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拉哥撇了一下嘴,自嘲地露出一丝苦笑。
他什么都没再说,哐当带上门走了。
等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我才往椅背上一靠,脑袋半搭在椅把上,盯着灰白色的墙顶发愣。
当下,我有两件极其紧急的事要做。
第一件是要把美诗诗给救出来,第二件是带着美诗诗安全地离开。
莎莉现在必然已经回过味来,猜到当时我要带美诗诗出外场,就是为了方便逃走。她找不到我,一定会把气撒在知道内情的美诗诗身上。
为了从美诗诗嘴里逼问出我的消息,莎莉会用尽各种狠厉辛辣的手段。
所以救出美诗诗这件事,刻不容缓,必须立刻行动起来。
可我势单力薄,如果贸然去救,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不但救不出美诗诗,还会把自己给搭进去。
眼下,有能力救下美诗诗的命,帮她逃出苦海的人,大概也只有拉哥了。
纠结了好片刻,我最终还是咬牙抓起桌上的手机,删删写写了好一会儿,才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厚着脸皮给拉哥编辑了一条信息。
“拉哥,你能不能帮我把美诗诗也给带出来?我担心她会有生命危险。”
发完,我屏住呼吸紧握着手机,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屏幕。
等了不知多久,就在我失望地放下手机,以为拉哥不会回复的时候,手机忽然滴滴响了两声。
我赶忙打开手机,点开了短信。闪烁的屏幕上,只显示了两个字“抱歉”。
我心头一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结果,其实是在意料之内的。
毕竟,拉哥和我们无亲无故。为了救我,他已经冒着极大的风险了,我又凭什么要求他再去救出与他完全无关的美诗诗呢?
我和美诗诗之间的承诺,是我给她的,并不是拉哥给她的。作为老同学,他能仗义出手,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仁至义尽了。
毕竟,他和莎莉的关系,也比较复杂,而莎莉,又不是那么好惹的女人。真惹急了,说不定拉哥自己都有危险。
窗外,是浓得搅不动的黑色,暗沉又逼仄。
我颓丧坐在椅子上,心像掉进了油锅,煎着、熬着,直到天明。
天一亮,我就再也坐不住了。
换上柜子里拉哥准备的蓝布筒裙和长袜,拿一件玫红色斜纹的披肩披上,又将头发全都拢起来,盘在脑后。
乍一看上去,和普通的缅甸妇女几乎没有太大差别。
接着,我用拉哥随手放在抽屉里的地图找到了警局的方向,果断抓起桌上的钱,离开了房间。
既然拉哥不会帮我,而凭我个人的力量也不足以救出美诗诗的,那么我就必须去寻求帮助。
果敢这座城市并没有中国大使馆,最保险的方式,就是向缅甸警方求助。
虽然最终结果不得而知,但做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至少能让我稍微心安一点。
孤身行走在果敢一如既往混乱的街头,我尽量让自己步履悠闲,神态自然。
我必须表现出再平常不过的样子,就像那些走在街头上的每一个缅甸妇女。
路越走越宽敞,地图上的距离越来越短,警察局越来越近。
就在我刚想要松口气的时候,一声凶狠的低喝打破了我来不及雀跃的欣喜。
“嘿!站住!”
伴随着“咔哒咔哒”钢管划过地面的刺耳声,几个胳膊上纹着豹子、老虎图样的混混,从旁边的小巷子里鱼贯冒出,不断地朝我围了过来。
我垂着手,刚想在披肩的掩护下去摸手机发个定位给拉哥,却被为首的一个染着黄毛的混混警觉地注意到了。
他一把抬起手里冰冷的钢管,狠狠地抵在了我腰间。
“你,干嘛呢?别乱动,把钱拿出来!”
只是打劫的?不是来抓我的?
我一边静观其变,一边缓缓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卷钱。还没等展开,对方已经一把夺了过去。
我本以为拿了钱之后,他们就会放人。谁料,那个黄毛突然死盯着我的脸,同他身边的小弟讨论起来。
在那些陌生的词汇中,我陡然听出了一个我熟悉的名字:莎莉。
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很显然,这些胆大包天,敢在警察局附近光天化日抢劫的混混,很可能和莎莉存在着某种联系。
而一旦确定我就是莎莉要找的人 ,为了打赏邀功,他们一定会不择手段把我扭送回去!
