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笑是个律师,人头熟、路子广,她一定比我更有办法。
钱笑一路从震惊到沉默,最后是含着眼泪听我把话说完的。
见我终于说完了,她立刻愤怒地破口大骂:“畜生!畜生!石林TMD还算个人吗!不行,我现在就去找他!我要去告他!”
我轻轻按住她的手,让她冷静。
说实话,我也怒,也恨,也想立即将石林拖出来,狠狠在他胸膛上扎个几刀。
可是,在果敢的这段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冲动和愤怒永远不能解决问题。
只有冷静下来,精心筹谋,再出其不意地出招,趁对方不备,快狠准地直打对方的七寸,才能让他永无翻身之地。
钱笑当然明白我的意思。她猛灌一杯冷水后,终于渐渐地冷静了下来,有条理地开始和我一条条分析。
“美诗诗和拉哥的事,恐怕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我们得先去备个案,求助一下有关部门再说。
而至于石林这个人渣……拐~卖你的事实因为发生在境~外,虽然暂时你手里没有证据,很难定他的罪,但也不是没办法惩治他。
你想想看,他最在意的是什么?不就是钱吗?
如果我有办法,不仅让他把那些好不容易吃进去的钱又给乖乖吐出来,还得连带他的父母一起变得一无所有,你说他会不会得活活气死?”
不愧是我的多年好友,钱笑是了解我,也是了解石林的。
石林的确最在意的就是钱,而我目前最想做的,也是想先把他已经吞到嘴里的钱,给吐出来。
他赌石卖我这件事,唯一的证据,就是那张握在坡哈手里的纸条。纸条不在我手里,自然就一切死无对证,他想怎么狡辩都行。
但他背着我处理夫妻共同财产,甚至散布我重病的谣言,试图独吞我的家产,这件事却是板板钉钉的。
而且是我可以很轻松有所作为的。
毕竟,我还没死,我还是他法定的配偶。他名下的房子、存款、车子以及工厂,都理所应当有我的一份。
哪怕我直接起诉离婚,都可以名正言顺先冻结他名下所有财产,然后大家再慢慢耗下去。
我反正有的是时间,而石林,他做贼心虚,浑身上下背满谎言,就算最后财产理清楚了,他在亲朋好友和生意场上,也算是身败名裂了。
这才是他最忌讳的。他这个人,除了贪财,就是好面子。
只要他还想在昆明混下去,他就必须和我谈判。到时候,筹码在我手里,就不愁逼他拿财消灾。
钱和面子,他只能选择一样。二者相比,显然面子对他更重要。
只要我顺利地把该得的拿到手,我就有资本去帮助美诗诗和拉哥,也很有可能从坡哈手里拿回那张纸条。
毕竟,坡哈本质上是生意人。生意人最善于见风使舵。
只要我纸条在手,白纸黑字,石林想抵赖都抵赖不了。到时候,就监狱见吧!
这才是我来找钱笑商量的目的。大方向是这么来没错,但具体怎么操作才能万无一失,还需要她这个专业顾问来给点意见。
我终于还是去了一趟富丽花园。
在钱笑准备申请冻结石林财产的材料的同时,她建议我最好去富丽花园探探。
一来,确认一下那边的房屋状况;二来,既然石林住在那里,说不定走上一趟,可以摸出其他的蛛丝马迹,帮助我们更好地打赢官司。
我先是匿名打了个电话去石林的工厂,确认他在工厂后,才打车出发。
可惜的是,进小区的过程不是很顺利。
自从结婚后,我就把富丽花园的房子租了出去。因为和婚房距离有点远,石林又自告奋勇,所以平时打理出租屋的事情,比如维修水电燃气收房租什么的,都是石林出面。
加上这是个老小区,物业档次不算好,保安流动比较快,所以新来的保安对我完全不熟悉。见我没有门禁卡,就直接把我拦在了门外。
没办法,我只好扯了个谎:“我是7栋502的亲戚,户主姓石,不信您查查?”
