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力忽视掉油然而生的怪异感,她再次拉开弓,瞄准草靶,“嗖”地射了出去。
虽偏了靶心,却没有脱靶。
几番练习下来,有了明显进步。
果然适合是前提。
日落黄昏,两人走在粽粽溪水边,季绾递上玉扳指,君晟没有接。
“送你的。”
“过于贵重了。”
“那你还个礼。”
季绾收起玉扳指,仔细思忖,少焉,笑道:“我上次为先生添了厚衣裳,先生这次才是还礼。”
君晟面朝漫天晚霞淡淡笑开,他的念念很少“颠倒是非”不讲理的,也算是将他当做自己人了,唯有自己人才能肆无忌惮地开玩笑。
这份熟识,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馈赠。
没一会儿,两人回到营地。
礼部正在统计官员们狩猎的“战果”,君晟无疑是垫底的。
面对调侃,连季绾都觉得汗颜,一再往君晟背后躲,君晟却站姿笔挺,淡淡看着他人受奖。
当晚,承昌帝亲自点燃篝火,欣赏臣子和官眷们载歌载舞,薄醉上头,回到皇帐倒头就睡。
长毛白猫蹲在床边,喵喵叫了许久得不到回应,独自跑了出去。
明早启程回城,季绾忍着羞涩再次与君晟同床共枕,男人呼吸清浅均匀,她却了无睡意,枕着一条手臂凝睇洒入缕缕月光的帐帘。
帘子外有太医越过,依稀听得“太子殿下高热抽搐,快请院使过去”。
季绾疑惑,昨日为太子看诊,脾热不重,在汤药调理下,不该发热抽搐的。
有太医甚至院使在,没她插手的份儿,向来心大的女子闭上眼,不再被外头的动静滋扰,渐渐有了睡意。
睡梦中,她又一次想要抓牢马鞍,而凭借今日所掌握的马术技巧,两只小手不自觉去握最前面的鞍角,指尖划过处,有些烫。
君晟在一阵诡谲中清醒,犀利的眸在暗夜中锁定了迷迷糊糊的女子,在女子握住他的前一瞬,扣住她的手腕,拉开距离,呼吸略重。
该拿她如何是好?
他亲了亲那双作乱的小手,将人搂进怀里。
梦里的季绾很亲近他,主动环上他的腰,一条腿翘起,搭在他的腿上,如树袋熊挂在了苍劲的树木上。
金秋墨夜,相拥而眠本是惬意之事,可对血气方刚的男子并不友好,算得上一场温柔的折磨,克制如君晟,也再没了柳下惠的意志力。
他翻身面朝上,让季绾趴在他的怀里,以起伏的胸膛做季绾的温床。
他的念念长大了,婀娜柔桡,浮凸有致,不能再当小孩子看待了。
一吻轻轻落在女子发顶,带着安抚和怜爱,送女子一场宁谧安逸的梦。
次日清早, 众人准备启程,只见冯小公公带人穿梭在各座帐篷中,寻找着皇帝的御猫。
“对, 白色长毛的。”
“异瞳。”
“怎么还没找到?”
“再去那边看看。”
圣上已起驾,留宦官们在原地炸开锅,手忙脚乱。
君晟依旧被安排在最后的梯队,总揽全局, 以防有人掉队。
季绾随他在后方, 瞧见太子裹着厚厚的裘衣被人搀扶上中间的车驾,看起来病症很重, 听说是脾热未愈又染风寒。
倏然,溪流边传来惊呼,两个小太监慌忙地跑来。
“小公公, 找到了。”
“哪儿呢?”
“溺、溺、溺水了!”
冯小公公瞪圆眼, 那可是陛下最喜欢的御猫, 他一拍大腿,“诶呦”一声, 带着一众小宦官奔向溪流边。
君晟总揽全局,不能落下一辆车驾, 故而带着季绾也去了溪边。
御猫倒在溪水里, 被岸边的长草缠住,早没了气息。
季绾认出这是第一次与德妃打交道时,被春桃抱在怀里的猫,极为亲人, 见此, 不禁默叹一声。
可它怎会溺水呢?
