣的看着秋东,想从他面上看出哪怕有一丝负气的意味。
但是没有。
封余闲缓缓收回去的手都抖了,万没想到事情会严重至此。
他想过这孩子以前顶着那样的身份,在妹妹手底下肯定过的不容易,或许需要小妹年复一年,持之以恒,才能慢慢修复这段母子关系。
急不得。
可不成想,在这孩子心里,那段还没开始的母子缘分,竟是已经早早断了。
整个封家最精明的封二爷此刻脑子转的飞快,不断琢磨中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才能叫这孩子如此平静的讲出这般决绝的话。
然而思来想去,他觉得除了双方中间隔着血海深仇,哪至于此?可据他所知,整个乌家和大外甥关系最亲厚的的郑氏母女,也被他好端端带在身边,还能有谁呢?
封余闲百思不得其解。
秋东将手中黑子摆在棋盘角落,他说:
“我言尽于此,回头您且好生劝一劝乌夫人,这便告辞了。”
封余闲肯定不能让人就这么走了,真放人走了,不就是证明他默认了大外甥的说法?这哪里行?
赶忙道:
“二舅明白你有你的苦衷,你不讲不代表不存在。其中你父母许是有诸多不对,可咱们这些做亲戚家人待你的心却是实实在在,这点你得承认对吧?
你看这样成吗,近日你三姨准备回荣州住些日子,随行还带着你蓝家表哥固业,他们至今未曾加过你,对他们而言又何其残忍?
我书信一封叫你大舅过段日子来奇州接你与你母亲回荣州,咱们一大家子好歹能整整齐齐聚一回,之后你有何打算,二舅便不干预了,如何?”
主打一个拖字诀。
秋东自然看出对方的意图,不过有些事确实该找机会和大家说清楚,可他不会让封余闲无限期往下拖,主动道:
“再有三月便是院试,院试过后我会启程前往荣州。”
封余闲眼皮子一跳,人生头一回觉得孩子太有主见也是件让人十分棘手的麻烦事。
嘴上还得好声好气应承着:
“是,是,院试要紧,二舅会去叮嘱你爹娘,让他们这段时日少去打搅你,那什么大张旗鼓认亲的事更不可能举办。
那劳什子的婚事,二舅亲自上李家赔罪,定然给足了对方面子,不让他们去骚扰你。你且安心院试,别的都不急,不急。”
直到秋东离开客栈,封余闲还是没想明白他大外甥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到这一步。
尤其无意间一瞥,发现大外甥总共落了五子,却将他昨夜双手互博的的死局给彻底盘活了,顿觉惊讶。这般天赋的孩子,硬生生给耽搁了!
他越想越气,返回乌家,对着乌追和封氏又是噼里啪啦一顿收拾。
一天之内连着挨了大舅哥两回揍的乌植简直一脸懵,可封余闲见着他这幅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就更来气,打的也越狠。
秋东并不关心乌植的遭遇,不过刚出了客栈就感觉被人跟踪了,不用想也知道此时能干出这种事的是谁。
真是,他还没找对方麻烦,竟然还敢主动送上门,不得不说,在不识趣这一块儿,确实跟乌植一脉相承。
秋东特意挑了人少的巷子走,好似不经意间走进死胡同,慢吞吞察觉,转身往出走,嘀咕出声:
“奇怪,怎么走这儿了?”
“呵,这时候想走?晚了!”
就见乌追带着几个小厮,手里拎着棍棒,将巷子口堵的严严实实,偶尔有路过之人往里瞧一眼,便被他们凶狠的瞪回去。
乌追站在秋东三步开外,上下打量秋东,见他面色红润,几日不见,身量好似都拔高了一截儿,原本弯腰塌背讨好的他人的,突然就需要他仰望了,语气阴恻恻道:
“是你怂恿母亲,让她请二舅舅带我走,好给你腾地方的是不是?”
虽然秋东没打算回乌家,但乌追这错误认知还是很有必要给矫正一下,伸出食指,左右晃动:
“注意,那不叫给我腾地方,是你占了我本来的位置,你就是个小偷,偷了我的亲人,我的财富,我的地位,我的人生。没人发现还罢了,鸠占鹊巢嘛,只要脸皮够厚也没甚么,反正捞着实惠了对吧?
可我这正主都站你跟前了,你不说麻利收拾东西滚蛋,我还没让你赔偿呢,你还有脸质问我?”
乌追被秋东说中心思,恼羞成怒:
“你知不知道二舅舅让人通知我,说让我去他的商队做最底层的伙计,那是出行没有马车牛车,天南地北全凭一双脚丈量,白天闷头赶路,晚上才能睡在货物边儿上休息,随时要和匪徒盗贼打架,一年才能得三十两银子的差事?
