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吹拂的港湾by岐茶
岐茶  发于:2024年10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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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泪水是真实的,她的人生也变得真实起来。
终于不再是薄薄的,透明的一片,就像是一根钢筋铁骨被狠狠钉进她的脊柱里一样,那钢铁撕扯着她的皮肉,她既痛不欲生,又仿佛在痛苦中新生。
轮渡即将靠岸。
模糊的人潮向外涌去。
陈曼仪站起来,跟在人群后头,往码头处走去。
到最后,她的身影终于彻底消失。
如果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依然会毫不犹豫回到那个烈阳灼灼的上午,因为———
那天她在佛陀低垂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

你眼睛里只有胜负,没有人情世故。人要往远看,过了山,眼界就开阔了。。
——王家卫《一代宗师》
“不然怎么说拍电影这件事,有的人能拿奖,有的人,一辈子拿不到奖。别说什么拍深奥的电影就能去国际上捞几个奖项回来,搞点三角恋,道德伦理,再贬低贬低亚洲人,欧洲人就能看得上咱们,这个事要是这么简单,亚洲娱乐业岂不是早就超过好莱坞了?如今电影行业也算是遇到了瓶颈,比特效,我们是拍马也难追美国人,如果说回到九十年代以前,香江电影是本土影片的天下,从那之后,日薄西山啰......”
“晓得法国人喜欢高棉,就去吴哥窟取景,知道欧洲电影评奖喜欢政治隐喻,就给嘉宜那个角色安排一个这样的身份,你要知道难民么,说白了就是越战下的遗民,到了香江这块土地上,融不进去,这叫战争后遗症。还有七十年代的红色高棉,国际上最喜欢抨击这件事,再加上郑安容那些花里胡哨的技巧,往戛纳竞赛那么一报,不说拿奖,入围肯定没有什么问题。他又喜欢嘉宜,排除万难都要让她去当女主角,这一点,宋少啊,你是不服也不行啊......这样有国际声望的导演,想要压住他的影片,你说说,也不容易,是不是?”
天幕玻璃窗下,赵士荣翘着二郎腿,手里捏了根雪茄,由着一旁的服务生为他点燃。
他对面,宋元似笑非*笑,对他讲的话不置可否。
“我听赵老板的意思,好像总觉得我把嘉宜怎么了,这一次从英国回来,倒像是要和我兴师问罪一样......”他冷笑道,“我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已经成了千夫所指,逼良为娼的恶霸,要是真的敢压郑安容的电影,就冲着这部电影里那几个演员的名气,我也能被香江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惹火上身的事情,我宋元从来不干,不过要我说,赵老板,你防得也太狠了,难不成你要为了盛嘉宜和我作对?”
“宋少没有这个意思最好,毕竟,香江娱乐圈这潭水深......不是我敢和宋少作对,这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您先来的下马威,我赵士荣要是一句话都不敢吭声,未来还怎么在香江娱乐圈立足?”赵士荣微笑着举起手里装着威士忌的玻璃酒杯,“我知道宋少的手段,也清楚您的背景,要是哪一天有人带着人手去工作室抢母带,这事倒也不稀奇。可是树大招风,如今正是香江回归的关键时期,该走的都走了,都不了的就埋头做好人,我是怕脏水泼到宋少身上,洗都洗不干净......人啊,一旦被打上坏人的烙印,以后做什么,都讲不清了。”
宋元的脸色越难看,赵士荣的脸色就越好看。
这些个商业大亨,仗着手上有些底蕴和手腕,常常是说一不二,压得娱乐圈这些男男女女影星喘不过气来。殊不知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也不是谁都怕他那一套,这里头郑安容是个硬骨头,他有才华有能力,影坛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出这样一个天才导演,他这样的人,背后自然有的是人愿意为他说话。程良西就更加是个硬骨头,黄金时代的坐三望一的超级巨星,想动他比登天还难。
有这两人力保盛嘉宜出演电影女主角,那盛嘉宜翻身就只是时间问题。
宋元封杀了几个月,无非是封杀了一个寂寞。如果回到二十年前,他或许还能做得再出格一些,但现在和当年不一样,眼看着就要到新世纪,何希月一手公关铺垫的太好,摆明了盛嘉宜出事那就是宋元做的,这也导致他束手束脚。
“赵老板。”宋元眯了眯眼睛,意有所指,“你们有这个本事,我很倾佩,橙禾也不愧是老牌电影公司,不怕得罪别人,只是这天底下做生意,总有个你来我往,橙禾的这些年除了盛嘉宜和谢海华,再仔细算一算,哪还有拿得出手的明星?拍电影要钱,赵老板你都沦落到要去卖厂标的地步,盛嘉宜这么年轻,眼看又要走向国际,我只怕你别为他人做了嫁衣才好。”
赵士荣笑眯眯的,并不受他挑拨:“宋少这个话讲出来,想来多半是听到了近来嘉宜跟贺家之间的传言,她是我一手捧红的,人品如何我心里有数,宋少担心贺家来跟我抢人,不如担心贺家与你抢那一块赌牌。”
宋元脸色沉下来一些。
“澳城开埠已经四百年,四百年就只做一个门道的生意,那就是赌。宋家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这么多年下来,从来没有拿到过一张赌牌,是不是说不过去?”
