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她宠眷不衰by茸兔
茸兔  发于:2024年0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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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宫里人都走尽,丹妃才上前将食盒搁在了桌案上,从中端出一份略显粗糙的点心来。
沈璋寒一看,神色便沉了下去。
玉盘里摆着五六只兔子模样的面点,个个模样皆不同,一眼就看得出制作之人的手艺不佳,可虽十分难看,却有浓浓的香甜奶香,上头还缀了干桃花的花瓣,十分用心。
这点心的手艺虽粗陋,比不上尚食局的精巧入眼,可沈璋寒却对它再熟悉不过。
他声音顿时冷下来:“朕之前跟你说过的,你是都忘了。”
知道陛下一定会生气,丹妃早就有所准备,她立刻跪下,哽咽道:“臣妾知道陛下不喜臣妾来勤政殿,也知道您不喜看见……看见任何和从前相关的事物,将这些都视为污浊卑劣不堪的象征。”
“可在臣妾眼里,和陛下从前的那段日子纵然艰难,却是人生中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闻言,沈璋寒眼底的薄凉稍稍淡了一分,可偏过头不去看她,面上更多的仍然是不悦。
丹妃抬手去抓陛下的衣角,不禁泪流满面:“还记得以前,臣妾刚伺候陛下的时候,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臣妾手脚粗苯,什么活都做不好,经常将饭菜做的不是糊了就是咸了,您虽然不高兴,可从来不会怪罪臣妾,反而每次都会用完……臣妾还记得夜办给您添蜡烛,记得您对臣妾说过的每一句话,也记得臣妾入水救您之后昏迷,您抱着臣妾,在耳边说不许臣妾死的样子。”
“陛下,臣妾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一辈子出身卑贱,为奴为婢,现在虽因为陛下成了主子,享受着您给的荣华富贵,可那些过去在臣妾心中还是最珍重的回忆。也是因此臣妾才知道,就算您后宫的人再多,您对臣妾的粗鄙不堪再不满,再不喜欢,臣妾始终是不一样的。”
她颤巍巍的攥住龙袍衣角,小心翼翼哭诉道:“臣妾自知出身低微,与陛下是云泥之别,臣妾也从来都不是您喜欢的样子,不得您真心的喜欢,可这些年的相伴,您怎么也是可怜臣妾的。”
“您还记得兔子糕吗?臣妾以前只能用厨房攒下来的面粉做,没有牛乳,也没有糖,做的寡淡无味,可您还是会吃下一个。后来太后为您许婚皇后娘娘,皇子府变得焕然一新,臣妾就往里头兑了好多好多牛乳和蜂蜜,还放了桃花上去,您当时吃了好几个,还同臣妾说,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拨云见日,重见光明。”
过去的一幕幕如走马灯在脑中闪过,那些卑微的,被人践踏的过去,从来没有在他心中被淡忘过。
正因忘不掉,他才格外厌恶想起那样不堪的自己。可正因过去深陷泥沼,挣扎求活,唯一在他身边的,还是丹妃。
沈璋寒垂眸深深的看着她,眼神复杂难明,语气却生硬冷淡:“朕跟你说过许多次,过去的事不要再提。”
“朕承诺过许你一生荣华富贵,站在人前,不必为奴为婢。你只需安分守己,在后宫不要兴风作浪,其余一切,朕心中自有数。”
丹妃哭红了眼睛,看着陛下冷淡的模样,只觉得心灰意冷。
她是粗陋无礼不假,可她所言字字属实,都是发自肺腑。
过去和陛下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又苦又难,陛下对她也从来都是冷脸,可在她心里,却是那么那么的幸福,不像现在行走在万丈悬崖,心中空落落的。
那时的陛下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高高在上,冷漠多疑。
虽然寡言沉默,骨子里极为骄傲脆弱,打心底厌恶她这般低贱的人,可说到底不过是个受过创伤的少年而已,再如何,也总有打开心扉的短暂瞬间。
现在的陛下……离她越来越远,不知从何时起,她看见陛下只有畏惧和紧张,再也没有之前的心境了。
丹妃哭道泣不成声,仰头道:“陛下可记得有多久没有来过臣妾的翠微宫了?”