见我报出了石林的姓氏,保安脸色立刻缓和了许多:“哦,是他家啊。您稍等,石太太正好在家,等会儿她要过来拿快递,你正好跟她一起进去。”
石太太?
这个称谓让我第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一秒之后,我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看来,我果然是小瞧了石林。
他不仅能前脚把我卖了,后脚就舔着脸住到我父母家,甚至还好意思在我父母家里,金屋藏娇!
还是钱笑经验老到。她可能早就预料到,石林这一连串操作背后,应该是早有预谋。
他对我早就没感情了,所以才带我去了缅甸,然后借着赌石失败的契机,把我扔在了那里,自生自灭。
但可能顾忌到我的面子问题,她没有把话说透彻,所以让我亲自来看看。
在对人性的揣度上面,因为职业关系,看惯了世间百态的钱笑,显然比我聪明多了。
这么一比较,我还真是个被卖了,还替石林数钱的傻瓜!
“石太太”很快就来了。
我借口去旁边超市买点礼物,躲在一边观察。
这是个只有大概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身上穿着丝质玉色吊带裙子,披着同色系外搭。
她的脸很白,是一种健康的、蓬勃的白。右眼侧一粒朱红色的痣,在深褐色的直长发间若隐若现。
大约是有些近视,又不想戴眼镜的关系,她看人的时候,有些半眯着眼睛。
但总体上,单从外表看起来,她不像是一般小.三那样妖艳俗气,反而有些清丽单纯的味道。
是人不可貌相,还是石林最近口味变了,喜欢这种清纯小女生了?一时片刻,还无法下定论。
我无法确定我被石林扔到缅甸,有没有这个女人的“功劳”。
如果有,那她就是同谋,我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正这么想着,我看到保安开始四处张望,嘴里不住念叨着:“欸,那个女的呢?怎么买东西去了那么久?刚刚还说是和你们家约好的。”
“什么女的?”“石太太”一脸疑惑,“我没约人啊。”
“那可能是和石先生约好的。她说是石先生的亲戚。”保安解释。
“哦,那可能是吧。我再等等。”
说着话,“石太太”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掏出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一边看还一边咯咯咯地笑。
她的表情自然淡定,仿佛不觉得见了石林的亲戚,有什么不对似的。
难道,她的存在,早在石林家庭圈子里被认可了?还是说,她压根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觉得第二种可能性会很大。因为,我和石林的关系,不是那么单纯的纯婚姻关系,我们父母还是很好的多年朋友。
就因为这层关系,高三那年,我父母意外车祸去世时,才临终托付了石林爸妈来照顾我。
可以说,我们两家的关系圈扯得相当深。石林有小~三这件事,按理说他是不敢在现在这个时间,在亲戚圈里公开的。
他这么看重钱的人,保险起见,甚至都舍得将我们的婚房降价出售,可想而知,在我这件事上,他是多么谨小慎微,步步为营。
如今贸然出来的这个年轻女人,不仅敢自称“石太太”,还对石林的亲戚毫无防备,如此坦然,只能说明,她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的深浅。
她可能甚至都不知道,有我的存在。
想到这里,我从暗处走出,手里提着一箱奶,冲她友好地打招呼。
她在看到我的时候,果然表情丝毫没有任何惊讶,看向我的眼神也是礼貌微笑的:“您好,请问您是石林的……”
“既然石林不在家,那我就不进去坐了。”我举了举手里的礼盒奶,又看了看旁边的咖啡馆,“不过第一次见面,我们去找个地方坐坐怎么样?简单认识一下?”
我的提议虽然有点突兀,但她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看得出,她是真的不知道我的身份。
我带着她坐在咖啡馆沿街的户外卡座上。这里阳光充足,环境宜人,也没有第三双耳朵会听到我们的对话。
我之所以不愿意去富丽花园的家里,一个是怕触景伤情,被房内的恶心事扰乱我的情绪,二来,我是担心石林会不会在家里安装摄像头。
现在,我还不适宜让石林知道我已经回来了。
“你好,认识一下,我是石林原配的表姐。”甫一落座,我就自报家门,“我来找石林,就是应他原配的委托,来聊一聊他们之间财产争议的一些事。”
“原配?”女孩儿听后果然瞳孔地震,一脸惊愕,“他原配不是早就已经生病去世了吗?还有什么财产争议吗?”
