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很快变成雨柱,林一岚小跑到公交站台下躲雨。
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但天猛地变黑了,阴沉沉的天色下雨帘遮掩住人的视线。
“亓越阳!”
“蛋糕!蛋糕歪啦!”
牧时没有伞,用校服外套盖着头,护着蛋糕往前跑。
一路溅起大片的水花。
牧时进了公交车站,还撑着校服外套,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回头:“亓越阳!试卷!今天才发的试卷!”
牧时身后,把两人书包护在怀里的少年,头发湿漉漉地沾了雨水,用手一抹,露出漂亮的眉眼,乌与白的对比在青灰天幕下无比鲜明。
“没事。”他说,声音还带着少年的青涩,但已有成年后惯带的冷淡影子。
牧时哀嚎:“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没有雨的!”
“蛋糕边边都蹭到塑料上了,”牧时很悲伤地说,“我特意写了向筠名字的,现在都花了!”
亓越阳说:“她不介意这个。”
牧时哼:“你又知道了。”
亓越阳正从包里找出纸巾,擦脸上的雨水,闻言抬眼:“牧时,你最近有点奇怪。”
牧时说:“哪有?”抱着蛋糕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亓越阳说:“上周岑向筠给我买早餐,你把豆浆给洒了。”
牧时说:“我又不是故意的,不小心碰到嘛。”
亓越阳又说:“岑向筠体育课跟郭理讲话,你在旁边扔球撞墙。”
牧时瞪眼:“那是我投空了!”
“亓越阳,你真无聊。”牧时看天,“哎呀,这雨什么时候停?”
亓越阳说:“前天岑向筠收到一封情书。”
牧时说:“哦。”
亓越阳说:“是隔壁班那个学委写的。”
牧时说:“哦。”
亓越阳说:“岑向筠跟我说……”
牧时憋了半天,亓越阳都没有继续说下去。牧时转头,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说什么?”
“为什么没有跟我说啊?”
“到底说什么啦?”
亓越阳把纸巾收好,又说:“她说,她要好好学习,考一中。”
牧时松了口气,抱着蛋糕,又看天:“关我什么事嘛。”
亓越阳说:“牧时,你……”
牧时说:“哎呀呀,雨怎么越来越大了。”他跑到站台边伸手接雨水,又说冷:“亓越阳,给我纸。”
亓越阳把纸递给他,这时,才看见长椅的另一端,原本被牧时挡住的林一岚。
牧时回头:“亓越阳,纸纸纸!你在发什么愣?”
林一岚以为亓越阳会对她说什么。
但亓越阳只是一怔,又平静转开视线,对牧时说:“给你。”
林一岚嘴一撇。小孩忘记她啦。
雨一直没有停,公交车也迟迟不来。
牧时说:“打车回去吧,虽然没几步路。”
亓越阳说:“雨太大了,不一定有车。”
牧时叹气:“我饿了,亓越阳。晚上吃什么?”
亓越阳说:“看岑向筠吧。”
牧时扭头,少年人的情感直直白白地袒露,从明亮的眼中呼之欲出:“亓越阳?你……”
你跟岑向筠很熟吗?
他几次张口,说不出来,但是青涩的面孔带着酸涩的伤心:“亓越阳?”
亓越阳莫名其妙地看了牧时一眼。
“今天是去她家吃晚饭,她做饭,”亓越阳说,“你想点菜的话,跟我说没用,得跟岑向筠说。”
“……哦。”
林一岚觉得有点冷,因为有风夹携着雨水从站台外侵入。
但这时,有辆车停在旁边,车窗倒下,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说:“越阳?小牧?”
牧时眼睛一亮:“叔叔!”
“欸,叔叔,你怎么来了!”
男人虽然头发花白,但面孔看上去并不苍老,很精神。
亓越阳和他站在一起,相似的轮廓让人一眼看出他们的关系。
“我回家拿东西。”男人温和一笑,“来,上车,我接你们回去。”
牧时高高兴兴地上车了,说谢谢叔叔。
亓越阳则显得有些沉默。牧时和他父亲的关系,好像比他自己的要好很多。
但是车并没有立刻开走,车窗摇上后一会,亓越阳又下来了,拿着一把伞。
黑色车窗的影子里,牧时好奇地看过来。
他意料之外地发出询问:“你在等人吗?”
