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宁:......
这话也没毛病。
“我不关心你们的事了,你比我知道怎么应付男人。”她站起来,“埋单啊老板!”
“这阵子我跟着你啊。”李佳宁回头,“最近到处抓人,外面乱得很,老大叫我调几个人保护你的安全,我挑了两个刚从以色列训练回来的刑警,一个能打三个。再说你自己也挺厉害的,加上我,三个人够了吧。”
“多谢他。”盛嘉宜眼皮都懒得抬,“你这样的高级警察给我当贴身保镖,你们老大真会用人。”
“我自愿的啦,跟你可以天天看到明星,到处玩,比平时风吹雨晒跑案发现场有意思多了。”李佳宁笑嘻嘻抱住盛嘉宜的手臂。
“喂,这个话应该当着你老大的面讲。”
“知道你不会告状的啦。”
银色跑车飞驰穿过过海隧道,出口的那一刹那,瞬间被扑面而来的光辉淹没,金色的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蔚蓝色的港湾被这一层金色薄纱轻轻覆盖,水面波光粼粼,如缀金粉。
盛嘉宜掀起手机盖,看到何希月发来的几条信息。
“我自作主张给你接了日本导演山崎大和的电影,他的分量有多重不用我说,正好去外头避一避风头。”
她举起手机给李佳宁看。
“那可是山崎大和!”李佳宁高声喊道,后头的车鸣笛催促她赶紧通过红绿灯,她不得不别过脸去,“日本国宝级导演!”
“那这样我的档期又排满了。”盛嘉宜收回手机,“又是没有休息的一年。”
“外头还是有传你被绑架的事,只不过是私下里,现在出去也挺好的,至少能让一部分狗仔消停一点。”
“是啊。”盛嘉宜看着窗外。
广场已经摆上了巨大的圣诞树,绿色的松针上挂满亮晶晶的装饰。
又是一年圣诞节了。
酒店的行政套房里常年放满了香薰,室内暖意十足,瞬间驱散了湿冷的寒意。
盛嘉宜招呼了李佳宁在客房住下,自己转身进了主卧室。
徐明砚给她的那个保险箱就放在窗几上尚未打开过,和它放在一起的,是一整叠厚厚的报告,用灰色的书夹歪歪扭扭夹在一起,上面是各种各样关于泰国的经济数据,从货币、汇率到工业数值。
盛嘉宜其实已经猜到箱子里面是什么了。
“去日本,就要尽快,下周好了,就当散散心。电影剧本我帮你看了,很不错,能拍山崎大和的电影,多少人求之不得?趁着你拿到戛纳不久,最好抓住机会再冲一冲国际奖项,打响名气后就去好莱坞,香江这些导演,我看也拍不出什么名堂了。”
“我说了这么多,你听没有听到?”
“知道了。”盛嘉宜将手机夹在耳侧,歪头去开保险箱。
银色的箱盖打开,那里面静静躺着一份棕色的文件。
盛嘉宜一顿,缓缓伸手过去,解开缠绕的细绳,从里头抽出白色的纸页。
“我叫人给你订下周一的机票,带上保镖一起过去。”
“下周一吗?”
“你想什么时候?”
“周五吧,在那之前,帮我再定一张机票。”
“去哪里?你又要一个人去什么地方?我跟你讲盛嘉宜,你不能再这样任性了,我不会允许。”
“这一次不会有事的。”盛嘉宜轻声道,“我向你保证Andy姐,这一次会很安全,如果你担心,我会带上保镖,警司的警察会跟着我一起。”
“你先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何希月听到了警察两个字后,语气终于和缓了一些。
“仰光。”盛嘉宜垂着眸子看着手中那张纸,“我要去仰光。”
第110章 飞一般的爱情小说
“你承认你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吗?只不过看起来不明显,所以具有一定的欺骗性,乖女孩从来不会做出这些事。这叫什么?平静的疯癫?”