“太后大封后宫,旧人之中,唯臣妾被剩下……臣妾年岁渐长,也没有孩子……貌美如花的新人一茬茬出现,陛下可知臣妾心中的恐慌吗……”
沈璋寒默了一个呼吸,淡淡道:“以你之资尚且无法匹配四妃之位。二皇子生来体弱,太医如何交代的,你忘了?”
“朕本有心将二皇子交给你抚养,可你却不知珍惜,掌掴钱常在险些致死,闹得阖宫皆知,若你行事一直如此鲁莽,朕便是有心补偿你,也不会为你偏私。”
丹妃哭道:“是……臣妾出身低微,行事不端……所以做什么都是错的……”
沈璋寒皱眉看着她失魂落魄的状态本欲安慰两句,可一看到她此时的模样,顿时没了欲望,只沉声说:“回宫去吧,朕若得空,会去多看看你。”
“臣妾……告退。”
说罢,他看着丹妃失落的背影渐渐远去,添了句:“林威,朕库房里有一支新贡的金步摇,赏给丹妃。”
待人走后,沈璋寒摁了摁酸涩的眉心,再没了半点批阅奏折的意思。
临近午膳时间,他起身走到大敞的云纹雕窗前透气,一时不语。
勤政殿内每日都会供上新鲜的花朵,微风徐来,淡淡的香味盈满一室,周遭安静下来,沈璋寒冷硬烦躁的心终于得以纾解。
五月初的春风最宜人,掠百花馨香在身,不冷不热,却足够沁人心脾,抚平躁郁。
在他的后宫中,也有这么一个人如繁花中的一缕春风,温柔解意,可抵万愁。
是他的棠贵嫔。

时间一点点流逝, 马上就要用午膳的时间了。
御前侍奉的宫女们都不敢进去打扰陛下,只能求助大监,林威虽知道陛下这会儿是一人在殿内, 可不让任何人伺候许是情绪不佳, 一时叹了口气。
但涉及陛下龙体,御前还是得早做准备, 思及此,林威大着胆子推门进去,低头请示道:“陛下, 午膳时辰将至, 可要让底下的人预备着?”
声音打破静谧,沈璋寒终于思绪回转,略一思衬, 淡淡道:“命人去知会灵犀宫东偏殿一声, 朕等会儿到棠贵嫔处用午膳。”
“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御前的消息到姜雪漪耳朵里速度一向很快,陛下前脚刚吩咐完, 没多久她就知道了。
正好这会儿段殷凝要领着人出去去膳食,若是陛下来,午膳必得更丰盛用心些,一应让她安排更稳妥。
御前公公走的时候,又是笑眯眯拿着荷包走的, 恨不得多来灵犀宫跑几趟。
棠贵嫔如今可算得上是宫里最得宠的嫔妃了, 又怀着身孕,怎么都是独一份的尊贵。除了陛下用心思, 棠贵嫔自己也性情温和,出手大方, 不管是御前还是后宫,往灵犀宫跑的人就没有不勤快的。
旎春在耳房里头烧水,预备着陛下来了刚好泡茶,又想起方才拿着银子走的公公,笑着说:“自从主子有孕,光是这半个月里赏人的银子就花了不小的数目,若不是您得宠,光靠月例还真是远远不够。可见在宫里想过体面的日子也是不容易的。”
扶霜拿着鸡毛掸子擦拭殿内的灰尘,淡淡说:“可不是吗?虽是进了皇宫,人人都知道这是全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可进来才知道,宫里什么都比外头稀罕,稀罕得还不止一星半点。前些日子我去尚食局的时候,正瞧见一个小宫女求着里头管事的私买鸡蛋补身子用,你可知道那鸡蛋要价多少?”