林一岚摇头,只是含糊地说:“可能没有办法还给你。”
亓越阳顿了一下。
“你要去哪?”他补充,“雨太大了,我们送你。”
林一岚说:“谢谢,但是不用啦。”
“越阳。”
男人问:“是你朋友吗?”他温和的目光带着探寻望了过来。
亓越阳看着林一岚:“不是。”
“我……我不认识她。”
在男人的催促中,亓越阳回到了车里,还是把伞留给了林一岚。车子扬长而去。
只剩林一岚一个人坐在暴雨中的站台下。
她对着大雨发呆,开始想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人说的礼物又是什么。
后来雨慢慢小了,天彻底黑下,林一岚撑着伞在大街上走,有人撞到了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青年眉毛下有一道疤,看打扮是附近写字楼里的人:“诶?”
林一岚要走,但是他抓住了林一岚的手:“小妹妹。”
他笑眯眯的:“留个电话嘛,我俩挺有缘的。”
青年说了一堆话,林一岚随口说了串数字打发了他。
但是他一直跟在林一岚后头。
林一岚进了一家便利店,青年就在外头等着。
她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青年站在门外,笑嘻嘻的:“妹妹,你是不是没带钱?我请你吃零食,你随便挑。”说着,掏出自己的钱包。
“借过。”
青年侧身,亓越阳抬眼。
他已经换掉被雨水打湿的校服了,穿得很随意,一股扑面而来的少年气。
亓越阳买了很多东西,又抬起一箱牛奶。
他结账的时候,青年还在对林一岚纠缠不休。
林一岚说:“你不要再烦我了,不然我,我……”
“你怎么?”
青年说:“妹妹,你瞪人的样子真可爱。是不是害羞了?”
亓越阳没说什么。只是付完钱,抬起那箱牛奶,又把装满零食的塑料袋递给林一岚:“走吧。”
“回家了。”
林一岚呆了下,就提着零食跟亓越阳走了。
青年还想阻拦:“喂……”
亓越阳就这么抱着牛奶,很有反差感地冷冷扫他一眼:“有事?”
对方就偃旗息鼓了:“没,没事了。”
林一岚嘀咕:“就知道欺负小姑娘,换个凶一点的就怂了。”
前头的亓越阳脚步一顿:“他欺负你了?”
“也说不上,”林一岚说,“就是烦,一直跟着我。”
亓越阳停下了,乌哑的瞳一转,又去看便利店门口还在张望的男人。
这时林一岚稀奇地说:“你怎么长那么高了?”
上次见面亓越阳才到她腰间,这次已经到肩膀了。
亓越阳说:“我都已经十五了。”
路灯昏黄,林一岚弯起眼睛:“你还记得呀?”
“……嗯。”
林一岚还以为亓越阳忘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装着不认识我?”
雨停了。
檐上的水滑落,夏夜虫鸣渐起。
亓越阳踩到一个小水坑,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
他垂眼,轻声问:“你是真的吗?”
“什么?”
“你……是真的吗?”
黄昏里笑眯眯的女孩。
路灯下对他挥手,承诺还会再见的人。
合照里空荡荡的背后。
梦中,错乱画面如潮水一波一波涌现,她小小的手与他的拉钩,轻声细语说着什么。
然后刺眼的光亮后,她伏在另一侧的课桌上熟睡,碎发淋在阳光里。
“你是妖怪吗?”少年轻声问,“还是,只是我的幻想。”
“我当然是人呀,普通人。”
“那你会留下吗?”
他问:“还是我一转身,你就会又消失?”
林一岚一怔:“我不知道。”
“不要骗我了。”
少年人的眼中,带着水一样的哀拗,却说:“我不害怕你走。”
“我知道,”他说,“你还会再出现。在我想见到你的时候。”
他有预感,未来的人生之途中,他的迷茫、青涩、难堪,亦或得意、荣耀、光华璀璨,都会有另一个人的见证。
比牧时和岑向筠还要近的距离。
尽管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年轻的脑海中容不下太多的悸动与思索,但这份羁绊,在这个雨后的夏夜,已经由两个人一起确定。
亓越阳嘴角翘起,意外的,有点调皮:“那天,我看见了。”
小小的牧时仰头痛哭:“姨姨我不是故意的!”
