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病人?”
男人说:“小知也有病,她头疼。”
牧时说:“你们为啥疼?”
“不知道啊。”
男人忽然诡异地盯着牧时:“会不会……病人其实是你?”
牧时说:“虽然我真的没病,但我不否认有这种可能哈。”
可是目前,身体健康的人,也不止牧时一个。
男人捂头:“这个地方少说有几十个病人吧?我们该怎么找?”
两人又窃窃私语一阵,口头定下合作的想法,各自说了些猜测。
男人走后,林一岚问牧时:“你怎么不告诉他镜子的事情呀?”
牧时说:“亓……有个人一直警告我,对任何人,都不要投入百分百的信任。”
“总得留点东西在自己手里。”
林一岚忧郁地说:“我也不能被你百分百信任吗?”
牧时说:“你不一样嘛。”
林一岚摇头:“我怎么感觉,你只是在唬我,说好听的糊弄我。”
牧时点头:“那也是。”
林一岚说:“你连多骗我一句都不肯!”
疗养院里灯光总是很暗,天黑之后会显得格外阴沉。
零照常一屋一屋地道晚安,做最后的清点与整理。
牧时很烦它:“扫地机器人就扫地嘛,为什么一定要对我唱那些小孩子才爱听的歌?”
零细声细气地说:“牧时,这是为你好。晚安曲可以让你平心静气呀。”
牧时说:“听你唱歌只会让我心梗。”
零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哭哭啼啼地跑出去了,几分钟后,传来牧时愤怒的大喊:“你又偷我抽纸!”
零转着小轮子来找林一岚求安慰。
林一岚听着它的痛诉,轻轻点头,又把它抱起来,揉揉它冷冰冰的铁皮脑袋。
零就一下子被哄好了,干巴巴的电子音甚至有点粘糊:“一岚,最喜欢你了。”
灯一盏盏熄灭。
破败的疗养院陷入死寂的黑暗。
林一岚回忆着镜面里的半张地图,慢慢陷入睡梦中。
……她听到清脆的鸟鸣。
扑棱翅膀的声音无比生动,有毛茸茸的小动物踩过她的指尖。
“林一岚!”
小松鼠吸吸鼻子,胖乎乎的身体一抖一抖的:“天都黑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林一岚环顾四周。
入夜,动物园亮起了灯,嘻嘻笑着的游客们漫步在各个园区里。
她独自坐在小山坡上,小松鼠歪着脑袋,在她身边蹦来蹦去。
胖乎乎的老板嘿嘿笑了:“这次把印章藏在湖水里,我不信他们还能找得到!”
他嘀嘀咕咕了一阵,大尾巴一摆,又问林一岚:“你还待在这干嘛?”
他狐疑地问:“你不是该走了吗?”
林一岚说:“别催啦。”
“我叫人来接你?”
“不要。我自己会走。”
小松鼠鼻子抖抖,知道林一岚是嫌弃自己话多,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林一岚想去买一个冰淇淋吃。
可是出了意外,今晚有员工溜进园区里,放出了一大批惊慌失措的小动物。
出栏的小猪仔惊恐地四处逃窜,游客们更加惊恐地拔腿逃命。
那个大大的冰淇淋球还是掉在了地上,“啪嗒”一声,漂亮的颜色散了,会有点像溅散的烟火。
“等等!别用那个道具!”
“劈啪——”
“它好贵!我叫你别用啊——”
“不行啊!他们追上来了!”
“好多npc在后面!”
视界忽然消失,整个动物园好像陷入了一片黑暗。
人群越发恐慌,推搡着四处逃跑。
“欸,真的有用诶,他们好像全都看不见了。”
“这个道具真强……”
“这可是我重金买来保命的你居然现在就用了我恨你我好恨你……”
人流里,她被挤得连连后退,险些摔在地上。
幸好有人扶住了她。
她茫然地伸出手,抓到对方的帽子。她很熟悉那些材质,她知道面前是戴着红色帽子的某位主管。
“谢谢你。”
林一岚小声说:“我看不见了,你也是吗?”