赵士荣话音刚落,就听有人敲门进来,赵启成小跑着到他身边:“三叔,嘉宜来了。”
十一月的香江不比大陆北边寒冷,但也不及中南半岛炎热。恰恰是带着些阴湿的凉爽天气,最为舒适。盛嘉宜本来就高挑,穿着件白色风衣,里头套了件银色绸缎衬衫,搭配墨绿色包臀裙,踩着粗高跟进来,让外头有些阴沉的天都骤然一亮。
她走到赵士荣边上,恭恭敬敬喊他:“三叔。”
“坐。”赵士荣拍拍身边的沙发,“嘉宜近来也是辛苦了。”
“不辛苦,倒是麻烦您多操劳了,为我的事情屡屡烦心。”盛嘉宜挂起一丝微笑,向着宋元颔首,“宋少。”
宋元冷冷凝视着她,只觉得她的笑容那样的虚假,实在是碍眼。
既然骨子里是那样冷漠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在镜头前装得那样八面玲珑?
“盛小姐真是乖顺。”他说,“事事全了赵老板的面子。”
“宋少。”赵士荣长叹一声,“嘉宜年纪小,不懂事,或许是在一些地方冒犯过你,但您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手上管着那样大的商业集团,何必和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计较,她十七岁进入演艺圈开始拍电影,父母双亡,没有依靠,我这几年看着她长大,视她也如亲女一般,就当是为了女儿,在这里和宋少讨个好,既然已经教训过她,也就可以了,这一次不如看在我的面子上,两个人相逢一笑泯恩仇,如何?”
盛嘉宜当着赵士荣的面,乖巧得不得了,立刻欣然点头:“我听三叔的。”
随后她又眨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露出无辜的模样:“宋少,我都在这里给您道歉,你不会和我计较了吧?”
宋元被两人一唱一和的双簧气笑:“盛小姐。”他讥讽道,“你还真是人前人后两个模样。”
盛嘉宜并不搭理他,仍然笑盈盈的,仿佛没有听到他说了些什么。
宋元忍着脾气道:“我欺负盛小姐什么了?外头都传我宋家要封杀盛小姐,我看盛小姐是没有受到半分影响,照样接着国际导演的戏,当着女主角,和天王巨星合作,反而是赵老板,你们橙禾给我扣这么大一个帽子,我还没有反过来告你们诽谤。”
“谣言这个事,无风不起浪。”盛嘉宜立刻接话道,“宋少,您就别咄咄逼人了。”
什么话都让她说尽了,真是好样的。
宋元想了想,转念也笑了起来:“赵老板说的对,我的确不应该和盛小姐计较这些小事,那为了打破谣言,正好我手头投了一部电影。”宋元似笑非笑,“既然之前说我雪藏盛小姐,不让她拍戏,那这一次我想请盛小姐来演女主角,橙禾不会不乐意吧?”
盛嘉宜一顿,慢吞吞和赵士荣对视一眼,赵士荣冲她微微点头。
“什么电影?”赵士荣率先发话。
“《风云》,赵老板一定听说过,这电影香江有的是女演员想要,盛小姐不想要就算了。”
盛嘉宜垂眸,暗道宋元这是见硬的来不了便来软的,总之是要和她搅和到一起,叫人人提到他时就想到她,把他们之间的龃龉外化做风花雪月来谈,他那点谋算就成功了。
他这种行为叫什么?见不得她好,非要在她身上找个输赢才行,如果不能毁掉看似如此脆弱却并不能又她掌控的她,那这辈子便也不能证明他是成功的。
赵士荣是个商人,他自然不会放过逐利的本性。
果不其然,赵士荣点头应下:“可以。”
“郑导的下一部作品马上就要开机,就在下个月。”盛嘉宜适时出声提醒。
还没等赵士荣开口,宋元就已经出声打断:”那就这个月拍完,拍一部电影哪用得着那么久。”
“我......”
