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的模样,沈璋寒恍然想起那日蓬莱岛初见,她分明是踩着自己的逆鳞走过,可偏偏能让他生不起气来。
感觉就是这么玄之又玄的东西。
而她也不负众望,在身边过了一年又一年,不仅没让他感到腻烦,反而让沈璋寒愈发在意,也离不得她了。
片刻后,旎春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在殿外叩门,沈璋寒淡声让她进来,亲自接过了药碗。
谁知旎春准备退下的时候,又听得陛下说了句:“朕记得你家娘娘喜欢做饴糖,最近可做了什么口味的?这药太苦,拿几块过来。”
陛下心疼娘娘,旎春立刻眉开眼笑去拿了,反而姜雪漪有些好不意思了:“陛下还能想起这些,她们会偷偷笑话臣妾的。”
“笑话什么?”沈璋寒轻刮她鼻尖,“是笑话你已为人母还爱吃甜的,笑话你怕喝药,还是笑话朕心疼你?”
他音色低沉冷冽,却无端有些哄着她的意味:“先喝药,饴糖马上就来了。”
苦涩的药汁一勺勺喂下去,陛下觉得自己体贴入微,但姜雪漪其实觉得这样有些折磨。
谁不知道长痛不如短痛,要是能一口气喝下去也不至于苦成这样,一勺勺喂是慢刀子割肉,她险些就要控制不了表情了。
姜雪漪苦极了,干脆捧着瓷碗一口气将剩下的药喝下去,正好旎春来了,一把抓过饴糖填进嘴巴里。
沈璋寒啼笑皆非:“原是朕不对,让你白白苦了这么久。”
明明是陛下非要喂药,这会儿却要来取笑人,姜雪漪拿起勺子在陛下唇上抹了一下,故作不高兴:“陛下也尝尝,苦不苦?”
沈璋寒并不生气,反而尝了口,莞尔轻笑:“是苦,良药苦口,这般你才能好的快些。”
旎春端着药碗退下后,姜雪漪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陛下,一句话也不说。
纵是九五之尊,每天被不知多少人仰望,沈璋寒也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了:“这样瞧着朕做什么,朕脸上有什么?”
“不是您脸上有什么,是臣妾觉得这一刻很好,好得有些不真实,总觉得眨眨眼就没了,”姜雪漪看着他轻柔的笑,“臣妾在想,新妹妹入宫了以后,您给臣妾的好会不会都分给旁人了,臣妾怕再也见不到您喂臣妾喝药的样子了。”
她低眉浅笑,语气轻到有些自嘲的味道:“突然就后悔刚刚没让陛下把药喂完了。”
伴君三年,沈璋寒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这样怅然若失的样子,温柔而易碎,让他忍不住心生怜惜。
一直以来,她都表现得温和识大体,从不会让任何人难办,更不会拈酸吃醋,让后宫闹出风波是非来。
他原本以为她是一个能将自己情绪藏得很好,也很会开解自己的人,不想,原来她也会害怕。
害怕失去他。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话。
沈璋寒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抬手就将她小心拥在了怀里,温声道:“怕什么?朕说过,你始终和旁人不一样。”
“只要你一直陪在朕身边,谁也取代不了你的位置。”
他嗓音难得的温和:“新人在朕心中并无一人及你,朕待你的优待和亲厚,旁人得不到一分。”
往后两日, 姜雪漪身子不适索性告假不去向皇后请安了。
她满身的红印和疙瘩本就不好出去见人,左右皇后重掌后宫,杨充仪和棠昭媛都不来对她反而更好。
这两天她好好想了想, 皇后之所以让段殷凝在她的衣裳里动手脚, 无非是打着几个主意。
一是让她在新人面前落个得善妒不好相与的名声;二是顺理成章的让她身子不适,借机名正言顺的收回宫权, 架空她和杨充仪;这第三点嘛,想来就是让她给新人挪挪位置,别在这新人入宫的节骨眼霸占陛下了。
