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婚—— by怡米
怡米  发于:2024年10月09日

关灯
护眼

这下,换季绾赧然,唤二弟不是,唤二公子也不是。
君豫孩童心性未泯,学家里养的鹦鹉,侧身歪头向上看,盯着季绾的下颏,“嫂嫂怎么不应我?”
“二公子。”季绾一点点抽出袖子,却见君豫噘起嘴巴,一脸的不高兴。
二十有一的年纪,噘嘴鼓腮的模样,与俊逸的面容实在违和。
季绾为他惋惜,于心不忍,小声唤了声“二弟”,短促快速像是在嘎巴嘴。
君豫听清了,拽着季绾的衣袖就要往外走,作势去找君晟,再次被谭氏叫住。
谭氏扶额,“豫哥儿回屋去,今日人多,别胡闹。”
“人多才热闹。”
“回屋。”
君豫跺脚,气鼓鼓地松开手,可他自幼听从母亲的话,不敢忤逆,委屈巴巴地走进后堂,探身朝季绾扁了扁嘴。
季绾朝他笑了笑,温柔的神色映入谭氏眼中。
从迎客堂出来,季绾舒口气,挽着蔡恬霜的手臂游走在花园中。
太师府的花园哪怕是百花凋谢的深秋,依旧澹艳秾芳。
花匠巧工,草木芊绵,环绕潺潺清溪,留下了秋韵,展开花屏。
迎面遇见几个贵女,笑着与季绾打招呼,蔡恬霜小声介绍着。
这几人都曾在馥宁公主那里受过气。
季绾不露声色,一一还礼。
不远处,魏管家朝这边行了一礼,又朝蔡恬霜招了招手。
蔡恬霜会意,“绾儿,我过去一趟,很快回来。”
“去吧。”
季绾目送她跑远,自己慢悠悠走向被草木簇拥的木椅,却在途径假山时,被人一把拉了进去。
“啊——”
短促的惊呼被人掩在手掌中。
看着突然出现在假山中用力捂住她的沈栩,季绾倒没有惧怕,只是疲于与他纠缠,抬脚踹了他一下。
沈栩不防,小腿一痛,闷哼声溢在季绾耳边。
“唔唔——”
“别出声。”
“唔!”
两人僵持在无人的假山里。
沈栩向外探看,又对上她含了薄怒的杏眼,“我有话对你讲,别出声。”
季绾别开脸,似妥协了,可当那只手稍稍移开时,她作势要喊人,又被沈栩快速捂住。
她再次抬脚,被沈栩避开。
“喊人过来,与你我都不利。”沈栩试着松开手,掌心距她的唇不到半寸的距离,以防她喊人。
季绾也知利弊,踹那一下不过是在吓唬他。
“既知不利,还一再纠缠我?”她冷笑,“沈公子名利双收,后记起旧交了?”
她将人推开,温温淡淡,“没人会在原地等你,大家都体面些,各不打扰。”
沈栩被她的话刺痛,眉宇拧成川,从未见识过略带犀利的季绾,是在君晟身边呆得久了吗?
“我不是为了缠着你。”沈栩递出一个锦布包裹的东西,“欠你的,当作新婚贺礼,收下吧。”
季绾不接,提步向外走,被沈栩拽住臂弯。
“自重。”
季绾挣开,不懂他为何要补一份新婚礼,腰缠万贯坠得慌不成?非要把金银向外抖抖,救济一下穷旧交,作为弥补吗?
周遭随时会有人来到假山内,沈栩不宜久留,打开锦布,将一枚牛血色的赤玉坠子悬在指尖,“还记得吗?”
季绾怔住,是她情窦初开时听他许下的承诺,会给她买下一枚赤玉坠子。
讽刺的是,承诺犹在耳畔,他们已形同陌路。
季绾淡目,不为所动,从脖颈上抽起一条红绳,红绳的一端系着一枚锦红赤玉坠子。
缘分妙不可言,孽缘亦然。
“我这枚,比沈公子手里的更适合我。”
看着她手里赤红如锦的坠子,沈栩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手里的坠子连同他都成了笑话。
顶级的两枚赤玉,一个被视若珍宝,一个被弃之如敝履。
他垂下手,背靠假山石低头发笑,“你特意挑的?”
