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三郎酷爱切鲙, 极力邀儿品尝, 儿不甚喜欢,劝了他两句, 他倒也?听?的进去劝,与儿一道儿去用?了汤饼。很会?照顾儿的心?情,行事妥帖,其余的倒也?没?瞧出甚么。”
时下人酷爱生鱼片,谁知道里头有没?有寄生虫,反正秋东本人是不吃的,也?不建议身边人常吃,可若对?方坚持的话,他也?不会?极力阻止。
这点,在座一家人全都深有体会?,因为李家就没?有不爱切鲙那口的,秋东早挨个儿劝过了。
太平嘟着嘴道:
“阿耶,儿都说?了,儿和薛三郎是顶顶好?的玩伴,薛三郎会?玩儿的可多了,儿才叫他带着阿弟一道去做耍,好?叫阿弟心?情畅快,儿看人的眼光能差吗?”
听?了这孩子?气的话,帝后?二人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太子?李弘在一边处理奏折,秋东几个围成一堆打双陆,气氛好?不活泼。
贺兰敏月便是这时候进来的。
虽年?岁与李贤不相上下,可她向来不与“不懂事的孩子?”一道儿玩闹,直接去了姨母身边落座。
于是,秋东便听?她用?快活的语调道:
“马上就是外祖母八十寿辰,阿兄想?为外祖母大办一场,叫老人家跟着高兴高兴,不知陛下与姨母作何想??”
原本,身为荣国夫人,武后?亲娘,八十大寿的好?日?子?,秋东等皇子?皇女作为嫡嫡亲的外孙,自然?是要去贺寿,以显亲近的。
可秋东不等耶娘那边回话,非常耿直道:
“荣国夫人一点都不喜欢我,第一回 进宫因为我叫她先给我见礼,她虽面上笑盈盈的,却偷偷朝我翻白眼儿。我只是身体弱,又不是眼瞎,坐在阿娘身边瞧的清清楚楚。
总归我是不乐意去她家瞧她眼色的,到时候叫来臣代我走一趟,将第一回 见面,她从手腕上褪下来的翡翠镯子?送过去就成。”
这话说?的武后?心?底都冒火,她娘是真觉着福王没?几日?好?活,连敷衍都懒得做。作为长辈,第一回 进宫压根儿就没?给福王准备见面礼便罢了,还随手从腕上褪下个哄女儿家玩耍的镯子?。
当时武后?不想?闹的太难看,想?着母亲又不是傻的,事后?自然?会?想?办法弥补一二,谁知老太太到底在琢磨什么,竟是装傻充愣糊弄过去了!
即便不看福王面子?,难道不晓得为她这个女儿长长脸面吗?
“荣国夫人府里能有多少好?东西?回头你去阿娘的私库,瞧上什么随便拿!”
皇帝也?觉得此事上福王受了委屈,便认同了福王的提议,还主动?道:
“剑南道新近送来一批珍宝,回头叫滕总管陪你去挑,喜欢什么只管拿便是。”
太子?李弘闻听?此事微微皱眉,深觉外祖母行事不妥当,便道:
“届时我代阿弟走一趟即可,叫阿弟好?好?出宫做耍吧。”
秋东有正经理由不去,帝后?默认了,其余人为了阿娘面子?上好?看,也?得走这一趟。
太平噘着嘴不太乐意,贺兰敏之住在荣国夫人府,去给外祖母贺寿,定然?能见着对?方,太平十分厌恶对?方看到她时,那种黏腻腻的恶心?眼神?。
秋东拍拍她的手以作安抚。
贺兰敏月好?奇的看向皇后?,笑盈盈道:
“那姨母呢?外祖母定然?是期盼在寿宴上见到姨母的!”
皇后?嗔怪的瞧了贺兰敏月一眼,看向陛下的眼神?里满是温情:
“近来朝中事忙,吾走不开,不若陛下代吾走一趟,就当是出宫散心?了?”