皇后急急忙忙做出这一系列事, 无非是生女没能圆了她生育嫡子的幻梦, 这才想赶紧重新将大局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极为看重自己的地位和权利,从当初刘嫔还是贵妃的时候都不曾放权给她半分便可见一斑了。
而今刘嫔和兰才人禁足之期未到,杨充仪虽是主位却无宠也无子, 她只需要提防着姜雪漪即可。
其实姜雪漪从来就没打算在这时候就和皇后争什么, 也没指望协理后宫了就能越过皇后。
她更喜欢稳扎稳打,放长线,钓大鱼。
就像下棋一样, 不必次次出手都是杀招,下手太凌厉反而破绽百出,她更喜欢一点点争取优势,站稳局面,好立于不败之地。
只是皇后太过忌惮她, 又因着自己未能得偿所愿, 所以心中惶惶,一再相逼。
但既然打到脸上来了, 姜雪漪就不会坐以待毙。
不过——眼下她并不急于一时,且让皇后也得意得意, 看看往后有什么招数。
毕竟把人逼急了不是什么好事,皇后又绝非轻易就能扳倒之人,行事不当只会伤人伤己。
三月初三,姜雪漪用过早膳后服下汤药,往嘴里含了块儿饴糖。
今天是新人正式迁宫册小主的日子,约莫着这个时候,她们已经各自有引路太监带着去分居的新宫室了。等到了宫殿,林威会依着位份挨个宣读圣旨,册立位份,等圣旨一下,她们就得去凤仪宫拜见皇后和各宫嫔妃了。
这样的大日子,姜雪漪身为一宫主位,位列昭媛,协理后宫,更是三皇子的生母,照常理说她是必须得在场迎接新人拜见的。
可谁让她病中不宜出门,今日只能被迫在宫里养病,不能按时在新人跟前露脸,也不知凤仪宫今日情形如何,这四个新人私下会怎么传。
册立位份是陛下做决定,分配宫室则是皇后,姜雪漪并不知道详情,只能派旎春出去打探消息。
旎春是她身边得脸的大宫女,伶俐嘴甜,人缘颇好,不消许久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娘娘,都打听出来了。”旎春从外面掀了珠帘进来,“今日进宫的新人里头,陛下分别册了陶氏为贵人,赐封号为“丽”,方氏为才人,吕氏为常在,最后还有一位施御女。”
“宫殿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丽贵人……住的是从前她姐姐住的棠梨宫,就连厢房也是一样的,仍是丽华堂,也不知道究竟是她自请要住在那还是皇后娘娘故意安排的。”
这般说着,旎春的眉头都皱了起来:“自从陶贵人在丽华堂自缢以后,那边就再没人住进去过,连宫人们都喜欢避着棠梨宫走。人人都觉得嫔妃自戕是大罪,陛下虽心慈不追究,可陶贵人自缢在里头还是不吉利,如今这位丽贵人倒是半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姜雪漪垂睫笑了笑:“这座皇宫存在上百年不止了,哪儿没死过人?若是怕不吉利,咱们脚下站着的地儿就吉利了?”
“不怕的人自然心无所惧。不管是自愿还是皇后安排,足可见这丽贵人不简单,往后恐怕要和我对上。”
陶姜两家早有恩怨,扶霜和旎春自小跟在姜雪漪身边,不知道见过陶姝薇多少次冷脸,对所有陶家的人都没好脸色,扶霜扯了扯唇,冷笑道:“不管走的是哪一步棋,娘娘如今都已经坐上主位,更是三皇子的生母。丽贵人就算要耍什么花招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够不够。”
“嗯,咱们是不怕她,”姜雪漪笑了笑,“我和陶姝薇是同岁,入宫前贵眷名流的宴会见过不少次,熟识她的性子。但她的这位嫡亲妹妹当初年龄尚小不怎么出门,我还真不知道她如今是什么样儿。”
旎春撇撇嘴:“丽贵人啊?脾气跟她姐姐一样大,陶家的都喜欢拿鼻孔看人。听说在掖庭学规矩的时候就得旁人围着她转,嬷嬷忌惮着她的家世也对她客气,气焰嚣张着呢。”
“如今初封就是贵人,四人中还独独得了封号,比当初她姐姐和娘娘都高了半级,甚至和宁贵人都平起平坐了。有这么好的开局,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
不比旎春和扶霜那般不满,姜雪漪可以说是气定神闲,半点也不在意:“由她去。”
“新人入宫,最要紧的是什么?”