“嘉宜。”赵士荣安抚地拍了拍盛嘉宜的手背,“宋少既然先表现出诚意,你就不要再任性。”
“好啊。”盛嘉宜站起来,“我不任性,既然三叔要我拍,那我就拍。”
“听盛小姐的话,自己是不乐意的。”宋元冷笑着放下酒杯,哐当一声砸在桌子上。
盛嘉宜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他们目光相对,宋元看着她的瞳孔不由自主一晃神。
这双眼睛给他的感觉和前几个月又不太一样,那抹湿润的雾气淡了一些,变得澄澈清明起来,他好像在看一面镜子,穿过她,洞穿自己。
好像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又像是什么也没改变。
这一踌躇,就让宋元改了主意。
“今天还早。”他眯眼看了眼外头,“政务司司长约我到深水湾打场高尔夫,不如盛小姐和我同去?”
“您这种局,我还是不参与好,毕竟我只是个,演员。”盛嘉宜冷声道。
“演员不是更需要参与这种场合?”宋元将目光转向赵士荣,“赵老板,你说对不对。”
他是看准了盛嘉宜在这里会听赵士荣的话,盛嘉宜有些生气,但也知道赵士荣不会在这种事上帮她什么,甚至巴不得她多去混迹些高端的社交场合,拿出头牌女星的气势来。
“嘉宜当然会去。”赵士荣掸了掸烟灰,赵启成自然地将雪茄接过来,剪掉燃着火星的那一段,放进旁边仆欧捧着的木头盒子里。
“嘉宜。”
“知道了。”盛嘉宜没好气道。
宋元忍不住笑了起来。
盛嘉宜这样明明不喜欢却要强撑着接受的样子,让他感到极为舒心,他也难得从中窥见了盛嘉宜的一些软肋——她对于提携了她的人,总会有着比旁人更多的妥协。
赵士荣不过是帮了她一点,这种帮助还建立在更大的利益互换的基础上,却依然可以打动她。
“走吧,盛小姐。”他站起来,招呼盛嘉宜。
盛嘉宜瞥了他一眼:“去哪?”
“去打高尔夫。”
“我自己开了车,宋少。”盛嘉宜皮笑肉不笑,“您还是不要和我同车出行,以免拍到什么照片,到时候说不清楚,您说对吧。”
“能跟盛小姐传绯闻,不是满香江豪门富少梦寐以求的事情?”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看看何先生现在也没有跟谢女士复合就知道了,别人都说他对你念念不忘......”
“何先生和谢女士有情人没有终成眷属的事情都要怪到我头上来了吗?干脆说我是红颜祸水,插足身边每个男人的婚姻好了。”
“盛小姐当然有红颜祸水的资本。”宋元叹道,“只是没有那个心,要是有,咱们两个也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是不是?”
