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大哥觉得你那话说的非常有道理,做老大就应该出手大气,眼界宽阔,在送出这封信的同时,会将你这话完整转达给你们商队老大,并以你的名义,从你们老大处借八十两纹银出来,帮你平分给家中姊妹,以示你的公平。
区区小事,不用感谢。”
看着信使带信离开,秋东心里这口气才算顺了点儿。
一个二个,都是什么东西!
谷田就一跟在乌家跑商小管事身边不入流的打杂的奴役而已,才十二岁,谁能真指望他干点啥?
就因为他做的都是熬夜的辛苦活儿,路上遇着强盗第一个冲上去的就是他们,随时可能没命,才一个月给发一两银子的辛苦费,已经算是高额薪酬待遇了。
那口气大的,比商队总管事都厉害。
回家吹牛吹的没边儿,偏谷陶和谷苗特吃他那一套,觉得他是个做生意的料,迟早能坐上商队大管事的宝座。
可天地良心,乌家商队来来回回就那么十几个人,根本没有自个儿的商路,都是跟在封家商队后面捡漏,大管事能有啥油水和权利?
以往原主也劝过谷苗小小年纪,该脚踏实地,多学一门本事将来也好养家糊口,不要好高骛远,被谷陶父子三人联手笑话,说原主胆小如鼠,没有野心,不像个男人。
想起这些,秋东就不得不感叹一次,血缘关系,在谷家人身上真的非常神奇!
要不是有郑氏那个娘在背后可劲儿拉拔这一家,秋东早想和这些玩意儿断干净了事!
谷陶还想靠谷苗和谷田那两玩意儿给他养老,怕不是要鸡飞蛋打?最后被坑的还不是孝顺的二妹和听话的小妹!
秋东琢磨着,不管他爹是谁,郑氏总归是亲娘,即便只是为了郑氏,将来也得给二妹和五妹找户好人家。
思及此,秋东读书就更认真了,在读完了钱老板那里能接触到的所有科举相关书籍后,996巨大的文库终于起到了作用,各个世界关于科举的资料,各家学说圣贤文章的解读应有尽有。
旁人需要千辛万苦拜得名师才能学到一家之学,在秋东这里,只要他有足够的时间,集百家之长可不是说说而已。
如此,夜以继日,点灯熬油,又过了两月,终于到了四月中,府试日子来临。
府试由奇州城知州亲自主持,下辖十三个县过了县试的考生共四百二十三人,全部参加。
由人数就能看出,奇州城读书人稀缺,若是在江南文风鼎盛的大省,一场童生试,浩浩荡荡数千人,场面壮观不说,哪一个拿出来都比奇州城的童生能打。
秋东已经有了县试经验,这回就不早早挤去贡院门口排队了,提前看好了地方先舒舒服服猫着,想等送考退伍退场的时候再出去,一切刚刚好。
可有时候吧,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看好的风水宝地,也被乌家夫妻看好。
原本双方一个在马车上,一个在廊檐下,天蒙蒙亮,各等各的,互不相干。
可谁叫乌追这些日子实在被他爹娘给烦的不行,就是进贡院前的小半个时辰,也被爹娘灌了满脑子:
“你定要好好考,光宗耀祖,咱们家将来能不能改换门庭,像你姨丈家那般显贵,就全靠你了!等这回你得了童生名头,爹娘就送你去并州你大姨家读书,他们家有好先生,我儿聪慧,有好先生教导,将来定能一举夺魁!”
乌追一开始在爹娘的糖衣炮弹下确实飘了几天,在家里横着走他爹也由着他。可天天听,时刻听,耳朵都长茧子了,还要强打精神应付,实在受不了,随意掀开窗帘想透透气。
结果这一透气,就瞧见正在廊下穿着书生袍,悠然自得的秋东。
他也没多想就喊出声:
“秋东!”
这一出声,才想起问对方出现在这儿的缘由:
“你是又找着活儿给哪家少爷童了吗?对方今儿也府试?”
这么一问,乌追顿时生出了莫名的攀比心:
“小爷我也过了县试来参加府试呢,你新主子年龄是不是比小爷大许多?没小爷待你和气吧?这天气让你一个人在马车外等着,他在车上快活呢?”