她缓缓伸手拨动香篆里的香灰,姿态从容:“得到陛下宠爱,站稳脚跟,熟悉后宫,若没这些,她拿什么和我斗。皇后就算有意拉拢丽贵人,可没足够的时间也难以成事。”
“新欢旧爱,这会儿最是冲突争斗厉害的时候,当初我刚入宫,不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光是几个新人,恐怕短时间内为了圣宠都要争破头,”她水葱般的指尖敲了敲桌面,随着动作露出一截皓腕,上头的红印已经好转了不少,“我这不是病还没好么,名牒都让人摘下来了。”
“我得宠的名声早就传遍了,殿选的时候又叫人觉得我拈酸吃醋爱使小性子,与其让所有的目光都集聚在我身上,引众人不满,倒不如我暂时隐退,留出空间给她们争抢。”
香篆里燃烧着的香料清淡而悠远,叫人闻了心里安静:“等局面打开,恩怨已定,我再挂上名牒不迟。”
棠梨宫,丽华堂内。
丽贵人这边刚到丽华堂不久就见林威传圣旨过来,得知她被封贵人又有封号后,常日冰冷的容貌上终于露出一丝笑脸。
等送走大监,见过拨来伺候她的宫女太监们,她才让贴身伺候的宫女带着底下的去放置物件,置办东西,自己则独自走到了屋内。
分配居所后,丽华堂昨日就已经有人过来打扫过一遍,可饶是如此,这会儿推门进来的时候,还是能隐隐察觉到尘封已久的气息。
之所以住在丽华堂,是她殿选过了以后,悄悄派人去请求的皇后,皇后也果真应允了她的请求,让她住在了当初姐姐住过的地方。
许是知道她和姐姐是亲生姐妹,怜她思姐之情,听闻丽华堂的装潢大致还和以前一样,并无什么太大的变化。
入内以后,她轻轻抬步走进去,环视四周打量,就见丽华堂的里头十分华丽精致,和印象中姐姐的喜好是一样的。
丽贵人轻轻摸上手边的梨木圆桌,这桌子早就被擦得干干净净,不留尘埃。可一想起姐姐或许曾坐在桌边说话,用膳,而这一切再也不会重现了的时候,她还是觉得难过。
父亲除了母亲一个正妻,还有四房妾室,可谓是门丁兴旺,子嗣昌茂,可嫡亲的姐妹只有她们二人,在那深宅大院里,谁都不可靠,只有血亲才会真心待她好。
她还记得,她比姐姐小三岁,从小就是姐姐护着她,父亲更在意男子,她们还曾一起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向父亲证明自己,女子绝不是只能依附男人的菟丝花,她们也能为陶家争气……
眼下什么都没了,只剩下她自己。
丽贵人情不自禁落下泪来,紧紧抓紧了桌角。
姐姐,你放心。
我已经成功入宫,我一定会得宠,替你报仇,也证明给父亲看她可以把姜家踩在脚下。
正在这时,她的贴身婢女静钗从外面走进来,福身道:“小主,外头都已经安顿好了,还有皇后和几位娘娘送来的贺礼,您要不要去亲自清点一下?”