亓越阳百无聊赖地,用小皮靴踢脚下的石子。
眼前忽然凭空多了一片阴影,他仰头,看见那个突然出现的姐姐。
抿起的嘴角旁,小梨涡盛了蜜似的甜。
他先是怔愣,小小的脑袋开始飞速运转,试图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直到牧时把篮球扔向他,直到林一岚低头终于看到了他……
命运的齿轮,终于转起。
林一岚把零食袋递给他:“回家吧。”
亓越阳笑了一下:“请你吃薯片。”
林一岚喜欢那个带点辣味的薯片,高高兴兴应了。
昏黄的路灯下,他撕开薯片包装,递给林一岚。
“谢啦,”林一岚拿着薯片,问,“你要不要来一片?”
“好呀好呀!”
年轻女孩倚在她身侧:“咦,怎么是辣的。”
“我不太能吃辣,谢谢一岚,我还是不吃了。”
“……好哦。”
林一岚收回递出薯片的手。
阳光有些刺眼,年轻人躁动的气息在身周浮动。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场上的球员们。
“那个那个!绑着发带那个人!好厉害呀!”
“他们是在打配合吗?”
“对呀,”有个女生走过来,眉眼偏冷,但是带着浅淡友好的笑意,“是牧时和亓越阳吧?他们是我们一中的两把手哦。”
“好帅呀。”
“他们有女朋友吗?”
“一中哪个班的呀?”
女生很耐心地一一回应了,又问女孩们:“你们都是其他学校的吗?”
“对对,我们是二中的!”
“我是五中来的!”
“你们学校真好,有那么长的开放日。”
“而且你们学校好漂亮呀!”
“同学,你是高几的呀?”
岑向筠说:“我高二了。”她看到林一岚,友好地笑笑。
场上的对局焦灼中又带着莫名的轻松,可能是牧时随时自带着松弛感。林一岚环顾四周,忽然想起来这是哪一场球赛。
高二那年……
亓越阳就是在这么一场球赛中,被拉入黑核的游戏里。
林一岚心中猛地生出担忧和恐惧。
阳光下肆意张扬的少年,嘻嘻哈哈的同伴,和微笑的女孩……
这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将发生天差地别的扭转。
比赛已经接近尾声了,林一岚仓皇地往前两步,试图阻止什么。
岑向筠注意到,轻轻拉住她:“小心篮球哦。”
林一岚说:“他们……”
就在这时,亓越阳接过球高高跃起。
时间好像被拉长。
他的视线扫过这边,有那么一瞬,那双眼空了空。
林一岚瞳孔放大。
来不及了吗?
已经进去了……
球空了。
亓越阳跌倒在地上。
牧时被人推搡着,踩到了他的脚,一片混乱里,西面八方传来惊叫和抽气声。
亓越阳没有立刻站起来,他按着自己的左腿,皱着眉,乌瞳洇上浅淡的水汽,是水红的眼尾,又倔强着不泄露软弱的情绪。
岑向筠立刻跑了过去:“有没有事?”
球场上的人很快围了过去。
牧时疼得龇牙咧嘴:“痛痛痛痛痛!”
岑向筠把他扶起来,又去看还坐在地上的亓越阳。
岑向筠一下发现亓越阳的腿骨折了,训牧时:“你踩他干什么?”
牧时一愣,觉得有天大的委屈,不可思议地说:“你凶我!”
“你为了亓越阳凶我?”
岑向筠觉得头大:“不是,但是,就是,你不是在侧边防守吗?突然冲过来干嘛?”
牧时也不知道。那一瞬发生得太快了,他可能是脑子一抽。
亓越阳一直看着人群后的林一岚。人潮间隙里,她呆呆地站在原地。
有人去找医生,有人去买冰饮,七嘴八舌地商量把亓越阳搬到哪里去。
岑向筠注意到亓越阳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怎么了?”
亓越阳轻声说:“她是谁?”
