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静太大,前头的秦曜也转过头来。王临与同桌齐齐息声。皇长子秦曜性子沉稳内敛,到底是官家长子,颇有威严,不似亲妹秦晔亲和。
他们还当自己太过大声,惹了皇长子不喜。
却见皇长子也眸带失落地说:“我阿爹也是。”
也是、也是什么?
王临与同桌一忖度,莫不是说“我阿爹也不来接我?”
娘诶,你阿爹可是官家啊,他不来接你,不是应有之义?他若来接你,才是不同寻常吧。
王临硬着头皮道:“殿下,官家忙碌,也是没办法。”
秦曜心道,自己怎么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如今倒叫他二人来宽慰自己。只是他们却不知道,阿爹并非那么忙碌,他忙完朝事,也是回后宫一躺了之。
哎,还得在外人面前替父皇遮掩。
秦曜立刻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我不过随口一说。”
王临与同桌对视一眼,且不管如何呢,殿下方才张口就是“我阿爹”,可见素日与官家也是父子亲厚的紧,不然叫声“父皇”就是顶天了。
也是奇了怪,莫非皇家相处,也和咱们寻常人家一样。
王临又多想了些去,他阿爹忙碌不接孩子情有可原,我阿爹比起官家,又算哪个门面上的人物呢。竟也不来接我,可恶的阿爹!
卢照雪今日也高高兴兴上学来了。
今日第一节 却是术数课,小孩子们听这些都稍微有些头昏脑涨的。卢照雪却不同,她阿爹是三司出身,于数算一道天赋异禀,还能给朝廷攒钱。
阿娘有时候开了玩笑,还说阿爹定是个金融行家,操盘手什么的。
萤萤听不懂,却也笑了。
家学渊源,萤萤自然也能搞定这甚么九章算术的简易版。听得是津津有味。
赵先生望一眼昏昏欲睡的众人,清了清嗓子,一连点了三个人提问。
第一个被点的就是王临。王临一看,先生显然要拿他开刀,硬着头皮站起来,随意说了个数,被先生评价道:“胡诌一气以避罚,站着!”
王临被说中,摸了摸脑袋,倒是站得笔直。
第二个点了皇长子秦曜。秦曜倒是说得上来,先生笑着道:“甚好。”
赵先生又换着法子出了一题:“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眼睛转了一圈,见新来的小女孩目光灼灼看他,仿佛在说“点我,点我!”他便顺着点了她。
卢照雪上来就道:“这是先生刚才说的《孙子算经》中的题目。三个三个数和七个七个数最后都剩二,可见数目一定是三和七的倍数再加上二,至少也是二十三,倒真巧了,五个五个数恰好剩下三,因此就是二十三。”
赵先生赞赏道:“虽有猜测,不失法门。”又看一眼叹服的众小崽崽,“此题不难,尚未及你们升学考三成的难度呢。”
卢照雪坐下来,心道先生却说的没错。
赵先生忽然肃了神色:“你们可别以为术数学来无用,便一个个偷懒耍滑。”
他平日里和蔼可亲,好说话得很,难得凶上一点,便是最调皮的学子也只有整装肃容的了。
“你们年岁还小,可能还不明白。将来若是出仕为官,出任工部,丈量土地、修建河渠,莫非一事不知?出任户部,税收增减、与四邦赏赐进贡之数,难道不需操心?”
他说的句句在理,然而王临是真学不懂,也不想学,举了手认真问:“我若出任兵部如何?”
他不是有意抬杠,而是真心发问,既如此,赵先生便真心答他:“王临,你家学如此,想是要从军的。你出任兵部,不得与户部共同核对粮草数目?”