秋东原本站在廊下正和996说为什么他要没日没夜的苦读,也不用996在考场上帮忙作弊的原因。
猛不丁听见这么一句,怪熟悉的,寻着声音望去,不得了,直接和车窗上挤出来的三双直勾勾的视线对上。
多少有点儿惊悚。
其实在乌追喊出秋东名字的那一刻,乌植和封氏便想起县试时分别看错的身影,两人就坐不住了。
这一看,他们眼皮子就忍不住乱跳。
乌追看不出甚么,以为秋东是在给人做书童,来这儿送考的,可乌植和封氏打眼一瞧秋东的穿着,夹袄配厚披风,脚上是加了绒的皮靴子,这是标准的考生打扮。
因为府试在四月,北地的四月,早晚凉的很,稍有不慎就会风寒,考生宁可多穿点热了脱掉,也不会硬抗这个季节的风。
封氏莫名心慌,总觉得有什么她不想见到的事情发生了,急忙忙掀开车帘,嘲讽道:
“竖子尔敢!不过一个陪我儿读了几年书的奴才罢了,也妄想与我儿一般科举入仕,考取功名,岂不可笑至极!
劝你早早收回不切实际的妄想,实在没有营生的话,老爷看在我们家养了你十几年的情分上,再允你自卖自身,回来继续给大少爷做书童,给你一口饭吃罢了。”
秋东收回视线,无视了封氏眼底的慌张,提醒对方:
“我能出现在此,就说明我县试成绩比乌追好,奶奶这番哄骗人的说辞还是收起来吧,免得贻笑大方,可笑的很。”
毕竟他听郑氏说了,乌追是县试最后一名,但凡当时榜上有名的,肯定都排在乌追前面。
乌植面色一沉,居高临下打量秋东,他也有一瞬间的纳闷儿,觉得这孩子身上实在看不到郑氏的影子,更没有他乌家人的影子,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份清高孤傲。
简直莫名其妙!
儿子有出息他当然高兴,但有出息且对他没有丝毫敬重的儿子有出息,还大喇喇骑他头上,他可就一点儿都不高兴了。
乌植语气沉沉:
“这世道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以为侥幸过了县试就万事顺遂?即便得了童生名头又如何,奇州城内的童生上百人,一辈子止步于此,碌碌无为,穷困潦倒的大有人在,别不知天高地厚!”
哟,这是考前搞心态呢,还没考就诅咒他一辈子只有小学文凭,要是一般人真要气的思绪混乱,神思不属,影响发挥,可秋东根本不把这点把戏看在眼里。
耳边是衙役敲锣提醒考生可以排队入场的声音,他不疾不徐,朝车上拱拱手,笑眯眯道:
“确实,乌老爷能说出这话,证明您是个很有自知之明之人,您家乌追县试最后一名,可不就得早早做好落榜准备,等着来年再战嘛!
既如此,在下也不说什么叫您‘想开点,不是谁都有幸能得个童生名头,有的人考一辈还止步于县试’的话了,告辞!”
说罢,拎着考篮施施然站在了考生队伍中。
背影如松如竹,已初具君子仪态。
秋东表现的越是对他们无所谓,封氏越是急火攻心,厉声道:
“他诅咒我儿?他诅咒我儿!我跟他没完!”
乌植面色沉沉,呵斥道:“少说两句!”
转头对上一脸烦躁的乌追,语气缓和了许多:
“去吧,爹爹看着你进场,放宽心,谁说甚么都别往心里去,只管考你的试。”
好不容易瞧着乌追和秋东一前一后进了贡院,夫妻两再也控制不住表情,封氏当即吩咐车夫:
“回家!立即回家!叫人去打听,上回县试秋东排名如何?府试有没有把握!”
封氏只要一想到秋东过了府试得了童生名头,自家追儿却再次落榜的可能,就一口心头血哽在嗓子眼儿,眼里淬满了毒,悔恨当年知道真相后怎么没有一把掐死对方,而是留着人慢慢折磨。
那可是乌植的庶长子,一个能被她随意拿捏的庶长子,和一个明显在科举上有天赋的庶长子,对追儿和自己的威胁,是天差地别的两回事。
就是丈夫乌植这边,没出息的庶长子他当然可以视若无睹,可若秋东此次过了童生试呢?他还能继续心无波澜,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她恨声提醒不知在想什么的乌植:
“不管此次府试成绩如何,先把追儿送去荣州我娘家那边,前儿我阿姐来信,她近日会启程前往荣州娘家住一段日子,待她回并州的时候一并将追儿带去,叫追儿在并州求学。
并州文风昌盛,远胜奇州,蠢材也能被磨成玉石。以往我舍不得他远行,如今他都到了成亲的年纪,该撒手了。有将军府的侍卫护送,安全上不用咱们操心。”
乌植有些心不在焉,对封氏的话随口应了。
不得不说,亲眼看着秋东走进贡院那一幕,对他的冲击大到这会儿都没回过神。
那是他乌植的种,一不留神,就长成了那般模样,比他精心培养的乌追也不差什么,他怎么无动于衷?