“足足十两,可真是够黑心的。那些管采买的已经捞了这么多油水还不够,同样身为奴才也要互相苛待,实在可恶。”
旎春先端了杯花茶出来,疑惑道:“鸡蛋在外头虽便宜,可在宫里头的确是稀罕东西,寻常宫人就算身子不好也不会想着给自己买鸡蛋补身子用,你瞧见的是谁?说可怜也是可怜的,可要东西倒不含糊。”
扶霜蹙眉稍稍想了一下,含糊道:“也不大有印象了,隐约记得在魏贵人那见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魏贵人承祚一年入宫,一直不得宠,她虽貌美却性子怯弱,在宫里一向没什么存在感,事不关己,旎春也就懒得问了。
姜雪漪淡笑道:“宫里生活,要么靠恩宠过日子,要么靠银子打点下面,什么都没有的人,过得自然是紧巴的。”
“我入宫前母亲给了不少叫我打点用,这一年来四处的赏赐也十分丰厚,月例归月例,总之咱们是不愁吃穿的。”
旎春伶俐地笑:“咱们当然不愁了,就算没这些,仅凭陛下对您的宠爱和您肚子里的皇嗣,底下的人也不敢苛待了去。”
说闲话的功夫里,段殷凝已经领着底下的宫人领着午膳回来了,拎了足足六个食盒,在侧殿的膳桌上铺开,有八荤六素两汤点,还有才出炉的点心和小菜,琳琅满目一桌子。
只有主子和陛下两个人当然吃不完,一般主子用过的膳食,十分像样的都会赏赐给底下的奴才们瓜分干净。
在宫里当下人,一饮一食都相对简陋,主子的菜样荤腥多,味道又好,就算是动过筷了,也人人趋之若鹜。
再加上今日陛下来,比往常的更稀罕,所以这会儿从尚食局回来的宫人面上都是笑盈盈的。
沈璋寒未让人通传,一走进来就看见灵犀宫院内的宫女个个笑得活泼。
暄妍春景里,院内的紫藤萝瀑布仿佛粹了金光,摇曳在微风里,阳光明媚,满院宫娥含笑福身,看了就让人心里头愉悦。
宫中规矩森严,他走到哪儿都只能看见底下人讨好献媚的笑容,印象中,还从未见过哪儿的宫女能笑得如此不怀心事。
高兴事人人都有,但不是谁都敢在主子跟前放肆,足可见姜雪漪宽厚贤德,善待下人。
陛下独自掀帘进来的时候,姜雪漪正在裁剪婴儿穿的贴身小衣服,进度也就刚起了个头,听见有人进来的时候,她先是抬眼去看,弯眸笑了起来:“陛下来了。”
她放下剪子要起身行礼,沈璋寒抬手免了她的动作,温声道:“有孕的人,不必多礼。”
姜雪漪真就不动了,可嘴上去却柔声道:“嫔妾有孕才两个月,怎么就这么娇贵了?”
沈璋寒坐到软塌一侧,抬手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像是要感受孩子的生命律动一般,动作十分轻柔:“你何时都娇贵。”
“陛下,孩子尚小,还不会在肚子里动呢。”姜雪漪笑的有些无奈,可并未制止,反问道,“午膳方才已经备好了,陛下可要现在就去用吗?”
沈璋寒收回手,淡淡道:“都先去侧殿候着吧,朕和棠贵嫔稍后就去。”
段殷凝等人皆福身后退了出去,姜雪漪敏锐的察觉出他故意支开宫人想必有什么异样,柔柔抬眸看向了陛下,轻声问:”陛下怎么了?”