王临想了想,有些羞赧。
赵先生又道:“便是粮草全交予户部核计好,你身为将军,莫非不需要计算?军士多少,攻克城池时间,须得了然于心。”
他随口念出一题:“今有人盗马,乘去。已行三十七里,马主人乃觉悟,追之一百四十五里,不及二十三里而还;今不还追之,问几何里及之。”①
卢照雪立刻道:“既可以是盗马追及,自然也可以是送粮追及。”
孺子可教。赵先生心道,不愧是英国公的女儿。他心中自有一把大算盘,却又生了个心有沟壑的女儿出来。这女儿于数算一道,也很是灵光。
“卢照雪说得对。假如是从长安往洛阳运粮食,出发一日后,洛阳有了军情,须得先行。军令状立下,须得六天赶上军队,这时候运粮的队伍每日得行多少里,才赶得上?”赵先生温和地看向王临。
王临这回是真明白了。他哪怕不做将军,做个运粮官,若是连这都搞不明白,便是误了时间。运粮太快不行,总也要休息,也得提防路况,太慢也不行,运粮也得人马嚼用。
这回真是心服口服,他长鞠一躬:“请先生教我。”
天爷,没想到当个将军也是不容易。阿爹看着五大三粗的,竟有这等本事,平日里真是看不出来。果然人不可貌相。
赵先生满意地点点头,孩子们还是有向学之心的。
下课后,不少人都围着卢照雪,追问她是如何学的数算,竟如此厉害。
虽说秦曜也答上了先生的问题,也是个聪明的,到底有皇长子的名头在,大家都不好太过亲近,萤萤就不同了。她才来一天,亲和可爱,人人都喜欢她。
秦晔看了,一点也不嫉妒,反而与兄长道:“萤萤可真是尽收人望了。”
秦曜也抿嘴笑。
却说大家都围在卢照雪身侧,程秋迟本就是她同桌,近水楼台先得月,问她道:“方才先生出的那题,长安与洛阳是直线往来?洛阳再行路,也是同一方向?”
卢照雪听了,就知道程秋迟真是认真思考过的,赞许道:“没错,先生出的仓促,漏洞也是有的。若长安、洛阳、行进方向一致,自然是好算的很,一条直线。可实际情况中,大大小小城池,岂有这般恰好?”
又一问:“谁个有舆图?”
说完才反应过来,这可不是自家,舆图也不是流通物。忙掩了嘴。
却有一女孩子站了出来:“我来!”
一边提笔在纸上画了起来,一边道:“我阿爷对地理志最感兴趣,我也跟着略知一二。”
旁边有人轻声议论,原来这女孩的祖父是我朝大儒,最是熟知天文地理,颇有研究。他儿子不感兴趣,孙女却愿意学。因此她也画的像模像样的。
只见她轻轻勾勒几笔,便把长安、洛阳、北边重要城池和方向画了出来:“假如是羌族入侵,必是北上应敌,那么,最可能的追及路线,只怕是这样——”
小崽崽们个个都听得津津有味。
卢照雪也对这女孩子大为叹服。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惺惺相惜起来。
其他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也纷纷加入,都有自己的奇思妙想。赵先生从一旁听了,掌不住笑了,与其他先生们相见时便忍不住赞道:“梅花堂的孩子们真个出彩。”
其他人便问:“为何如此说?”
赵先生便将今日课堂上的情形细细说了,“不单是新来的卢家小娘子聪慧异常,咱们堂还有许多明珠,只平时低调内敛,你们不知道罢了。”将方才旁听的孩子们的了不起一一说了。
程密抚掌大笑:“可见真是不能因年岁小瞧人。人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咱们这一群小娃娃,却也有自己的厉害。”
赵先生得意道:“第一书院的院长常常嘲笑院长,领着一群小娃娃,他们也不想想,若无在幼学打得好基础,怎有这般好的学子往他们那边送?”
程密:“我是素来不与他们计较的。”心下一念,便溜达达出了门,往三司衙门去了。
恰逢下朝不久,竟真叫他候着了卢行溪。
卢行溪见他来,还当爱女在幼学出了什么事。
程密解释道:“你家是出了个女诸葛了!”今日种种都说了出去,“不但老赵,老王、老许,也个个都喜欢你女儿。他们梅花堂的孩子,都服气你闺女。”
卢行溪听了,真如心里喝了蜜一样甜。夸他闺女,比得了官家的赏赐还要高兴。
“还得是你会教女儿。”程密夸道。他不像有些人似的,觉得女儿不必学会这般大本事,送女儿来上学,也是混混日子,只叫他们读书习字,回家紧要的还是练练女工,学学妇容妇德掌家之事,一切目标都是奔着嫁个好人家去。
是,在太上皇治下这几年,许多规矩是改了,原先女官这样的性子更流行,后来又改回了温顺和气的女子才是最受婆家喜爱的,可一时一个样,谁知道日后如何呢。
还不如让女儿自在些,多学些,这些学问可是跟了一辈子的。
“却不是我的功劳。”卢行溪不居功,“萤萤自己有悟性,爹娘不过助益一番罢了。”
“有些做父母的恁的糊涂,生了儿子,也知道要儿子读书明理,便是科举不顺,也好顶天立地,有点本事在身,”程密不解,“生了女儿,便不晓得这道理了。”分明是一样的理啊。
这道理,昨儿卢行溪才在家听娘子与女儿说起过,便也说给程密听。
程密一边听觉得有理,又觉得实在胆大,“你……你竟想得到这里。”
他一个男子,自觉站在女子立场上说话?真是慈父心肠。
卢行溪本有心说是娘子想的,却也怕传出去于她不好。娘子本就在外名声不好,男人道她定是河东狮、如唐朝房相娘子一般的醋坛子,女人羡慕她嫉妒她得了不二心的好郎君。
便也默认了。
卢行溪又道:“可巧了,劳你帮我递个帖子与你堂兄。”
程密勾了勾唇,“怎么,又要算计谁?”