思及此,他也崔车夫:
“再快些,回去立马叫人去打听,秋东县试究竟是何名次!”
秋东不在意乌家夫妻的想法,无视了在他身后一直试图想和他搭话的乌追,径直去找他的号舍。想也知道乌追那种人说不出什么好东西。
很明显能感觉到府试的各项检查比县试严格许多,当真是从头发丝儿检查到脚后跟儿。
府试一共考三场,每场半天,一共一天半,基本内容和县试相似,但谁也不会觉得府试比县试更简单。
如果说县试是单科考试的话,府试就是大综合,难度直线上升。
知州大人亲自坐镇,周边巡视的差役一个个目光炯炯,气势上就给人很大的压力,此情此景,心里憋了一肚子气的乌追也不敢造次,只能愤愤不平的看着秋东拿了号牌离开。
乌追还是大少爷心态,依然觉得秋东是他家的下人,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书童,所以他这一路上都想和秋东商量,让秋东随便考考,最起码不能考的比他好。
要不然传出去他乌大少的面子上不好看。
他觉得能和秋东用“商量”这个词已经很尊重秋东了。
第75章 府试第二
对秋东而言, 此次府试进行的异常顺利,唯一的意外大约是寻考官夏大人对他的答卷十分好奇。
他答题途中这位年轻的大人好几次站在跟前久久不愿离去。
他自个儿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该如何答还如何答, 就是苦了他左右两侧的考生,心理压力过大, 紧张过度,秋东还能听见对方频频拖动凳子的声音。
府试换了三回考舍, 夏大人每回都能准确定位到他, 在他跟前一站就是小半个时辰, 不知情的见了, 还以为他和这位大人有仇,对方故意搞他心态呢。
哎,都是各县县试排名前三的考生, 可别因此发挥失常才好,秋东脑中偶尔闪过这么一丝念头。
为着其他考生着想, 秋东做了一回提前交卷的“尖子生”。
可惜贡院大门只能在规定时间打开, 秋东提前交卷也出不去, 在稀稀拉拉的提前交卷考生群里,才听人用十足敬佩的语气提起夏大人的来历:
“夏成墨夏大人, 去岁陛下钦点的状元郎, 小三元, 今年才二十有五, 翰林院学士,出生并州夏家, 并州书院院长之嫡子, 真正的书香世家子弟,今岁便被派来各地旬考, 前途不可限量啊!”
秋东驻足回望,远远地还能瞧见夏大人盯着差役糊名的严肃侧脸。
真是个狠人,他想。
院试三年两考,乡试三年一考,会试三年一考,二十四岁中状元,中间刨除国孝等各种意外科举停考。要么一口气三年之内从县试考进殿试,要么几岁就下场考试,且每回必有斩获,考一回打磨两年,如此一路顺利考上去,中间连个磕巴都不打。
不管怎么说,夏大人这样年轻的状元,对眼下的考生而言,都是“考神”般的存在。
秋东本以为他和这位夏大人之间仅有考场里被对方多瞅几眼考卷的缘分,今儿踏出贡院大门,便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结局。
谁知他在等待院试出结果的第三天,照例去天桥底下摆摊时,意外迎来了衣着低调,只带了一名小厮出行的对方。
对方安静在秋东对面落座,并未言语,似是盯着秋东的脸发呆,又似透过他在看什么人,察觉秋东用疑惑的视线打量他,便露出温和的笑,主动开口:
“我观你府试途中于草纸上写的答案精干有力,有理有据,进退得当,却不知为何誊抄在考卷上时残缺了一二分,让原本堪称完美的答卷多了些许遗憾?”
秋东搁下手里正练习的一篇八股文,丝毫没有被考官抓包的慌乱,眼神平静的对上对方探寻的视线。
“大人以为呢?”