“……不。”
他说:“我能看见。”
林一岚“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他:“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
“好,”他说,“去哪?”
林一岚的手本来很信任地搭在他的手臂上,听到他的问题,竟意料之外地一缩,又仰头看他。
但是她看不见。无差别致盲的效果持续得太久了。
她漂亮的、却空恍的眼瞳,清晰地倒映着面前人缓缓摘下帽子的动作。
他问:“你想去哪?”
她含糊地应了声,慢吞吞地往后退。
“怎么了?”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也有些茫然和不解。
黑暗让林一岚很没有安全感,可是面前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动物园主管。
新来的一批员工里,也有那么早就拿到红色帽子的人吗?
林一岚说:“没事了,我能看见了。”
她眨眨眼,微微一笑,很自然地转身,走进拥挤的人流里,和他们一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直到人群又渐渐散开,失去视线的游客和工作人员们不得不用新的状态延续原定的轨迹。
天空响起轰鸣,她离烟花很近。
“你好,”有人问她,“你也是在排队等摩天轮吗?”
刚听闻发生了骚乱的老板给她打电话:“你在哪?”
“她来接你了。”
老板催促着林一岚。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声音听着很遥远,像来自遥远的风蚀的溶洞。
“一岚,先上摩天轮吧。”
女声显然对老板有很多不满:“外面很乱,你不要跑出去。”
老板心虚地嘀咕:“我又不知道那些家伙手里有这种东西……”
“哎呀哎呀,没事没事,”老板习惯性地画大饼说,“你先上去,我已经叫所有人往园区集合了!等你下来,也差不多都抓住啦!”
女声冷笑:“你最好是。”
电话没有挂断,林一岚安静地坐在舱边,烟花的爆裂声越来越近。
女声说:“你这座摩天轮,建得真是漂亮。”
老板在那里算这次能得到多少饲料,闻言气鼓鼓的:“快别说了,那玩意中看不中用,是那片最耗电的!”
女声问:“那你干嘛还建一个?”
老板哼气:“你问她咯。”
林一岚眨眨眼。
女声说:“哦,我想起来了,一岚小时候不会飞,但是很喜欢往高处爬。”
林一岚小声说:“我现在也不会飞。”
老板说:“我本来说装一个跳楼机就差不多得了……你看。跳楼机还很方便我藏印章,简直是一举多得。”
“真不懂小姑娘,”小松鼠摇摇尾巴,扫过电话听筒,嗡嗡的,“摩天轮,有哪好嘛?”
她静静地坐在舱边,烟花爆裂时,会有彩色的光照亮她清剔的眼。
“……那个时候,看了几个故事。”
林一岚说:“觉得摩天轮很漂亮,很浪漫,所以也想要一个。”
狭小的舱体,不会挤进太多的生物。
坐在窗边,能看见很漂亮的烟火。
光亮起时,玻璃上倒映的人影,看上去很近。
而且这座摩天轮有很特殊的设计,在到达最高处时,舱顶的玻璃会打开,视觉上人将无比接近正上方的烟火。
在沉浸于璀璨光亮时,就会有火星跃入,足以烧断里头人的半截头发或衣服。但只是一个吓唬游客的小恶作剧而已。
女声被这天真又幼稚的答案逗得笑起来:“还真是个小姑娘。”
林一岚垂下眼睛。
“这么一看,还是跳楼机好点。”女声结合着动物园的特性建议着,发出带有浓浓恶意的笑声,“如果你当时建的是个跳楼机,说不定现在会成一个很经典的景点……哈!”
松鼠跟着发出咯咯的笑:“跳楼!跳楼!”
“一岚,快要落地了吗?”
林一岚轻轻“嗯”了一声。
“那就快点下来吧。”
“外面的人也清理的差不多了。”
“你自己过来,我们在出口等你。”
“说起来,你现在应该看得见了吧?”