“我承认。”盛嘉宜放下手中的报纸。
她戴.....着一副能遮住半边脸的墨镜,头发高高盘在脑后,修长的脖颈上垂着一串帝王绿翡翠项链。
曼德勒是缅甸君主时代,最后的王城,位于伊洛瓦底江畔,是缅甸华人最多的城市,当地人叫它华城。
他们坐在一辆劳斯莱斯银刺轿车上,当地华人商会热情提供了座驾,从仰光接到下飞机的一行人,一路行驶到曼德勒。
缅甸国内同样刚刚签署停战协议,和高棉一样,北部区域仍然有频繁但小规模的交火,除此之外的大部分区域一切如常,战争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被迅速遗忘。
“你在看什么?”盛嘉宜看李佳宁全程捧着一本书看得出神,忍不住开口问道。
“看你前男友的家族故事。”李佳宁的红发上别了一只兔子发卡,说实话,和她这个人的气质完全不符合,她摊开书本,只见上面赫然写着《香江豪门往事密辛》。
“书上说,你前男友的曾祖父有三个姨太太,生了十个孩子,还在外面包养了至少十四个女人,真的假的?”
“我怎么知道?他自己都未必知道吧,他生下来的时候他曾祖父都不知道在土里躺了多少年了,难不成他爷爷还要和他八卦这些?”
“那倒也是。”李佳宁讪讪,“不过信息太少了,根本没有提到几句嘛,你看看写你前男友家里的,总共不到两页纸,还没有写贺家写得多呢。”
盛嘉宜嗤笑一声:“感觉哪个八卦小报都敢写一写贺家的事,他们控制不了报纸,香江大大小小有六十多间报社,想要有一个好名声,意味着这些豪门每年都要花一笔巨款用在维系媒体关系上,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人要给钱给你们警方用来聘请保安团队,要给政务司和财政司,打点好日常的关系,要宴请总督和议员,以便于拿地拿牌照做生意,要捐钱给各大高尔夫球、网球、保龄球、马术俱乐部,保持会员的身份,保证自己一直留在上流社会圈子里,要给家里的女人买包买高定礼服买珠宝,太太们出去应酬的时候才不至于太丢脸。”
“贺家。”她施施然翻过一页报纸,“显然没有这么多钱可以拿出来用。”
李佳宁咋舌:“这就是传说中的豪门生活吗?”
“光有钱还不行,豪门就是这个家里每个人都要做事,都要承担一定的职责,子女要进入不同的子公司担任要职以保证集团在家族的控制下,太太们要承担应酬和社交的事务,维护与商界名流之间的日常关系,孩子生得越多越好,这样即便有一两个没出息,总不可能个个没出息。”盛嘉宜点了点李佳宁手中的书,“这就是典型的例子,十个子女,最后有一个成才,所以徐家一直到今天,依然控制着汇港集团。”
“你问我为什么不急着追回去找他复合,因为我还没想好自己要不要过这样的生活。”盛嘉宜望向窗外,罗望子树茂密的枝叶洒下一片绿荫,街边矮房成片,偶尔有几栋英式建筑一闪而过,街道上到处停放着大小车辆,汽笛声一阵接一阵,好像根本没有停歇的时候。
我还年轻,我要先是我自己,才能是一个人的妻子或者一个孩子的母亲,前者对我来说是必须做到的,后者对我来说是可以选择,跟他在一起要面对的问题也有很多。我现在很漂亮,他对我就很迷恋,但是我迟早会老,我老去的那一天,他大概率还会和现在这样富有,但是我已经不再美貌了,这个世界上有的是比我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太早嫁人,什么都没有,万事都依靠他的人脉和资源,到时候我又该怎么办?所以对于结婚这件事呢,哪里用这么着急。”
“爱情是爱情,生活是生活,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这个道理。”
离曼德勒不远,有一条山路,直接通往眉苗,是殖民期间英国高官度假的地方。
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这里到处都是林荫树丛,绿草如茵,四千多英尺的山上气温温和舒适,一栋栋英式别墅建在山坡上,路边甚至还停着彩色的马车。
“真没想到这里还会有这种好地方。”李佳宁惊叹。
“殖民地都有这种地方。”盛嘉宜笑了笑,“难道从前浅水湾那一代的洋房之于九龙老城区不是这样吗?”