夏成墨没回答,反问:
“我听说了你的身世,奴役子能走到这一步,努力,天赋,运气,缺一不可,很不容易。所以你是自愿的吗?”
“自然。”
夏大人观秋东神色坦然,并未有被人胁迫的不情愿表情,心下有几分明悟,怜惜对方才华,从小厮手中接过一封信搁在桌上:
“我观你行文思维活跃,唯独欠缺系统整体性的学习,此弊端如今不显,但日后对你的影响远超你想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秋东垂眸,看着被夏大人用手盖住的信封,点点头。
别的不说,通过这两回考试他已经察觉出来了,本朝开国以来实行过哪些政策,哪些成功了,为何成功的,由谁主持的,谁在后面推动,哪个利益集团由此占据上风,产生了何种利弊,至今仍发挥着何等作用等等,这些东西没有任何一本书里会记载。
府试涉及到这方面的内容,他有办法巧妙避开,但到后面的会试殿试,就不是避而不谈能解决问题的。
夏大人见他真的明白,又将信往秋东跟前推了推:
“这是并州书院的举荐信,待院试之后去书院安稳读几年书,于你而言有百利无一害。”
这位萍水相逢的年轻大人对秋东的实力着实自信,笃定秋东几月后能顺利过院试拿到秀才功名。毕竟并州书院那种地方,可不收小小童生做学生。
秋东细细把玩手中书信,一缕轻风吹起发梢,遮住了他若有所思的眼。
远处,已经上了马车的夏家主仆二人中,小厮好奇询问:
“老爷,您为何对那谷姓书生另眼相待?咱们并州书院内与他一般年岁,学识远在他之上多如牛毛。”
夏大人听着外面小贩叫卖声,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双眼睛,真是像极了一位故人。
秋东再去书肆的时候,钱老板正送客人出门,见着秋东很是欢喜的塞了一把麦芽糖给他:
“来来,沾点喜气!我那李老哥家里预备嫁女儿,婚事就定在最近,提前送来了喜糖!”
正是秋东帮着抄写启蒙韵律那家。
说到这儿,钱老板猛然想起什么,自知失言,轻轻往嘴巴上打了两下,将递到半路的糖又拿回去,尴尬道:
“瞧我这张嘴,真是甚么胡话都往外说,老糊涂了真是老糊涂了,谷小哥你见谅!”
秋东被这一提醒才明白:
“莫非李老爷的亲家,正是乌家?”
可不是!
钱老板心说今儿也不知怎的,净是说些三不着两的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秋东笑的很无所谓,他跟乌家说仇恨那真算不上,顶多往后老死不相往来便是最好的状态。
可这个愿望对秋东而言,也是极难实现的。
又两日后,府试放榜。
秋东一早起来先去街上吃了碗小馄饨,溜溜达达去天桥下摆摊,打算等午时休息空隙再去瞅一眼,确定他榜上有名就行。
结果他这头淡定的过分,乌家那边一大早,距离放榜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便早早打发了下人去衙门口守着。
且这回乌老爷和乌夫人特意交代了,不仅要仔细查看自家大少爷的成绩,还得认真瞧好了管事谷陶家那个被放了身契的小子谷秋东的排名。
被打发去看榜的仆人听老爷和夫人说管事谷陶家的小子也参加了府试时的表情,茫然中带着震惊,震惊中带着“我可能还没睡醒”的迷茫,二话没说当场狠狠拧了一块儿大腿肉,痛的嗷呜一声叫出来,被老爷嫌弃的赶出来。
才恍恍惚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夭寿啦,谷陶那怂玩意儿家竟然出了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这是祖坟冒青烟啦!
不不,听说谷陶是逃难途中和家人失散,行至城关县实在活不下去,被老爷买回家做下人的,连他家祖坟在哪儿都不清楚,就算冒青烟他也不晓得!
仆人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行至大门口跌了一跤被人扶起来时,对方问他:
“魂不守舍的,昨夜又去赌钱了?”
仆人眼神涣散,抓着那人胳膊语气似真似幻道:
“你知道吗?谷管事家大儿子也参加府试了,老爷和夫人叫我去帮着看成绩呢!”
那人:“天还没黑就做上梦了?”