也?不待陛下回答,又说?贺兰敏月:
“届时由你随陛下同去,敏月你向来心?细,定能将陛下照顾妥贴,姨母自是放心?的。”
贺兰敏月眨眨眼,依偎在姨母身边,用?好?似天真不知事的语气问:
“是敏月陪陛下去,还是敏月代姨母,陪陛下去呢?若是敏月陪陛下去,尽的乃敏月之心?意,如?何体现姨母的孝心?呢?可若敏月代姨母陪陛下去,身份上又实在不够看呐!”
魏国夫人,说?破天也?是外命妇。说?的再明白点,那是臣子?家眷,让臣子?家眷陪陛下出行,好?说?不好?听?呐,这是直接把话挑明白了,向武后?要身份呢。
这话一出,就连最天真的太平都微微皱眉。
秋东将一枚双陆棋子?扔回棋盘上,好?似已经看见了贺兰敏月的死状。
果然?,就听?阿娘和善道:
“姨母虽不能亲至,但做女儿的心?意也?得叫你外祖母知晓。这样吧,届时将皇后?的全套仪仗规制,破例叫你一用?。外人自然?能看出姨母待你,待你外祖母之心?意,岂不是两全其美?”
“是两全其美,不过在敏月瞧来,稍有美中不足。”
“何处不足?”
“敏月只是一小小的国夫人,即便用?了姨母的皇后?仪仗规制,也?似那偷穿大人衣衫的小孩,落得个不伦不类的下场,徒叫人笑话呐!”
皇后?好?似真没?听?出贺兰敏月话里的机锋,态度依然?和蔼:
“这还不简单?届时叫人予你一套皇后?常服,特许你在那日?穿着,陪陛下一起出席,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贺兰敏月激动?的抱着皇后?胳膊道:
“还是姨母想?的周到,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当然?说?定了。
皇后?甚至很贴心?的提议:
“武惟良和武怀运两位大人,还是你向陛下求情,才将人带回长安城的,他们倒也?乖觉,这些日?子?送来了不少任职之地特产,姨母尝着味道不错,改过之心?也?算诚恳。
到时候叫他两随你与陛下一道儿去,给你外祖母磕个头,昔年?往事便都放下吧。”
贺兰敏月心?愿达成,无有不应的。好?似根本没?想?过,当年?武惟良与武怀运兄弟二人,欺辱的可不止皇后?,还有她外祖母荣国夫人。她大喇喇把人带去贺寿,是添堵呢还是庆祝呢?
皇帝见一家人相处和谐,心?头大畅,饭后?难得没?有直接躺下,而是叫秋东在紫宸殿外陪着走了小半个时辰。
秋东心?里连连摇头。
今晚之事,除了阿耶与贺兰敏月,怕是没?人会?真心?高兴。皇帝这种职业,做久了很难不产生傲慢的情绪。
傲慢的以为妻妾本该和睦相处。傲慢的以为,她们在你面前表演的便是真实的自己。
当然?了,或许是傲慢的不在乎别人如?何想?,认定他有把控一切的能力,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委屈自己。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不止是贺兰敏月,也?是阿耶你啊。
秋东亲眼所见,日?前,平康坊有位商人从没?落贵族手中,花三万贯得了一张请帖,大肆庆祝了三日?,又准备了整整八车珍宝,欲在荣国夫人寿辰当日?进献。
当时来臣便很眼馋的问秋东:
“主子?,若您手里的请帖也?转手出去,岂不是要发财了?”
丢不起那人!要让人知道是他福王卖请帖,不得以为堂堂福王殿下失宠了,穷的揭不开锅了呐!
不过,秋东好?似在人群里看到了什么眼熟的东西,当即吩咐左右:
“将前头那紫色包头帽,身背褡裢之人拦下来!”
好?家伙!就说?眼熟呢,可不正是如?玄皇叔身边的道童!好?端端的,打扮成这幅模样做什么?