即便到溪边饮水,以猫的矫健, 未被偷袭的前提下,几乎没有溺水的可能。
季绾看向君晟,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两人同时上前查看,在猫的额骨处发现致
又是额骨!
君晟眯眸,这显然与仍未侦破的连环凶杀案有关!
案子棘手,车队里的大理寺官员被紧急召回,闲杂人等不可接近,季绾被君晟托付给冯小公公送回城。
季绾坐进马车,挑帘遥望渐远的溪边,内心惶惶不安。
凶手以同样的手法作案,不单单是在挑衅法司,他,隐藏在狩猎的人员中,无限靠近圣驾。
回城的路途崎岖漫长,季绾独自坐在马车里胡思乱想着,直至傍晚才驶入城门关卡。
可就在她与冯小公公道谢作别回到沈家时,二宝的哭声响彻巷子。
季绾跑进门,见乔氏抱着二宝呆坐在院子里,一脸悲色,连平日话多的杨荷雯都没了气焰,垂头丧气的。
“怎么了?”
公爹沈荣杰迎上前,焦急问道:“绾儿,老四呢?老四怎么没回城?!”
季绾扶住不停颤抖的公爹,简单扼要地替君晟做了解释。
沈荣杰抱头蹲在地上,“那完了,完了,来不及了。”
节骨眼上,君晟没有及时回城!他们沈家要完了吗?沈荣杰想起还有一个今非昔比的“儿子”,立即问道:“沈栩呢,回城了吗?”
“应该回了。”
像是看到了零星的希望,沈荣杰强撑身体,夺门而出。
季绾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
陌寒、蔡恬霜和馨芝迎出来,拉过季绾,耳语起来。
就在昨日晌午,家中冲进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说是有事找曹蓉,被沈濠撵了出去,除了沈濠,无人知晓曹蓉的下落,而今日晌午,曹家嫡母带人在一家客栈捉到庶女曹蓉正与一名陌生男子厮混在榻上......
季绾愣住,曹家嫡母怎会带人去寻嫁了人的庶女?还刚好碰见那样的一幕?
蔡恬霜已探听了因果,得知沈濠在前几日无意“救”下被人追赶的馥宁公主,被馥宁公主缠上。据蔡恬霜猜测,曹家嫡母多半被馥宁公主利诱或逼迫。
季绾睃趁一圈,“二哥呢?”
“去望月楼了,那边有公主的亲信,我猜他是去求公主高抬贵手。人言可畏,日后,沈家二嫂怕是会活在旁人的吐沫星子里了。”
此时,街坊四邻异常安静,闭门不出,而看似平静的街巷,蕴藏着风言风语。
季绾心道,若这对夫妻抗不过人言,逼迫分开,那便是正中某人下怀。
“二嫂现在何处?”
“被曹家嫡母带回去了,沈家大哥和三嫂去了曹家。”
作为夫家,沈家是要去人解决此事的,杨荷雯本来也是自告奋勇,虽有些抹不开脸,但作为长嫂,她合该出面,可乔氏怕她语气冲,拦下了她,换成潘胭前往。
潘胭是读书人,语气柔和,能在产生冲突时起到调和作用。
这事不光彩,可诡异的是,曹蓉的娘家捉奸,反倒是婆家从中调和。
馨芝不解,“事有蹊跷,难道旁人看不出来?”