“地址上的位置,就是这里。”劳斯莱斯缓缓停下,开车的司机转过头来对着这个从香江前来的大明星说道。
盛嘉宜抬头,看见红色的小洋房掩映在茂密的篱笆后头。
“请小心一些。”司机提醒道,他后头还跟着两辆车,都是安保人员,“虽然现在是和平时期,但是在这片土地上,万事皆可发生。”
和其他所有区域比起来,目前缅甸是整个东南亚最不稳定的国家。
“这栋房产于1889年被一位华人女性买主买下,前身为一位英国执政官的官邸,他会在热季来眉苗度假,到缅甸独立后,这栋别墅就被废弃了,出售的时候价格不算高,仅十万美元就卖了出去。”
“买主也不是全年住在这里,据说是因为她在本地有些翡翠和玉石生意,所以每年都会过来住两三个月,有人说她长居西贡,也有人说她是马来的槟城人。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着几个尼泊尔保镖,当地华人商会的副会长赖先生与她关系十分密切,在本土为她提供贸易保护。”商会跟着一起来的商人在盛嘉宜耳边低声介绍道。
“多谢,我自己进去找她。”盛嘉宜微微一笑。
她符合这位华人富商对于香江女明星的一切想象,美貌得如电影里别无二致,穿着打扮无一不精致,脖子上那根翡翠项链用他识玉多年的经验来看,价值不在七位数之下,从仰光一路过来的几次交谈随和但是疏离,客气却不失骄矜。
“我去给您敲门。”他还想再献献殷勤,却被身边那位英姿飒爽的红发女士伸手拦住。
“不劳烦您了。”李佳宁眯了眯眼睛,腰间鼓鼓的枪套格外显眼。
富商不敢再多话。
盛嘉宜沿着台阶往上几步,黑色的栅栏上装着一个门铃,她摁响,没几秒,一位作当地装扮年迈妇女急匆匆走出来,用审视的眼光盯着她。
“识唔识讲广东话?”盛嘉宜问。
“......”
“唔知?”
“你搵边个?”那个女人紧张道。
“搵吓呢间屋嘅女主人,你返去同佢讲,有个电影明星由香江过嚟搵佢。”(找个家的女主人,你回去和她讲,有个电影明星从香江过来找她)
妇女听懂了,点点头,又迅速往屋里走去。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她再度出来,左右望了望,见没有人紧跟着,这才快速将门拉开一条缝,催盛嘉宜快些进去。等盛嘉宜刚踏进院子里,那条细密到几乎不留什么缝隙的铁闸门就迅速关上,电子闸门发出一声滴答的警报。
“请进。”
院子入口处种了一株巨大的阿勃勒树,金黄色花朵落满一地。
盛嘉宜停在那棵树下,再度打量这栋别墅——漂亮的乔治亚风格小洋楼,房屋如巨大的舞台,方柱形烟囱从屋顶后头露出来,有一块不小的绿色草坪,花坛里种满了热带植被花卉。
在缅甸,这是罕见的住所。
山下三角洲地区绝大部分人还居住在河流上的竹屋里,一生中绝大部分记忆都是烂湿的淤地、湍流的大河与闷热的雨林。
她想起商会的人刚刚的描述:女主人是一位玉石商人。
“请进来。”老妇人打开别墅的拱门,“直走,到客厅。”
“谢谢。”
盛嘉宜穿过狭长的走廊。
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深情感人的相见,盛婉坐在壁炉边的软被靠椅中,见到盛嘉宜进来,瞥了她一眼,冷淡道:“坐。”
她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盛嘉宜敢说和娱乐圈与她同龄的女人中,没有谁的美丽能胜于她。她并不是艳丽的长相,但的确称得上风情万种,美艳绝伦,脸上未施粉黛,也没有刻意遮掩岁月留下的痕迹,但只用静静坐着,便会给人留下风韵无双的印象。
她穿着一袭青绿色长特敏(缅甸传统服饰),头发用一根青玉簪子簪在脑后。
在缅甸,她有一个名字,叫做缪丹达(Mya Thandar),寓意为珍宝之美。
直到盛嘉宜在她面前坐下,盛婉这才像是稀奇到第一次见过她一样说道:“你长大了,和以前相比,变化很大。”
“是么?”盛嘉宜淡淡一笑,“你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来找我做什么?”
“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盛嘉宜把带来的一份文件递给她,“恭喜你啊—”她说这话的时候倒是没什么讽刺的意味,但听起来偏偏不那么友好,“不再是个通缉犯了。”
盛婉低头看了一眼。
一份死亡证明。
在香江,失踪七年才能办理死亡证明,而她更是直接被警方纳为高风险调查对象,一旦被证明没有死,就是涉嫌段宗霖之死的最大嫌疑人。
盛婉意味不明笑了笑:“梁牧呢?”