果不其然,黄毛低声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突然停住了,眼睛愈发直勾勾地看着我,上下打量着。
我故作镇定地冲他娇滴滴一笑,大大方方地将披肩往下拉了拉,反其道而行之地把脸凑到他跟前。
“你看什么看呐,讨厌!钱你也拿了,是不是该把我放走了?我还赶着去办事呢!”
他们这些人并没有见过我,大概只是从莎莉那边提供的零星线索来判断的。既然他们不能十分确定我的身份,那我就有了混淆视听逃脱的可能。
大概是见我的反应过于镇定,不像是一个“逃犯”该有的反应,又或许觉得,从莎莉那边逃出来的姑娘,身上是不该有这么多钱的。总之,黄毛的面色渐渐有些迟疑。
盯着我又辨认半晌之后,他突然钢管猛地向前一顶,失望地将我推出两三步外去,然后一甩手,带着几个小弟竟真的走了。
他果然被我蒙蔽了过去,放弃了。
身体一个放松,我整个人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机不可失,我得赶紧离开这里。只要我到了警察局,就安全了。
这么想着,我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实在憋不住,拔腿就跑了起来。
可谁料到,我这边刚跑起来,那边黄毛一群人就突然醒过神来一样,骤然杀了个回马枪,狂骂着朝我狂追了过来。
我心里一惊,不敢怠慢,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拼命狂奔。
但我同时也知道,我这次胜算并不大。
男女体力毕竟有别,而且这次,不会再有一个拉哥从天而降来救我了。
他明明千叮咛万嘱咐我,千万不要出门,乖乖听他安排,而我却擅自出了门,是生是死,也都是活该了。
怨不得旁人。
我突然很想苦笑。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无奈。
我本不是个一意孤行、不自量力的人,也清楚地知道出门就很可能会遇到这种事,拉哥并不是危言耸听,吓唬我。
可我怎么能不出这趟门呢?如果我几天之后,真的一走了之,远远地离开了这个地方,那一直相信我可以带她离开的美诗诗,又该怎么办呢?
最初,我对美诗诗,真的只是利用,利用她帮我了解莎莉,和莎莉沟通。
可后来,当她真情实感地一次次帮助我,依赖我,甚至为了我牺牲自己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对美诗诗,已经不是简单的朋友关系了。
我欠她一个希望。
所以,临走之前,若不为她做点什么,我将一生良心难安。
然而,事实的确也证明,我就是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而果敢,的确是个混乱不堪,弱肉强食,毫无王法的地方。
在这样的地方,我想要和国内一样去报警讨公道,本身就是异想天开。
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我在绝望中祈祷,祈祷自己这次能够再次幸运降临,苟活下来,更祈祷拉哥不要出现。
我已经给他惹了太多麻烦,不想再让他牵扯其中。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能活着再见到拉哥,我希望自己可以好好地跟他道个谢,再道个歉。
而至于美诗诗,事到如今,我只能希望她能理解,我是真的尽力了。希望她不要恨我。
只是,我真的还能有活着再见到拉哥和美诗诗的那天吗?
警察局看起来离我是那么近,实际却又那么远。
黄毛一伙儿是常年在街面上混的,年轻力壮,穿的又都是运动鞋,没过几十米,他们就已经跟上了我。
甚至我能感受到他们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就在我的耳边叫嚣,似乎只要伸一伸手,就能把我直接拽趴下一样。
果敢混沌的空气令人窒息,温热的浊风吹着我的面门,刺得我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是恐惧,也是告别。
我想,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最后一秒,自由地在外面的世界奔跑了。
一旦被抓回去,我要面对的命运,可想而知。
然而,就在我几乎能感觉到黄毛的手,已经搭到了我的肩膀的瞬间,一辆熟悉的偏三轮,伴随着“嗡嗡”的轰鸣声,迎面带着雷霆万钧的架势,呼啸着朝黄毛径直撞了过来。
黄毛一伙儿见来者不善,大概并不想为了点赏钱就搭上性命,纷纷四处躲避。
摩托车上带头盔的那位司机趁机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压低了声音冲我吼了声:“快上车!”