“你到时就知晓。只帮我做隐秘些。”
程密虽不知道他要对付谁,到底应了。晚上回家亲自将帖子给了堂兄程御史。程御史接了道:“我去会会这英国公。”
当然,很快,程密就知道答案了。
三日后,大朝会上,佥都御史程信出列弹劾礼部员外郎康文,弹劾理由是:三年前外放任渠县县令之时,行事任性,不顾条制,苛政暴敛,殊无畏惮,强抢民女,踩踏民田。
朝中一片寂然。
消息传出来,程密真个是服了。为着你的爱女,你还穷追不舍到人家爹头上了。封你一个绝世好爹,谁都不能与你争。
朝堂之上,程信出列弹劾,御座上的官家脸色淡然,看不出来心意,究竟是偏向康家,还是反对康家。
官员们心里头都清楚,康文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不过有个好爹罢了。他阿爹是户部尚书,他姑母是康太后罢了。这康太后虽说不是官家亲母,谁让太上皇还活得好好的呢。
他俩人便是一体的。
太上皇也未必有多看得起康家,不过是抬举了他们,恶心儿子罢了。再说了,只有康家是绝对一心依附他的,康太后不会做人做事,早把儿子得罪透了。
如今程信跳出来弹劾,将康文做县令时的不法事一一说出,他先自慌了手脚,只指着程信说“污蔑”。
康文不顶用,他阿爹做了多年的一部之长官,却是顶用的。康尚书出言道:“程大人莫不是存心污蔑我儿?”
程信恭敬道:“康大人何出此言?”
康尚书目光在卢行溪和程信身上掠过:“听闻程大人之弟与英国公是知交,老朽孙儿不争气,在幼学中出言得罪了英国公之女,英国公便与程大人合谋,污蔑犬子,不知是也不是?”
程信义正言辞:“自然不是!”
康尚书一番话说的拐弯,众人才明白他是何意。却原来,英国公那个仅有的女儿在幼学,被康尚书的孙子得罪了,他就要为女儿找回场子,与程信合谋了这一遭。
康尚书一心只要话题往这个方向钻,免得儿子越陷越深,“本官托大,奉劝程大人与英国公两位还是及时知悔,朝堂不是你们过家家的把戏,御史的弹劾之权更不能公器私用!英国公为女儿挟私报复,岂是正人君子所为?”
秦严本有些散漫,却不想事涉英国公。他顿时来了兴味,笑道:“竟有此事?英国公,可有此事?”
萤萤那丫头,还能被康家小子欺负了不成?
卢行溪早做好准备,他与程密自幼同窗并非秘密,康尚书那老小子也没别的话头,这一招可不管用了。
“回禀官家,康大人所说实乃污蔑,微臣立身持正,怎敢以小害大。至于儿女之事,微臣也分说个一二,好叫官家知晓:小女在幼学立志将来要做将军,本是一心为国,康家孩子却携三四人找上门来,出言讽刺。微臣真是不解,莫非康小郎君在家之时,父祖都教他莫要为国为民?”
说得康文脸上一红。
“亦或是,康小郎君本性不坏,却听了家中人说话,瞧不起我朝将士?”
“你!你莫要扯东扯西!”康文道,“你只说你是否与程信串通,构陷于我?”他也算抓住了核心要害。
然而他一家是个什么性子,众人基本知晓。朝中武将听了,更是拳头硬了。虽说卢家小娘子未必能真做成将军,为国效力,但小小女郎都有这么一份心,他们也是欣赏的。总好过这听闻同窗立志还要上门羞辱的康家人!