“大多数人都是看乐子的,他们只信自己所见,不会深究缘由。”蔡恬霜气得不轻,为馥宁公主的无耻手段。
一路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季绾带着箱笼回到后院,静默在窗前,忆起故友廖娇娇,情景似乎重现了。
只是,馥宁公主远比临街米行的老板娘更为嚣张,明目张胆地拆人姻缘。
虽与曹蓉的关系远远不及廖娇娇,季绾还是想去试一试,绵薄之力也好,不自量力也罢,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廖姐姐的悲剧出现在曹蓉身上。
“恬霜,劳烦你去望月楼观察动静。蔡护卫和馨芝,随我去一趟曹家。”
曹家是做胭脂水粉生意起家的,家底殷实,曹家家主有一妻两妾。
曹蓉的生母作为侍妾,得知女儿的丑事,抹不开脸,躲在屋里子偷偷抹泪。
曹家主母小刘氏是曹家家主的续弦,同为商户出身,精明干练,人也强势,不容姨娘插手此事。
适才下过一场小雨,老宅潮气缭绕,砖瓦秋草长,沉静中透着薄凉。
曹家主母一身白蓝提花衣裙,站在庭院中,淡淡看着罚跪在祠堂的庶女曹蓉。
“老话儿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原本为娘不该插手你的私事,可通奸何等龌龊,污染娘家门楣,为娘不得不管。说吧,与那野男人是什么时候的事?”
曹蓉是被五花大绑带回来的,挣脱不得,筋疲力尽,她含怨瞪着嫡母,哽咽道:“女儿想知,母亲收了馥宁公主多少银子?”
小刘氏小山眉不皱一下,“贼喊捉贼,掌嘴。”
仆人上前,甩了曹蓉一记耳光。
曹蓉被打偏头,嘴角流血,“我是被冤枉的。”
她在客栈一觉醒来,床上多了个衣不蔽体的男人,没等反应过来,嫡母就带人冲了进来,不是栽赃是什么?!
小刘氏让人搬来圈椅,坐在庭院内,搭起腿,“矢口狡赖,继续。”
仆人熟悉主母的手段,连甩曹蓉三记耳光,将人拖出祠堂,拳打脚踢。
老宅回荡着曹蓉凄惨的叫声,愈发微弱。
沈大郎和潘胭被人扣住手臂,眼睁睁看着曹蓉被虐打。
两人震惊于曹家人的绝情和反常,却是挣脱不开,动弹不得。
按着门第,若非曹蓉是不受宠的庶女,也不会嫁入沈家。
潘胭挣扎不止,再好的脾气都被激怒,冲着小刘氏轻嚷:“你让他们住手!朗朗乾坤,容不得你们祸害人!”
小刘氏用帕子擦了擦额,慢条斯理,故作镇定,没有喊停。
曹家家主站在正房的屋檐下,不忍直视。
谁能想到,天潢贵胄要看上了他庶女的丈夫。
只怪庶女命不好,忍吧。
宅门在这时被人叩响。
有客登门。
奄奄一息的曹蓉倒在地上,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三道身影,其中一道纤细柔桡,是季绾......
“绾儿,我被人陷害......”
季绾站在宅门前,与小刘氏对上视线,她的身后跟着高大威猛的陌寒以及一身英气的馨芝。
从商多年,小刘氏擅长识人,一看就知季绾带来的一对男女不好惹,加之季绾的官眷身份,总要给些礼遇。小刘氏一改威严,笑吟吟道:“绾儿可是稀客,但今儿不巧,家事在前,无暇招待来客,请回吧。”
前不久季绾嫁入沈家,妆品都是在他们曹家铺子所挑,原本该与季绾交好的,可公主施压,她一介贾商,有什么周旋的法子呢?
为不波及自身,只能弃掉庶女。
季绾敛着情绪,没打算劈头盖脸争个对错,要争也是同馥宁公主争。
“大哥和三嫂都在,我作为四弟媳,怎不能插手管二嫂的事了?不过话说回来,对客不该动粗吧。”
意有所指的话,似给小刘氏提了个醒。
小刘氏忙让人放开沈大郎和潘胭,笑着解释道:“方才两位太过激动,非要插手曹家的家事,我是不得已为之,见谅。”
潘胭忍着怒火欲要上前为曹蓉解绑,却被曹家仆人拦下。
小刘氏仍笑着,“都说了是家事,沈家媳妇怎还听不懂话呢?”