并不是,只是巧合。
可季绾不想解释。
情浓时,路边捡来的一块石头,都比断情绝义后用以弥补的珠翠有价值。
“沈栩,我早都释然了,你也该释然了。”季绾背过身,并未回头,语气轻飘飘的,云淡风轻,“人是向前看的,没必要回头踟躇,何况你是我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说罢,迈开步子,留沈栩一人在假山石内,被暗淡笼罩。
沈栩捏紧赤玉坠子,慢慢蹲在地上,几分颓然。
风光久了,颓然竟刻骨铭心。
快步离开假山,季绾左右看了看,在没有瞧见第三人后才舒心,真要被人发现他们藏在假山里,有口难辩。
沈栩冲动了。
可他原本并非冲动之人。
不重要了。
他于她不重要了。
无需再去揣度他的想法。
摒弃浮躁,季绾回到草木中的长椅,坐在其上等待蔡恬霜。
少顷,蔡恬霜抱着个木盒回来,飞奔到季绾身边,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
季绾笑问:“拿着的是什么?”
“魏伯说,是从祖父书房里找到的。”蔡恬霜晃了晃,附耳细听,“里面好像有一本书,等我回去再打开看吧。”
季绾没有窥探他人秘密的癖好,没再多问。
膳堂那边热闹非凡,她没有胃口,没过去凑热闹。
府中各座院子里都为宾客备了美食,不会饿肚子,两人取了些甜点,走进一座垂帘的凉亭里品尝。
虽是深秋,但与冬季不同,还是可以在室外逗留多时的。
这时,有婢女认出蔡恬霜,匆匆跑过来,隔帘问道:“敢问亭中娘子可是大奶奶?”
蔡恬霜挑帘,“正是。”
“长公子有请。”
蔡恬霜略显惊讶,扭头询问季绾的意思。
既是君晟的邀请,季绾没有多问,随婢女去往二进院的书房。
君晟也在书房内,正陪着君太师下棋。
书房传出君太师朗朗的笑声,可见兴致极高,“悔一步,悔一步,让让为父嘛。”
等季绾跨入门槛,父子二人闻声看来,一个捋须温笑,一个朝季绾招招手。
季绾走到君晟身边,朝对面的尊长敛衽一礼。
相比妻子,君太师为人亲和温厚许多,让人搬来一把圈椅,请季绾落座,想要下完这盘棋。
君晟却将白子扣在棋盘上,做出认输的动作,可观棋局,白子明显多于黑子,且未收官。
君太师指着棋局哼了两声,私下里是个能在长子面前调皮耍赖的人,颇令季绾诧异,可观他气色,蜡黄中透着暗沉,凭借多年行医经验,隐约猜出君晟请她过来的目的。
果不其然,君晟收起一颗颗棋子,请她为父亲把脉。
君太师撸起衣袖大咧咧道:“府中大夫多次诊脉,没有异常的。”
“您今年五十有五,气色不及祖母,没有异常也该多做调理。”
“调理了,不见效。你带着......绾儿多回来几趟,为父气色定然会好些。”
听得称呼,季绾心下一动,挽袖搭在他的脉搏上,片时,缩起手指,面色凝重,“敢问太师,府上有几名大夫?”
“太客气了,都不像一家人。”君太师嘀咕两句,随后答道,“两名,都是老伙计了。”
君晟听出异样,用目光询问。
季绾耳语几句。
君晟面容渐冷,紧紧捻住指尖的最后一颗棋子。
有人给父亲投毒,府中大夫瞒而不报,是否被人收买了?
“陌寒。”
“在。”
守在书房外的陌寒走进来,跟在君晟身边多年,一听主子的语气,便知事态严重,语气也跟着沉了下来。
君晟将棋子丢入棋笥,淡淡道:“将曲叔、鲍叔带去地牢。”
君太师眯眸。
府中的地牢可是专为拷问等秘密之事设的。
两名大夫被带去审讯室的消息很快传到徐老夫人、谭氏和沈栩的耳中,三人问询赶到时,两名大夫已被陌寒抽打得体无完肤,哭喊着说自己不知情。
君晟静立其中,将一张罗帕盖在一人的伤口上,指尖嵌入其中,疼得那人撕心裂肺。
哀嚎声回荡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中。
沈栩静静看着面不改色的君晟,俊面泛白,即便君晟不再是太师府的子嗣,依旧能我行我素,府中不仅无人敢拦,还都在尽力配合。
要有多久,自己才能夺回属于嫡长子的威严?
牢房里,伤口迸溅鲜血的大夫不堪受刑,嗫嚅道:“长公子饶命,我说,我说!”
