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城寨的二当家,这个名号虽说是他自己封的,大家也是都认可的,都觉得他未来势必会继承梁醅成为城寨的老大。既然是未来要当老大的人,当然要对城寨负责,诺,如今闹出了小鬼,他这个二当家抓鬼,也是义不容辞的嘛!
梁牧转头就去城寨的风水师那里拿来了鸡血、铜镜、黄纸符,跟着一群孩子一起,去盛家抓鬼!
盛家那个婉姨,看起来也确实像个妖精,漂亮得不得了,在城寨里就像熠熠生辉的太阳一样,照得别人都睁不开眼睛。干爸就很喜欢她,她打牌赢了许多钱,有男人想找她麻烦,都□□爸拦了下来。人人都说干爸被她勾走了魂,为了干爸好,梁牧也得查出来这个婉姨,到底会不会妖术!
他躲在空调机的上头,等着男孩们把小鬼引过来。
过了许久,纷乱的脚步声响起*,三五个男孩冲到下面,焦急冲梁牧问道:“梁少,你见没见到小鬼,她往这边来了。”
梁牧翻了个白眼:“当然没有。”
“也许是我们看错了,说了让你往右。”
“是你说的她往这边走了。”
几个男孩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又消失在黑暗里。
唉,城寨的路实在是太复杂了,跟丢了人,连自己都找不到。
“你在看什么?”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梁牧吓了一跳,差点从房梁上栽下来。他一低头,对上了一双深蓝色的眼睛。
该怎么去形容这双眼睛了,梁牧后来想了许久,他用他贫瘠的知识想到,老师在课堂上说,世界上的最北边,一年四季大部分时候都一直停留在黑暗里,但是黑暗里也会有色彩,天上会有一种东西叫做极光,看见极光,就如在黑夜里窥见光明。
他看盛嘉宜的那一眼,便如在永夜见到星光。
“你在等我吗?”女孩见他不说话,又开口问道。
梁牧露出半个脑袋:“你是小鬼吗?”
“我不是小鬼。”她摇摇头,露出一个甜美的,讨好的笑容,“我叫盛嘉宜。”
梁牧看着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太小,那个年纪不能很好懂得什么是美,什么是丑,梁牧只是下意识道:“你胡说,你长得和别人都不一样,怎么可能不是小鬼。”
城寨里的小女孩都皮肤黑黑的、脸黄黄的、扎着粗辫子、吸着鼻涕、穿着花衣服,不能说不好看,但和眼前的女孩总有哪里不太一样。
盛嘉宜皮肤雪白,白得甚至都不太正常了,眼睛很大,瞳孔颜色很漂亮,像宝石一样,乌黑的长发柔软地披散着,她穿着一件大号的素白的T恤,这都不太像是城寨里会出现的打扮。
而且这个年纪里的她,表现得未免太过沉静了一些。她才多大?看起来四五岁,仰着头,站在黑暗里,瞧着空调机背后藏着的男孩,一点也不害怕,还饶有兴致地询问问题。
梁牧觉得她有点吓人。
说好听点她像书上讲的白雪公主,说难听点,这不就是鬼吗?
“我怎么会是鬼呢?”盛嘉宜说,“你看我......有影子。”
她指了指脚下。
梁牧发现了一个拉长的黑影,他不自觉吐出口气。
“你真笨,你在帮着他们欺负我吗?”盛嘉宜忽然又问道。
“我才不笨。”梁牧下意识道,很快又反应过来,支支吾吾道,“什么?什么欺负你。”
“你也会用石头砸我吗?”盛嘉宜退后一步,她漂亮的眼睛里露出受伤的神色。
梁牧被她这么一看,忽然就觉得很慌张无措。
他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尤其对方是一个跟橱柜里的洋娃娃一样的女孩。
“我不会欺负你的。”他连忙说。
“那好吧。”盛嘉宜又笑了起来,“那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哥哥。”
梁牧被她这声哥哥叫得晕头转向。
“什么忙?”