“被抓了。”
“大义灭亲啊。”盛婉挑眉,“我以为你舍不得对他动手。”
“我没什么不能做的。”盛嘉宜眉目不动,“我是你生下来的女儿。忘了告诉你,宋元也在泰国被捕。”
盛婉终于收敛了神色,她开始细细打量着自己这个小女儿。
嘉宜从小就是一个主意很大的孩子,但她往往表现得无比迂回婉转,许多事她自己不出头,都是指使着梁牧为她打头阵。
当年离开香江的时候,盛婉也没有考虑过叫上她一起走,她那个时候已经很大了,不再是一个孩子,可以一个人好好生活下去,更何况梁牧那么喜欢她,不会把她怎么样。
盛嘉宜过得好与不好,从此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盛婉自觉得这辈子养她到那样大,该尽的义务都已经尽了,母女的缘分,合该到此为止。
但很快,就再次听到了她的消息。
她的海报贴满了大小每一个剧院,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听到她的事情。
她演了很多电影,挣了很多钱,和相当富有的豪门继承人恋爱,年纪轻轻就拿了戛纳影后,后来又拿了很多奖,是香江新晋的天后巨星。
“你现在还有什么需要找我的呢?”盛婉很好奇,“如果我这个母亲缠着你,对你的事业你的婚姻,都不是什么好事。”
第111章 飞一般的爱情小说
“不要误会。”盛嘉宜说,“我没有想要上演千里寻母的戏码。”她淡淡道,“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确定一个答案,不过你说得对,我们之间的关系的确是一个问题,这也是我希望解决的。”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份死亡证明。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随着她结束的话音,递到眼前的是一张巨额支票。
一千万美金。
这些年,这些钱,盛嘉宜一直等着将它交给那个人。
“你……”盛婉一顿,旋即莞尔一笑。“到底是翅膀硬了,不像当年那样,遇到事情,还要哭着求我来为你想办法。”
“这个钱你不要我就收回去了。”盛嘉宜冷淡道。
盛婉伸手,将那张支票摸到手中。
“我养你花了不少钱。”盛婉说,“五百万美金,对现在的你来说也不难挣,怎么,给妈妈这点钱都是这个态度?你不是有个有钱的男朋友吗?我看新闻上说,光是给你送礼讨好你,就花销上亿,还是我当年慧眼识珠,叫你去把他带出城寨,你能有今天的好日子,也得多亏我,是不是?”
“当初你就是这样想的?”盛嘉宜反问,“知道他有钱,所以才让我送他出城寨。”
“不然呢?”盛婉若无其事道,“知道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就想着留个善缘。嘉宜啊,我没有你走运,我一辈子鲜少有人为我创造机会,所以你不知道抓住人生中随时可能逝去的契机有多难,很多事情短时间内都看不到任何成效,需要时间沉淀,而我没有你那么多的时间。没有人教我怎么做,我只能慢慢摸索,一遍一遍犯错,再从过去的失败中找到经验,告诉你应该如何一步一步爬上去。”
“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好人在这个社会是走不长远的。你不要光看到学校里、书上教你怎么做一个好女人,要温柔、知性、懂事、漂亮,这些都是蠢话,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女人就是要狠,要不择手段,要豁得出去,最重要的是不要体谅那些有钱有权势的男人,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天生比你拥有更多宽容和谅解,你和那个姓徐的小子在一起,报纸只会讲你是拜金女,而不会觉得他能娶你真是他们家莫大的荣幸。”
“社会喜欢用你的出身为你划分品类,不是因为这么做有道理,是因为往上走的路不多,如果人人都想着往上爬,上面的人就得下来。可惜就算明白这些道理也没有用,因为人言可畏,阶级大过天,就算机会摆在面前,也只能眼看着它如流水一般消失在指缝,我懂得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来不及了。”
“如果现在的我是你,我就非要嫁给那个姓徐的小子。”盛婉从摇椅里站了起来,轻纱笼罩下,仍能看出姣好的身姿,她脸上挂着了然的笑,即便时隔多年未见,也好像一眼就能看穿自己这个已经功成名就的女儿,“你担心你们的感情不稳固?你觉得他对你的感情,是因为你救过他?或者你觉得如今自己美貌,所以他才会迷恋你,等你老去,他一定会再选择别人?”