丽贵人浑身紧绷,强行让自己的情绪收回去,转身不动声色的抹去眼泪,淡淡道:“不过都是些走过场的东西,收起来就是,何须我亲自去看。”
她径直走到梳妆镜前坐下,拿起了桌上摆着的百蝶穿花梳篦:“再过一会儿就是要去凤仪宫请安的时辰了,为我重新上妆,我决不能在第一次见面就输。”
静钗知道自家小主的脾气,丝毫不敢耽搁,忙上前为她重新上妆,又理好仪容后,随着丽贵人起身去往凤仪宫的路上。
棠梨宫去凤仪宫要先经过灵犀宫然后往南道南四宫的宫道,再去凤仪宫。她出发得早,刚走出拐角,正巧迎面看见了宁贵人。
丽贵人知道,这位宁贵人是皇后的堂妹,去年重阳被皇后举荐入宫,心慕陛下,弹了一手好琴,似乎痴得很。
在陛下那也算小有恩宠。
宁贵人和她们这一批新人年纪相仿,又差不多算是一个起跑线,说白了还是竞争关系。
她对结交后宫嫔妃都没有兴趣,也不想演什么情深义重的姐妹,可这始终是皇后的堂妹,丽贵人到底是客气了几分的,上前按规矩点点头,施了个平礼,连膝盖都没弯半分:“见过宁贵人。”
第131章
丽贵人是新妃入宫, 又早听闻她是陶尚书的嫡女,是这几人中家世最高的,宁贵人对她一直小有关注。
如今初次见面, 丽贵人果然担得起她的封号, 生得明艳美丽,仪态端秀, 可就是太高傲了些,神情也冷冰冰的,让宁贵人不喜欢。
宁贵人性子清冷安静, 一向不喜欢和人多来往, 往常有人热脸贴过来都未必肯多笑一笑,何况这丽贵人虽施了平礼却未曾屈膝,神态中也没有半分亲近和对前辈的恭谨, 就更让她没兴趣多说了。
两人本就平起平坐, 既互相看不上眼,又有什么好寒暄的。
左右她来得早,眼下不差这一会儿, 早早进凤仪宫也是听一群女人叙话唠叨,不清净的很,还不如走远些,等时辰差不多了再进去。
宁贵人看都不看她一眼,搭着自己贴身婢女晴雨的手转身拐去了御花园, 只留给丽贵人一个背影。
今日新人才进宫, 丽贵人再怎么样也是新人中位份最高之人,又和她一样都和皇后亲近, 丽贵人已经格外给她面子了,谁想这宁贵人竟如此不知好歹。
静钗扶着丽贵人有些不高兴, 嘟囔着抱不平:“这宁贵人也太不懂规矩,您今天第一日进宫,位份又和她平起平坐,依着宫规是该施平礼的。您已经先示好了,可她竟然理都不理会您,转身就走,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丽贵人自小金尊玉贵,在哪儿都是众人的焦点,何时吃过这样的亏?这不过是进宫第一天就要受宁贵人的气,可见宫里的日子还真不是那么好过的。
她秀美紧蹙,冷声道:“若非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我怎么会搭理她。之前只听闻她小有恩宠,又有皇后做靠山,猜着她兴许不是个好相与的,不曾想如此不识好歹。”
“这般孤僻,难怪一直独来独往,怎么也越不过棠昭媛去。”
今天是大好的日子,丽贵人虽然不悦却也知道事情轻重,不欲和宁贵人多说,只是快步进了凤仪宫。
这厢,御花园内。
宁贵人站在一树杏花下仰头望去,眉眼平静。
身侧的晴雨小声说:“小主,奴婢听说皇后娘娘十分看重丽贵人,她兴许和咱们是一边的。今日到底是丽贵人正式入宫的第一天,等会儿还要一起去凤仪宫拜见,您就这么直接走开,恐怕以后会得罪了丽贵人。”
“咱们同一条船上的人若是都闹起不愉快,皇后娘娘恐怕还要找您谈心的。”
宁贵人淡淡道:“谈心,皇后找我谈心谈得还少吗?隔三差五就让芷仪请我过去,唯恐我不受控。”
“我不过是不想没事就去凤仪宫走动罢了,亦有自己的打算,仅仅我的这位堂姐就不愿意了,我和丽贵人一开始就闹不和,她自然觉得不对。”
晴雨犹豫了一下,劝道:“其实皇后娘娘待您还是不错的,又都是赵家的姑娘,多走动走动也好拉近姐妹感情……”
“宫里人人都知道我和皇后是堂姐妹,”宁贵人伸手接住一片梨花,终于偏头看向晴雨,“陛下不知道?”