“我不喜欢那些男孩,就是刚刚跑过去的那些,我讨厌他们,因为他们总想欺负我。我喜欢你,你看起来真是个好人。”盛嘉宜甜甜道,“你可不可以一直做我的哥哥,保护我,不要让他们再来欺负我,我很害怕......”她伸出手。
梁牧怔愣了一会,缓缓附身,握住了她的手。
“我保护你。”他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你说这些年。”梁牧踢了颗路上的小石头,“如果不是我保护你,你该怎么办啊。”
“嗯,你最好了,哥哥。”盛嘉宜轻声细语道。
梁牧就喜欢她乖巧的样子,他因为有她这样一个妹妹,觉得很威风,很骄傲。
”干爹最近在做什么呢?”
“忙着托人去外面买硫磺,最近偷||渡来的水客越来越多,许多都是逃难来的,没有接种疫苗,他说叫那些人泡个硫磺皂再进来,别把疫病带进了城寨,这里人多,要是闹出了流行病,会很麻烦。”
“是吗?我怎么听说,他好像要做一件大事。”
“你听谁说的!”梁牧立刻紧张起来。
盛嘉宜平静道:“妈妈。”
“干爸什么都跟你妈妈说。”梁牧不满道,“我不是说你妈妈不好,是有些事和她没关系,实在是没必要告诉她。不过既然你听到了,也可以告诉你,的确是一件大事,要是做成了,我们就再也不担心没钱花了。”
“这种事一听就不会是好事。”盛嘉宜了然,“肯定是犯法的。”
梁家做的事,和她盛家母女无关,大家住在城寨里做个邻居,盛婉多交一些保护费,梁醅也就帮盛婉撑撑场面,他手底下那些,盛婉是不会碰的。
不碰不代表不知道,梁醅信任盛婉,什么都告诉她,盛嘉宜觉得他真是笨透了。
“那你还要听吗?”
“我不听。”盛嘉宜立刻道。
“好吧。”梁牧耸耸肩,“那算了,之后等做成了,我再告诉你。”
“我听说要把城寨拆了。”盛嘉宜转移了话题。
梁牧一顿:“谁说的?才没有这种事,城寨不会拆的。”
他帮盛嘉宜推开了屋顶的门。
傍晚暑气已经消下去许多,不过空气还是湿热的,一点也谈不上凉爽,风一吹,热意席卷身体,瞬间就沁出微汗。
远处一片金碧辉煌,盛嘉宜看不到,梁牧就给她找来几个废弃的木头片,让她踩上去,高度刚刚好,由她趴在天台栏杆前,遥望远处的九龙城。
“假如呢?”盛嘉宜并不放过上一个话题,“如果城寨拆了,你又没有想过你去做什么?”
“做老大啰。”
“在城寨外面,做老大是犯法的。”
“好吧,我没有想过问题,你有想过吗?”
“我想读书。”
“你现在也在读书。”
“我的意思是,我要读很多书,然后去美国做个教授。”
“为什么要去美国?”梁牧皱着眉头,“你崇洋媚外啊妹妹。”
“因为美国人不知道城寨。”盛嘉宜却说,“教我英文的那个smith zhang说,要是能去美国读书,当上大教授,没有人会关心我出生在哪里,大家都会尊敬我。”
梁牧安静了下来。
“你想这些也太早了,你还是个小孩,当务之急是搞到一张身份证,不然就只能在这里躲一辈子。”过了一会梁牧拍了拍铁管,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看来还是要当老大,等我成了老大,我就叫警察局给你发一张身份证。”
“那你为什么不当警察。”盛嘉宜笑了起来。
“我怎么能当警察。”梁牧双手一撑,他坐到了天台上,“没得选,生下来注定了不可以。”
他语气里还是很遗憾。
盛嘉宜知道,无论是当老大还是当警察,梁牧其实是想当个英雄。
盛嘉宜抬起头,阳光照在她精致的侧脸上,黄昏时的光线带着柔和的轻抚,扫过她长长的睫毛:“你怎么知道没得选?你离开香江,不就可以当警察了。”
梁牧愣了一会:“离开?我没有想过。”他低下头,拧着眉毛不耐道,“拜托,当老大很威风的。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电影现在都是谁在拍?就是老大!老大都很有钱,还有很多美女陪着他,这样好了,要么以后我来拍电影,捧你当女明星,你长大肯定很好看,到时候成为大明星,整个城寨的人都要羡慕你。”
”不要当女教授,妹妹,太没意思了,更不要去美国,你虽然是混血儿,可是你是中国人养大的,你就是中国人,你留在这里天经地义。我们兄妹两,以后要纵横整个香江。”
“我不要。”盛嘉宜断然拒绝,“你想留在这里你自己留下来好了,你可以去当男明星,你明明自己也长得也不错嘛。至于我,我才不要当女明星,我最不喜欢演戏给别人看,也不喜欢唱歌给别人听。”
“明星很有钱。”
“我妈妈也很有钱。”
好吧,这是事实,梁牧反驳不了。盛婉就是很有钱,她是城寨的大业主,有很多很多的商铺,连干爹见了她都要小心翼翼赔不是。
“你说的对,如果有机会离开这里......”