“我要是有那个心。”盛嘉宜看着他,慢悠悠道,“恐怕,也就看不上宋少您了。”

从中环到南区,要越过一座山头。
密林间一座座楼宇拔地而起,地基卡在接近四十五度倾斜的坡面上,陡峭惊人,叫人观之颇有些心惊胆战。
等翻过山顶,景色又随之一变,海浪的窸窣声穿透玻璃窗传入车内,隔着路边林木枝干,红色土坡如波浪般起伏,蔚蓝的海岸线若影若现。
路边不时立了几块精致的褐色木牌,用漂亮的英文字体写上道路名称和宅邸地址,悬崖之侧、灌木之后,隐匿着一栋栋洋楼别墅,黄瓦泥面,半拱门廊道,马蹄型落地玻璃窗,十分精致。
Repulse Bay(浅水湾)一带自香港开埠以来就是顶级富人区,浅水湾大饭店更是闻名海外,不过近些年来游客繁杂,海滩上熙熙攘攘犹如菜市场,且浅水湾没办法建大型独栋别墅,富豪大多搬至更加隐匿一些的石澳及深水湾一代居住。
香江的有钱人喜欢学英国人骑马、打高尔夫、喝下午茶,这座岛屿也不大,实在没有太多的娱乐设施供他们消遣,深水湾的高尔夫球场就成了达官显贵最爱去娱乐的地方。深水湾高尔夫球场是9洞球场,9洞行政球场要小于标准的18洞球场,因此打一次用不了太久,山顶港英政府官员最爱早上来这里练习身手,等玩到了上午太阳当空,再乘车前往官邸办公,既不耽误工作,也能好好谈一谈生意。
在香江,任何事都是门生意。
盛嘉宜是不怎么玩这种商务多于娱乐的运动,只会打七号杆,打得也不怎么样,知道宋元没安好心,于是呆在自己的车里,并不想下去。直到仆欧过来敲她的玻璃窗,催她:“盛小姐,宋先生请你赶紧过去。”
盛嘉宜仍是慢悠悠:“知道了。”
这才下车。
她不紧不慢地转悠到草地上时,才发现来了不少人,里头竟然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
“嘉宜。”财政司的黄司长站在白色遮阳篷下,笑眯眯和盛嘉宜打了声招呼,“多年不见,过去你还像个学生,现在倒是没有学生气了,仍是一样的年轻漂亮,但比过去更加光彩照人了。”
盛嘉宜从前见习所在的外汇基金管理局隶属于财政司金融事物科,长官梁局长是财政司的副司长,她和黄定权之间见面次数不少。
再见自己从前的顶头上司,盛嘉宜也只是淡淡一笑,点头道:“长官。”
黄定权主动上前到她身边,将她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如今外汇基金管理局正准备改组为金融管理局,你现在过的也很好,但是如果当初选择不走,其实也不会太差,依然有一份更好的前程等着你,而不是......”
他止住话,盛嘉宜微微一侧,感受到男人站在她的身后。
“黄司长。”
“宋少。”黄定权哈哈大笑起来,“难得见你最近常往香江跑,怎么,最近澳城生意不好做?要来香江投资?”
“澳城的生意说来说去,就那几样。”宋元靠着盛嘉宜站,俨然显出两人十分亲密的样子,“不比香港写字楼每月每平方米租金接近八十三美金,全世界城市里能排进前五,利益丰厚得可怕,您说对不对?宋某倒是想在香江有生意做,但这不得靠黄司长您的帮助。”
“香江人多地少,还有一大片地皮都是山地陡坡没有办法开发,所以房价地价居高不下,这是市场决定的结果。”黄司长的回答滴水不漏,“宋少既然觉得香江地产兴荣,为什么不多投资一些钱在地产行业上面?说到写字楼,从前汇港集团的徐家手里有的是地和楼,听说前阵子徐少返港,一时之间是引得人心浮动,宋少怎么不考虑考虑这条路?”
盛嘉宜不动声色地看了黄定权一眼,却正好与黄定权视线相对,对方嘴角挂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
他当是知道了什么。
不过也难怪,身为财政司司长,手上管着香江经济命脉,商界上任何细枝末节的小事,在他这里或许都是件大事。
徐家远离香江权力漩涡多年,看似比不上首富李家如今那样风光无限,但他们自有其特殊之处,手握地皮与汇港集团,就好比控制了香江最昂贵的资产与资金流通的渠道,徐明砚这种人按照常理是不应该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贺家的聚会上,香江的资源就这么多,给谁多一些,给旁人就要少一些,这都是真金白银的利益,闹大了是要见血的。
更何况,香江过去百多年间,汇港银行一家独大,控制关税,手握发钞权,多年下来俨然以中央银行自居。如今港府眼看就要组建金融管理局,收归其央行权力至财政司,汇港集团背后最有权势的华裔大股东却在此时回港。
说他故意也好,无意也罢,中间抱有什么样的成算,谁又能说得清楚?