迟迟没有等到林一岚的回答,女声“喂”了几声。
已经过了最高处了,摩天轮离地面越来越近。
林一岚挂断电话,玻璃的倒影中,她在看外头的烟火,那个人的视线则始终放在她身上。
听到最后的几句话时,他一怔,瞬间明白了什么,浓稠的眉眼缓缓、缓缓地压下,糅合着乌哑沉默的愕然。
而他的身影也在消失淡去。
见状,林一岚倒是松了口气。
“……不是都叫你走了吗。”
她的声音轻轻的。亓越阳的手穿过了林一岚的身体。
他抓不住她。
“真不知道你怎么胆子那么大的,还回来了这里。”
林一岚用手指戳玻璃,蔫蔫的:“好吧,是他骗我。你没有约我来坐摩天轮,是他想逗我玩,才骗我去松园等你。”
真讨厌那只松鼠。
快要落地了。
林一岚又说:“亓越阳,我才不稀罕你陪我坐摩天轮呢。”
“我是想要你走啊……”
舱身打开,地面的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血臭味。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椅子上,只剩下一点火星撩下的帽檐灰烬。
离开摩天轮,林一岚孤身穿行在游客的人流之中,自言自语:“真是的,离我越远才越好嘛。”
林一岚从噩梦中惊醒。
病服被冷汗浸透,冷白的月光自窗外穿入。
林一岚看见床下,不知何时渗进了黑色的雾。
手穿过浓雾,好像没有什么异样。
疗养院里是死一样的寂静,恍惚间她以为这个地方只有她一个人。
林一岚试探着去碰那扇铁门。门开了。
她第一反应,是想去找隔壁的牧时。
但是牧时不在。
走廊上,所有铁门都是开着的。但是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房间外的地面上,有粘腻的水痕。
她顺着水痕,一路往前走,很意外的,在转角看到了许多影子。
移动的黑影。
扭曲的、膨胀的、气球似的人形。
那些人像被开了个口子注入大量的气体,皮肤撑得蔓延出乌青纹路,变形的肢体上松松垮垮地套着被撑破的蓝白病服,有透明的液体从鼓囊的肉下流出。
林一岚看到了白天跟他们说话的女人,
那个时候她对着林一岚微笑,但现在她成了一个人肉气球,跟随着其他人漫无目的地漂浮。
林一岚转头。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膨胀黑影,一直鬼一样的悄无声息跟在她后面。
突然的惊惧没有使她惊慌失措地尖叫,但身体像被下了禁咒,呆呆地站在原地。
气球人的眼眶也被吹大了,对比之下,瞳孔小得滑稽,红黄的肉牵连着随时会滑落的瞳孔,很恐怖地半吊不吊在脸上,就这么近距离地盯着林一岚。
林一岚捂住嘴。
她慢慢后退,贴着墙壁,为气球人让路。
她闭上眼睛。
心跳如鼓。
几秒钟后,再睁开眼时,跟在她身后的气球人已经越过她,走到了前面。
林一岚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另一个方向。
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牧时他们似乎是带着某种目的来到这个疗养院的,可是林一岚不是。
但是她忽然听到钟声。
午夜,古老的时针停在某个数字,嗡鸣的钟声如同鬼魅低语。
林一岚忽然想到刚才的噩梦,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但是总在避着一双灰色眼睛。
……梦里,她最后躲到了那座钟里。
紧闭的木门透进一丝光,她在心里数数,以为可以出去的时候,那双灰色眼睛猛地出现,吓得她立刻惊醒。
她记得前厅和食堂之间的长廊上,也有一座钟。
“姐姐!”
一个小小的声音叫住她。
小豆从门后探出脑袋,怯怯的,头发乱成一团。
不远处正有几个游荡的气球人,小豆不敢离开房间,用气声焦急地问她:“你有没有看到阿台?”
林一岚摇头。
小女孩恐慌地咬住指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安:“我们走散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林一岚慢慢了解到发生的事情。
应该是几个小时之前,所有人睡下后,某个方向忽然响起尖叫。
最初只是几人被吓醒,也许埋怨了几句,也许还凑到窗边去看。
但情况很快变成一种莫名的危险,黑色的水从门下渗进房间,又升腾成浓臭的雾气。
“他们,他们忽然变得好大好大……”
小豆声音颤抖:“还流了好多血,黑色的血。”
“阿台让我快跑,”小豆紧紧抓着林一岚的手,“大家都想跑出去,但是找不到路。”
“我躲在这里……”
“那个哥哥!”