你怎的这般恶毒没良心?你跟在我身边的那会儿,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舒舒服服,走出去谁不恭恭敬敬唤你一声小东哥?就算你要报复我,也不该这般待我!”
秋东面色古怪,上下打量瘦了一圈儿,衣裳挂在身上空荡荡的乌追:
“你怕是对自己的仁慈善良有甚么误解,我跟在你身边舒舒服服?你每天背不出书,我挨完先生的打挨封氏的打,挨完打还得继续伺候人。
你写不完课业,我为了不挨打,练了一手和你分毫误差的烂字替你熬夜写功课,你在旁边呼呼大睡,我第二天一早还得继续当值。
你每年童生试不过,封氏拿我出完气乌植出,封氏院子里有几块儿地砖我一清二楚,乌家祠堂冬日夜里有多黑多冷我比谁都清楚。
你逃学,我挨打,你闯祸,我挨罚,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我哪日没被罚过?还我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哪回挨罚不是忍饥挨饿?
上回你一意孤行要看李家姑娘是何样貌,结果你全身而退,我又是罚跪又是挨板子,连个大夫都不请就让我带伤连着当值两晚上,知不知道我差点儿没了命?
二舅舅的商队怎么了?最起码没人会动不动就找借口罚你,还要你三天两头替别人挨打挨罚。这样你都不知足的话,直接把你送去黑煤窑,要么在里面累死,要么在里头饿死,倒是很适合你。”
乌追没想到秋东如此斤斤计较,这么点小事都能记那么久:
“你,你不是没事吗?还瞒着所有人偷偷学了一肚子学问,过了童生试心里很得意吧?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秋东:“那你也瞒着所有人在商队里把二舅舅的一肚子本事学来不就好了。”
乌追发现秋东简直油盐不进,说服对方改变主意,去封氏面前替他求情的路是走不通了,咬牙吩咐身后小厮:
“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直接扔城外乱葬岗!就不信没了秋东,谁还敢把我排挤出乌家。”
秋东:“……”
原主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少爷,加上秋东的技术支持,收拾几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厮根本不在话下。
乌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见秋东踩着小厮的“尸体”过来,吓的连连后退:
“你,你不要过来啊!”
秋东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
“这又蠢又毒的性子,可真不像你娘,只能是随了你爹,对吧?想要我的命?”
秋东只轻轻在乌追肩膀,胳膊,腰侧拍了拍,笑容堪称温和,乌追却止不住发抖。
“今儿且好心教教你,知道比直接死亡更痛苦的是什么吗?”
从今往后,被他用前世从暗卫手里学来的特殊手法拍过的地方,每日三次,沉痛深入骨髓,痛不欲生,大夫却检查不出任何问题。便是寿命,也会因此大大缩短。
乌追还没明白秋东的意思,就被秋东一个手刀下去敲晕了。
秋东脱了几人的衣裳,白花花赤、裸、裸的大男人扔在一块儿,再摆上几个让人遐想的造型,会被人传成什么样儿,秋东可就不管了,全当是个小小教训。
他面无异色走出巷子后,朝着封余闲居住的客栈意味深长瞧了一眼。
此时,封余闲住的客栈内,有个身量矮小的男子仔细将方才那一幕跟封余闲说了。
“表少爷有手段,有谋略,就是这心肠太软了些,那乌追都想杀他了,他只敲晕了事,这样可不行啊!”
封余闲愤愤:“今晚就让人把乌追带过来,最苦最累的差事全交给他去办,你亲自盯着。”
第78章 秀才老爷
也不知二舅和乌家夫妻是如何说的, 之后的三个月里秋东再没被对方骚扰,只封氏一日三餐叫人按时送来,送饭之人默默的来, 默默地走,从不在秋东面前说多余的话。
双方似是默认了这种相处方式。
倒是乌追, 都不用秋东去打听,他那忘年交老友钱老板每日都乐滋滋的跟他分享最新消息。
据说乌追那日被人发现后丢了好大的脸, 即便连夜让二舅打包塞进商队去打杂, 还是给奇州城百姓贫瘠的娱乐生活增添了许多茶余饭后的笑料。
而且乌追在二舅商队的第一天就“撒泼打滚”装病, 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说他全身骨头都疼,连嘴唇也咬破了,着实狼狈, 好不真实,吓了二舅一跳, 当即让人去找大夫帮忙看诊。
结果大夫请了一位又一位, 全都摇头谦虚的表示“在下学艺不精, 要不试着吃两剂黄连去去火”,精明的二舅可不就是明白人家大夫说乌追装病了嘛。
有了这一出, 即便之后乌追一天三次的“卖力表演”, 商队的人也见怪不怪, 他们可算摸出来了, 这位大少爷确实演技精湛,疼起来比真的还真, 但没人搭理的话, 最多一刻钟也就歇着了。
钱老板一副十足庆幸的语气感慨:
“我那李家老友此前还为不能与你家结亲颇感惋惜,结果此事一出, 再是后怕没有,要真把闺女嫁给那么一混不吝的,才是害了闺女一辈子。”
秋东经过几个月的锻炼,已经能做到一心二用,手下的八股文骨肉匀称,嘴上还能应付钱老板:
“难道不是封二爷送了并州将军府的帖子给李家的缘故?”