“越是关系亲近再越是抱成一团,不碍眼吗?”她语气冷静又平淡,“再说了,我是我,堂姐是堂姐,我们殊途同归不假,可我不想做她的工具。”
“放着好好的清净日子不过入宫为妃,这一切我没得选,我认了。”
“但谁说入了宫还得受气。”
晴雨知道自家小主的性子,她本就是一个有自己主意的人,能入宫已经是屈就了,若要她事事都听皇后安排,也的确是太委屈她了,又点点头道:“您说的也是。”
“反正不管怎么样,您和皇后娘娘都是最亲近的人,您心里有数就好。”
宁贵人不愿再说皇后,指尖一掐碾碎手里的梨花,花瓣沁出丝丝汁水:“你方才瞧着,那丽贵人对我可有半分示好的意思吗?”
晴雨微怔,细细想了想。
刚刚见着丽贵人的时候,她姿态倨傲,神色冷淡,虽说是率先施平礼的,实际上并没有做足礼数,连膝盖都未屈一下。
说是平礼,其实只是点头示意,开口说了句话罢了。
这么细细一想,晴雨也回过神来了:“奴婢只顾着看丽贵人了,一时还真没注意到礼数如何,这会儿想想,岂不是她先目中无人的吗?”
这么说着说着就有些来火了:“虽说都是有封号的贵人,可您再怎么说也先入宫半年,于情于理都该敬您三分,这才是宫中的礼数,不想着丽贵人竟然仗着位份和家世这么放肆!”
“陶尚书怎么了,咱们国公府的差了吗?”晴雨一心向着宁贵人,越想越不忿,“您走了也好,就是要让她知道,在这宫里头,不是谁都看得上她尚书嫡女的名头。”
相比晴雨的义愤填膺,宁贵人就淡然多了。
她不是个喜欢因为别人的所做作为消耗自己情绪的人,她更喜欢直接行动。
看不惯就走,一样地位的人,谁还管她怎么想。即便是皇后知道了,她也不会更偏向丽贵人这个外人。
同样是贵女出身,人人都有自己的骄傲。
丽贵人如此,宁贵人亦是如此。
凤仪宫内,今日的会面除了姜雪漪来得格外齐,人人都是好奇新面孔的。
皇后坐在正上方,面上噙着淡淡的笑意,衣着正式,整个人仪态万方,端庄沉静。
下座的四个新人都已经到齐了,两两一行站在殿内正中央,向皇后行跪拜大礼,承皇后教导,行后妃之责。
大礼完毕后,见四个新人的规矩都不错,皇后摆手示意,她们又分别转身向宫中主位行礼问安,依次是丹妃、韶妃、荣昭仪和杨充仪。
眼见着没轮到自己,李贵嫔的心里不可谓不难受,一时百感交集。若非是郑氏那件事,她或许如今也是主位,和杨氏平级,今日也不必眼巴巴看着旁人风光了。
等礼节结束,李贵嫔才收回了苦涩的心情,转而笑着说:“今年入宫的新人少,满打满算就四个,不过可真是个个出挑,都是水灵灵的美人。”
“一看见这些年轻貌美的新面孔啊,嫔妾再想想镜中的自己,真是自惭形秽了。”
丹妃和韶妃两人都看着新人没说话,脸色也是淡淡的,不挑刺也不稀罕。只是李贵嫔的话虽说是玩笑,说出来还是有些窝心。
这些新人的面孔越是鲜活漂亮,她们这些旧人的心里就越是难受。眼看着容颜老去,新人辈出,又都是美人,可谁甘心被谁比下去?