结果这家伙跟着如?玄皇叔久了,也?是个没?脸没?皮的,见着秋东,好?一通告饶:
“好?我的殿下呐,您行行好?,当没?瞧见小的成不成?若不然?好?端端出来一趟,事情没?办成还叫您抓了包,显德真君得扒了小的皮去喂炼丹炉呐!”
秋东才不听?他满嘴胡话呢,让来臣翻开他的褡裢一瞧,好?家伙,整整二十多帖来自荣国夫人府的请帖!
小童见事情败露,嘿嘿一笑,叉手道:
“山上日?子?清苦,显德真君听?闻山下有人重金求这个,便叫小的专程来办此事,也?是没?法子?的事呐!”
秋东:这很皇叔。
是他老人家能做出来的事。
秋东对?荣国夫人那老太太也?是服气,为了排场,竟然?连出家人都不放过。瞧这架势,还不知道一口气给终南山上有头有脸的道长们派发了多少请帖呐,真够可以的。
见道童还挤出一副“我家真君真的超穷的”表情,秋东嫌弃摆手:
“别装了,知道皇叔不缺钱,不就是和荣国夫人不对?付,故意给老太太难堪嘛!快滚!”
道童果然?听?话,窜进人群一溜烟儿没?影了,瞧这架势,平日?没?少和皇叔偷偷溜下山耍玩吧。
嗨,就说?老李家哪有正经人。
既如?此,秋东拢了拢衣领,低咳一声,吩咐来臣:
“听?王勃讲,明日?长宁坊有斗鸡赛,咱们且去瞧瞧热闹!”
反正,荣国夫人府上的热闹,秋东是打定主意不参加的。
果然?,荣国夫人寿宴这日?,整个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去府上贺寿。毕竟是皇后?生母,天底下第二尊贵的女人,坊间很多人以拿到一张那府里的请帖为荣,更有精明的商人将请帖炒出了天价。
单是陛下亲临,魏国夫人着皇后?常服,用?皇后?仪仗,陪伴陛下左右,便能叫人看的眼花缭乱,浮想?联翩。
荣国夫人自是倍感荣光,心?怀大畅,就连武惟良与武怀运出现,当着众多宾客的面给她磕头祝寿,并诚恳的为当年?之事道歉,也?没?能扰了她老人家的兴致。
甚至很大度的让两人起身,又听?闻两人特意送来了在任之地的特产,还随口吩咐左右:
“让厨下烹饪了,叫陛下与敏月也?尝尝!”
时下流行互送风俗特产,武家兄弟此举倒也?不突兀,只是旁人瞧着武家兄弟的眼神?变了又变,心?知这两人日?后?怕是要抖起来了。
当然?了,武惟良和武怀运暂时还不敢这般做想?,只紧紧跟在皇帝与魏国夫人身边,并不敢以贺兰敏月舅舅的身份自居,正儿八经将贺兰敏月当娘娘伺候,随侍左右,斟茶倒酒,狗腿行径,叫人十分鄙夷。
可贺兰敏月却十分受用?,深觉将这两人弄来长安城,是她走的最对?的一步棋。
武惟良甚至当着宾客的面,在众人欣赏歌舞之际,亲自给贺兰敏月敬酒,感谢她在陛下和娘娘面前,为他们兄弟二人求情。
贺兰敏月面上大度,只说?:
“是娘娘仁慈,陛下宽和,敏月并不敢居功。”
实际上,对?两人频频夹来的菜,毫不推诿,可见其享用?程度。
稍微有点骨气的人瞧了,也?只能暗骂一句不要脸,碍于陛下当面,还不敢表露出来。
只能说?,这顿饭吃的人肠胃不适,频频作呕。
都当魏国夫人贺兰敏月要飞上枝头,与她姨母武后?一同伺候今上。还暗自揣测,贺兰敏月进宫,最起码是个妃位吧,武后?一脉当真是牢不可破啦!