是拉哥。
在这座充满绝望气息的城市里,只有拉哥,才会给我带来所谓的幸运和希望。
尽管我刚才还在祈祷着拉哥不要来,不要再为我犯险,但当他真的如天神般从天而降时,我依然是欢喜的,感激的,感谢上苍的。
偏三轮一路往东,在果敢纵横的羊肠小道和九曲回廊般的巷子里,飞速穿行。
出了果敢,拉哥依然没停,最后竟一路全速,开到了我日思夜想的南伞口岸!
我做梦都想不到,我会这么快看到伟大祖国的国门。
但激动之余,心里仍不免疑惑。
他昨晚不是刚说过几天再送我回国的吗?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难道是今天的变故,让他临时有了这个打算?
就在我还在诧异间,拉哥已经稳稳地停下车,指着远方的边境口岸对我说:“走吧。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他的语气平和得不像话,仿佛他不曾为我拼过命。
但不知怎的,就这么波澜不兴的一句话,却让我眼眶一热,鼻头一酸。
前方,就是我多少次梦到、并迫不及待想朝它奔去的国门。
它不再只存在于梦里,而是真真切切地充满安全感地伫立在我的眼前,无声地告诉我说,只要我跑过去,我就回家了,安全了。我在果敢遭遇的一切屈辱,就都成过去式了。
但奇怪的是,此时此刻,就在梦想终于成真的一瞬,我却突然挪不动步子了。
我不傻。我知道,拉哥能送我到今天这个地方,一定是付出了代价的。
我怎么能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说走就走呢?
果不其然,看我半天不动,拉哥终于摘下了头盔,露出了一张挂了彩的脸来。
他左边的眼眶高高肿胀着,眼周一圈紫得发黑,两边睫毛之间裂出了一道细缝,隐隐能看见里面充血的眼白。
这令人心惊的伤势让我一阵眩晕:“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拉哥并没有立刻回答我。
在故作淡定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猛吸了两口,又缓缓吐了出来之后,他才淡淡了来了句。
“没什么,不小心被人擦了一拳。你知道的,做我们这行,难免跟人结怨,仇家到处都是。”
他说得越是淡然,表情越是无所谓,我心里就越无法释怀。
从认识拉哥那天起,我就没见他这么狼狈过。
拉哥虽然只是一个马仔头头,但平时过得还算体面。但凡出门,身边总有三五个小马仔跟着。打架斗殴这种事,鲜少他亲自出手的。
谁有能力伤他?谁又有理由伤他呢?
在这样特殊的时间点,我不能不把他的伤,和我的事情连在一起。
一想到我的自由,是以拉哥和美诗诗的无妄之灾为代价换来的,我就更加羞愧、心痛到不能自已。
鼻头又是狠狠一酸,汹涌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
在拉哥面前,我向来表现得十分坚强。
无论是被莎莉囚禁的时候,还是被光头毒打的时候,我都咬牙忍了下来,从不轻易掉一滴眼泪。
可是在看见他伤口的那一刻,埋在内心深处的复杂情绪翻江倒海,忽然就绷不住了。
拉哥像是被我的眼泪惊住了,猛地将手一缩,顿时慌了手脚。
“你……你哭什么,我没事啊,真没事。”
他越这么安慰我,我心里越是针扎似的密密麻麻地疼着。
半晌,他突然叹了口气,单手笨拙地摩挲着我的背,安抚道:“别怕,相信我。总有一天,你,我,美诗诗,都还会再见的。”
说完,他就一路从背后推着我,走向关口。
虽然我心里记挂着美诗诗,也担心着拉哥,可我也知道,以我个人的力量,根本就帮不了他们。
所以,既然代价已经付出去了,我就必须走,尽快走。我不能让他们的付出,都白白浪费了。
我只有离开,才可能寻求到帮助,我们才能真的再见。
想到这里,我咬了咬牙,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再多说,就毅然决然地拔腿小跑着,头也不回地进了关口。