果然。我不禁暗自冷笑。石林啊石林,你挺行的。合着在你小情人这里,我都已经被你提前“编排”死了。
“是吗?”我不动声色笑了一笑,“他是不是和你说,他原配重病,他为了救老婆,不惜卖了他们的婚房,眼下只能让你暂时住在这个老房子里?他肯定说的时候,还表现得十分伤心,十分心痛,还对你十分抱歉吧?”
女孩显然已经慌了。她的手紧紧捏着咖啡桌上的欧式田园桌布一角,有些无措。
看得出,我所说的一切,完全就是石林已经对女孩做过的套路。
她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看来,还算是个表里如一,挺单纯的“小.三”。
我继续加码:“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原配不仅没生病,更没死。她活得好好的,只是被石林给坑苦了,被困在外地一时半刻回不来。现在,她回来了,所以,她要和石林谈一谈关于石林私自卖掉他们婚房,独吞卖房款的一些事。”
顿了顿,我看了眼富丽花园:“还有,忘了告诉你,这套房子,也是他原配的。你现在,等于是住着他原配的房子,睡着他原配的老公,还一切都浑然不知。
说白了,你在石林的亲戚朋友同事生意伙伴眼里,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完全见不得人的小.三,你知道吗?”
女孩终于被我刺痛了。
她白皙的脸瞬间涨得满面通红,突然很大声地对我叫嚷:“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有证据吗?你又是什么人?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我冷下了脸,一副娘家人的愤慨,“我就只问你,你见过石林的任何一个亲戚朋友吗?”
“……可他说很快就要带我去见他父母,和我父母一起,商量我们的婚事了!”
“那他带你见了吗?”面对她激动无比的情绪,我只淡淡回了这么一句。
“……”她终于不再叫嚣。
她揪着桌布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整个人精气神也渐渐颓丧了下去。
我知道,我说中了。于是,我继续面无表情地揭穿石林的假面。
“你应该也没见过这套房的房本吧?如果你有幸可以看到,就能知道,这套房子的房主姓赵,和他石林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
“姑娘,你被骗了。”
见女孩已经有些想哭了,我马上缓了缓语气,换了个语重心长的口吻。
“你不是第一个被他骗的。他本来就不是个什么善茬。不仅赌债一堆,还涉及到更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着,我站起身,拍了拍那箱奶的包装顶,继续慢条斯理地补充。
“这个石林啊,他的事儿,且大着呢。我就实话跟您说吧姑娘,你跟着他,没什么好处。
他一个连自己原配老婆都敢抵给别人还赌债的人渣,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花言巧语稳着你哄着你?嗯?懂的……都懂,不是吗?”
最高明的谈判,永远都是话说一半,留一半。
什么叫“懂的都懂”?因为每个人天然都会觉得自己很懂。
当信息量足够诱导的时候,不用别人再多说什么,人的大脑都会自然而然地开始推理。而至于推理的结果是什么,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所以,该说的说完之后,我转身就走。
“石太太”果然没忍住,在我迈开两步之后,突然颤着声音,冲着我的后背叫了声:“等等!”
我如她所愿驻足,但并没有回头。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的面前,惨白着小脸却故作嚣张地瞪着我,像一只淋成落汤鸡却拼命还想摆出王者气势的猫。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有证据吗?刚才空口白说的那些不算,我要看关于他原配还活着的证据!以及你和他原配关系的证据!”