岑向筠说:“好像是五中的,跟朋友一起来看球赛。”
“五中?”
岑向筠问他:“只有腿痛吗?还有哪里疼不?”
亓越阳摇头:“没事。”
牧时说:“我膝盖摔破了。”
亓越阳抿嘴:“那我给你道歉?”
“……”牧时委委屈屈,“我不是故意的嘛。我真不知道刚才怎么了……”
亓越阳说:“帮我刷鞋子。”
牧时说:“好吧……”
亓越阳又说:“一个月。”
牧时愤愤不平,又碍于岑向筠的目光,只能说:“好吧。”
没有恐惧。
没有惊慌失措。
他虽然忍着痛,但神情一如既往,是放松的、愉快的。
也就是说……他没有被拉进游戏。
林一岚懵逼地吃了片薯片。
亓越阳被抬到另一边的空地上,先暂时用冰饮覆在伤上。小女生们远远地围着他,个别情绪多变的已经红起眼睛。
比赛还在继续,替补上了,亓越阳没有要人陪,自己坐在那里,忽然看向林一岚。
“同学。”
碎发下,想要靠近的目光坦坦荡荡。阳光下一切都是那么鲜活明亮。
亓越阳绞尽脑汁,想出那么一句开场白:“你的薯片,看上去好像很好吃。”
“……我把亓越阳撞傻了?”
牧时喝了口水,坐在另一边,瞅着亓越阳,“他干嘛抢人家小女生的零食吃。”
而且那个看着有点呆的小女生,还真把薯片递过去了。
岑向筠问:“牧时,我刚才已经叫车了,你要和亓越阳一起去医院吗?”
牧时说:“不用,我就擦破点皮。”
岑向筠就点点头,去亓越阳旁边跟他交代了两句。
牧时听着觉得不对劲:“小筠,你也要去医院吗?”
岑向筠觉得牧时莫名其妙:“肯定啊,不然亓越阳一个人挂号?”
他腿都折了,总不能自个蹦蹦跳跳在医院里跑上跑下吧。
牧时大声说:“我也要去医院!”
“我也受伤了!”
“我的膝盖好疼!”
岑向筠扶额:“小声点,好丢脸啊牧时。”
牧时伤心了:“你都不关心我为什么疼,你就觉得我丢脸。”
亓越阳和林一岚一起坐在台阶上。
篮球服有些松,亓越阳还嫌热地抖了抖。
林一岚转头想对他说些什么,目光一滑,耳朵一下就红了。
很纯的样子。
亓越阳一开始还端着,后来有大风吹过,林一岚的发尾轻轻飘飘扫过他的肩。
他怕痒似的,嘴角扬起,慢慢地,那点笑怎么也止不住。
还有那么多人在看他,他只能低头掩饰。
牧时喊:“亓越阳,想什么事呢这么开心?”
亓越阳平复了一下心情:“想到你要帮我刷鞋子了。”
牧时郁闷:“这也值得你乐这么久啊?你平时装酷的信念感呢。”
亓越阳说:“我没有。你才装酷。”
牧时稀奇道:“哟,还还嘴了,以前我说你你都不理我的。”
岑向筠举着手机:“车来了。”
有几个同班的男生走上前来,要扶两人去门口坐车,但是牧时说没事,亓越阳也摇头。
他就这么搭着牧时的肩,牧时也认命地搀扶着他,两个伤员打算就这么往校门口走去。
岑向筠提着包跟在后头,倒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
亓越阳说:“同学……一岚?”
林一岚坐直,应了声。
他又笑了,阳光下,乌哑的瞳里有点亮,像夜空中闪烁的星子。
牧时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盯着亓越阳。
亓越阳一点也没察觉,嘴角翘着,问林一岚:“可以请你陪我去医院吗?”