梁牧并不是没有听进去她的话,他只是一时之间还不能明白,踌躇了很久,恰逢海风吹过,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飘荡在风里,“是不是,可以过另外一种生活?”
盛嘉宜沉默了两秒。
梁牧热烈的气息在这一刻,终于渐渐暗淡下来。
“不是。”盛嘉宜轻声说,“除非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回来的。”梁牧问她。
“很早之前。”盛嘉宜说,“在段宗霖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发现自己平安无事,没有人来打扰我的生活,我就知道,那是你。”
这话说得梁牧心里跟针扎一样,他想讲的话都讲不出来,只能跟盛嘉宜对望着,两个人相顾无言。
月色姗姗来迟,银色的光照在地上。
梁牧看着她,不免想到当初她伸出手,他紧紧握住的那一个瞬间。
要是没有那一刻,该多好。
六姑说,美人皮下美人骨,最是人间销魂处,他阿爸就是吃了美人的亏,临到死了魂魄都不知道消散到什么地方,成全了别人的美好光景,说到痛处,六姑悲痛欲绝,陶土盆子里的黄色纸钱乱飞,青烟弥漫,梁牧也跟着心生酸楚。
后来最先离开香江的那个人,变成了他。
在外面躲躲藏藏好些年,颠沛流离,几度差点丢掉性命,再回来的时候,仇人还是那个仇人,妹妹也还是那个妹妹,但妹妹又不是那个妹妹了。
她身上总有股向死而生的后劲,就像牵着风筝的线一样,拽着她,飘飘摇摇却始终知道落脚在何处,失去父母后,她也不像他一样落魄,几乎是不停留地,迅速地变得光鲜亮丽。
她成了自己不愿意成为的大明星,拥有了许多许多爱,还有很多很多光芒,璀璨到让人无法直视。那么多人簇拥着她,金钱如流水一般灌溉她,她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总是提起那个英雄继父,而向来不提自己那个母亲,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大家的喜爱与同情。
有很多人爱她,有钱的、有名气的、又有钱又有名气的。
梁牧知道,在讨好人这件事上,她总是很擅长的。他太了解她,她不擅长的是经营一段长期的关系,当时间的轴线被拉长后,她就会感到厌烦,会暴露出自己冷漠无情的那一面,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就像是神台上低眉的观音那样,有着慈悲的模样,却从来没有真正为他人考虑过。
可惜他仍然牵挂她,最开始是亲情,到后来是亲情蔓生出得恨,恨到最后,他回来了,在暗处长久地仰望着她,那感情也逐渐变质,变成他不知道的情绪。
他们曾经相依为命,共同渡过最平静的岁月,城寨影馆落后外头十来年,洗出来的黑白照片他一直收着,哪怕胶片褪了色,也没有烧毁。
他恨阿爸轻信女人,害得他家破人亡,到了他的时候,却也怎么都下不了手。
如果可以,他不想和盛嘉宜做仇人。
第80章 春光乍泄
“哥哥,这些年你去了哪里?”盛嘉宜问道。她的语气已经重新变得和煦,就像是在和梁牧探讨中午是去庙街吃烧鹅粉还是车仔面一样,透露着似有似无的亲昵,仿佛这些年的恩怨,都是梦中幻影,“坐蛇头的船走,恐怕是到了越南?还是菲律宾?”