“你去问石林吧。”我淡淡地看着她,语气云淡风轻,“他会告诉你答案的。”
“我……”她突然语结,气势肉眼可见地弱了不止一半。
“如果你不敢,那就悄悄观察,保护好你自己。你是个好姑娘,还那么年轻,一看就出身不错的家庭,及时止损,对你未必不是一个好办法,何况……”
我一边微笑说着,一边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又故意将后半部分她想听而我却偏偏不说的话,在关键时候给藏了起来。
“何况什么?”到底是年轻人,她果然沉不住气,见我吊着她,便急不可耐地主动追问。
“何况,说不定我也可以帮你。毕竟,如果我没看错,你就是单纯的被骗了。虽然从现在的立场看,我们不太可能成为朋友,但未必不能成为战友。”
说着,我走到卡座边,拿起桌面上的便签纸和笔,写了一个号码递给她。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需要我的帮忙,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下次,我会告诉你,所有你想要的。”
说完,我不顾她再次的阻拦,径直走到路边,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她当然不敢直接问石林。
所有热恋中的女人,都会不自觉地想要对自己不想看到的恋人的另一面,选择性逃避。
更何况,石林如今被我塑造的形象,是如此的危险凶残。她就算为了自保,也必然不敢主动追问。
但她也一定不会对今天得到的信息,充耳不闻。
看得出她也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子,对这些信息,事后一定会有自己的判断和思考。
我今天所做的,从来都不是试图将她拉成自己的盟友,而只是在她心里播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然后静待它发芽、生长,为石林多培养一个棘手的对手而已。
爱有多深,发现自己被骗时,恨就有多深。
我是这样,这位“石太太”想必也是如此。
我不求她能有什么有效作为,但只要她在我和石林的博弈中,哪怕只是添点乱,让石林后方起点火,就都够他自乱阵脚、喝上一壶的。
而我,正好可以坐收渔利。
点开手机,听着里面清晰的全程录音,我很满意。
虽然录音并不能在法庭上成为有效证据,但这段录音,却足以证明石林他确实存在婚内出~轨,并公然和别的女人同居,还自称夫妻出双入对,甚至两个人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加上这里的保安佐证,无论如何,今天收获都颇丰,不枉我冒险来这里一趟。
当我拨通钱笑电话,想要把这边的成果告诉她时,她的电话却一直没有接通。
连打了几次,都是这样。
钱笑做事向来有分寸,鲜少有这样失联的时候。她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还是那边关于我的事,出了什么纰漏,办得并不顺利?
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多,钱笑才回到家来。
刚一推开大门,她就一脚踢开了棕色平跟皮鞋,将黑色公文包丢在沙发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骂道:“龟孙子心眼倒是不少!”
“怎么了?石林那边有问题吗?”
我默契地将“龟孙子”这三个字,自动切换成了石林的名字。
钱笑往沙发上一靠,一脸严肃看着我:“你之前跟我说过,手机在缅甸丢了对吧?我今天托人查了一下,你的手机号在国内居然一直在正常使用中。”
国内正常使用中?
不用想,这个人,肯定是石林。
我的手机是在坡哈那边丢的,而坡哈那些粗人应该不会对我的号码感兴趣,并且他们也不在国内。
唯一会动用我号码,且有能力在国内补办的,只有石林。他有我的全部证件。
“所以,你在担心什么?”我问钱笑。
“你说,手机和身份信息是绑定的,有没有可能你入境的消息,他一早就知道了?”钱笑一脸凝重地看着我。
我立刻明白了钱笑的顾虑,但同时也劝她不用担心这个。
入境的时候,我因为没有任何证件,是作为失踪公民,配合海关和警方填写过详细的备案和调查资料的。
当时,我并没有说出我是被丈夫石林“卖”掉的,只是说我在缅甸做生意时,因为钱财外露出了意外,被人劫财后,然后拐~卖了。
除了这一点,我其他的信息,交代的都是完全真实的。
而紧接着赶来的钱笑,以她律师的可靠身份,作为我唯一的警方联系人和背书人,留下了所有信息。
所以,按理说,我入境的消息,是不会更新到我之前的号码上的。理论上说,如果不刻意去查,石林正常来说,应该不知情。
当然,如果真的更新了,也不怕。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知道不知道,又如何呢?