“我们有两个人,”他又补充说,“岑向筠可能顾不过来。”
岑向筠说:“亓越阳,别发癫。”
牧时说:“小筠,亓越阳是不是真被撞傻了?你看你看你看他……”
岑向筠咬牙:“牧时,你也别发癫。”
林一岚说:“好呀。”就从台阶上跳下来。
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她决定跟着他们。
岑向筠欲言又止,又瞥到一瘸一拐的难兄难弟,只能叹口气。
四个人一起上了车。
去了医院,挂号什么的都是岑向筠做的。林一岚不懂这些,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后头。
岑向筠说:“同学,你去那边,跟他们一起坐吧。这里我来就行。”
林一岚笑得眼睛弯弯,小梨涡很深:“我陪你嘛。”
岑向筠没忍住揉揉她的脑袋,嘀咕:“这家伙到底从哪里拐来的甜妹?”
林一岚抱着岑向筠的小钱包惊叹,好多钱呀。
离开疗养院以后,她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
连个冰淇淋都买不了的林一岚,看着表面冷淡实际很好说话的岑向筠,眼睛亮亮的。
药瓶掉了,骨碌碌滚到走廊尽头。
岑向筠去捡,蹲下来时,一双女人的高跟鞋停在她面前。
对方没有动,岑向筠以为是自己挡路了,一边道歉一边抬起头:“不好意思……”
“……”
“妈妈?”
她愣了一下,少见的,终于流露出这个年纪才有的小心翼翼:“妈妈,你怎么来医院了?”
女人笑:“来给小明拿药。”
岑向筠握紧药瓶:“弟弟生病了吗?”
女人身后,另一个小女孩脆生生地说:“妈妈,这个是谁?”
岑向筠低头。
女人微笑:“这是姐姐……”
小女孩害怕陌生人,抱紧妈妈,把脑袋埋进妈妈怀里。
“回家!要回家!”
“一一饿了!妈妈抱抱……”
女人无奈,只能先抱起小孩:“向筠,我先走了。”
“你知道的,”她一手拿着装了药的袋子,一手抱着撒娇的女孩,又笑笑,“小孩子总是很难带。”
她们侧身而过。
林一岚拍拍岑向筠的肩:“向筠。”
“眼睛怎么红了?”
她揽住岑向筠,小声说:“没事了,我们去找牧时他们吧。”
岑向筠回头,林一岚和她一起看着女人的背影。
“……她都没问我,为什么会来医院。”
但很快,岑向筠就整理好情绪,“算了。我们走吧。”
林一岚边走边往回看,女人一直在轻声细语和怀里的小孩说话。
并没有回头。
林一岚想,上次见面时,她还是个悄悄去看了女儿比赛的母亲。
女人眼眶微红,对林一岚谈起小女儿的模样,是那么真心实意。
与她如今亲切又生疏的微笑截然不同。
……人可以变得好快。
“一岚?”
亓越阳撑着拐杖,乌黑的眼望了过来:“看什么那么出神。”叫了两次都没听见。
林一岚摇摇头,岑向筠把药给了两人:“你们先回去吧……能回去吧?我爸爸找我。”
亓越阳点头,岑向筠把医生的叮嘱对他复述一遍。
牧时在旁边抱着亓越阳的X光片:“亓越阳,这就是你的骨头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你看你看你看!”
他指着X光片跟林一岚乐呵:“感觉好奇妙,对不对。”
林一岚问:“严重吗?”
牧时说:“还行,没裂,但是应该扭到什么地方了,养几个星期就成。”
林一岚看着乐呵呵的牧时,说话的岑向筠,和撑着拐杖、偶尔漫不经心一点头的亓越阳。
他们一起站在医院走廊里,来往的医护、病人、家属,脚步匆匆。生动又真实。
林一岚的心,终于慢慢地、彻彻底底地松懈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亓越阳真的没有进入黑核。
推着病床匆匆跑远的医护撞到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男人先道了歉,侧身避开。
林一岚听到声音,只是随意地看过去,就顿在原地。
身旁的牧时还在说:“亓越阳,我背你回去也成,你记得说多谢义父。”
隔着一段距离,男人对林一岚笑了,眼睛眯起。
“一岚,”亓越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点好奇,“你在看什么?”
林一岚的目光移开了一瞬,再看回去时,走廊尽头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
“……认错人了。”她说。
岑向筠送几人上车。
天气很热,牧时看到路边的冰柜,就说要去买几个冰淇淋。
亓越阳坐在后座,忽然对岑向筠说:“有什么事,别一个人憋着。”
岑向筠愣了一下:“你又看出来了。”
她摇头:“不是什么大事。”替他们关上车门。
牧时提着冰淇淋高高兴兴地跑回来:“最后三根小布丁!”