小豆说:“他也在,但是他、他受伤了,就在那边睡觉,还说梦话。”
是牧时。
牧时倒在门边,闭着眼,眉头紧蹙。
林一岚凑近,听到他在说:“别走。”
“别扔下我……”
“求你……”
小豆说:“我叫不醒他。姐姐,他是怎么了?他生病了吗?”
生病……
什么病能把人困在梦中呢?
林一岚回想着这几天的种种。
什么病能让人忽然发疯,大笑不止?
什么病能让人化成水,或是变成气球?
护士和阿金都说过,没有病的人,是不会来这个疗养院的。
如果牧时的病症是噩梦……
那她的病会是什么?
林一岚心中升起一股未知的危机感。
牧时也许会因被困噩梦死去,那她呢?跟随在她身后,死亡的阴影下,笼罩着的又是什么秘密?
“姐姐!你去哪!”
小豆很害怕:“我们一起待在这里好不好?天亮!等天亮以后,护士姐姐会来找我们的!”
林一岚说:“我就是要出去找护士。”
她顿了一下:“如果你害怕,可以跟在我后面。”
但是小豆无论如何也不敢离开这个房间。她大大的眼睛恳求着林一岚能留下。
林一岚心中有种模糊的预感。
……如果不是做了那个梦,这个时候,她也许还会独自熟睡着,尽管外头一片兵荒马乱。
等到天亮,一切可能恢复如常,也可能变得更糟。
她会更加被动,最重要的是……
好像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去独自接触那座钟。
小豆不可思议地看着林一岚的背影:“姐姐!”
“别出去啊!”
她焦急又害怕,不敢走出房间,只能站在门边,用气声喊着林一岚。
小豆跺脚,这时牧时又说起了梦话,她害怕声音引来外头的气球人,只能先把门关上。
林一岚注意到小豆很害怕那些怪物。
但是她以为只要不发出太大的声音,怪物就不会注意到自己。
可是事情显然不会那么简单,走廊里住了那么多病人,总不至于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一点。
气球人被鼓起膨胀的五官很恐怖,但除此之外,没有能吓唬到林一岚的地方。
她顺利地看到了那座钟。
午夜,只有冷白的月光淋进疗养院,远处的怪物身影有些模糊。
座钟依然古老又陈旧,曾经镶嵌着宝石的壁身,只剩下凹凸不平的木纹。
走到那座钟背面后,林一岚猛地看到了月光下的憧憧人影。
好像是……穿着白色制服的医生们。
月亮是冷白的,疗养院外的枯林有着遮天蔽日的枝干。
他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那座巨大的花墙周围,淋着冷白的月光,雕塑似的沉默。
像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林一岚小心地爬上座钟,打开背面的一块木板。
如黑黢黢的深洞。
玻璃倒映着她的身影。
重复那个模糊的梦境,她伸出手,然后会从里头找出什么东西……
“这么说的话——”
“这一切,依然在您的预料之中吗。”
第173章 病房里的秘密12
聚光灯下,舞台中央,妆容夸张的演员们扬起大大的笑脸,肢体如断截木偶僵硬。
戴着黑色礼帽的男人坐在观众席中央,身边说话的人披着斗篷,看不清身形与面容。
更奇妙的是,它的声音也很模糊,听不出音调的变化,也无法在脑海中留下音色的印象。
林一岚甚至不确定对方是男是女。
提琴悠扬的声音响彻在剧院上方,伴随着优美的和声。
男人微微笑着,专注地欣赏舞台上的戏剧。
黑斗篷看了一会:“是新剧吗?”
男人微微颔首。
“叫什么名字?”