卢行溪正色道:“绝无此事!”
秦严在上面,将众人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忖度,萤萤必是不会被讽刺得一言不发,想是当场就回击了。只怕是行溪这个当阿爹的听说了,气不过,才有了这么一遭。
当然,康家他也是必要动的,只等着时机。既然行溪这般努力,证据都找好了,他岂能不顺水推舟。
康尚书见势不妙,对秦严一拜:“英国公强词狡辩,请官家主持公道。”
秦严笑道:“这公道,朕自然是要主持的。康家是母后娘家,英国公又是朕妹夫,朕自然不会偏心谁。这样,此案交予刑部,汤大人。”
刑部汤尚书出列:“微臣在。”
“两家皆是朕姻亲,朕却是决不徇私的。康家指摘英国公与都察院御史合谋构陷,英国公却不认,都察院又弹劾英国公。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群臣心里皆发笑。这下有乐子看了。
康尚书更是恨得心里咬牙。好个官家!还好意思说是“自然不会偏心谁”“决不徇私”,英国公何时成了你妹夫?英国公夫人也不是长公主啊!
不过是陛下借着皇后关系,称英国公为妹夫罢了。
还有,将案子交给了汤大人,又岂是决不徇私?只怕恨不得将康家扒皮吃肉了!
图穷匕见。汤大人虽并非官家的人,却也并非太上皇的人。官职高的人之中,惟有金吾卫大将军、参知政事房东泷与户部尚书康英明着站太上皇,都是太上皇一力扶持的老臣。枢密使徐子恺、兵部尚书郑奇研、参知政事顾瑾却是站当今的。
这刑部汤大人谁也不站,却是个死心眼的,不然也不能领了刑部的差。凡事明谋善断,从底层县令做起,还做过长安府尹,在民间隐有青天之名。
果不出康尚书所料,这汤大人半分颜面也不给康家留:“官家,为今之计,只有彻查。究竟是英国公与程御史构陷同僚,还是康大人为官之时行为不法,苛征暴敛,一查便知。微臣自当奉公执法。”
秦严微微一笑:“汤卿可得好好查案。”
“是。”
康文面无血色。康尚书也面无表情,他心知不妙,只还在犹豫保不保这个破烂儿子罢了。官家不挺他们,他们还可以找太后娘娘和太上皇出力!
下朝之后,康文特意来逮程信,脸色凶狠地威胁道:“你以为你是谁,掺和得起这等事?我再不济,我姑母是太后!”
程信翻了个白眼,“本官是御史,弹劾、监督朝官是我的本职,你姑母是太后不假,我上官还是官家呢!”
“你!”康文被程信险些气了个倒仰,“你给我等着!”
康尚书倒没有找程信算账,他知道源头都在英国公身上,冤家宜解不宜结。他请人给英国公下了帖子,送帖子的小厮却连英国公的面都没见着,只回来传话道:“英国公说,清者自清,他要避嫌。”
避个鬼的嫌!
康尚书被卢行溪这小辈恶心得要死,正待想办法之际,又有新的传言出来:有人特意去问了英国公,是否知晓康文在任县令期间犯法一事?
英国公却回道:我本是不知晓的。说起来我也是无妄之灾,不过,康大人若是果真没做过,这一查自然还他个清白。他也是命好,得了官家亲自出面派人查清,官声上也不会有了污点。
端的是委屈可怜。不少人都心生同情,这康家人真是狗,见着谁都胡乱攀咬。
可康家人却气得五脏都要炸了。官声没有污点的前提是,康文他真的一点也没做过啊!可事实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康文是个什么样的废物点心,当爹的最清楚。
他为官期间,自己也帮他擦过屁股。如今被人捅了出来,只怕连累家族。
“不好了,不好了!”管家又急匆匆跑了进来,“老爷,如今外面都传遍了,说大爷恐吓了程御史一番,程御史仗义执言。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听说了此事,都放出话来:本案虽我都察院要避嫌不得参与,本官却得为程御史说句话,他秉公弹劾是分内之举,康家若有不服,只管找上本官。”
康尚书心里又是一阵发苦。原因无他,这左都御史也不是好惹的,他自己是女帝那朝的老人了,年高德劭,说出这话,是必要为程信撑腰了。
康文也急得团团转,还问他阿爹:“刑部可能收买?”