又听见岑向筠的话,疑惑地问:“什么大事?”
林一岚的注意力难以控制地转移到那三根小布丁上。
什么意思?
她连个小布丁都蹭不到吗?
她很紧张,但是下一秒牧时就把冰淇淋分了,岑向筠没有。
林一岚拿着第三根小布丁很纠结。
牧时看见她复杂的表情,笑着说:“就是给你买的,小筠今天不能吃这个。”
林一岚心中欢呼。
简单的道别后,车子载着三人往学校走。
亓越阳和牧时还得回去拿书包。主要是牧时跑回教室拿。
亓越阳在路边等,林一岚觉得是时候说再见了。
亓越阳说:“你带手机了吗?”
“啊?”
他错开林一岚的目光,低下头,又重新看回来,“留个联系方式吗?”
林一岚说:“我,我没带手机……”
亓越阳竟然撑着拐杖,一瘸一拐蹦到旁边的小店里,很快拿着一个本子和一支笔出来。
林一岚接过笔:“那我写在这里吧。”
笔记本被摊开在手上。
他低头,觉得这个角度也很像她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六月阳光明媚,盛夏热风从树梢划到衣角。
“……林一岚。”
林一岚抬头。
时针正在走最后一圈。
考场里很安静,她怔愣的瞬息里,交卷铃声响起。
她还握着笔,答题卡上方,刚刚写完的名字,墨还没有干。
她坐在最后一排,跟随其他学生一起起立,看老师们收起桌上的纸卷。
林一岚把笔帽盖上,忽然想起来,记忆中的高考,监考老师们总是在答题纸发下来后反复确认大家有没有先写好名字等信息的。
和欢呼的学生们一起,林一岚走出教室。
“一岚!晚上去不去吃烧烤?”
“我和婷婷都去!你也来嘛!就是上次我们去吃的那家!”
“哎呀我们要先去买东西……一岚,记得看QQ消息!”
室外,空气喧躁,四面八方都是学生们充满激情的说话声。
她看到校门口等候的家长,兴奋的记者,捧着花的男孩女孩。
也看到靠在榕树上,微垂着眼,像在等什么人的亓越阳。
“一岚,我们明天就去报个团吧。”
身边的女生说:“长白山好远呀,我们几个都是女生,不然还是跟团吧?正好我叔叔他们……”
她没有再听到女生说话,因为亓越阳回头,看到了她。
“林一岚?”
她点点头,又被人群推搡着往里挪。亓越阳看着她,忽然伸出手。
竟是扣着她书包带子,把人抢到了身边。
“你……”
亓越阳好像想说什么,但半天也开不了口,最后,无可奈何一笑,又问她:“你真高考了?”
林一岚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回过神时已经走出了最后一科的考场。好像冥冥之中一切都早有安排。
亓越阳清咳一声:“你晚上有安排吗?”
牧时奇怪亓越阳怎么还不过来,喊他名字:“不是去打球吗?”
亓越阳说:“新上映的电影评分很高,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林一岚表情很严肃。
她第一反应是摸自己的裤兜,然后从里面掏出一个小钱包和一个手机。
林一岚眼睛一亮。她有钱啦!
牧时疑惑:“亓越阳?”
亓越阳回头:“我有事。”牧时甚至没看清他的表情。
“你是有病吧。”牧时挠挠头,招呼着身边的人,“走吧走吧,他又说他不来了。”
雨停了。
盛夏热风穿过。
林一岚高高兴兴地说:“有兴趣的!”雀跃地原地蹦了两下,甚至开始想边看电影边吃爆米花是什么感觉。
那天的电影是个极有氛围感的恐怖片,影厅里坐满了人。
逼真的特效和刺激的剧情让亓越阳也有些脸白。
但是林一岚全程乐呵呵抱着爆米花,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些颇有视觉冲击力的画面。
旁边的大叔边安慰抽泣的兄弟,边好奇地跟林一岚搭话;“你怎么都不怕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