结果,谁都没?想?到,当日?宴会?结束,贺兰敏月以“吃醉了酒”为由,干脆与陛下同乘一车回宫,高调张扬。
却在回宫途中,贺兰敏月毒发,甚至没?等到太医前来,人就没?了气息。
等秋东回宫时, 事情已经进入尾声。
宫内气氛严肃,但秋东并未感觉到多少悲伤。准确来说, 陛下多少还是有些伤感的,本?就不太好的身体?,因为亲眼见证了魏国夫人的死亡,再次倒下了。
秋东一回宫内,就被阿娘身边的沐封姑姑亲自送到了紫宸殿,用沐封姑姑的话讲:
“陛下心里正不自在,今日随陛下一道儿前去的太子殿下,已经被陛下找由头斥责了。另英王, 相王因在席间过于调皮, 一回宫就被娘娘禁了足, 潞王自请去陪二位殿下。太平公主孩子心性,见?太子殿下实在委屈, 去东宫劝慰太子殿下了。
娘娘又忙着查魏国夫人的死因,还请殿下多陪陪陛下。”
秋东心道,阿耶刚死了小老?婆, 回宫不好发作, 只能拿身为太子的儿子撒气。
如今阿娘让他这做儿子的去安慰, 这其中逻辑关系, 他是真不懂。
然而秋东进去的时候, 发现阿耶并没有外头人想象中的难过, 正躺在榻上, 额上敷着条帕子, 闭着眼静静听?滕总管念奏折, 面色还行。
这是阿耶的习惯,自打风疾致使眼睛愈发模糊后, 便叫信得过之人为他念重要的奏折。
这也是为何?阿耶一直在病中,但对?朝堂的掌控力却从不曾减弱的原因。
别看阿娘整日忙前忙后,好似有处理不完的政务一般,可阿娘处理的都是小事,她是半路出家,得从头学习,摸索,如何?拿捏轻重,处理各方关系。而真正重要的军国大事,依然紧紧握在阿耶手中。
秋东从滕总管手里接了折子,继续往下念。
直到这封折子读完,好半晌才听?阿耶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问:
“魏国夫人的事,你听?说了吧?”
自然,阿娘死了向来宠爱有加的亲外甥女,势必不肯善罢甘休,用雷霆手段,让人严查。不到一天时间,大理寺便查出武惟良与武怀运二人乃下毒的真凶,据传这两人是把?毒下在了他们?带去的特产上,目的是毒杀荣国夫人。
奈何?荣国夫人阴差阳错让人将那份特产烹饪了,特意呈上去给?陛下和魏国夫人食用。
陛下身体?不适,并不随意在外用饭食,可怜了魏国夫人,在武惟良的恭维下当真没少吃,以至于当天便毒发生亡。
“你觉得可信吗?”皇帝问。
当然不!
尽管武惟良和武怀运二人,经不住严苛审问,已经对?他们?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可这份说辞错漏百出,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里面事情不简单。
秋东知道的皇帝在怀疑什么,可还是那句话:
“阿耶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让阿娘认罪?然后呢?阿娘背上毒杀亲外甥女的罪名,对?太子阿兄难道是什么好事吗?所以,即便此时阿耶心里有诸多不满,可看太子阿兄的面上,也得咽下这口气,他能做的也就只是拿太子阿兄撒撒气罢了。
太子阿兄挨骂,完全?是代母受过。
皇帝也是清楚这一点,才倍感头疼。
秋东见?他这样,还是说了一句:
“您若不想看见?如今局面,当初魏国夫人向阿娘讨要皇后仪仗,皇后常服时,便该当场斥责她的僭越之罪。”
说白了,还不是您自己惯出来的。
觉得贺兰敏月虽不聪慧,却实在美丽娇俏,多贪恋几分。以至于让她错误的以为,当真可以凭借您的那几分另眼相待,便可以向阿娘的位置发起进攻。
既然进攻了,自然该想过要承担失败的后果。
皇帝长长的叹口气,拿下额上帕子,缓缓坐起身,揉着太阳穴对?秋东头疼道:
“你阿娘是如何?处置武家兄弟的?”