走完海关所有的流程,我借工作人员的手机,给闺蜜钱笑拨了个电话。
我跟钱笑是中学同学,那时候学校只要有人欺负我,她总是第一个冲到我身边替我出头。
尽管我们大学没在一个城市,可从未断过联系。再加上毕业后都回到了昆明,感情也就更加深厚了。
从前,但凡我在石林那里受了气,一准跑到她家去住几天。
每当此时,钱笑总会骂我没出息,还反复叮嘱我:“你记住了啊,姐们儿现在是律师。他要是敢跟你动手,你别怕他,咱收集证据,告他个家破人亡。”
我父母去世得早,除了石林一家,我最亲、最信任的人也就只有钱笑了。
眼下,我断不能让石林一家知道我的消息。所以我唯一能联系的,就是钱笑。
电话接通的那刻,我握着手机哭得词不成句,“笑笑,你快来接我吧,我想回家……”
十多个小时后,我见到了钱笑。拥抱她的那一瞬间,我才真正觉得,自己安全了。
松开这个拥抱之后,她激动地猛搡了我一把,又将我挽到她身边,连珠炮似的追问我干啥去了。还说我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的,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是啊,我也以为我会就此消失,就像石林期待的那样。
“联系不上你,我只能问石林,他说你在缅甸发大财,劝都劝不回来。我问石林要你在那边的联系方式,他说他也联系不上你。那边局势不明朗,你真是把我急死了!”
钱笑满嘴的埋怨,却句句都是对我的关心和担忧。
我噙着眼泪,轻捶了钱笑一拳,“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石林知道你回来吗?他怎么不来接你?他是不是又欺负你,别怕,我给你做主。”
钱笑揽着我,表情严肃,一副随时要提刀剐了石林的架势。
这段日子的遭遇,一股脑地涌上了嗓子眼,我拼命地压制即将喷薄的情绪,双手紧紧挽着她的胳膊,头黏在她肩膀上,哑着嗓子只说了一句。
“我有点累,还有点乱。让我自己先整理一下。晚点,我都会告诉你的。”
许是见我提到石林就情绪不太对劲,她便识趣地不再追问。
坐上钱笑的车,我们很默契地没有交谈。
从昆明到内比都再到果敢,又从果敢几经波折回到昆明,这段经历是我从来不曾想到的,它离奇得像梦境。
不破不立。经过这一遭,我再也不是以前被石林拿捏在手心里的傻女人了。
我将会用尽一切方法,让那个亲手将我送进炼狱的罪魁祸首,付出应有的代价!
从钱笑的车上下来,回到我所住的小区,刚好是早晨八点半。这时候石林应该出门了,我打算先去探探情况。
之前我那张存着200万的银行卡被丢在了宾馆行李箱的夹层里,没能拿回来。
我必须想办法从石林那里拿回所有的证件,把先这张银行卡冻结了,重新把钱给挪出来。
要知道,如果没有钱,我可能连饭都吃不上。遑论去拯救美诗诗、拉哥和对付石林。
出了电梯,来到了家门口。
原先摆在家门口的发财树,被三层鞋架取代了,我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再仔细一看,竟然连大门锁都换了样式,原来的密码锁不翼而飞,换成了现在的传统钥匙锁。
我以为我走错了楼层,倒回到电梯口,反复确认了楼层和房号。
没错,这就是我和石林的婚房。可我这才走多久,怎么连门锁和摆设都变了?
不,连人心都是转瞬即变的,何况区区一把门锁?
或许,石林就是想把一切都翻新一遍,好将我的痕迹彻底地从他生活中剔除掉。
呵,他还真是急不可耐的,想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他真的那么有把握,我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吗?
我正在门口徘徊着想办法看怎么才能进门,身后响起了一句不疾不徐的问候声:“姑娘,你找谁呀?”
回头一看,一位面相和善、留着齐耳短发、踩着拖鞋的老妇人提着一塑料袋的菜朝我走来。
是我没见过的邻居?