君晟收回手,接过侍从递上的湿帕揩去手上的鲜血。
大夫倒在地上,气喘吁吁,“我二人被收买,趁一次太师染了风寒,开始在他的汤药里投毒,之后转为引入药膳,剂量极低,可慢性毒发。”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包括君太师,难怪他的身子骨每况愈下。
君晟勾过一把长椅落座,“受何人指使?”
“那人不准我们打听。”
“不识的人就能收买你们?”君晟呵笑,“重金收买你们毒杀雇主,良心呢,喂狗了?”
两人羞愧,在君晟脚边不停磕头。
季绾又依次为徐老夫人、谭氏和沈栩把脉,三人脉象无异常。
说明与家仇关系不大,很可能涉及到朝堂上的利益。
有人要动君氏。
君晟问向二人,“下次接头是何时?”
为了将功补过,两名大夫争先回答,“下月初五。”
君晟看向陌寒,“控制他们,顺藤摸瓜。”
陌寒:“明白。”
金主有意隐瞒身份,但只要接头人还会现身,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在此之前,不宜走漏风声。
徐老夫人和谭氏不约而同看向沈栩。
沈栩垂眸,君氏仍然把他当外人,才会在君晟一句“不可走漏风声”时,不约而同警告他。
那为何还要让他知晓呢?
因他是嫡长子,府中大小秘密都该让嫡长子掌握的,所以祖母和母亲会允许他目睹这一幕,但又从心里不信任他。
默了默,他抬手作揖:“孩儿定守口如瓶。”
回到二进院书房,君晟让人将君二爷请了过来。
不明所以的君二爷百忙中抽身,被君太师一把撸起袖子,强压在桌面上,示意季绾把脉。
君二爷一向脾气不好,加之成见,打心底信不过季绾的医术,碍于老大哥的面子没有发作,待从季绾口中听到“中毒”二字时,几乎是嗤之以鼻的。
自认硬朗的他,却在被季绾按住一处穴位时,疼得面庞扭曲。
季绾收回手,“二爷症状轻,未显露在体表,应是投毒时日较短。”
君氏已分家,二房府邸距离太师府隔了两条街,府中另有大夫。
君二爷当场面色铁青,流露阴狠,却没有嚷嚷着回去清理门户。坐在君氏第二把交椅上,大多时候他都会听从老大哥的指令。
君太师听从君晟的建议,朝廷派系之争盘根错节,无法笃定是哪一方下的手,还要从长计议,顺藤摸瓜。
下月初五,待接头人现身,一部分真相就会浮出水面。
老哥俩沉气喝下季绾熬制的汤药,又各被施了一副针。
君二爷抿嘴忍疼,怀疑季绾在借机报复,从始至终没好脸子。
季绾倒也没有以德报怨,一改下针的手法,刺得对方龇牙咧嘴。
“嘶——”
“二爷忍忍,一会儿便好。”
柔和的语气叫人挑不出理儿。
君晟看在眼里,在无人注意的刹那,曲指碰了碰女子绷紧的下颌缘,没有挑明。
季绾这才适时收敛,缓和了手法。

第49章
经此, 本就多疑的谭氏放心不下,如惊弓之鸟,一连几日都是派人去接季绾入府, 为丈夫清毒。
场面人讲究投桃报李,季绾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归。
载着一车车谢礼离开,季绾挺无奈的,与君晟说起, 君晟只让她安心收下。
“我快腰缠万贯了。”
“小富婆应得的。”
季绾被逗笑, 趴在桌子上耸了耸肩膀,“全靠先生帮我发家致富。”
君晟倚在窗边, 颀长的身姿嵌入月光,手执热茶饮啜,“发达了, 别忘了为夫。”
为夫吗?
季绾心里痒痒的, 迫使自己忽略掉异样感, “只要是我能力之内,先生想要什么尽管提?”
为了显示诚意, 她搬来满当当的妆奁,擒着慧黠打趣道:“钱财不成问题。”
君晟放茶盏在窗边, 一把将她拉近自己, 半扣住她的腰肢,合上妆奁,“财不外露。”
“先生不是外人。”
“那我是什么人?”君晟淡笑,星眸漾起细碎碧潋, 脉脉含情, 重复中添了两个字,“我是你什么人?”
被那双眼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有隐形的桃花瓣落入心湖,激荡出层层涟漪,季绾咽咽发干的嗓子,想要避开视线,却被男人以一根食指抵住下颔动弹不得。
“回答我,念念。”
蛊惑般低沉的嗓音,含着深隐的怜爱,轻柔地逼着面前的女子做出回答。
季绾被突如其来的情愫拖入浪潮,紧张到难以呼吸,险些捧不住手里的妆奁,幸得被君晟拖住底儿。
她四肢无力,索性将妆奁“送”了出去,双手无措地攥住裙摆,“先生是我的、我的恩人。”
他帮过她许多事,她铭记在心。
君晟一手拖着沉重的妆奁,一手扣在她的腰上,不容她逃离,轻笑问道:“仅此?”