秋东想起来臣的禀报,觉得此事的处理上,非常有阿娘的个人风格:
“两位武大人被处死,并将他们?的姓氏改为蝮氏,言他们?的心肠比蝮蛇更为歹毒,其亲族全?部?充军岭南,妻女入掖庭宫为奴。”
说起给?人改姓这事,对?阿娘来讲也是驾轻就熟了,当年王皇后被废,阿娘便下令给?对?方改为蟒姓,萧淑妃也得了个枭姓。
阿耶对?此见?怪不怪。
只沉默半晌,叹了一句:
“罢了,武惟良兄弟二人,终究对?她多有刻薄,便这样吧。”
要不然咧?
阿娘本?就不待见?那两人,远远地打发了,后续是生是死,只看阿娘心情,偏您听?了贺兰敏月的话,觉得武家一再死人,让坊间揣测纷纷,对?阿娘的名声有碍,将人带回长安。
您觉得您是为了阿娘好,阿娘还觉得你们?都在和她唱反调,故意膈应她,不叫她好过呢。
所以说,夫妻之间,哪有相敬如宾?还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亦或者?西风压倒东风!
秋东过去帮他揉太阳穴,声音轻缓,招呼滕总管:
“阿耶今日还未曾用药吧?呈上来,吾陪阿耶一道儿用,阿耶您可得长长久久活着才成呐。”
别的不说,父子两这药搭子关系,确实能找到共鸣。
滕总管见?陛下面色终于好了几分,心下稍定,亲自端了托盘过来。
心道还是福王殿下有办法,旁人瞧见?陛下发如此大脾气,都恨不能远远躲开,偏福王殿下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说。
句句将陛下噎的无?话可说。
可陛下就吃这一套。
这或许便是一物降一物吧。
死一个贺兰敏月,对?皇家而言,就这么简单过去了。
可对?韩国夫人,是绝对?过不去的,作为贺兰敏月的亲娘,韩国夫人根本?不相信女儿是被武惟良与武怀运毒杀的,且还是代她母亲荣国夫人而死。
韩国夫人很?清楚,武家兄弟早被妹妹武后吓破了胆,根本?生不出报复的心。
“敏之,你妹妹去的冤啊!”
贺兰敏之正在庭院舞剑,听?了这话,剑招凌乱,停下时胸口剧烈喘息,看向满脸泪痕,憔悴不已的母亲,狠狠将剑插在地上,恨声道:
“谁都知道妹妹死的蹊跷,可我们?能怎么办?皇后和陛下认了这个结果,武惟良兄弟认罪伏法,我们?还能怎么办?”
说起此事,贺兰敏之也是一肚子的抱怨,他想去大理寺查看卷宗,可没有皇后旨意,没有陛下手书,大理寺丞压根儿不给?他面子。
“可惜我被娘娘收了进宫腰牌,如今无?诏不得入宫,连姨母的面都见?不着。”
韩国夫人和妹妹武后幼时朝夕相处,比儿子更了解妹妹的为人,深知妹妹骨子里有多狠。自打她和敏月与陛下相好之事被妹妹知晓,她心底一直惴惴不安,每每见?到妹妹待敏月温和慈祥,宛如亲女的场景,便忍不住心底发毛。
因而,她对?女儿的事,心里一直有个怀疑,见?四下无?人,低声对?儿子道:
“你说,你妹妹,是不是你姨母叫人下的手?”