他那位二舅可谓说到做到,亲自上李家致歉,将乌植办的糊涂事圆满揭了过去。
钱老板嘿嘿一笑,见秋东小小年纪,心性沉稳至此,心下难免为李家老友可惜三分,这可真是个女婿的好人选,不过转念想想,家里有乌植那么个利益至上的爹,又不怎么可惜了。
秋东完全不知老友心中千回百转,又经三月刻苦练习,他的行文较之以前有了极大进步,没日没夜学习996那浩如烟海的文库中跟科考相关的知识,他觉得再这么下去,万一下回穿到后世,他完全能做这方面的专家,靠吃老本度日。
便是带着如此轻松的心态,他迎来了七月份的院试。
这日一大早,郑氏和谷禾三更天便起来在厨房忙活,谷穗将她从隔壁刘婶儿那里学来的“不传之秘”用上,举着三炷香在院子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虔诚的跪拜,嘴里念念有词。
秋东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偷听,差点没笑出声,只听谷穗一阵儿叨叨:
“请神仙老爷保佑我大哥不风寒,不拉肚子,不犯迷糊,不遇着坏考生,不抽到臭号,不碰见做不出的题目,不挨饿,不受凉受热,毛笔不要坏,砚台不要坏,桌椅板凳不要坏,考卷不要污,灯烛不要灭……”
一阵儿又说:
“请神仙老爷显灵保佑我大哥院试得中,小女子愿每日供奉新鲜瓜果,直至七七四十九天,愿每日清香不断,还会将这个秘密告诉巷子里其他人家,让大家一起来供奉神仙老爷……”
秋东强忍笑意从床上爬起来,没打扰谷穗的作法,毕竟是这丫头日日帮隔壁刘婶儿干活,好不容易才从刘婶儿那得来的秘笈,全是她一片心意。
不过他估摸着,刘婶儿那套秘籍,附近几条巷子的读书人应该早就人手一套了。
单是他撞见的刘婶儿和人嘀嘀咕咕分享这个秘密就好几次。
不仅谷穗神神叨叨,便是郑氏和谷禾,趁着秋东吃早食的功夫,也抽空如法炮制。
秋东仔细一听,嗯,这两人小词儿一套一套的,比谷穗对神仙老爷的要求更多,更具体。
哪个神仙能受得了这烦人劲儿?
一路把秋东往贡院送的时候,谷禾捂着胸口小脸惨白,越是临近贡院门口,越感觉腿软,语气里隐隐带上了颤音:
“以前不知道还罢了,眼下一想大哥马上要参加院试,我这心就跟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似的,两条腿儿也不听话的很,轻飘飘不知道怎么倒腾才好。”
郑氏也没好到哪儿去,跟谷禾手握手,互相搀扶往前走,紧张的直哆嗦。
秋东这个真正要考试的和她们一比,简直淡定的不正常。
他牵着谷穗,兄妹两相视一笑。
谷穗十分霸气的表示:
“大哥你放心考吧,我前日同刘婶儿去庙里求签,庙祝说我求的是上上签,一定没问题的!”
秋东怜爱的摸摸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这段日子变故频生,家里父兄接连入狱,她日日走街串巷收送衣物,背地里不知糟了多少白眼,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脸上的婴儿肥迅速消失不见。
还得为他科考的事去讨好刘婶儿。
这个谷家最没主见的孩子,仅用了短短三月,便已经能熟练的和人讨价还价,独自在外面帮郑氏张罗生意。
他弯下腰,和谷穗平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等大哥考完,带你去监牢探望谷陶和你两个哥哥。”
早在一个月前,在外跑商的谷田便被商队管事送回来。也是那小子自己手脚不干净,都不用乌植费心网罗证据,现成的把柄一捏一大把,直接被送官法办了。
秋东不掺和谷陶父子的判决,可满足一下妹妹夜里睡觉都惦记的心愿还是可以的。
他第一回 在家人殷切的目光中走进考场,他能感觉到人群中有一道比郑氏三人更浓烈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可这份感情,实在难以回应。
各人有各人的道要走,如此远远处着,便正正好。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贡院门口,不远处角落里,丫鬟绿柳小声提醒:
“奶奶,咱回吧,少爷聪慧,连二舅老爷也说他在读书上极有天赋,定能榜上有名。”
大氅下封氏枯瘦许多的身子隐隐发颤:
“回,回去收拾行李,大哥马上就到奇州了,等小东院试放榜,咱们就回荣州。”
回去最好一辈子也别回这充满了不好回忆的地方,或许有些事该和大哥商量一下了。
有些事可以和人商量,有些事却只能自己一个人扛,好比这一贡院的考生。
秋东此时就答题极为认真,前面那么多日子的努力就是为了这一刻,怎么可能随意对待?