黄定权或许从贺家人那里听说了什么,才会在这里刻意提起徐明砚,但黄定权不直接讲,盛嘉宜自然也跟着装傻。
这样的事情,不是她一个明星能插手的。
她压下心底的猜测,决定先听听这两人话里到底是在打什么机锋。
宋元当是没有往别处想,他很快冷笑道:“只怕人家看不上我们这些人,徐家自诩为百年望族,向来眼高于顶,当年我父亲身故,为求汇港银行一笔贷款,我几乎是找遍了门路,才找到无线的徐世延那里,由他出面求情,最终才放出那七个亿的款项。徐家人看似大方,实则狮子大开口,想要钱那就得拿股权来质押。”
“这种生意,做一两次就罢了,次次这样做,哪还有旁人的活路。”
股权质押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股权不比实产,标定价格极其不稳定,汇港集团曾经通过这种方式变相控制了南太平洋地区的商业命脉。
“汇港集团不是徐家的一言堂。”一道突兀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中荣地产的郭老板也来了,他是香江胡润榜上排名第十六的富豪,带着自己四十岁的大儿子郭梓昌,想管黄司长讨西贡一块地皮的开发做高端住宅用。
“不过徐世霖的确在汇港董事中说话最有分量,相比起那些英吉利来的洋大人,徐世霖已经算是很好打交道的人,现在话语权给了他儿子徐明砚,就不知道这小徐少,是什么来头。”郭老板摘下礼帽,露出自己稀疏的头顶,微微颔首,“黄司长。”随后直起身子,“宋少,盛小姐。”
黄定权乐呵呵地笑着,并不接话。
天气半阴半晴,还略微刮着细风,吹得草地舒卷。
说是打高尔夫,倒是没有人把精力放在那几杆球上,翻来覆去,竟然是一句话都离不开生意。
“香江要投资,就要看那两个洋行的脸色,虽说是英国集团,但在殖民地自成一体,并不完全受英吉利控制,这个代理权落到以徐家为代表的几个老派家族身上,他们又只跟李贺白沈、钟郑陶谢几家关系好,都是他们扶持起来的新权贵,有什么好处也不会落到我们这些人头上。就好比当年远东商贸集团的易手,都没有经过任何公开招标,就由徐世霖暗中允诺给了李家,任由他们以三元一股的低价收购集团31%的股份。”
“黄司长。”郭老板捏着球杆,几个比划,始终找不到好的角度,又只能放下来,撑着铁杆,扯起自己的嘴角,“我不清楚财政司对此到底是什么意见,只是香江这些商业寡头立在前头,已经是连肉汤都快分不到我们这些人喝一口。都说香江是远东的自由贸易港,亚洲的金融中心,这样下去,到底什么是自由,什么是不自由?我是不清楚,就不知道黄司长您,请不清楚。”
盛嘉宜都忍不为他这样直言不讳的表达擦一把汗,根据她的了解,黄定权是位说一不二的独裁者,他既不喜欢自己的地位被挑战,也不满意任何事情在他手中变得不受控。
香江几位商业大亨的确有些一手遮天的意味在,黄定权不满此事良久,否则也不会一心要改制组建金融管理局,取缔汇港集团的地位......就不知道郭老板是不是看准了他后头这一点,想刺激财政司干涉香江这几块价值极高的土地分配。
现在楼价涨的这样猛,人人都在蠢蠢欲动。
宋元呢?
盛嘉宜揣度着宋元的心思。
他在隔岸观火。
香江楼市现今是肉眼可见的兴旺发达,各家争抢得不可开交,黄定权问他要不要一头扎进地产这趟浑水中,却被他敷衍带过,宋元似乎整个人心思都扑在那块赌牌上。
他饶有趣味地品味眼前一切,并毫不吝惜横插一脚,怂恿道:“黄司长,我听闻暹罗首富郭明瑞控股全国大大小小170家公司,拥有18个上市子公司的绝对控制权,他喜欢通过集团总部持股49.5%的完美方式避开向市场披露这些子公司的资金与项目,然后再用很低的价格把上市公司分支私有化,揣进自己的钱袋子里。就是不知道在香江,这种事情,常见不常见?”
盛嘉宜甚至要以为宋元是在自曝家门——她不相信天元集团没有采取过同样的手段来赚钱。不过很快她就理解了,宋元自杀式拱火完全是因为天元集团的确没有如首富李家的中成实业,或者贺家的美亚置地,乃至荣家的寰宇集团、沈家的长河集团那样位居是金字塔顶端。
正所谓一巴掌下来拍不死他自己,便无所谓将老虎推出去挡枪。
黄定权这只老狐狸,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哄骗,他哎哎了两声,叹气道:“宋少、郭老板、郭少,你们有意见我知道,但是不要光对我抱怨,市场是自由竞争的嘛。字楼和地皮这事,都不是我说了算,要靠招标的,九龙和离岛的确还剩少量地块,但李家想要,荣家想要,贺家也想要,郭老板,你要拿地投资,就得看自己能不能中标了。”
他拿手指了指盛嘉宜:“嘉宜过去跟在梁副司长身边,最清楚这些弯弯绕绕,宋少,拿不准的规矩,你还不如问问嘉宜,她不比旁人知道的少。”
天降大锅落在头上,盛嘉宜被点得猝不及防。
抬头对上宋元幽深的眼神,她心里叫苦不迭。
“盛小姐......的确懂很多。”
“不要小看嘉宜,她不止是懂——”黄定权带着些炫耀地意味介绍道,“她是年纪小,但是实在聪明,算得上是外汇这一领域小半个专家,联系汇率制度的修订文件她经过手,宋少、郭老板,今非昔比了,如今想要在香江挣钱,靠着古板的那套思路可行不通,要挣钱,最重要就是比对手快走那么一步,你要问我这快的一步快在那里......”