贺兰敏之先是皱眉,随后摇头:
“自古以来姑侄女,姨外甥女,亲姐妹,共侍一夫的多了,姨母本?身先是太宗的才人,再是今上的皇后,她哪里是看重这些东西的人?她应该很?明白,她上了年纪,陛下又偏爱年轻鲜艳的女孩儿,敏月进宫是在帮她呀。
没有敏月,还会有其他女子。此事在我看来,不太可能是姨母下的手,可下手之人一定是姨母和陛下极为熟悉之人,值得他们?如此偏袒。”
然后,贺兰敏之脑洞很?神奇的,将凶手定为福王。
他分析的有理有据:
“近来敏月只得罪过福王,且为着给?敏月求情之事,福王还在陛下与娘娘跟前告我的状,叫娘娘收走我的进宫腰牌。这且不算,外祖母只在福王跟前为敏月稍稍说了两句好话,便被福王记恨至今。
连外祖母的八十大寿福王都不到场,甚至专门让人送了一枚甚为敷衍的翡翠手镯做寿礼,简直与羞辱无?异,外祖母都不好意思叫人知道福王的行径,还得帮着掩饰一二。
由此可见?福王实乃心胸狭小,毫无?气量之人,他有能力,有动?机行此事。且也只有他做了此事,陛下与娘娘才会多番遮掩。”
韩国夫人同儿子一样,并不知晓贺兰敏之被收缴进宫腰牌一事,并非秋东在其中告状。以及秋东为何?要送荣国夫人翡翠手镯做寿礼,荣国夫人又为何?要遮掩的缘由。
她被儿子勉强说服了。
秋东丝毫不知贺兰敏之的脑回路,当然,即便他知道也不会当回事。
这日,秋东探望了被阿耶斥责,于东宫反省的太子阿兄,随后去寻二兄李贤。
前些时日,王勃被征为二兄的王府侍读。
二兄对?王勃的才干大加赞赏,又听?闻秋东最近和英王李显走的极近,常被英王带出去斗鸡,忧心秋东被带坏了品性,便极力邀请秋东上他府里共赏何?为阳春白雪。
好让福王见?识见?识真正高雅的艺术。
秋东欣然应允。
但怎么说呢,诗才是一回事,性格是另一回事,好比仕途不畅,上了年纪的骆宾王,经历过现实打击,人终究是沉稳许多。
可年岁尚小,年少出名,“九岁读颜氏汉书,撰指瑕十卷。十岁包综六经,成乎期月,悬然天得,自符音训。时师百年之学,旬日兼之,昔人千载之机,立谈可见?”的天才王勃,恃才傲物,短短一生中还从未有过坎坷,简直活泼的过分,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王勃见?了秋东,升起了浓厚兴趣。
福王的经历,福王身上独特的气韵,福王的见?识,都让王勃感兴趣,甚至让他忍不住当场为福王赋诗一首。
二人年岁相当,很?能就时下坊间有趣的新鲜玩意儿聊到一起,互相分享了许多彼此没见?识过的好东西,顺便充盈了彼此日后的出行计划。
二兄李贤见?状,头痛不已。
他本?想将福王拉回正道,谁知王勃也一门心思全?在坊间新奇的玩意儿上,三言两语间早忘了他的嘱托,被福王牵着鼻子走。
秋东离开潞王府时,王勃还兴致勃勃的跟秋东做了约定:
“下回咱们?说好了一起去衣冠家呐,听?闻他家出了新品,定要与三两好友同去,才能品出滋味呐!”
这是当然,秋东喜欢每一个能让他心情愉悦的有趣之人。
毕竟心情好,才能长命百岁嘛!
然而这份愉悦的心情,持续了不到一盏茶时间,马车在安乐坊被人阻拦,来人客客气气上前:
“我家主人请殿下移步茶楼一叙。”
整个长安城,能做出半路拦他马车的,秋东只能想出一个自我意识过剩的贺兰敏之。
旁人要么碍于权势不敢上前,要么知道有正经事,他一个闲散王爷也插不上手,拦了也白拦。
秋东压根儿就不稀的搭理,一摆手,马车继续缓缓前行,前后跟着上百号禁卫军,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用强?