可到底秋东参加了府试,且再有一个时辰就能知道成绩的消息以风卷残云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乌家宅院。
更有好事之人转头就去找还在庄子上的郑氏,以及正在街上采买的谷陶。
乌植夫妻在房中相对无言,两人早就知道秋东县试第二的好成绩,此时心情各异。
封氏这些日子求神拜佛,做梦都希望秋东落榜,让她的追儿上榜,今早更是紧张的一口粥都没吃,此时心里火烧火燎,等待最后的宣判。
乌植的心情就复杂多了,他知道乌追上榜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希望秋东此次上榜。
心里正琢磨着用个什么理由把秋东认回来,好好磨一磨他桀骜的性子,让秋东认识到他这个亲爹的重要性,届时再过童生试才好。
此时,对于当初赶秋东离家的理由,夫妻二人是一个都没想起来。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那点似有若无的疑虑也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尤其两人正焦虑不安时,打发去看榜的仆人连滚带爬进来,人还在院子里就大声嚷嚷开了:
“老爷,奶奶!秋东上榜了,第二!府试第二!”
乌植打翻了手里的茶盏。
封氏急忙忙出了房门大声问:
“大少爷呢?大少爷如何?”
仆人刚被绿柳几人从地上扶起来,忍着膝盖疼站直身子,闻言扑通一声又跪下去,声若蚊蝇:
“大,大少爷,没,没上榜。”
见封氏面色阴沉,立马又补充了一句:
“或,或许是小的看漏……”
“够了!”
封氏一句话喊出破音,咔嚓摔了她手边的大立瓶,碎片溅了一地。
胸口上下起伏,封氏满脑子都是“秋东那贱种上榜了,我追儿落榜了”的可怕声音,颇有几分疯癫的指着满院子奴仆道:
“去,把谷陶一家老小都给我赶出去!全都赶出去!就现在,马上!”
在封氏院子里当差的谷禾还没来得及为大哥过了童生试高兴呢,听见这话扑通一声就跪了,连连磕头:
“求奶奶宽恕,别赶我们一家走啊,求求您了!”
被主家赶出去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卖身契还握在主家手里,除了去码头扛包就只能去街头乞讨。
被工头克扣工钱也没人能给做主,被六十岁老头子捡回家做老婆别人还说是赚了,那才是真正的生死由命,能活一天算一天。
封氏见谷禾哭的可怜,烦躁摆手:
“还愣着做什么?半个时辰内,我不想在乌家瞧见一个姓谷的存在!”
封氏如此生气还是十几年来头一回,就连乌植都有些发憷,大管家见他虽面色难看但没反驳,一挥手,便带了男男女女好些个打手朝谷陶家去。
摆出的架势跟抄家似的。
方才还心里泛酸,羡慕嫉妒谷陶生了个出息儿子的下人,瞬间心底拔凉。儿子出息了,爹妈兄弟全都被赶去街上要饭,这出息,不要也罢!
乌植见家里乱的不像样子,问小厮:
“大少爷呢?”
小厮缩着肩膀,不敢当着这么多人面儿跟老爷说,大少爷昨夜又与人厮混一夜,天亮才睡,这会儿正酣眠。
乌植见状还有什么不懂,气的也砸了手边一个茶盏,怒斥:
“老子辛辛苦苦供他读书,结果他连考六年,成绩还不如一个书童,全家都为他的事奔波,他还有脸夜里胡混,睡到日上三竿,真是惯着他了,去,先让去祠堂跪着反省!”
这话封氏可不爱听,当即冷哼一声:
“夜里胡混,那是跟老爷学的,与老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怨不得旁人!外人都还没嘲讽我儿呢,老爷您当爹的先嘲上了,看我母子这般不顺眼,觉得外头的屎都是香的?行啊!”
封氏大声吩咐绿柳:
“去,收拾东西,咱们回荣州,这家里既已容不下我们母子,也不在此碍事,这就给老爷的心肝儿肉腾地方!”
封氏一闹,乌植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是想要个出息儿子,但从没想过会失去封家这座靠山,还得耐心安抚封氏。
院子里正闹着呢,外头来人禀报:
“谷陶说有要事与老爷和奶奶说!”