这都是华人黑|帮聚集的地方,盛嘉宜就随口说说,没想到还真的让她猜到了。
“菲律宾。”梁牧点了点头,冷淡道,“不过后来辗转又到了槟城,我有一个六姑,嫁在那里,她丈夫有橡胶园,十分有钱,不过得了痨病,死了后钱都留给了她,让她足够过上富足的生活,闲来无事,就收留了我。过了两年,陈深联系上我,说当年叔公退到城寨的时候,另有残部从云南广西交界处到了越南,那几年正好碰到北部山区打战,于是这些人又兜兜转转往外跑,陈深说他们有用,我六姑也乐得给我一些钱,慢慢的,这些人就混在难民里,一批批又回到中国。”
盛嘉宜垂着眼皮想,果然人没有死,总不知道未来哪一天,又有他重新起来的时候。她过去在徐明砚身边,劝过他斩草除根,在她眼里,徐明砚甚至都算得上心慈手软,相比起精心呵护的温室植被,野草总是要更强劲一些,很容易蔓延。
这个哥哥已经是个陌生人。
不,这样说也不太准确,十年未见,没有血缘关系,只有血海深仇,他们之间甚至比不上陌生人。
盛嘉宜站起来,退后一步,直视着梁牧,轻声道:“欢迎回家,哥哥。”
远处煌煌的灯光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梁牧看见她这个动作,再看她眼底的认真,心里一松。
“你不恨我?”他谨慎又犹疑地问出这个问题。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盛嘉宜毫不避讳地迎着他说,“这些年,没有你,我过得很辛苦。”
世界上最难以辨别真假的假话,就是说真话。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让梁牧多年来的纠结摇摇欲坠。
梁牧这些年一直不敢见她。
陈深最开始劝他找她报仇,让她也吃点苦头和教训,但是所有的提议最后都被他拦了下来,梁牧觉得盛嘉宜实在是太了解他们了,她后来又是个女明星,曝光度很高,背后的势力也错综复杂,有人脉有声望,如果太早出现在她面前,搞不好这就是第二个盛婉。
从那个女人肚子里出来的人,总不会是个善良之辈。
梁牧一开始打算等到安排好一切,将过去全都粉饰伪装好,把暗地里的生意全都转到明面下才来找盛嘉宜。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大街小巷都已经挂满了她的海报,每家每户的月历上都印着她的照片,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再等,她就永远不会和他站在一起了。
梁牧不能接受她一个人走向光明。
明明......明明......他们都应该在烂泥地里挣扎,明明他才是要拯救她的那个人。他需要她,她能帮他做很多事,她是个演员,她天生就懂得要怎么做,该怎么把那些见不得光的钱拿出来,她很有经验,甚至因为同高层良好的关系,相当懂得如何规避掉风险。
她就是这么帮了那个徐家人,既然可以帮别人,自然,也可以帮他。
“那你为什么要哄走那个徐家人,你不想他帮我们吗?”梁牧温声问道,实则带着压迫,步步紧逼,“你担心把他卷进来?”
“他不会帮你。”盛嘉宜噙着一抹浅笑,一如既往将她那张假面具带得好好的,“你要是想让他帮你做事,他不会放过你。”
“他能拿我怎么样?”梁牧倒是不屑,他狠声道,“如今警察都拿我没办法,我手上已经干干净净。”他摊开手,“就算闹出人命,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抓不到我的把柄。”
盛嘉宜皱了皱眉,低声回他:“低调些,万事离不开钱,别跟管钱的人斗气,就是六叔,当年对着徐家,不也是客客气气的?”
“是,你以前就见过他。”梁牧皱起眉,看起来有些阴郁,这种低沉的气息从前在他身上不会出现,盛嘉宜已经观察他有一会儿了,发现他大多数时候平静,偶尔会抑制不住狂躁。亲眼见到收养自己的父亲死在面前,这道伤痕不知道多久才会愈合,也可能永远都不会愈合。有些沟壑是无法弥补的。
他那张脸虽然被热带的阳光搓磨得粗糙了一些,但还是俊秀的,以前是没心没肺的城寨少当家,现在背负了不少责任,到底还是接过了他干爸的担子。
在香江当个大社团的龙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龙头要有龙头棍。梁醅死后,龙头棍被外号名叫阿乐的红棍拿走,阿乐有了龙头棍,狐假虎威召集了一群人,跑去湾仔混的风生水起,也得了湾仔之虎的称号,开了电影公司,专门逼迫那些为了还债进娱乐圈的女演员低价拍风月片。
盛嘉宜刚进娱乐圈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担心阿乐认出她,对方就已经意外身亡,龙头棍丢失,警方私下里问过她,盛嘉宜说不知道,她当时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现在想来,是梁牧做的。当时她就应该猜到,是他。
有龙头棍还不行,在香江要坐稳龙头不是打打杀杀就可以,龙头是大人物,时代就是如此,港英政府管不了这些,只要不闹得太过分,警察不敢拿龙头开刀,梁醅要不是被盛婉设计,也不会死,最多去警局喝喝茶,呆个两三年,跟陈深一样,也就出来了。龙头在商界政界都有一定地位,平时出行得要光明正大,躲躲藏藏那叫逃犯。
这意味着,梁牧要心狠手辣,但他又不能手上沾血,得有人给他卖命,替他做事。他要有建立自己的产业,要有人马,有良好的社会关系和宽裕的资金,最后有威信,才能坐稳龙头的位置。
他敢出现在自己面前,意味着这些他都已经做到了。
梁牧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他站在灰色的地带,该怕的是盛嘉宜,她一不留神,就会被他拉下去。
“他知道那件事?”梁牧问,“你不害怕吗?”