潘胭想怼回去,被季绾拉住手臂。
季绾上前,直面小刘氏,“您是二嫂的嫡母,是我的长辈,我不愿与您产生冲突,也知您受公主所迫,身不由己。让我将人带走,这件事,不会波及你们。”
听她提起公主,小刘氏叹笑,“绾儿是官眷,该知馥宁公主的地位,与她为敌,与你有何好处?你又有何底气平息这件事?”
小刘氏甩出一个不争的事实,“我可以放人,但你要知道,与人狼狈为奸、名声尽毁的女子,带回去也洗不清白了,会活在人们的唾弃里,痛苦不堪,不如远走他乡,图个清净。”
季绾亦笑,
好不讥诮,“您说得对,与人狼狈为奸、名声尽毁是洗不清白,但被冤枉的呢?”
小刘氏摇摇头,妙龄的少女还是太稚嫩了,想法天真,“证明被冤枉了又如何?堵得住流言蜚语吗?除非始作俑者站出来,当众承认,还被害者清白。”
“不试试怎知行不通?”季绾定眸,清冷决然,“馨芝,为二嫂解绑。”
曹家仆人欲拦,被陌寒一个个踢飞。
蓬头垢面的曹蓉被馨芝和潘胭搀扶着走出曹家宅门,含泪的眼凝睇前方的女子。
清瘦却坚韧的女子。
“绾儿为何冒险帮我?”
季绾送她回到沈家门前,喟叹地取出银杏琉璃坠子,“因为廖姐姐。”
留在廖姐姐身上的遗憾,她想在其余受害者身上弥补、释然。
望月楼。
馥宁公主迟迟现身在望月楼的雅室内, 看着跪地的沈濠,不疾不徐地坐在榻上,以染了蔻丹的手指勾起男人的下巴, 细细打量,“沈兄见外了,请起。”
沈濠跪着没动,语气诚恳, “求公主高抬贵手, 放过内子。”
“沈兄此言差矣,分明是曹氏不知廉耻被捉在床, 怎么算到本宫头上了?啊?”
女子尾音上扬,是疑问,是威压。
屈辱蔓延至心底, 沈濠握紧双拳, 低头认栽, “是小民失言,曹氏不知廉耻, 有伤风化。”
“那,需要本宫帮你拟写放妻书还是休妻书?”
一字之异, 千差万别。
沈濠痛心疾首, 以额抵地,“任凭公主定夺。”
馥宁公主舒坦了,向后仰去,单手支颐, “来人, 研墨。”
一纸休书,断了夫妻多年的情意。
沈濠按下手印, 甚至不敢去看休书上抨击妻子的犀利言辞,只求妻子不会再因他受到伤害,蝼蚁如他,无法在狂风骤雨时给予妻子保护,若他坚持抵抗,只会让妻子受到更大的伤害。
沈家郎薄义,卿勿再遇。
沈濠说在心里,颤抖着手递上休书。
馥宁公主未接,笑着点弄额头,“会伺候人吗?”
“小民善学。”
馥宁公主抬起一只脚,伸到他面前,暗示意味十足。
一旁的嬷嬷深觉不妥,但小公主正在兴头上,做仆人的,也不敢当众阻挠,她正要带人退出去,门外忽然响起宫人的来报。
“禀殿下,通政使之妻季绾求见。”
馥宁公主刚把脚踩在沈濠的肩上,闻言转眸
够败兴的。
据亲信报,君晟因案子滞留在囿苑,季绾暂无底牌,哪来的胆子与她面对面撕扯?
一介医女,真当自己飞上枝头变金贵了?
“传进来。”
“那个,公主,季氏身边还有一男一女同行。”
“阿猫阿狗也能面见本宫?”
“小的明白了!”