温柔的攻势蚕食理智,季绾抵不住,亦躲不开。
只怪眼前这张脸太过俊美,季绾想到一个词,郎艳独绝。若是女子,便是倾城色。
她说服自己不可肤浅,怎能深陷在男子的美色中,可又控制不住眼中的惊艳,“先生是我最敬佩的人,是我的师父。”
蓦地,腰肢一痛,唇齿不可抑制发出一声轻吟,她双手捂住嘴,不解地看着对她下狠手的男人。
君晟附身贴近她的耳,意味不明道:“别把我喊老了。”
季绾感受到一抹温软擦过耳屏,是男人的唇。
有酥麻窜过耳屏蔓延开来,她双膝发软,眼眶潮红,紧张到难以
自己,这种陌生的感觉从没在沈栩那里体验过。
正当她斟酌该如何回答时,君晟忽然松开手,将妆奁还给她,“守好财,小富婆。”
季绾怔怔然,半歇,抱过妆奁快步回到卧房。
入夜,沐浴后的小富婆躺在床上,拿出拨浪鼓放在枕边,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那人还未回书房,在燃灯的堂屋不紧不慢地做着什么,身影映在虚掩的隔扇上,能清晰看清他的轮廓。
高大,秀颀,属于男子的挺拔身姿。
如皮影戏,投下一道剪影。
季绾心思微动,收起拨浪鼓,空置着枕边,盯着那道慢慢移动的剪影,试着入眠。
想要试验若即若离的间距,是否能助她入眠。
若真的能,那就玄妙了,只能说君晟是催眠她的一剂良药。
抱着试试的态度,她枕着手臂闭上眼。
待堂屋的灯熄灭,星月皎洁映亮窗棂,卧房内的女子发出绵长均匀的呼吸。
君晟站在门缝处,看不真切里面的情景,他轻轻拉开门,乌漆墨黑中轻车熟路地走到床边,借着月光打量侧睡的人。
天大亮时,季绾惊觉自己沉睡了一整晚,她走出卧房,得知君晟已去上朝,莫名松口气,昨夜不敌那若即若离的温柔攻势,都快不敢直视对方的眼了。
一楼客堂内,蔡恬霜趴在一个本子上,等季绾走来,立即上前,“绾儿,借一步讲话。”
季绾不解,带着蔡恬霜回到二楼卧房,笑问道:“怎么了?”
蔡恬霜合上门扉,递出手里的本子。泛黄的牛皮封面浮现皲裂,是一本有些年头的手札。
蔡老爷子的手札。
手札私密,季绾没有接。
“哎呀!”蔡恬霜翻开折角的一页纸,解释道,“这是我从爷爷留下的箱子里取出的,是爷爷在做东宫幕僚时写下的随笔,记录了许多皇室秘辛,着重描述了太子和馥宁公主。”
季绾看向她翻开的纸张,被上面的文字吸引,不自觉接过手札,认真阅读起来。
蔡老爷子是太子第一日入驻东宫就跟在身边瞻前马后的门徒,原本该主仆情深,太子却在蔡老爷子南下途中病故后,没有用心关照他膝下的一对孙儿,孤苦伶仃的兄妹俩被其余幕僚排挤出东宫,流落街头。
但老话说,人走茶凉,太子的不讲人情也无可厚非。
可谁能想到,在蔡老爷子健在时,就对太子产生了诸多不满。
在描述太子的整整十页纸中,诸如歹毒心肠、表里不一的字眼触目皆是,与外表霞姿月韵的太子爷出入太大。
再往后翻折角的纸张,关于馥宁公主的描述不差毫厘,尤其是那句“小小年纪,便喜欢夺取他人之物”。
蔡恬霜在旁解释道:“爷爷很少非议他人的。”
蔡恬霜被排挤出东宫时年纪太小,对太子的印象模模糊糊,可她了解自己的祖父。
季绾合上手札,陷入沉思。太子素有宽厚仁慈之名,以蔡老先生的一面之词不足以判定一个人的品行。
歹毒,或是蔡老先生眼中的太子,或许主仆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对人性,谁又说得清呢,只能将此作为戒备太子的一个理由。
“回头,我与先生说说。”
自被赶出东宫,蔡恬霜与太子八竿子打不着,拿给季绾翻看,也是为了给她提个醒。
因与德妃的交情,季绾偶尔会进出皇宫,大有遇到太子的可能。
“绾儿为何唤大人为先生?”