“蠢货!”康尚书连打带骂,“你这不是做贼心虚?刑部被姓汤的牢牢把在手里,你前脚去贿赂,后脚就收你入监,你信不信!”
不多时,管家又冲了进来:“不好了!小郎君听说了此事,要冲去英国公府找他家小娘子算账!”
康尚书气得脑门溢血,差点站都站不住,歇了一会道:“把他给我捆了带过来!这祸事就是他惹出来的,如今还要生事!”
说实在的,前几天听孙子回来抱怨卢小娘子和皇长子合起伙来“欺负”孙子的时候,他也是生气极了。只是到底皇长子掺和在内,他不好做什么。孙子得了一句不孝子孙的评价,他还待过些时日进宫与康太后上上眼药呢。
康太后到底是名义上的母亲,能压官家一头。
可如今,还没等他入宫告状,自家先出了烂摊子。这时候他就深恨起这孙子来了。
康新润被绑到祖父跟前,还要大喊大叫,就被康尚书给了一大耳刮子。
“你这祸头子,莫非是亡我康家来的?”康尚书劈头盖脸的骂,给康新润吓傻了。他自小就受宠,康太后也疼爱他这个侄孙,不然他也不能横行霸道。可如今祖父变了脸,竟要打死他的模样。
他吓得不敢说话。康尚书倒是不与他计较了,又看一眼不中用的儿子:“你才是最混账的那个!若不是你在任期间,为非作歹,岂有今日事发?”
又是一个大耳刮子。
康新润都惊呆了。
康文心说阿爹你也没少贪污,却不敢说出来触霉头。眼下还得解决这事,康尚书赶紧递了消息入常宁宫。
太上皇闻讯,果然使人唤了官家来。
秦严心知宴无好宴,去了一看,果然太上皇和康太后都在,甚至康尚书也在。
“给父皇、母后请安。”
“见过官家。”
康太后笑道:“官家来了,你媳妇也有阵子没来给我们请安了。”
秦严知道是下马威,也带着笑意:“皇后近日又犯了嗽疾,怕传给了父皇母后,这才没能前来,她心里也很是愧疚呢。”
还不是皇后又溜出宫了。若非自己时时遮掩,将整个后宫牢牢控在手中,太上皇他们早发难了。
“既是身子不好,便少管些宫务,分些给柳贤妃她们。”康太后眼中不带笑意。
“柳贤妃她们年轻不知事,哪有皇后聪明。”秦严道,又转移话题:“舅舅也在?”
康尚书:……装,你还装!我来老半天了,别搞得好像才刚刚看见我似的。我刚刚还给你行礼了!
可惜太上皇和康太后可以恃老无礼,他这个为人臣子的却不行。“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召微臣入宫。”
“哈哈,方才母后快言快语,倒让朕疏忽了舅舅。”秦严又看向太上皇,“父皇传唤儿子,不知有何事?”
太上皇觑着这个嫡长子,他就没怎么看懂过他。原以为是个好掌控的,谁知道也是个滑不溜秋的。娶了个媳妇,长孙家的女儿也是不好对付。
就看今日这事,明眼人都知道叫他来干嘛,还在这装糊涂。
“阿严,你表兄那件事……”太上皇还未说完,秦严就正色道:“父皇,表兄定是受人冤枉,朕就知晓!朕还叫汤卿查个清楚,定不让表兄蒙冤!”
他一番义正言辞,唱念做打,把太上皇的话就全给堵回去了。太上皇这人,要脸面,皇家中人说话更是讲究含蓄,怎就生了这么个逆子!
偏偏秦严还对着康尚书道:“舅舅,你说是吧?”
事关重大,康尚书不要脸面了:“官家,老臣托个大求个情,臣那不肖子,确实做了些不太好的事,只是还请官家看在娘娘颜面上,宽宥些许。”
“什么?”秦严被惊得往后退了一步,“舅舅的意思,是要朕徇私?”又看向康太后,“母后也是此意?”还不待康太后回答,就自顾自答了,“不会的不会的,母后最是母仪天下,贤良淑德,便是为父皇名声考虑,也断不会如此。”
康太后:……
直娘贼,你听见了吗!