楼里楼外大批护卫皆是馥宁公主的亲信,硬闯多半会铩羽而归,季绾吩咐陌寒和馨芝在外等候,打算只身入内。
陌寒觉得不妥。
季绾执意,“放心,她动不了我。”
在来此之前,陌寒召集了君晟的部分隐卫,季绾知道,但凡陌寒一声令下,隐卫就会强攻,可沈二郎没有性命之忧,没必要发生冲突引起血案。
陌寒睨向馥宁公主的亲信,暗含警告。
亲信缩缩脖子,可抵不住铁血护卫的犀利目光,笑着请季绾入内。
“公主在三楼雅室,娘子慢点,当心脚下。”
季绾在走进雅室前顿住步子,沈二郎有着读书人的骄傲,若是让她看到他不堪的样子,或许一辈子都释然不了,抬不起头。
遂,季绾叩了叩门,隔门问道:“二哥可好?”
经一提醒,馥宁公主也注意到这个细节,歪倚在榻上摆摆手,示意沈二郎起身退到一旁。
谁让她也有怜香惜玉之心。
沈濠起身,垂头退到一旁,掩在衣袖下的手始终紧攥,在听得“咯吱”开门声后,稍稍抬眸,看着季绾走进房门。
云英紫裙的女子,在这一刻除了典雅、柔丽,还有一丝坚韧的强大。
光凭单刀赴会的胆量,足够让季绾变得强大。
沈濠张了张嘴,嗓音涩哑:“弟妹,别管我,回家去。”
他怕拖累她。
季绾搭在身前的双手微微收紧,冲他点点头,光凭他这句话,自己管定了。
而这一幕落在馥宁公主的眼中甚觉好笑。
“季娘子来望月楼,所为何事?”
季绾例行施礼,不卑不亢,“来接二哥归家。”
家的含义,在此刻得到升华,同一屋檐下的家人,该互相扶持啊。
相比两人,馥宁公主倒是对“家”的理解很含糊。皇族是帝女皇子们庞大的家,可她从未得到过家人的关爱,感受不到温暖。尊贵的身份,像浮艳的外壳,内里空虚。
“这话说得,本宫何时不让沈兄回家了。沈兄说呢?”
问题抛给沈濠,沈濠垂眸,“公主没有逼小民,是小民自愿前来的。”
“季娘子听清了?”
“听清了,是公主棒打鸳鸯,拆人姻缘。”
“荒谬!”
“公主何必自欺欺人,敢做不敢当,私下又无外人,维系道貌岸然的名声演给谁看?”
被一个自己压根瞧不起的医女讽刺,馥宁公主额头浮现青筋,眼白泛起血丝。
暴怒的性子最受不得激怒。
“你说得对,私下无外人,那本宫就明确告诉你,沈二郎已签了休书,与曹氏断情,甘愿成为本宫的掌中物。你情我愿的事,没你指手画脚的份儿。”
“公主要招二哥为驸马吗?”
像是听了个笑话,馥宁公主满是鄙夷,小门小户的子女,不懂门第参差,异想天开。驸马需要何等身份,至少也是荣登黄榜的寒门士子,一个木匠之子最多是“入幕之宾”。
然而,季绾话锋一转,突然变得犀利,“既不想招二哥为驸马,何来你情我愿?分明是强取豪夺,逼人与你苟合!”
向来被众星捧月的帝女哪里受过这等羞辱,她坐直身子,摸向腰间银鞭,“本宫贵为嫡公主,外祖父是当朝首辅、母亲是中宫皇后、兄长是东宫太子,养一个禁脔怎么了?别说你,就是君晟能奈我何?!”
被彻底激怒,小公主斜握银鞭,居高临下地看着季绾,“告诉你一个道理,在后宫,不存在草菅人命,各法司奈何不了,君晟也奈何不了。”
说着,作势要当场抽打季绾。
沈濠见状欲拦,被馥宁公主抖鞭甩在背上。
“啪”的一声,皮开肉绽。
“二哥!”
季绾惊讶地看向挡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余光瞥见馥宁公主再次抖鞭,她拉住沈濠,用力向一侧躲开,与此同时,掏出藏在衣袖中的乘云绣香囊。
“见此物如见圣上,馥宁,你敢违抗圣上吗?”