但事实摆在面前,不服老是不行了。
年龄一年大似一年,陛下的后宫人也会越来越多,三年前是棠昭媛那一批,如今又是一批。
陛下的恩宠如流水,若是……膝下能有个孩子,也不那么寂寞了。
恩怨争斗了一辈子,如今同病相怜的人竟然是以前最厌恶之人,韶妃下意识看向丹妃,心里有些难受。
皇后接过话茬,温声笑道:“是啊,今年的新人都是优中选优,容貌才情样样都好,本宫也是极中意的。如今陛下正为了战事烦心,许久才进后宫一次,既有了新人入宫,也能陪在陛下身边多多侍奉,宽慰帝心了。”
“说起宽慰帝心,宫中最得宠的就是棠昭媛了,不过她这几日告假不能来,你们不能在今天正式拜见。等过些日子她再来向本宫请安的时候,你们自然会见到的。”
提起棠昭媛,丽贵人微垂的眸色微微一深,福身说道:“早就听闻棠昭媛最得帝心,温柔和善,不想今日这么大的日子,还是不巧不能前来。”
“妾身还在宫外的时候就听说,棠昭媛娘娘宠眷不衰,是陛下身边最得意之人了,可惜今日无缘相见,真是可惜。”
李贵嫔问:“棠昭媛是怎么了?前几日还好好的,病的可严重吗?”
皇后微笑着说:“本宫派芷仪去慰问过,说是衣裳过敏,这几日已经好些了。”
言外之意是,区区衣裳过敏,好些了却还不来,这棠昭媛对皇后不甚恭敬。
加上丽贵人说话的语气十分恭谨,让人难以听出别的意思,仿佛真的只是在可惜,可但凡敏锐些的,都能从里头听出别的意思。
皇后的话本就模棱两可了,这丽贵人一说,更是把棠昭媛推说成了恃宠生娇,借故不敬中宫之人,就连新人入宫拜见这么大的事都推脱不来。
一来二去,这位初封最高的丽贵人就已经隐隐和皇后是站在一头的了。
宁贵人淡淡觑了丽贵人一眼,品着清茶没说话。
韶妃和丹妃不吵架,底下的嫔妃也没人敢在今日借故生事,皇后便又交代了几句场面话,关切几句新人就散了。
第一次见面可大致看出每个人的样貌品性,出挑与否,可往后能不能得宠,更要看陛下的意思。
棠昭媛养病不能侍寝,今晚若无意外,陛下应该是会从新人中择选了。
四个新人各有千秋,但若论家世,丽贵人是陶尚书之女,陛下又独赐了封号,应该是最为中意的。
今晚恐怕就是她了。
未央宫内,姜雪漪听到凤仪宫请安结束的消息,又听了几句闲话,笑着唤来了旎春。
“你悄悄去御前走一趟,跟大监说几句,就说事成后请他来未央宫喝茶。”
第132章
得宠三年, 姜雪漪是陛下身边最得脸的嫔妃,她本人又是个出手阔绰,宽待下人的, 宫里不少管事的奴才都很巴结。
林威虽说是陛下身边的亲信, 早就是所有宫人里最得意的那个,可想要好处和长久的地位, 他也知道跟谁亲近才能落着好。
这三年的相处下来,林威和未央宫的关系早已十分紧密,他也从姜雪漪这拿了不少好处, 让他办点小事不难。
旎春笑着出门去, 扶霜端着茶送过来,低声问:“娘娘只管在宫里好好休息便是,管她们那些碎嘴子说什么, 都是嫉妒您罢了。”
姜雪漪接过茶轻笑:“旁人说什么我是不在乎的, 就算传出去我也不怕。”
“这不是新人入宫第一日吗?人人都给新人送了礼,我这堂堂从二品的昭媛面都没见,要是再不给点见面礼可是说不过去了。”
现在人人都觉得丽贵人今夜要拔得头筹, 她们定然也是这样打算的。抬举着丽贵人和宁贵人,慢慢分走她在陛下心里的位置,好让丽贵人成长起来对付她。
她原本都打算好好休息几天,让她们自己去争抢了,谁知一群人竟敢在背后说她坏话, 既如此, 姜雪漪偏不想让她如愿。
“陛下近来不怎么进后宫,可如今春暖花开, 四处美景,让林威劝着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花一样年轻漂亮的几个新人, 陛下也得见见不是?”