“他不知道。”盛嘉宜摇了摇头,她看起来很脆弱,像要被风吹断的枝条,“我不关心,我和他在一起是为了利益,他有钱,可以庇佑我。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不知道。”她悲伤的眼神让梁牧心里颤了颤,“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你,盛婉死后我很害怕,我对段宗霖和盛婉倒是没有什么感情,你了解的,我和她关系淡漠,可是我不想死,我还那么年轻,所以我只能跟电影公司签合同,我的老板答应我,只要我一直给他拍戏,他就会保护我。”
“后来宋元找过来。”盛嘉宜眼底飞快掠过一抹暗色,她遮掩的很好。
“我没有办法。”她放软声音,说起话来婉转曲折,梁牧听过她出的唱片,不能说技艺多么精湛,胜在音色好听,唱情歌时别有一番风味,讲话也是如此,“我是没有办法才答应他的告白,我清楚他们这种家庭,看不起我们,可是他对我很好......”
“就算他不知道,你已经把自己的身世都跟他讲了,他怎么可能不介意。我看他走得很快,看来他对你,也没有想象中深情,是不是?他和我们不一样,妹妹。”梁牧抚摸着她的头发,牵起她一根发丝,绕在手指上,用食指骨节轻轻摩挲着盛嘉宜的脸颊,“我们才是亲人,我不恨你,也不要恨我,我们还跟从前一样,你也不要跟着别人,你就跟着我。”
“你和我一起,我投资电影,你来为我拍戏,电影行业很好,我看有很大的前途,得把所有的资源都笼络到我们两个手里,你我各占一部分股份,很快你会比现在还要红,而且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自己当家作主。你不是被那个宋元威胁过吗?我不会放过他的,他是新安会的金主,总有一天,我会叫人把他——”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只是需要时间,我已经做了很多了,你要再给我一些时间。”
“是么?”盛嘉宜心不在焉地想到,他说的条件其实是很诱人的,只不过她习惯了徐明砚开出来的条件,所以觉得梁牧说得这些并没有任何吸引力。
”你不想和我一起?”梁牧脸色变了变。
“我当然愿意。”盛嘉宜立刻安抚地笑了起来,“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那得看你了,哥哥。”盛嘉宜说。淡灰色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她的容色藏在暗光之下,唯有低喃的声音响起,“你看。”她说,“我已经和徐明砚分手了,没有人保护我,哥哥,宋元不会放过我的,他背后的新安会更不会放过我。你得和从前一样,拿出一些诚意来,我才会相信你。”
“至于我们的过去。”她叹道,“我已经忘了,这么多年,我从没和人提起过你,从未有过。”
盛嘉宜像是忏悔一样闭上眼睛,屋檐吊着的一盏灯泡下飞着蛾子,冷清的微光下,她说出来的话仿佛佛像的低喃,湿润的水汽弥漫在青色的夜空里,颓废而妖艳。
梁牧忽然想起了过去城寨窄巷里一户人家家中那樽观音像。密宗的佛像有十一面,前三面作慈面,左三面作瞋面,右三面作似菩萨面,狗牙上出(利牙面),后一面作笑面,顶上一面作佛面。各戴宝冠,冠中有阿弥陀佛。
就不知道哪一面,是真实的一面。
“你要帮我。”盛嘉宜哀求道。
梁牧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好,我会帮你。”他说。
盛嘉宜终于露出了这半年来,最开心的笑容。
陈虎死了。
他死的那天,盛嘉宜正和几个工作人员坐在剧组搭起来的露天影棚后头聊天。阿香走过来,附耳小声告诉她这则消息,盛嘉宜淡淡哦了一声。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脸上挂着笑,“这种事都不要告诉我,不然外面还在传我跟黑|道有关系。”
“的确如此。”阿香说,“陈虎的手下登报说,他的老大是因为你才被报复致死,听说新安会上下都很愤怒,对嘉宜你很不满,Andy姐说要你小心一点。”
“小心什么?”