说话时,她略略扬起半张脸,如画眉眼间似有春水潋滟。
沈璋寒未曾开口,反而起身将她拥入了怀中。
姜雪漪有些意外的睁大了眼睛,却并没有追问,和陛下两人紧密相拥,一句话都不说,单单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在把她抱进怀里的那一刻,沈璋寒的心才终于沉静了下来。
宫中的女人恰如繁华争春,各有姿态。
可沈璋寒最喜欢的,就是她不似旁人面对他时那般刻意,或客气或讨好,或直白或卑微,令人乏味。
她对他是恭谨的,聪慧自持从不僭越。
可她对他也从来都是温婉如春,平和坦然的,未带丝毫旁的任何情绪,只做遗世独立的温柔乡。
沈璋寒很清楚自己骨子里的缺口需要被抚慰,可他厌恶任何人可怜他,也厌恶有人畏惧他,讨好他,算计他。
丹妃之于他,有恩情,也有相伴多年的情分,可她从来都给不了他想要的。
沈璋寒了解自己。
若说他的阴暗面是惊涛巨浪的海,坠之深便会溺亡,那丹妃就是浮木,只能勉强抓住寻一分安慰。
可姜雪漪是小舟。
能让他得以喘息,也能让他暂且放下一切好好歇息。
虽然永远都得不到真正的安宁,但茫茫大海间,哪怕遇见一艘小舟,已经足矣。
就这么抱了她许久,沈璋寒才牵住姜雪漪的手一起往侧殿走,温声问:“你是头胎,又不到三个月,想来怀得辛苦。若何时身子不适熬得辛苦,就派人去寻朕,朕来陪你。”
姜雪漪微微掀眸看过去,弯眸轻笑:“陛下这样大方。”
“若是陛下在别的姐妹宫里呢?嫔妾仗着肚子去将您请了来,岂不是让旁人都以为嫔妾有孕娇纵,不把姐妹们放在眼里。您虽有心,嫔妾却不愿让陛下为难。”
沈璋寒并不在意,淡淡道:“朕既说了,便是要给你这份仗势欺人的恩典,何须在意旁人的感受。”
“那潋潋和腹中的孩子恐怕就要遭人嫉恨了。陛下可要记得今日的话,是陛下硬要偏心潋潋的,以后也得护好潋潋才行。”她笑得俏皮,波光流转间很是灵动,沈璋寒甚少见她活泼的模样,一时被取悦,颇为宠溺的抬手刮了刮她鼻尖。
侧殿内,膳食已经备好一段时间了,这会儿正温热好入口。
自怀孕以后,姜雪漪的饮食越发清淡,除了不喜咸香油腻,亦不入任何荤腥,偌大一桌子菜,回回都是简单用几口便停,几乎都落进了底下人的肚子里。
她在吃食上本就不贪,未有孕的时候就是浅尝辄止,吃相也斯文优雅,所以从不觉得自己这般有什么问题。
可今日沈璋寒用膳的时候格外关注她,自然发现姜雪漪用膳同猫儿吃饭般,一顿饭下来只用那么一点。
以前她吃的就不多,谁知今日用的更少了,怀着身子的人,一人吃两人补,如此下去可还了得。
他蹙了眉头,沉了声:“既饭菜不合你们主子口味,为何不早些告知尚食局换别的菜样来。有孕之人,只用这些,身子怎么撑得住。”
“都是贴身伺候棠贵嫔的,她为人宽厚,你们行事却如此不上心。”
陛下不虞,段殷凝连同殿内伺候的宫女忙跪下,低头道:“陛下恕罪,是奴婢照顾不周,还请陛下息怒!”