在石林眼里,我一向是个逆来顺受、烂泥扶不上墙的女人。
在我面前,他永远是傲慢的。
就算他知道我回来了,从他什么都没做的现况来看,应该是不屑我能翻出什么花来的。
既然这样,那就静观其变就好,不必过于担忧。
而至于他重启我号码的原因,我猜测,其实也没有钱笑想的那么复杂。
他应该只是想简单地圆谎而已。
他对钱笑说,我在缅甸发了财不回来,是因为他知道“重病”的谎言,在钱笑这里走不通。
而对其他与我关系没有那么密切的人,他统统以“重病”为幌子,来解释我的“消失”。
既然重病,那肯定有人会发消息慰问。而有人慰问,就必定得有人回复。
所以,他才必须使用我的手机号码,用一个谎言,去弥补另一个谎言。
听完我的解释,钱笑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总之,现在申请财产冻结的事很顺利,你别担心。我刚刚之所以紧张,就是怕石林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
毕竟他那么了解咱俩的关系,如果知道你回来了,肯定第一时间就想得到,你一定住在我这里。可他到现在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就担心他是不是又在阴沟里,搞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笑着拍拍钱笑的手,让她放心。
石林是看不起我的。暂时我这边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之前,他就算知情,也应该不会主动出击。
不过,既然了解到石林可能已经有所防备,我们也该尽快采取行动了。
夜长,只怕梦多。
我去见石林的那天,昆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势虽然不大,却十分细密,将车窗外的一切都浸得潮湿又模糊。
出租车停在那个熟悉的工厂大门口。
我撑起一柄黑伞,站在工厂大门前,看着里面萧索的模样,不免有些感慨。
当初这厂子也有过风光的时候,可到了石林手里之后,业务便一路直线下滑。
如今连我一个女人,都已经从缅甸起死回生地回来了,而石林的生意,却仍旧在死亡线上挣扎。
而且看起来,情况似乎比从前更惨,甚至连个老年门卫都没了。
我径直熟门熟路地走到厂房门口,透过布满灰尘的落地玻璃窗,隐约看到仅剩的几个工人,正懒懒散散地抽着烟,磨着洋工。
而厂房大门左侧,正是石林的办公室。
我缓步走了过去。人还没到办公室窗边,就听见里面有摔摔打打砸东西的声音。
听起来,石林的心情似乎不大好呀。
既然如此,我更要给他个“惊喜”了!
我从外套口袋中掏出一张抽纸,沾了点草尖上的雨水,来回在积满厚厚灰尘的玻璃外窗上轻轻擦拭。
直到我确定,石林能清楚从这一小片的明镜中,看清楚我的脸为止。
雨势渐渐变大,昏暗的天空中电闪雷鸣,黄豆大的雨点狠狠击打着伞面,遮蔽了人世间所有的繁杂声响。
我透过玻璃,看着里面那个心安理得、双脚翘在办公桌上、以一副大老板架势对电话那头发号施令的男人,嘴角缓缓勾出一个极为温柔的弧度。
伸手,我挑了个最合适的时机,轻轻地扣了扣玻璃窗。
同时将整张脸,死死地贴在玻璃上,目光怨毒阴冷。
石林果然被这个声音给吸引了过来。
就在他看向我的那一刹那,又一道虬劲的闪电带着雷霆万钧的架势,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从暗沉沉的晦暗天边,再次狠狠地劈了下来。
恨不得要将这混沌世间的所有妖魔鬼怪,悉数斩杀。
石林终于在霎时亮如白昼的闪电光线里,看清了我的脸。
我清清楚楚地看着他的脸,从最初的错愕,难以置信,到一寸寸变得惊惶、惨白、如同见了鬼。
最后,他试图想站起身朝我冲过来,却终因做贼心虚,慌乱之下一个踉跄,整个人竟狠狠从旋转的老板椅上,沉重而狼狈地跌到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暗红色的高跟鞋,敲击着大理石的地面上,在空荡荡的厂房中,发出极清脆的“啪嗒啪嗒”的、与周围环境极为违和的声响。
那几个原本正懒散磨着洋工的员工纷纷闻声抬头,在一瞬的惊讶之后,慌忙碾灭手里的烟头,起身朝我围过来,和我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老板娘,可好久没看见你了。你身体怎么样了,病都好全了吗?”