而不是夫君、相公?
季绾一噎,掐住蔡恬霜的两侧腮肉,“不许问。”
蔡恬霜努努鼻子,水灵灵的脸蛋上满是狡黠。
一早,季绾照常去往医馆坐诊,再有几十日即将入冬,得空时,她写下双亲、公婆和廖家老两口的衣量尺寸,吩咐馨芝去往同一条街上的布桩裁剪棉衣。
“用堆在我房中的那几匹厚实的布料吧。”
具体是什么料子,季绾辨别不出,但手感是极好的。
馨芝得令,去往季家,从季绾的闺房内取出布匹去往布桩,与迎面驶来的一辆马车擦肩。
马车停在医馆前,一名美妇人由婢女搀扶着步下马车,款款走进。
在外间配药的何琇佩迎上前,“夫人是来看诊的?”
美妇人点点头,“沿途打听到,您这里有医女。”
“是啊。”
美妇人屏退婢女,让其在外等候。
婢女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地离开。
哪怕不是大户出身,何琇佩都知晓,大户人家的婢女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不可违抗主子的指令,那婢女的举动委实有看管之嫌。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萍水相逢,何琇佩没有管他人闲事的习惯。简单询问过美妇人的情况,何琇佩脸色凝重地引着女子走进诊间。
为了不让女子难堪,何琇佩对着女儿耳语了几句。
季绾起身,请女子落座,“夫人可方便褪下衣衫?”
“方便。”美妇人低头解衣,苍白的肌肤上满是鞭打的伤痕。
背后、前胸、腿部,新旧痕迹纵横。
有风自半启的窗吹入,引女子颤栗。
季绾忙合上窗,弯腰查看她的伤势。
施暴者很狡猾,抽打之处皆私密。
外露的肌肤白璧无瑕。
“方便透露,是何人伤的夫人吗?”
“家夫。”
观女子雍容端丽,锦缬衣裙、金翠玉饰,该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儿媳,可惜遇人不淑。
检查过伤势,季绾为她披上衣衫,回到诊台写下药方,“口服的汤药每日三次,涂抹的药膏早晚各一次,十日一疗程,记得复诊。”
“好。”美妇人谦谦有礼,像一颗落满灰尘的明珠,莹莹珠光趋于暗澹。
美妇人登上马车,在季绾的目送下离开街市,马车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前停下,早有侍从倚门瞭望,立即迎了过去。
“恭迎大小姐归宁。”
侍从要引女子步入侧门,女子却漠着脸从正门走进。
走进十余年不曾回到的娘家。
十余年归宁,听来可笑。
身后跟着一老一少两个仆人,两人贼眉鼠眼,东张西望。
正门之上,悬挂着烫金匾额,乃是首辅府邸。
首辅嫡长女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满城风雨,更是在高门的圈子炸开锅。
季绾是在傍晚回到沈家从蔡恬霜那里听来的。
当年首辅将长女下嫁给一个门生,是正七品知县的师爷,轰动一时,但无论旁人如何打听,都没有打听出确切的消息。
最多的猜测是,首辅长女喻雾冰失了清白,不得已下嫁。
可喻雾冰曾是贵女表率,蕙质兰心,知书达理,人们不信她是自甘堕落,纷纷猜测是次女为了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承昌帝,亲手毁掉姐姐的清白。首辅利益为上,为保住次女名声,快刀斩乱麻,将长女草草送嫁。
众说纷纭,二十余年过去,真相不得而知。
入夜,季绾与君晟说起蔡老先生留下的手札一事。
君晟并不惊讶,阅历摆在这,人有多面,亦正亦邪不足为奇,何况君晟从不看好太子的为人。
“太子六岁那年被淑妃养的八哥骂了一句,他指使多名小太监围在鸟笼前,与八哥对骂,活活气死了八哥。”
君晟夹茶叶入紫砂,徐徐沏之,“幼年的太子睚眦必较,后来学会收敛心性,乐善好施,赢得了好名声。”
季绾喃喃问道:“淑妃?”
很少听人提起四妃之一的淑妃。
“嗯,淑妃是太傅之女,膝下子嗣行三,年轻时
与姚宝林一样喜欢争宠,得罪了皇后,如今夹着尾巴做人。”
“被皇后压制住了锋芒?”