“六……”男人的声音低了下去,隐没在高昂起来的音乐中。
黑斗篷没有听清,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您有着世界上最华美的剧场,”它说,“相信里头的每一部戏剧,都有着无与伦比的魔力。”
男人微笑,灰色眼睛依然注视着白昼一样的舞台。
“我们在这待了很久,”黑斗篷意有所指,“我注意到她没有出现。”
“小孩子总喜欢到处乱跑。”
“这么说,您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了?”
“这很重要吗?”
男人的神情微微严肃:“你现在需要看到她吗?如果是这样,我马上派人去找她。”
“这倒没有。”
他们的对话好像带着某种隐秘的暗示,只有彼此心知肚明。
“一切都很好,依然很好。”
“只是……”
黑斗篷耸肩:“有东西,从‘那里’逃出去了。”
男人说:“恕我不明白。”
“‘那里’,有很多人吧。”他说,“人们总是来来往往的,为什么会说‘逃’?”
黑斗篷好像笑了一下:“您看,您在跟我装傻了。”
“您很少这样,”黑斗篷说,“实际上,在我的记忆里,这仿佛是第一次。”
男人有些讶然不解,又好涵养地微微一笑,做出倾听的模样。
黑斗篷说:“她在那里,藏了样东西。我想,您不会不知道吧?”
男人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表情分明在说,“愿闻其详”。
“请不要对我装傻,你知道的,这种伎俩也许个别聪明的人类能使用成功,但对你我毫无意义。”
男人说:“我确实不明白你的意思,不如你亲自检查一下我。”
黑斗篷笑了:“您在用激将法。”
男人摘下黑色礼帽,做出一个彬彬有礼的邀请手势。
下一秒,他的肢体陡然变得僵硬,像一个人被瞬间定身成木偶。
黑斗篷轻而易举地摘开他的半边头骨。
音乐声停了,剧场里无比的安静,林一岚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不知过了多久,演员们又缓缓开始动作,优美的和声在大厅上方回荡。
“……啊,”黑斗篷叹了口气,“那看来,确实是一个误会了。”
它又觉得不解:“那么她是怎么把那个东西带进去的呢?”
“如果不是你的帮助。”
男人说:“也许是其他人伸出援手。你知道的……”
他轻轻叹口气,无可奈何似的,“狡猾的小孩子,总是能找到可怜他们的大人。”
“那我需要去的地方,就会很多了。”
男人微笑:“可是你先来了这里。”
“为什么呢?”
“我想,我不该成为你最怀疑的人。”
“您当然不是。”黑斗篷说,“实际上,我来拜访您,是为了另一件事。”它取出一样东西,递了过去。
林一岚看到那是一块很小的,形状不规则的深色碎片。
“小心。”
黑斗篷说:“您手上有伤口,还是不要直接触碰它。”
“它有什么作用?”
黑斗篷轻声说:“它可以,偷窃你们身上,最重要的东西。”
林一岚模糊地意识到什么,男人被烫到似的,将小碎片一下丢了回去,惹得黑斗篷闷声连笑。
“别怕,别怕。”黑斗篷安抚着愠怒的男人。
“我只是来提醒一下你。”
“虽然危险,”它说,“但是不必担心。”
黑色碎片在它掌心中移转,发出微弱的光。
在那道光里,林一岚看到碎片化的往事一闪而过,难以想象的信息量在几秒钟内透射而去。
“人类,人类……”
它发出一声喟叹:“我喜欢他们天真的勇敢。人类的愚蠢,与偶尔闪烁的智慧,都比乌里山上的雪还要纯粹。”
男人说:“乌里山是我们同胞的坟墓,坟墓上的雪怎么能用纯粹来形容。”
“不能吗?”
“好吧,我不懂这个,这些形容,都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我不建议你嘲笑他们,”男人撑着手杖,目光又落回舞台,“他们确实可以摧毁你……也摧毁过你。”
“是的,所以我也是抱着一种谨慎的姿态,去追来了这块碎片。”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它轻缓的、飘渺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盖过了那些动人的音乐,寒针一样的刺过林一岚的耳朵。
“……是一样的。”
它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恶意,尾音带着古怪的颤动:“他们自以为找到了最有力的武器,但这些东西,归根结底,和过去的,是一样的。”
“一样的……哈哈……”
“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洋洋得意。”
“他们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规避着我的耳目,甚至不惜用命来堵。”
“结果,是一样的,哈哈……一样的……”
男人露出了然的神情:“那么,你不必再害怕了。”
“害怕?”