以为对方是新搬来的,我语气也非常客气:“阿姨买菜呀。我住这儿,忘带钥匙了,在等家里人回来。”
谁料,一听我这话,她脸色立刻就变了。
只见她上扬的嘴角突然垮了下来,收起了和蔼可亲的笑容,一脸警惕地看着我。
随后,她又从臂弯的小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把其中的一片插进锁孔,熟门熟路地迅速转动起来。
同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逊警告道:“看到了吧,这是我家,再不走我就要报警了!”
一时间,我竟被老阿姨这波操作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家?这房子分明就是我和石林的婚房,怎么就成了别人家了?
这套房子是石林爸妈在婚前买的,所以只登记了石林一个人的名字。可结婚这几年,房贷一直由我和石林共同承担。
石林虽然好几次嚷嚷着要在房产证上加上我的名字,却只是嘴皮子上的功夫,从来没有过实际行动。
眼下的情形,难道说石林趁我不在,已经背着我把房子给偷偷处理了?
我必须搞清楚这一点。
所以,趁老阿姨气呼呼要闪身入门的瞬间,我连忙用手把扒住了门框:“阿姨,请问这套房子是你家新买的吗?那你认不认识……”
“不认识,不知道!”
我话还没说完,老阿姨就十分不耐烦地操起塑料袋里的莴笋指着我的鼻尖,扯着嗓子冲我一通嚷。
“我家房子什么时候买的,关你什么事?看我老年人好欺负是吗?你走不走?走不走!不走我报警了!”
她说的是“我家房子”而不是“我租的房子”,还提到了“买”,可见我的猜测并不假。
也是,石林在这里怎么可能还住得下去呢?
这间房子,是我们婚后一直住着的,平时和周边邻居的关系也都不错。我蓦然消失了那么久,难免会有人问上一两句。
他与其漏洞百出地编一些借口掩饰,不如一劳永逸,把房子给卖了。
这样一来,既避免了旁人的怀疑,也能消除掉我所有的痕迹,开始他自己全新的生活。
一箭双雕,石林真是好算计!
许是老阿姨的声音太大,惊动了对面的邻居。
邻居开门查看,一见是我,连忙凑过来,欣喜地说:“哎呀,你出院了?快让我看看?哟,是瘦了不少!”
说着话,她又伸手按下老阿姨高举莴笋的手,笑着打圆场:“老姐姐,你误会啦、误会啦!小赵以前就住我对门,大概是小石卖了房子给她治病,没跟她通气,她还不知道吧。”
治病?我?
所以,“生病”就是石林为我的消失和他的卖房行为找到的借口?
或许,石林考虑到的还不仅仅是如此。
将来的某一天,“生病”可能还将会成为我这个人,完完全全“消亡”在这个世界上的“最佳解释”。
他可真是“聪明绝顶”啊!
以前做生意时,怎么就没把这股精明劲儿使出来呢?
可惜,他千算万算,怎么都没算到,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能活着从缅甸全须全影地回来。
不仅回来,我还得找他算账,把该是我的东西,都一分不少地讨回来!
“阿姨,”我还是想进房子里看看,算是对这间房子和我与石林的关系,做一个彻底的告别,“情况您也知道了,我老公为了我,也是用心良苦。房子卖的时候,我不知情。现在,趁这个机会,您能让我再看这房子最后一眼吗?”
许是石林“卖房救妻”的“故事”太过动人,也可能是我的表情很是真诚,老阿姨在迟疑一秒之后,还是不情不愿地侧侧身子,放我进去了。
我站在玄关,放眼望去,房内的一切都变了。
原本灰蓝色的布艺沙发,换成了中式的红木沙发。挂在背景墙上的巨幅结婚照,换成了一张手工绣品。连茶几上的那只玻璃小熊也没了。
这套房子,是我和石林一起布置的。从最初的毛坯房开始,一点一点地添砖加瓦。大到一张沙发,小到一只灯泡,都满满寄托了我们对新生活的期望。
可笑的是,房子还在,人却变了。不过短短的时间,一切就都面目全非了。
没有再看的必要了。我谢了那位老阿姨,看着房门缓缓合上,刚想按电梯走人,又被一直呆在旁边看热闹的大姐叫住。
她凑到我身边,绘声绘色地讲述起那段时间她所看到的一切。
她向我描述着中介如何蜂拥而至,而石林又是如何焦急卖房,如何跟来来往往看房的人,哭诉着他的“艰难”。
说到最后,她拍了拍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小石这孩子是真不错!我看你的病现在也好了,往后可得对小石好一点。这段时间,他可真不容易。”
是啊,他的确蛮“不容易”的。
处心积虑地营造出那么一副对“身患重病”的妻子不离不弃、用情至深的人设,谁见了不得狠狠称赞一句?