“差不多。”
听过贤妃、淑妃、德妃,季绾不禁疑惑,“四妃中,为何贵妃之位一直空置?”
“是陛下留给景夫人的。”君晟为季绾添茶,云淡风轻中透着几不可察的阴鸷,“景夫人当年以臣子遗孀的身份拒不入宫,没多久病故。陛下解不开心结,留下贵妃之位怀念她。”
君晟看向季绾,“这是景夫人最喜欢的雀舌,仔细尝尝。”
季绾呷一口茶汤。
醇爽甘甜留香。
“合口味吗?”
“嗯。”
君晟将茶罐推给她,有赠予之意。
季绾不解,只当君晟送了她一罐好茶。
天色渐晚,季绾知君晟还有公务要处理,没再打搅,回到卧房歇下。
子夜电闪雷鸣,雨丝斜飞,打蔫了菜地里的蔬果,风雨交织撼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还未入眠的季绾呆呆盯着帐顶,脱离开拨浪鼓,她依旧无法入眠。
拨浪鼓快要破损,不能一直陪伴她,之后该如何是好?
轻叹一声,她翻身枕着手臂。
胡思乱想的深夜,雷电交加,到处忽明忽暗,不由生出惧意。
看哪里都觉鬼魅。
念想一动,她拉开隔扇,小跑向对面依旧敞开的书房,寝裙飞扬,露出嫩白的双脚。
可这一晚,书房内黑漆漆的,那人已经睡下。
蓦地一声闷雷,炸开在窗外,伴着缕缕光电,她握紧拳,对着屏风唤了声:“先生。”
既已打破了本该保持的距离,她索性拔高嗓音,“先生,我睡不着。”
电闪映亮屏风,半透出里面一道模糊的人影,像是正在坐起身。
紧接着,那道人影绕过屏风,大步朝她走来,没有询问,也没有责怪,一把托起她的腋窝,将她举起。
双脚离地,季绾低头,对上男人半垂的眼,忽然意识到他很疲倦。
内疚油然而生,君晟案牍劳形,寅时还要早起,不该打扰他的。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唔?”
与上次情形不同,君晟没有抱她回房,而是带她走进屏风,朝屏风里的一张木榻走去。
娇颜泛起窘色,她欲阻止,却为时已晚,被男人塞进木榻的里侧,困于锦衾中。
高大的身形伴着光影倾覆而下,没给她拒绝的机会,隔着锦衾拥住她,轻轻拍拂。
哄睡的声音异常沙哑。
“我在,睡吧。”
季绾僵在被子里,进退不得,听他疲倦的声音,于心不忍,既是自己挑起来的,实不该忸怩。
她掖了掖被子,想要匀给君晟。
“冷,盖上吧。”
半垂眼帘的男人撑起侧躺的身子,凝了片晌,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圈住季绾的细腰,埋头在她胸前。
季绾觳觫,有种掉进狼窝的感觉,偏偏是她自己闯进来的。
男人半睡半醒着,将她当成了枕头。
恬霜和阿渊在入睡时也喜欢埋头在枕头里。
季绾试着说服自己,慢慢放松身体,充当起人形枕头。
闷雷滚滚,一瞬,轰鸣巨响。
相贴的身躯窝在一床被褥中,温暖如春,季绾像回到暖棚的花卉,慢慢舒展身体,没一会儿有了困意。
果然,君晟是她入眠的良药。
入睡的女子无意识地抱住怀里的男人,让漂浮的意识有了停靠的岸。
君晟从一片香软中睁开眼,眸光清湛,没有半点睡意,他向上挪动,平视女子的睡颜,抬手描摹她的眉眼、琼鼻,还有娇嫩的唇瓣。
柔软的唇在粗粝的指腹下变得妖冶殷红。
熟睡的女子被磨砺得不舒服,张开唇齿,含住他作乱的拇指,用舌尖轻扫了下,尝到咸味皱了皱眉,没有醒来的迹象。
湿软划过指腹,君晟眸色暗了下来,没有抽出,就那么任她含着。
虎口开翕,用拇指在她唇中蹭动,在快要将人扰醒时,收回手重新窝进女子温热的怀里。
克制和放纵来回磋磨,他收紧手臂,勾住那截细腰压向自己。
严丝合缝。
被温香围攻,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季绾是在一阵阵燥热中醒来,天色黑沉,雷雨歇,室外阒静无声,这还是她第一次有君晟陪伴的情况下,在夜里醒来。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