“您胡说什么?”
“我们会感到恐惧吗?”
“别忘了你我才是……恐惧之源啊。”
男人不置可否,又问:“既然如此,你来找我做什么呢?”
黑斗篷递上那块碎片,尽管知道自己会是安全的,男人依然嫌恶地扫了一眼,避开不愿意接触。
“我喜欢捉弄蝼蚁。”
黑斗篷慢慢地说:“所以,我打算为他们精心打造一个游戏……”
“在那里,他们将品尝胜利的喜悦,也许还会有击败我的快感。”
“然后猛地又发现自己,早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他们所拥有的一切。”
“……没错,”它絮絮低语,“我说的是,一切。”
“谁?”
黑斗篷忽然回头。
聚光灯熄灭,下一秒,他们头顶亮如白昼。
在那转瞬即逝的暗与亮里,椅面人影闪烁,林一岚仓皇蹲下,反光的皮革面中,她看到了那张藏在黑斗篷下的脸——
她不会认错。
那张脸,和她的一模一样。
玻璃面上,倒映着她的脸,有些苍白,带着浅淡的水痕。
林一岚恍惚了一下。
玻璃外,是永恒不变的黑夜,雪花飞舞。
意识回笼,她后退一步,记得窗外的黑夜,象征着没有亮灯的观众席。
林一岚指尖微颤,又轻轻触上玻璃上自己的影子。
那个人有着和她一样的脸。
但林一岚很确定,它不会是她。
她应该认识那是谁的,正如她躲在后面的观众席上,看着戴着黑色礼帽男人的背影时,慢慢想起他是谁的一样。
灯光变黯了,这一部戏剧已经结束,观众们无声地催促着林一岚的谢幕。
林一岚想离开这座娃娃屋。
但她又忽然,在镜面的倒影里,看到另一个人。
亓越阳。
……是亓越阳吗?
林一岚想,如果那个人可以变成她的样子,那么,它也一定能变成亓越阳的模样。
如果它存心想欺骗和戏耍他们两个人……
林一岚目光一冷。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知亓越阳也小心这一点。
“一岚。”
他说:“是我。”
短暂的沉默后。林一岚摇头:“你骗我。”
亓越阳微怔。
“你不会回来的……”
林一岚慢慢确认了这是一个精心编造的谎言。
亓越阳说过他们还会再见。
但那是一个谎言。根本没有人能在剧场里,再次选到同一个娃娃屋。
——“我会把你介绍给我所有的朋友。”
——“还有很多游戏,我们一起玩。”
——“我会一直记得你,我不会忘了你。”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不要怕。”
——“我会去找你。”
“你骗我,我知道你骗我。”
林一岚闭上眼,那个人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
尽管知道对方不是真正的亓越阳,她还是忍不住为相碰的体温触动。
“你可以留下来吗?”
她想,如果那个家伙要扮演亓越阳,应该也会给出亓越阳要给出的答案。
但是她又很快摇头:“不,我不要你留下来。”
林一岚挣脱开,挣扎的时候,袖子上的金属装饰划破了对方的脖颈,斜出一丝血痕。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为她的躲避感到困惑不解。
林一岚说:“亓越阳,你到底在哪?”
她的眼前浮现出刺眼的光束。
有人毫不犹豫地冲向她,攥住她的手。
但一切很快消失,光亮退后,她无法选择地被永恒的黑暗与寂静包裹。
失重感忽然袭来。
……林一岚摔在了地上,手心被擦破了皮。
她疼得“嘶”一声,一双乌靴停在她面前。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出乎意料的、又好笑地低头看她。
“你不会……”Z说,“连偷看都站不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