要知道院试只考两考,分别是正试和复试,一场半天,只需一整天就能完成考试,单从这点上来讲,比县试和府试更轻松。
可在场包括秋东在内谁都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跨过了这道坎儿,才算是踏上科举仕途第一步,可以免徭役,可以见县令不跪,即便万一被牵扯进甚么案子里,官府也不能随便动用刑罚。
这也是之前秋东尽量避免和官府打交道的原因,一个小小百姓,见了官老爷动不动就下跪磕头,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办法适应。
单从刑不上大夫这条来看,就能明白秀才才是步入士大夫阶级的重要标志,童生与之相比,什么都不是。
况且即便是秀才内部也有鄙视链,成绩最好的廪生,官府每月给发粮发钱还能免费入官学学习,次一等增生没粮,再次一等的附生只有入学资格。
也就是说,这一关成绩好的话已经可以享受公务员待遇,不用上班政府还给发工资,节省点完全能做到自给自足的程度。
有些人是冲着只要能考中就谢天谢地的目的来的,可于秋东而言,他看中的是那份稳定的公务员待遇。
秋东作为一个不事生产坐吃山空的读书人,不太想搞其他副业赚钱,就想任性的做一个清贫的,靠读书养活自己的穷酸书生。
想做廪生,还不想太出头,可不就答题得比旁人更辛苦了嘛。
996搞不懂秋东的想法,换场休息的间隙化作一顶荷叶罩在秋东头顶,软趴趴的问他:
“学隔壁刘婶儿家不好吗?刘秀才自打有了秀才功名,就把家里请的厨娘和绣娘全部娶回家,刘婶儿带着几个儿媳妇在家做活,刘秀才在书院读书,傍晚归家,有人做饭,有人伺候梳洗,有人给暖被窝,多快活呀!”
秋东正在慢条斯理活动手腕,闻言一顿:
“你以为刘秀才是瞧中了他家厨娘绣娘的颜色,才动了色心把人纳回家的?真当他对那种日子很满意?”
无形的荷叶在秋东头顶连连晃动,下了一场只有秋东能感觉到的太阳雨:
“当然啦,统还听到刘婶儿偷偷和郑氏嘀咕,说他们家如今的日子有多轻松,让郑氏也提前给你物色几个人选呢!”
秋东对此不置可否。
这事难说的很,因为当前生产力水平低下,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不仅仅是夸张的说法,小地主婆还得每天亲自下地干活。
由此,大部分地主为了不给家里的厨娘和绣娘发工资,会主动选择把对方纳回去,白嫖对方的劳动力。
有劳动力这个胡萝卜在前头吊着,就算厨娘是寡妇,是麻子脸都无所谓,只要手脚利落能干活儿,小地主们还是能安慰自己“没关系,拉了灯都一样”,“反正又不止这一个媳妇儿”。
隔壁刘秀才在没得秀才功名前,倒是想把人家生的平头正脸的厨娘绣娘纳回去,让人家给他打白工,可对方又不傻。眼见他真有了秀才功名后才松口,女方给自己找个可以栖息的地方,刘秀才家里也少了一笔大开支。
算是双赢。
就拿乌家举例,里外有近三十个奴仆,宅子,良田,庄子,商铺,应有尽有。就这,乌植带回去的五个小老婆每日还得按时劳作,或是织布,或是纺纱绣花,总归想在乌家吃饱饭,就得付出相应劳动。
996听的整个荷叶像是得了羊癫疯,疯狂发颤。
秋东气定神闲,总结道: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白得了劳动力,就得付出相应代价,比方说让人家生儿子,他不想生都不行。”
996想象不到宿主被女人绑架去生孩子的可怕场景,再也不提考中秀才后多纳几个女人,让女人养着他,他来吃软饭的话,一个劲儿给他扇风,希望他脑瓜子清明,考个绝佳好成绩。
“人呀,还是靠自己最好,宿主您一定要加油哇!”
“乖。”
秋东也觉得靠自己挺好,他对自己的实力挺有自信。
不过郑氏等人心底没数,秋东考完后愣是没敢在他跟前提一个和院试有关的字眼儿。
这种事不到出成绩,说多少都没用,秋东干脆趁早上凉快,带母女三人去探监。
郑氏为此一大早起来便开始做菜,谷禾跟谷穗将这段时日夜里点灯熬油做的衣裳鞋袜妥帖收拾好。
心里恨的要死,可对方真的落难了,却也没办法什么都不做看着对方受罪,这大约就是血缘亲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