“您可要注意身体啊,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的呢?”
“……”
我微笑点头,对他们的关心一一致谢。
只是我的耳朵,却聚精会神地关注着旁边那扇连接着厂房和办公室的门。
“啪”的一声巨响,办公室的门终于被冲开。
石林总算回过神来,能爬起来找我算账了。
很明显,他的情绪还很不稳定。白色的门板因他蛮力所致,狠狠地撞击在墙面上,跳着弹了两下,才勉强回到原位。
石林依然满脸见了鬼的表情,上下狐疑地打量着我:“赵思齐?”
旁边有人忍不住打趣:“老板,您连老板娘都不认识了吗?这是不是就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
石林脸色登时变了变。
有善于察言观色的员工立刻打着哈哈替石林找补道:“你胡说什么呢,是老板没见过这么气场全开的老板娘!以前老板娘多朴素啊,你看现在,大卷发,黑长裙,红嘴唇,细高跟,多洋气多女王啊!我刚刚都差点没认出来呢!”
一群人哄笑起来,以为这是我们夫妻间的情~趣。
仿佛我刻意变装,还趁着下雨天赶过来,就是为了给石林一个惊喜的。
没错,以前石林就很善于在外人面前,伪装出他很疼我很爱我的样子,让人们以为我们夫妻有多么恩爱,多么情深。
这也是如今,无论他编多么荒唐的谎言,人们都愿意相信的原因。
但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已经健健康康地出现在了外人面前,石林想要我彻底消失的谎言,从今天起,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着那人眼神机灵的找补,石林立刻反应过来,冲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故作温柔语气:“大雨天的,你不在家里好好歇着,怎么来厂里了?就不怕淋感冒了?”
我如他所愿,冲他勾唇一笑,语调娇软:“我就不能看看你呀?一会儿不见你,我可想你想得很呐!”
后面半句,我语速极慢,每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之间生拉硬拽出来的一样。
一字一顿,冒着寒光。
石林肉眼可见地面色一僵。
很明显,此时此刻,他已经明白了我这趟,来者不善。
我是强行挽着石林僵硬的胳膊,忍着恶心秀着恩爱,进的办公室。
门一合上,他就如同甩掉瘟神一般地立刻甩开我的手,退后两步远,目光死死地盯住我半晌,才仿佛终于找到合适的字句开口。
“你是怎么回来的?从来没有人能从坡哈手里活着逃出来的!是谁帮了你?还是你……”
他半说半隐,是询问,更是试探。
我学着莎莉和人谈判时的样子,高傲地挺直脊背倚靠在沙发背上,跷起二郎腿,双手环抱胸前,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飘飘地反问了他一句:“你说呢?”
他显然被我从未有过的谈话方式给惊住了。他认识我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我用这样的姿态同他说话。
他故作镇定地拿出一根烟,试图掩饰他的不安,但拿打火机的手却明显出卖了他,连打了几次都没打着火。
最后他懊恼地把打火机和香烟都让办公桌上一扔,破罐子破摔说:“别故弄玄虚了,你几斤几两我比谁都清楚。说吧,你是怎么回来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说呢?”我无视他的虚张声势,依旧淡淡笑着,“就像你说的,没人能活着从坡哈手里逃出来。而我,不仅逃出来了,还活得很好,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石林果然又开始在兜里胡乱摸香烟。这是他心里没有主张时的下意识反应。
我没有再给他缓冲的机会,而是径直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他的个子不算高,我167的身高加上脚上的高跟鞋,高度和气势都已经超过了他。
“没错,我还是那个赵思齐。”
说着话,我伸手抽出他兜里的烟盒,慢条斯理地从中抽出一根香烟,然后利落地又拿起他刚刚扔到桌上的打火机,“啪”的一声,精准地打开火苗,给自己点燃了嘴上的香烟,最后,慢悠悠地突出一口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