“我不这么想。”盛嘉宜别过脸。
“他能给你的岂止是爱情两个字可以囊括?”盛婉并不管她的反应,继续说道,“你这么有名气,他那样有人脉和财富,你可以安稳做你的大明星,或者做商人,未来甚至可以依靠你的号召力当议员、当女港督也不是不可能。那个时候,有没有爱情又怎么样,你的婚姻将牢固无比。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和他恋爱后,抓紧时间嫁给他,排除万难,扫清你与他婚姻之间的障碍。”
“你太善良了,嘉宜。”盛婉说,“如果我是你,我会想办法让梁牧去死,也会让宋元去死,最后,再让我,你的母亲,悄无声息死去。在缅甸这块地界上——”她指了脚下,“你有一百种方法做到这一点,而你只给了我一张支票。”
“你让自己的人生困难重重。你有如此美貌,本来不必如此辛苦。”
“是,我确实和你不一样。”盛嘉宜仰头看着她,“就像当年你要我告诉徐明砚自己的姓名,让首富的孙子好好记住我的名字,我没有同你说的那样做,后来梁牧离开香江,我同样隐瞒了下来。你做事总是那样的决绝,明明当年梁牧回来后,可以同我商量,却在那样一个雨夜不辞而别,父亲意外身亡,那天夜里我从学校赶到警司,亲眼看见他的尸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在暗中报复,也不知道父亲的死到底是谁的手笔。你的确是能狠得下心的,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会不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盛嘉宜也站了起来,她平视着盛婉:“我知道徐明砚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不是通过这种方式,他是个很敏锐的人,你这样的想法,他轻而易举就可以读出来。”
“他们这种人,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太清楚自己的优势是什么,知道周围的人希望从他们身上得到一些什么,我救过他,他却未必要为此和我结婚,我嫁给他,他也可以什么都不给我,一分额外的钱都没办法从他身上拿到。我要他清楚知道我想要什么,也要他心甘情愿给我。”
盛婉愕然。
她们两个长得有七分相似,三分不似是因为盛嘉宜身上还保留着一些混血儿的特质,比如锐度极高的面部线条和上扬的眼角,以及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偏蓝色的瞳眸。
她这样的长相,注定和寻常人之间有着天然的距离感,说好听一些是漂亮到无人敢靠近,说难听一些,就是普通人很少将和自己不尽相像的人纳为同类。
盛嘉宜与她不是同类,她们两个,从来就不是。
阳光穿过玻璃落到白色瓷砖上,也为桌上彩色的陶瓷镀上流光溢彩的光华。
过了许久,盛婉松了一口气。
“你说得对。”她说,“我总觉得你没有那样尖锐的棱角,但也许是好事……我本来准备今天去一趟蒲甘,离这里不远,你要同我一起去吗?我在那里供奉了一尊佛像,佛陀说每年都要去祭拜,所以每年,我都会在这里住两个月。”
“不了。”盛嘉宜下意识想要拒绝。
“年纪大了,就会喜欢拜佛。”盛婉淡淡道,“既然来了,还是去一趟。”
盛嘉宜莫名一笑:“来都来了……这话都不像是会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妈妈。”
叫出妈妈的时候,她自己都愣了愣。
盛婉竟然信佛,盛嘉宜觉得匪夷所思。不是她不孝顺要故意编排长辈,就她妈妈这个性格,养小鬼还差不多。
缅甸有许多寺庙,蒲甘更是被称为千佛之城,有三千余座寺庙遍布在热浪滚滚的中央平原。
很难说蒲甘和吴哥窟,眉苗与暹粒之间的本质区别是什么,如果一定要说,大概就是高棉境内的战争已经结束,国内重新迎来平静,《夏日浓情》掀起了全球背包客前往吴哥的浪潮,遗迹的余晖正吸引着全球各地的旅人前往,而缅甸没有。
不仅现在没有,长久来看,也是如此。
说来好笑,盛嘉宜听闻高棉政府准备给自己颁一个国际旅游大使的奖项,请自己担任吴哥旅游的代言人,程良西知道这件事后,委屈到打电话和她煲了整整四小时电话粥。这部电影上映后,程良西一点好处都没捞到,金像奖、戛纳电影节、金马奖通通挂零,他的角色实在不出彩,盛嘉宜只能安慰他,叫他以后不要再在文艺片里甘当“渣男”。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盛婉偏头,看到她笑得开心,忍不住问道:“笑什么?”