夫妻两对视一眼,都以为谷陶想将秋东是乌植庶长子的事公之于众。
封氏一个眼神,乌植就明白封氏是不会让谷陶如愿的,当然也是因为才一个小小童生的秋东,不值得乌植为他得罪有大将军做姐夫的封氏。
于是乌植没吭声,任由封氏处置。
“如此不听话,先堵了嘴打二十板子,再赶出去!”封氏随口吩咐。
结果没一会儿,下人又来禀报:
“谷陶说有非常重要的事与您禀报,您不听会悔恨终生,想以此换他两个儿子的活路。”
封氏不觉得谷陶能说出什么重要的事,但她很乐意给对方一点希望再看着对方逐渐从失望到绝望。
可饶是封氏也没想到,被打的奄奄一息叫人架进来,直接扔地上的谷陶,一开口就给她来了个王炸。
谷陶说:
“奶奶,秋东才是您亲生的孩子,乌追是郑氏生的啊。”
秋东完全不知乌家发生了甚么,还没到晌午,馄饨摊老汉家当兵回来的小儿子乐呵呵的来跟他道喜:
“适才我去南街帮我爹买食材路过衙门口,瞧见谷小郎君你上榜啦!第二名哩,恭喜啦!”
被对方这么一吆喝,周围一片相熟的不相熟的都很乐意过来沾沾喜气,馄饨摊老汉更是喜滋滋的亲手端了一碗馅料十足的大馄饨过来:
“老汉请客,小郎君莫嫌弃,回头烦请小郎君给我家孙儿起个名儿才好咧!”
秋东尝着鲜美的汤汁,笑盈盈的在纸上写下“万里”两字递过去:
“彭万里,老伯以为如何?”
“极好极好!”
这边一碗馄饨刚见底,乌家大管家便带人低调的出现在秋东身边。
秋东不悦皱眉。
大管家心说这气度,确实有几分夫人娘家爹不怒自威的样子。
于是待秋东越发和气起来,低声将事情跟秋东说了,细细观察秋东神色,这般大事,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却未从秋东身上发现任何失态的地方。
大管家心说,这或许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家老爷初初听闻此事也是震惊异常,哪能做到大少爷这般淡然!家里那位往日瞧着还行,与这位一对比,便被比的屁都不是!
没错,在大管家心里,几句话的功夫,秋东就已经从“疑似大少爷”的身份自然而然升级了“乌家真正的大少爷”了。
秋东搁下手里勺子,真真是倒胃口!
原本鲜美多汁的馄饨,装在胃里让人浑身不舒服起来。原本只是不想要乌植那个麻烦爹,谁知谷陶如此不争气,直接给他送个封氏当娘。
封氏这些年怎么对原主的,整个乌家谁不知道?让原主认那样一个娘,原主能认的心甘情愿吗?让封氏认原主那样一个儿子,封氏能坦然面对她过去做的那些事吗?
谷陶可真是害人不浅!
郑氏又何其无辜?
说到底,乌植在里面又清白吗?四处播种又不养,能是什么好东西?
大管家说:
“老爷和夫人正在家中,将当年有关的有所人全都召集起来,就等大少爷您回家,一起来听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秋东不出面还真不行,那就去瞧瞧吧。
等他到乌家的时候,包括正睡大觉的乌追,郑氏,谷禾,谷苗,谷穗,以及被谷陶提到的当事人,全都等在大堂。
所有人瞧着秋东在大管家的簇拥下,坦然走进来,他们不由恍惚,这,竟是谷陶养大的孩子?
对,这才是乌家大少爷该有的模样!
秋东完全没那么多心思,进去选了个地方落座,无视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第一回 觉得乌家这处理鸡毛蒜皮的大堂终于派上了该有的用场。
封氏垂眸不语,乌植深深看了秋东一眼,吩咐大管家:
“开始吧!”
谷陶这会儿疼的浑身冒冷汗,那二十板子一点儿没留手,打得他皮开肉绽,趴在地上可没心思观察旁人在想什么,他心里不停琢磨,秋东简直和他犯冲。
自打养了秋东,他是一天舒心日子都没过上,今儿秋东被奶奶罚了,明儿秋东被奶奶骂了,他这个野爹就得跟在屁股后头给奶奶请罪去,比亲爹操的心还多。
好不容易把秋东赶出去,本以为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好家伙,没想到那糟心玩意儿又瞒着所有人去科考,科考也就也罢,竟然还上榜了!
秋东一上榜,他谷家全家倒霉。
他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孽,才养了这么个丧门星哪,简直把他克的死死的喘不过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