姜雪漪柔声说:“陛下别怪她们。”
“尚食局已经变着花样哄嫔妾开胃了,嫔妾自己吃不下的,并非她们怠慢。这些膳食虽好,可总觉得不清爽落胃,所以略略吃些就罢了。”
沈璋寒瞧她:“不清爽落胃便是尚食局做的不好,岂是你的罪过。”
他传了林威进来,吩咐道:“自今日起叫尚食局重新替棠贵嫔研制菜样,即便是专门拨出个厨子为她用膳也不打紧,叫她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最重要。”
姜雪漪嫣然一笑:“陛下这样用心,嫔妾后头的话都不知道说不说才好了。”
“嫔妾虽用膳不多,可从来也没饿着自己。西偏殿的杨嫔姐姐每日都会在膳后另给嫔妾做她家乡的爽口小菜送来,虽只是家常味道,可嫔妾觉得比尚食局的好多了。只是今日陛下来了,姐姐不好打扰,这才叫您担心了。”
沈璋寒淡淡道:“杨嫔?”
“朕约莫记得她出身渤州,那边饮食喜酸,多开胃爽口,只是不知她做的一手好菜样。”
姜雪漪轻笑着说:“陛下可有好久未见杨嫔姐姐了,两不相见,又怎知姐姐的好呢?”
沈璋寒垂眸看她半晌,不紧不慢敲了敲桌案:“你既说她家常菜做得好,那就让她做了送过来,朕也沾沾潋潋的口福吧。”

第84章
每个宫的主殿和偏殿都配了小厨房在后头, 所以姜雪漪每日加的餐都是杨嫔用过膳后去现做的。
虽说抬举杨嫔是姜雪漪有意为之,可这几日杨嫔给她做饭确有其事,一日两个小菜, 虽然不多, 但满打满算一人也够用了。
做什么菜样需要什么调味食材一早有人备好,她用了膳后去现炒, 并不费什么事。
今日提前得了陛下要来的消息,姜雪漪就派人去知会了那头一声,还是一样的时间点, 只是让她在来之前好好整理仪容罢了。
等姜雪漪和陛下在这头用膳的时候, 杨嫔在自己小厨房做的菜也好了,等陛下开口传召,杨嫔便亲自提着食盒过来, 轻步挪进侧殿, 向陛下和棠贵嫔请安。
“嫔妾给陛下、棠贵嫔请安。”
侧殿和正堂间隔了一道珠帘,沈璋寒和姜雪漪看过去,就见今日杨嫔穿得十分雅清。
花红柳绿的春景里, 四处繁花盛开,色彩秾丽,嫔妃宫女们也多穿的合乎春景。杨嫔今日穿着一身青豆色和秘色相配的宫裙,颜色十分少见,连发髻上也只别了一朵绢花, 一支玉簪, 格外与众不同。
沈璋寒淡声示意她免礼,入内来, 没了珠帘阻碍,这才看清她一身打扮。
布料虽算不上名贵, 可颜色十分少见雅致,不是嫔妃们素来喜爱的款式。淡雅如晚秋竹林,不争不抢,让人看了心里清净。
宫里不落俗的嫔妃不多,可见杨嫔和棠贵嫔交好,衣着打扮上也进益了些。
沈璋寒原本只觉得清爽,并不觉得多特别,但视线上移,瞧见她容貌的那一刻,倒是极短的怔了瞬。
杨嫔是宫里的旧人了,他和皇后成婚后不久就被人送进府中做侍妾,至今年头不短。
但他隐约记得她样貌寻常,也无什么情致,这么多年里,约莫只见过她几回,连长相究竟如何都不大记得了。
今日这么近处一看,倒也有几分颜色和特别的韵味,不知是不是也是棠贵嫔调教出来的缘故。
虽说棠贵嫔进宫才一年多,比杨嫔小上好几岁,可她年纪虽浅,说话做事却一直算得上聪慧有章法,不然也不会借今日的机会让他看见杨嫔的新面貌了。
姜雪漪柔声笑道:“姐姐今日做了什么好的?我一直惦记着,连陛下也想尝尝呢。”
杨嫔上前将食盒打开,端出一荤一素两道菜,不好意思的抿唇笑道:“都是家常做法,也就你赏脸喜欢,在陛下跟前恐怕要献丑了。”
沈璋寒似笑非笑:“棠贵嫔喜欢便是你的好处,怎会是献丑,杨嫔是有心了。”