“小心新安会把火气撒到你的身上。”
“他们肯定会这么做。”盛嘉宜没当一回事,继续转头过去和旁人说话,说了几句,顺着话题唱了几句粤语情歌,这首歌歌词写得艳丽,曾被抨击为靡靡之音,才刚收一个尾,又有人过来,说剧组外面有人找她。
“导演说,叫盛小姐处理一下私事,别搞得外面到处都是流言,一天天风雨飘摇。”副导演说,“刚好电影又在九龙城寨取景,导演担心到时候审查出了问题。”
这还是郑安容第一次这样点盛嘉宜。
“让他放心,不会影响他的宝贝电影。”盛嘉宜站起来,“谁找我。”
“白太太。”
“白太太是谁?”盛嘉宜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好不容易意识到,拉长了调子哦了一声,“你是说宋夫人。”
竟然是宋元的母亲。
第81章 春光乍泄
盛嘉宜倒是没想到宋夫人白茉凤直接找到剧组要见她,这个人跟她实在不熟,也许跟盛婉认识,不过那也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帐可不能随便往下一辈头上算,她可是不认的。
宋夫人五十多岁,脸庞圆润,身材丰满,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年纪,就是一双凤眼看人很倨傲,盛嘉宜觉得她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甩在自己面前叫她滚远一些,赶紧离开自己儿子,否则就叫人给她好看的那种母亲。一个拥有傲慢的气质,强大的控制欲的中年妇女。
不过她要是真能给钱还是好的,宋夫人穿了件白色旗袍施施然坐下,第一句话就是:“原来你是盛婉的女儿。”
第二句话是:“幸好你是个小杂种。”
盛嘉宜忍了很久,才克制住自己在摄影棚里扇她一个巴掌的冲动。这里人多口杂,还有那么多拍摄的机器,盛嘉宜怕自己打了她,平白无故又惹一身麻烦。她自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脾气好,忍耐力强,犯不着跟宋夫人一般见识。
“你找我有事?”盛嘉宜很不耐烦问道。
白茉凤看她的态度就更加生气起来:“你好像对自己的身份没有自知之明?别以为你攀上徐家人就自以为自己了不起,我都听说了——”她傲慢地仰起头,“你和徐明砚都分手了。”
是有这回事,盛嘉宜已经从浅水湾的豪宅里搬出来,前脚刚出来后脚就被拍到,于是大家都知道她和徐明砚分手了,说是徐明砚把她甩了,因为她跟社团帮会纠缠不清,徐家看不上她这样的女人。老钱么,讲究的就是体面,哪怕徐家一百五十年前在南洋到处倾销鸦片、倒卖地皮、垄断水泥粮食运输......那也是过去的事了,聪明的人提都不会再提,说到徐家,那都是金融巨头,地产之王。
盛嘉宜本来就配不上,要是跟社团帮会勾勾搭搭,就更是下作。
“你到底有何贵干?”盛嘉宜近来脾气都不是太好,每天冷着脸,对白茉凤就更加如此,“专程过来祝贺我和我前男友分手?拜托要不要这么无聊?你又是什么身份?”
“你对我说话最好客气一点。”白茉凤警告她,“现在可没有人会庇护你了,盛嘉宜。这一年来徐明砚为了你,明里暗里打压了我们多少次?港口的货物出不去,订单被截断,公海邮轮停运,不都是你吹耳边风的手笔?”
盛嘉宜还真不知道徐明砚做了这些,她掀起眼皮仔细打量了白茉凤的神色,不似作伪,才不急不慢哦了一声:“怎么,你现在要来找我算账?你们被他打压,你找他去呐。”盛嘉宜摊手,“喏,他的电话是xxxxx,你要是不敢,我可以给你拨号。”
“别想着激我,我们之间的帐可算不干净。”白茉凤狠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