馥宁公主抖出去的鞭子落空,再要抽打,被一旁的嬷嬷强行按住腕子。
“公主,此乃圣上之物!”
馥宁公主厉目而视,仔细辨认后,浮现几分不可置信,握鞭的手咯咯作响,愣是僵着没动。
那是父皇佩戴多年的香囊。
怎会在季绾手里?
季绾趁机将沈濠拉向身后,用纤细的身躯融成了阻挡觊觎的屏障,“馥宁,你们后宫的规矩,与圣上行不通。有圣上信物在,我要带走二哥,谁敢拦?”
雅室内一众亲信面面相觑,猜不到圣上何故赠一女子香囊。
关键是,此女是臣子妻。
这时,门外传来数道脚步声,随着一声“太子殿下驾到,闲杂人等退避”,雅室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太子裹着厚厚的裘衣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脸肃杀的沈栩。
“馥宁,闹够了吗?”说着,太子快步上前,顾不得虚弱的身躯,一把扼住妹妹手腕,夺过银鞭掷在地上,“跟孤回宫!”
瞧见利益置前的兄长,馥宁公主强压嘴角,遏制怒火,趔趄着向前差点扑跪在地,随即甩开太子的手嘶吼:“一个逗着玩的禁脔罢了,犯的着皇兄大驾吗?!”
太子不管她在外是否私养禁脔,但沈濠是君晟、沈栩的二哥,岂可肆意强夺?
家丑不可外扬,尚且要顾
及颜面,何况是皇室的颜面,太子再次捉住妹妹的手腕,大力将人向外拖拽,路过沈栩时,沉气道:“小妹不懂事,孤会回去严加管教。君晟那边,代孤摆平。”
礼遇良久,适时该派上用场了,不管沈栩用什么手段,只要不闹到御前即可。
街坊里的丑闻他会派人平息,君晟那边,交给沈栩正合适。
沈栩颔首,目送皇家兄妹离去,在与回头的馥宁公主对上视线时,难掩厌恶。
亲信们陆续离开,三楼只剩下两男一女静默伫立。
少顷,沈栩走进雅室,瞥见落在地上的纸张,被休书两字吸引,弯腰拾起,撕个粉碎抛向空中。
沈濠没有阻拦,却拿起笔,写下一封放妻书。
曹蓉因他受害,他无颜再去面对她,“弟妹,帮二哥个忙,代我送阿蓉和二宝离城。”
伤害已成,留言难消,那就远离是非,慢慢淡忘伤痛吧。
这是他当下唯一能为妻儿做的。
季绾拿起放弃书,一字一句读得缓慢,字字刺入沈濠的心。
沈栩走过去,扶住兄长,“二哥莫要往坏了想,太子殿下能拦截坊间的风言风语,二嫂不会......”
“沈栩,你比我懂人心,真觉得太子会在意一个妇人的名声吗?”季绾打断他,“丑闻经传播,七嘴八舌,众说纷纭,还能澄清吗?太子最多是替妹妹摘干净。”
沈栩不置可否,“那该怎么做?”
“让公主承认诬陷一事。”
“你让帝女认错,可能吗?”
“不试试怎知不可能?”季绾递还放妻书,“沈栩,以你的人脉助我今夜面圣不难吧?办不到的话,我会托德妃帮忙。”
助她面圣,无疑是在背刺太子。
一边是抚养沈栩长大的沈家,一边是太子,若倾向于前者,虽谈不上因此与太子交恶,但也会出现或浅或深的间隙。
无疑考验着沈栩的人性。
青年犹豫了。
季绾也不强求,“二哥,咱们走吧。”
说着扶住沈濠,留下决然的背影。
“等等。”
沈栩叫住她,闭了闭眼,“我助你入宫面圣。”
桂殿兰宫笼薄雾,木槿花凋,凌风嬉逐旋舞如彩袖,落入画扇与浊酒。
微醺的帝王身披翠云裘,从燕寝移驾御书房,在烨烨烛光中,看清了跪在御案前的女子。
心口微妙,无所察觉,语气却不自觉柔了三分,“朕还未到,季娘子怎就长跪不起了?”