所有人都同情他,所有人都说他是个重情重义、有担当的好丈夫。
只有我知道,在他伪善的面具下,是怎样一只披着人皮的恶狼!
不过也要感谢好事邻居这番添油加醋的描述,倒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石林既然为了躲我,连次新的婚房都舍得降价卖,那我那套富丽花园的房子,还能保得住吗?
这套房子他如何折腾我不管,左右不过是分割财产的小事,但富丽花园的房子可是我爸妈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
掏出钱笑带给我的手机,我凭借记忆,立刻给那间房子的老租客发了条信息。
“何先生,打扰了,我是赵思齐。想问下今年合同到期之后,你们还准备续租吗?”
很快对方就回了一句:“我们已经搬了啊!怎么,赵小姐你不知道吗?上个月你先生主动来找的我们。”
搬走了?还是石林主动要求的?所以,他是打算把这套房子也给卖了?
看来,这段时间我在缅甸过着非人的生活,他在昆明也没闲着。
搞这么多的动作,他不就是想把我所有的财产,包括我父母的遗产,都通通攥在自己手心里吗?
他还真是贪婪狠绝到令人发指!
可是,这套房子,并不是他想卖就能卖的。房本上没有他的名字,按理说正常他应该是卖不了的。
除非他能证明,我已经死了。
我放弃了直接杀过去富丽花园查看究竟的打算。
既然那套房子一时半刻还卖不掉,那我就不用太心急。
按照我的估计,他把婚房卖掉,总要有地方住的。但他父母家在郊区,来回并不方便,所以他很可能自己暂住在富丽花园。
既然如此,我贸然杀过去,很可能会和石林面对面撞上。而如若我还什么准备都没做好,很可能会打草惊蛇,功亏一篑。
这么想着,我扬手招了辆出租车,准备先去找钱笑商量商量。
出租车一路平稳地前行着,我将头半靠着车窗,盯着湛蓝的天空出神。
昆明的天是辽阔无边的,云是白的。不像果敢。
果敢的天,是被防盗网切割了的,一块块排列整齐的方块。那里的云是灰的,雾蒙蒙的,让人看不真切的。就像石林。
回想认识这些年,我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这个曾经的枕边人。
车子很快停在了钱笑小区的正门,她正在大门口翘首以盼等着我。
见我一下车,她立刻迎上来,着急地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絮絮叨叨地询问着。
“怎么样,没事吧?石林没欺负你吧?他要是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别跟以前似的……”
我一把抱住她的腰,眼眶一酸,心酸和委屈的眼泪不由自主地簌簌掉落。
说实话,从走出南伞口岸的那刻起,我就一直在封闭着自己,内心拒绝和任何人真心的交流。
人总有一种自我保护的意识,尤其是当长期处于紧张恐惧的环境之后,警觉、疏离、防备会成为一种本能。
可再顽强的伪装,也抵不过真诚的关怀。钱笑戳到了我的软肋,她让我的盔甲不再坚硬。
“你怎么啦?石林是不是又怎么样你了?没事,你跟我说,我去揍他!”钱笑见我一哭,也着急了起来。
我吸了吸鼻子,摇摇头。
直到进了门,情绪调整完毕之后,我才巨细靡遗地跟她讲了这些日子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
关于石林是怎样将我卖掉的,关于莎莉是怎么迫害我的,还有关于美诗诗和拉哥的。
我尤其仔细地将美诗诗和拉哥的处境挑重点说了一遍。
毕竟要想帮助他们,没有那么容易。他们现在是在境~外,而境~外的一切活动,方方面面都是涉及到外~交的。即便求助政~府~机~构去周旋,也不是立马就能办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