贺兰敏之见?状,只能急匆匆从茶楼出来,追上马车,叉手道:
“殿下,臣贺兰敏之有事相求,不知可否与殿下一叙。”
“上来吧。”
秋东其实有点好奇贺兰敏之这时候找上门是为了什么。
不料,贺兰敏之上来第一句,就在秋东耳边,用仅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幽幽道:
“殿下,臣已经知晓是您叫人毒杀了臣妹敏月。”
秋东何?等敏锐之人,只肖片刻,便理顺了贺兰敏之如此做想的思路。
所以,贺兰敏之是想复仇,又碍于他身边的保护太过严密找不到机会,打算用这种?方式让他担惊受怕,以至于惊惧而亡?毕竟他体?弱不能受惊,是整个长安城都知晓的事。
说真的,若贺兰敏月真是秋东让人毒死的,若秋东真是以前那副风一吹就倒的小身板儿,贺兰敏之这猛不丁一下子,还真就成功了。
“怎么?这幅神色盯着本?王,是想亲眼瞧见?本?王被你吓死?”
说罢,也不等对?方回答,直接伸脚,将人一脚踹下马车。
贺兰敏之在街上滚了好几圈儿,当场晕厥,才被他家里的仆人哭天抢地抬回去。
秋东这边,连队形都没乱,车队浩浩荡荡前行。
都以为贺兰大人与福王殿下闹着玩儿呢,毕竟马车里就两人,总不能是福王将人踹下去的吧,那只能是贺兰大人自己滚下去,逗福王玩儿呢。
踹了人的秋东,没事人一样喝口甜汤,心里再一次感慨贺兰越石也不知是造的什么孽,生的两孩子,脑瓜子一个比一个磕碜。
在贺兰敏之看来,他母亲和妹妹没有丝毫对?不住阿娘的地方,甚至她们?是阿娘能长久在后位上的得力帮手。
可要秋东说,韩国夫人寡居多年,带着两孩子独自生活,处境艰难。阿娘当上皇后,怜悯姐姐不易,便命人将她们?母女接进宫照料,甚至给?了母女二人随意进出宫闱的特权,但这两人是如何?回报阿娘的呢?
先是当姐姐的和皇帝妹夫搞上了,再是当外甥女的和皇帝姨夫搞上了。
阿娘没有当场发作,提剑捅死两人都算有理智。
就这,贺兰敏月都命丧黄泉了,贺兰敏之竟然还没觉得他娘和他妹的行为有多离谱。
阿娘是否需要帮手,需要谁给?她做帮手,得是阿娘自己愿意,自己做决定。而非打着亲人的旗号,行背叛之举,自觉有恩于阿娘。
所以升米恩斗米仇,这话也不是没道理。阿娘实在待胞姐太好,以至于对?方开始蹬鼻子上脸,尤不满足。
秋东并未将此事主动?告诉耶娘,因为两日后,荣国夫人,带着哭哭啼啼的韩国夫人,以及躺着被人抬进来,气若游丝的贺兰敏之,来到延英殿,气势汹汹找皇后评理来了。
荣国夫人一把?年纪,指着额头不断冒虚汗,唇色惨白,躺在地上的贺兰敏之,哭的比韩国夫人这个亲娘还伤心,捂着胸口质问皇后:
“我今儿就来问娘娘一句,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敏之不过想与福王亲近一二,福王即便不喜,也无?需将人打成这样吧?”
皇后见?着如此荒唐一幕,面色淡淡的,奏折落下最后一笔,缓缓抬头:
“谁将敏之打成这样的?唤人来殿内分说清楚就是。”
为了这点事,闹的延英殿鸡犬不宁,母亲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就听?母亲厉声道:
“还能有谁?当然是福王殿下!”
武后还以为她听?错了:
“您说谁?”
老?太太坚定道:“福王!”
武后死死盯着母亲,好似要从她身上盯出一个洞来,直盯的老?太太浑身不自在,终于想起这个女儿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早非那个能听?她指手画脚的二女儿了。
“呵,既然母亲如此坚持,那就宣福王来延英殿,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当面分说清楚。”
母亲上了年纪,行事越发没有章法,敏之说什么她都信。那姐姐呢?韩国夫人的年纪,可还不到糊涂的时候。她是想借此事,达成什么样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