“臣妇待会儿的言词,会触怒天家,还是先谢罪为好。”
承昌帝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秋猎的好心情被摧毁大半,“看座吧。”
“请让臣妇先把话讲完。”
识人万千,承昌帝隐约品出跪在地上的女子不似外表温柔乖顺,骨子里透着犟劲儿,“讲。”
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人头落地,何况是非议君王的嫡女,季绾有这个胆子孤闯御书房,一来是从廖娇娇的悲剧中激发出的勇气,二来有君晟担保,即便触怒龙颜,也能全身而退,但之后的烂摊子是要君晟收拾的。
兴是日久的相处积累了信任,季绾相信,虽与君晟没有碰面商议此事,但君晟不会袖手旁观。
她压低肩头,以额抵地,掷地有声,“帝女,生来烜赫,天潢贵胄,不说驰誉天下,也该为女子表率,不说事事成人之美,也该克己守礼,怎可做出觊觎人夫、拆人姻缘之事?馥宁公主为己之私,污人清誉,逼人和离,毁人尊严,与泼才无异。臣妇斗胆请求陛下惩戒馥宁公主,还无辜之人清白!情真口拙,冒犯之处,望陛下恕罪。”
话音落,是长久的静谧,连焰火的跳动声都无限放大在耳边。
季绾忍着心跳,等待帝王的答复。
御案前传来指尖敲打的声响,她不敢抬眼,额头传来阵阵凉意。
片刻变得漫长而煎熬。
一侧的冯小公公偷偷觑向帝王的侧脸。
偶有在后宫争斗中忍不下委屈的嫔妃来过御前告状,很少有得到宽慰的。陛下不喜争宠的戏码,几乎不会出言置评后宫的是非,而告状的妃嫔多多少少也会被冷遇一段时日,再没眼力见的,就会失宠。
相处久了就会知道,陛下温和,也薄情。
季绾今夜所言,是在请求陛下惩戒公主,是触及皇室威严的。
伴在圣驾多年,冯小公公竟摸不准陛下是否会生怒。
承昌帝陷入沉思,迂久,抬手,“冯凇,扶季娘子起身。”
冯小公公快步走到御案下,扶起季绾。
女子层叠的衣裙起了褶皱,是倔强和勇气的痕迹。
承昌帝没把她同争风吃醋的宫妃相提并论,对她有一份从初次遇见就产生的欣赏,但欣赏归欣赏,还是要就事论事,“不瞒季娘子,馥宁此举,为朕所不齿,理应认错致歉,若她是其他妃嫔之女,朕绝不姑息,但她是皇后之女,是太子胞妹,一旦认错,日后朝廷派系对她口诛笔伐,势必牵连太子。太子是储君,威严不能失,而你要清楚,朕要保的不是馥宁,是太子。”
“那家嫂就白白受冤?”
“朕会惩戒馥宁,补偿令嫂,但不会公之于众。”
冯小公公暗中瞪大眼,甚是诧异,帝王心,难以揣测,一字千金,能做出这么一长串的解释,足见对季绾的另眼相待。
一个小户出身的医女,怎会被帝王如此看重?
季绾攥住垂落的衣袖,想起入宫前与沈栩的谋划,她躬身作揖,“臣妇有一计,可还家嫂清白,又保太子威严不失。”
承昌帝敲打御案的速度加快,怜惜与耐性在反复拉扯,意味深长地扬起浓眉,“说来听听。”
送季绾面圣后,沈栩来到东宫面见太子。
被胞妹的事气到脑仁胀,加上脾热风寒双重折磨,太子恹恹地倒在躺椅上,冷睇寝宫之中的男子,习惯带笑,“孤让你去平息风波,你却搅了一池水不得安宁,是惧怕不敢面对君晟,还是在为沈家鸣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