姜雪漪喝下半盏茶,搁下茶盏后,说道:“我听说这次的新人里,有位施御女模样甚好,比之丽贵人也不遑多让吧?”
段殷凝拿着鸡毛掸子在旁边掸灰尘,温声应道:“娘娘记得不错,今年入选的四位新人里头,模样都好,但这位施御女和丽贵人却在里头最出挑。施御女的家世虽然相比之下低了些,可能既然选她入宫,就没有旁的考量,想必陛下对她的样貌还是满意的。”
“殷凝说的不错,”姜雪漪靠在摇椅上,拿起一旁看了一半的棋谱,“出身低自有出身低的好处,谁知道陛下的心思如何呢。”
“我记得施御女就住在柔福宫,和钱常在是一宫的。”她捧着棋谱温声说:“这消息若是传出去了,谁得了就算谁的好。”
“各凭本事吧。”
春夜露浓,湛蓝色天幕暗去之后,各宫的新人们都倚门而望,焦灼等待着。
人人都想得圣宠,也人人都想拔得头筹,在明日请安时做最风光的那个。但方才人和吕常在都只是存着侥幸心理在候着,赌一个陛下兴许会对她们另眼相看的可能性,丽贵人则淡定的多。
她虽不敢说陛下一定会选她,可就凭自己初封是贵人,又单独得了封号就能说明陛下是满意她的。
既然有这份特殊,今天陛下没道理不选她。
她坐在梳妆镜前比划着戴哪对耳铛,静钗已经派人出去打听,看看凤鸾春恩车走到哪儿了。
夜间宫道上没什么人,清脆的马蹄声从远处驶来,静钗面上一喜,可那声音只走到棠梨宫外头不远处,稍微停了一下,再度一路不回头的向远处去了。
银铃声叮铃叮铃的越来越小,静钗就知道陛下今夜选了旁人,她心道不好,忙提裙迈进门槛飞奔进丽华堂,丽贵人一见她神色不对,当即面色也冷了下来,搁下了手里的耳铛:“怎么回事?”
静钗低下头:“凤鸾春恩车,往别的地方去了。”
新人入宫第一夜,陛下没点她侍寝,反而点了旁人?
丽贵人的脸色倏然一变,方才神态里的从容顿时消失不见了。
但她并未发火,只是不悦了片刻,又恢复了神态,冷淡道:“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宫人回来了吗?陛下选了谁?”
这时,一个小太监在窗外叩窗,说着:“小主,陛下今夜点寝了施御女。”
“施御女……”丽贵人原本平缓的眉峰又攒了起来,“这施御女不过是区区县丞之女,芝麻大点的小官出身,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好的,陛下怎么会今夜就选她?哪怕是选了方才人我都能想明白,好歹还有个殿选时箜篌弹得好的印象在。”
静钗:“谁说不是呢?您这一批就入选了四人,唯独施御女是出身最低的,她出身低也罢,若是个安分守己的还好。可您还记得吗?在掖庭的时候她就自恃美貌,和那些个不入流的待选秀女说自己一定会入宫出人头地的,这样按耐不住,就知道不是个安分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