“在想我拍戏的事情。”盛嘉宜说,她和盛婉坐在车后座,李佳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上了后头的车。
后头跟着的车又多了两辆。
盛婉说缅甸实在太乱,光说眉苗别墅区,因为环境优越气候温和,就住了好几位“大人物”,安保一直是整个曼德勒的大问题。当地聘请了众多尼泊尔雇佣军,为的就是防止在这里普遍可见的暴力事件。
“自从我拍了郑导的《夏夜浓情》,感觉生活变化很大。”盛嘉宜撑着额头,靠着车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总觉得一切都在逐渐变好,虽然过程不是那样美好。就像是太阳升起来那样——”她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比画了一个圈,“先是朦朦胧胧的黑雾,然后有了白光,最后才有阳光。”
她有什么不懂的问题的时候,还是会问盛婉,总觉得盛婉可以给她答案。
想要再见到盛婉,为的也是一个答案。
盛婉有些不屑,她想点烟,看到在车上,到底是忍了下来:“你拍电影那个地方,跟这里没什么区别,我又不是没有去过,去年还去那边谈了翡翠生意,我告诉你,不管是哪里还是这里。在别人看来都不是什么好地方,落后的文明,原始的社会,什么叫文明遗迹?就是上千年的寺庙,全都被遗弃了,就成了文明遗迹。你当这么多庙,为什么说不要就不要了?是因为打战,前两年,连首都仰光都在打战,这两年不打了,知道要赚钱,就开始搞旅游,缅甸也在替蒲甘申请文化遗产,可惜这里的政府跟联合国关系不好,人家不让通过。”
“在这里做生意,有时候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你活的,但你要是知道这只是一种常态,也就无所谓了。我最讨厌那些文艺青年背包客,说什么要出去看世界,最后就是跑到九龙城寨,跑到东南亚,这就叫看世界了,这都什么事?”
她到底还是把烟抽出来,夹在手指间,点点盛嘉宜:“我带着你在城寨长大,原来觉得自己是异类,后来发现,全世界都不过如此嘛,破船还有三千钉,热带平原上的庙跟罗马的庙都是世界文明遗址,在香江混得下去就混,混不下去,换地方混。”
“你也别一直待在那个岛上,我看现在内地有钱,电影也拍得不错,什么时候去内地赚点。”盛婉擦亮火机。
透过亮起的火光和沾满黄沙的车窗,盛嘉宜看到高耸在落日下的庙宇。
第112章 飞一般的爱情小说
一辆牛车拦在路中间,她们不得不下来步行,佛塔就散落在马路边的丛林里,蒲甘这个地方,手指所指之处,皆是佛陀。
身穿红衣的僧侣在高台上缓缓打转,青烟浮起,流云染上烟霞。
盛婉进入一座寺庙,这座建筑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锥形塔顶缺了一角,华丽的彩釉浮雕依然清晰可见,空旷的庙宇里依然屹立着佛陀金色的塑像。
她们脱鞋进入寺庙的时候,僧侣点燃一整排油灯。
火光比西边下沉的太阳更加灼热。
盛婉和迎上来的僧侣寒暄了几句,用的是缅甸语。盛嘉宜听不懂,只能看到盛婉指了指她,于是僧侣再度向前几步,走到盛嘉宜面前,双手合十,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盛嘉宜不信佛,但是在这种地方,她难免有些局促不安,急急忙忙回了一礼。
那个老和尚将她看了看,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梵音诵唱,一时之间,万般寂寥。气流席卷香灰,檀香呛得人难以呼吸。
良久,老和尚垂眸,转身对盛婉又说了几句话。
光亮照在佛前明镜上,盛嘉宜看到镜中自己的样子,脖上垂着拇指盖大的翡翠珠链,手上戴了块银色的镶钻手表,与这里格格不入。
现在倒转了一下,她又成了异类。
盛婉不知道是听了什么,给了那个和尚整整一沓美钞。
和尚没有婉拒,他拿起一把长钳,将那大殿中央供奉的一盏灯夹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