太上皇也是哑口无言。半晌才道:“阿严,康家到底是你舅家。”
秦严本身一副“什么?我父皇怎会是叫我徇私的无德之人?”的样子。
听了这话,才变了脸色:“请父皇恕儿子直言,朕真正的母后是靖文太后,如今的母后当年在阿娘面前,也不过是个妾,便是继室,在阿娘牌位面前也须得执妾礼。朕的舅家究竟是何家,父皇难道不知么?”
说得在场三人都变了脸色。太上皇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和不满。康太后也是又惊又怒。只有康尚书一个,低着头不敢听了。
秦严说完,甩袖离去。
待回了景阳宫,亲信太监朱银上前伺候了一盏茶。
秦严接过喝了,令他将奏折端过来。他自己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骂道:“死老太婆不知死活,纵容家人为非作歹,不把你们家扒皮我就不姓秦!”
“姓康的全是王八蛋,没一个好鸟。”
朱银掏了掏耳朵,都习惯了。官家就是这样的性子,只是不在外人面前展露罢了。在自己人面前才是真性情。
秦严又继续骂:“一把年纪的老太翁,早些投胎拉倒,整日里叽歪生事。老而不死是为贼!”
朱银也习惯了,骂完太后,自然就轮到老圣人了。谁让他们关系也不好呢。就那两夫妻对官家做的事,骂他们两句都是轻的。
“老狗贼,趁早死了了事,俩人一道走,还有个伴。”
骂完,秦严心里舒坦多了,才对着朱银说:“朱银,朕对他俩可真好啊,他俩从生前相伴到死后,也是个圆满。”
朱银竖了竖大拇指:“还是官家宽宏大量啊。”
秦严道:“那是。他们对朕不慈,朕可不能对他们不义啊。”
批了折子也来气:“废话这么多,分明几十个字说得清的话,愣是写了上千字。怎么,显摆他文采斐然来着?”
秦严还想早日批完折子,处理完朝政,好躺下来休息会呢。他整日里已经要忙很多事了,甚至有些皇后的活也是背地的他来接手。
这人废话多,姑且记下来,往后紧急的活可不能安排他。
“传英国公入宫。”不行,还得找行溪聊一聊,他倒是清闲,自己今天还为他收拾烂摊子呢。
行溪也是的,有这么个计划整康家不提前与他通风,幸好他够灵敏,一拍即合。
“算了,还是别叫了。”秦严又改了主意。刑部还在审案,不好叫当事人进宫,省的有人舆论上做文章。
“多使人去看看灼灼和阿大,倒春寒了,别叫他们冷着了。”他嘱咐着,手下未停。
“是。”朱银也乐颠颠去了。两个小殿下都还小呢,皇后娘娘也不在宫中,可别冻病了。陛下虽忙着,心里头是惦记儿女的。
他们主仆二人倒是没什么,常宁宫中,太上皇和康太后却是要气炸了。
因秦严说到了他生母,康尚书眼见着上眼药不成,留在这只怕惹太上皇厌烦,先走了之。康太后却不是那么个识趣的,还心疼自家侄孙,又心疼自家侄子。
在她看来,康文敛财也是应有之义,他也是皇亲国戚,有自己这个太后姑母,难道稍微过分一点,也不行了吗。
朝中也不见得个个清廉啊,只逮着她侄子说事。
她哭啼啼看向太上皇:“他哪里是看不上妾身,分明是对您不满。说康家不是他舅家,那他舅家,也没人了啊。”
是啊,那小子母族就他阿娘一个,他阿娘走了,可不就是没人了。
太上皇不满的看向康太后,他今年五十二岁了,康太后自他还在王府的时候就跟着他,也不年轻了,一把年纪还哭的梨花带雨的给谁看。
“行了。”太上皇懒怠再管,“反正你那侄子也是个不中用的。别连累了你弟弟就是万幸了。”
康太后继续哭道:“官家怎还替秦严说话……”
“再怎么样,他是朕儿子,容不得你说他。”太上皇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一把年纪了,整日里穿红,还当是从前呢。”
康太后恨得差不多银牙咬碎。如今不是她从前被太上皇指使着挤兑秦严的时候了?她是继母,再恶毒,也不敢对家中嫡长子如何,便是自己也有了儿子,生了夺嫡的妄念,不也是有他秦闻在背后推波助澜么?谁曾想,羌族叩边,倒把这一国之君给吓死了,生怕自己成了亡国之君,退位给了太子,搞得现在这么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