黄定权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脑子。”
“有些人靠此一飞冲以有些人茫然不知,最后还怪时运不济......香江有几位小老板,实在是比别人看得远一些。”黄定权目光从宋元和小郭老板脸上滑过,“我今天给各位透露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再说下去,我怕我就坐不稳这个位置了,不宜多说,不宜多说呐。”
郭宋两人皆是一愣,郭老板上前一步,还要在问,被盛嘉宜出声打断:“不是说今天是来打高尔夫的吗?怎么都没有人开球?”

第33章 一代宗师
九洞高尔夫打起来和十八洞相比,规则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每个球洞都设定了标准杆数(Par)和球洞号,从起始区域开始击球,每个球洞的第一击被称为“开球”(Tee Shot),根据球的落点,其余人依次击球,直到高尔夫球进入球杯,总击数会被记录在积分卡上,杆数越少,则积分越多。
都说高尔夫是贵族的游戏,却不贵在打出去的这个球上,而在于击球的杆上,与玩球的人上。
一套高尔夫球具可以抵得上一辆豪车,球场上三两句话可以搅动商界风云。
说起来这种运动打得好与不好,有时候倒没有一个可以衡量的标准。
盛嘉宜自称自己高尔夫打得并不好,全程都只是站在一旁旁观,宋元玩这个倒是真有些本事在身上,标准杆内必能打入一洞。郭老板父子无心打球,此次就是为了试探黄司长的口风而来,心思不在高尔夫球上,只抓着黄定权不放,想要他给个说法。
黄定权哪里会受他的哄骗,略微讲了几句后便闭口不言。
小郭老板见没了效果,只能转头和盛嘉宜攀谈起来。
“盛小姐,你当时在梁副司长身边,都是做些什么工作?”
“也就是做一些琐碎的事情,只是见习了一阵子而已,实在谈不上做了什么正经事。”
“怎么想到去拍电影了呢?财政司可是个好地方,地位高,身份体面,这香江影坛,赚得是多一点,但也不是好呆的地方,我听说你们这些明星,要抽50%佣金给公司,还常常要出去陪酒,是不是这个道理?”
“也许吧。”盛嘉宜淡淡道,“这种合约,主要是宋少名下的电影公司签的多。”
小郭老板闻弦歌而知雅意,哈哈大笑:“我当是为什么呢,盛小姐从前出来得少,也难得在社交场合见到盛小姐,这次却出来了,还是宋少有本事,能把盛小姐哄出来。”
宋元面色不虞:“盛小姐并非看不懂合同的人,再怎么骗也骗不到你头上来,不知道你这个话又是从何谈起。”
小郭老板眼睛从一边转到另一边,品出了些滋味出来。
外头都传宋元喜欢盛嘉宜,为逼她就范,不惜用一些下作手段,又有说宋少早就心有所属,但宋家算出盛嘉宜八字带财,所以要强娶她进门,以至于盛小姐心生抗拒,流言蜚语乱七八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可是如今真要看下来,他倒是觉得盛小姐冷冷淡淡居多,宋少颇有些热脸往上贴的意味。
小郭老板这辈子见识过的女人多,明星也谈过,知道这美人,越是长得柔弱的,有时候性格越强硬。也能理解嘛,要是长得这样漂亮,性子也是柔若无骨,那岂不是从生下来就被欺负死了。反倒是那些明艳锐利的,因为长得太有攻击性,男人多半望而却步,稍稍用点心,便极容易哄到手。
宋少这是猎艳经验不够丰富,用错了对策,直接就在盛小姐这里撞了个大门槛。
“宋少。”他慢悠悠开口,“盛小姐这是话里有话的意思,男人,有时候要大气一些,像盛小姐这样的女人,你都不为她不一掷千金,哪能得到美人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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