后宫里的这些弯弯绕绕,大差不差的无非是那么些。沈璋寒跟着他母亲在宫里不被重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自幼司空见惯。
有孕的嫔妃往往数月不能承宠,她想让自己较为亲近之人得他眷顾,无非是多一重保障,免得生子之后反而恩宠渐薄。
怕在他心中失了地位何尝不是一种在意。
沈璋寒垂眸看着她们两人一唱一喝,淡笑着随口应上几句,心里清明如镜。
他的恩宠有限,可宫里的女人又多,除了得脸的那几个,多的是默默无闻的女人。若不甘心一辈子不得宠,仅凭自己的本事难如登天,那高位提携低位就是常有的事。
可能不能入他的眼,一来得看推出来的人争不争气,二也得看推来的人是谁。
就像今日,杨嫔是让他眼前一亮,但更多还是看棠贵嫔的面子。
她怀着头胎本就辛苦,沈璋寒虽宠着她,但也不可能为了她一人不入后宫。
既如此,依着她的心意并不是什么大事,这对他没有损失。
对姜雪漪,只要不触犯到他的底线,他不会吝啬。
杨嫔亲自服侍着棠贵嫔用了这些菜样,全程细致体贴,沈璋寒也赏脸的尝了几口,味道是新鲜。
虽说是明摆着用小心思安排过来的,不过大眼看过去,她进得的确比尚食局送来的饭菜要香,用的也多了些,可见杨嫔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沈璋寒沉静的敛眸,看着杨嫔给姜雪漪递过去一方手帕擦拭嘴唇,想起方才她用饭时的样子。
尽管才怀了两个月,可她喜酸的偏好已经很明显了。
俗话说酸儿辣女,虽不是十成十准确,可多少有它的道理在。若单看饮食,姜雪漪怀的倒很有可能是个皇子了。
不过对沈璋寒来说,怀男怀女都一样,都是他们的孩子。
他在意皇嗣,但又不那么在意皇嗣。
不过姜雪漪生的,他会更喜欢些。
用完膳后,底下的宫女们低眉顺眼的进来将侧殿收拾干净,旎春给主子们奉茶过来,沈璋寒又陪着姜雪漪裁制了会儿衣裳。
杨嫔虽也在,可她极有分寸,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就算陛下在跟前也绝不喧宾夺主,只有棠贵嫔开了话头才会应和几声。
有些人争宠,逢迎激进,全无眼色,巴不得陛下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才好。
但杨嫔不会。
这么做太招眼,也太不懂分寸。
她不知道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但她知道陛下一定不喜欢自作聪明的。
棠贵嫔已经做了许多,陛下看中与不看中都是自己的问题,不该要求太多。
她知道棠贵嫔之所以先提携她,除了抬举自己亲近的人这重考量以外,其实还为了报答入宫以来自己给的些许好处。
棠贵嫔想让自己知道,她是知恩图报的人,亦不吝啬刻薄。
相处这么久,就算自己无法做到和赵才人一般全然和棠贵嫔成为从属关系,可眼下,跟着棠贵嫔才是最好的选择。
杨嫔没有成为宠妃的野心,她也知道自己没那个能耐和天赋,她只想要一点恩宠,无须旁人救济也能让她在宫里这辈子还算体面的度日。
最好,再有个自己的孩子,就终生有靠了。
陪着姜雪漪把衣裳的雏形裁剪出来后,时辰也不早了,沈璋寒从软塌上散漫的起身,淡笑道:“朕在勤政殿的折子尚未批完,今日就不陪你了。”
“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衣裳大可交给旁人去做,孕中脆弱,别坏了自己的眼睛。”他抬手点点姜雪漪的额头,并不介意当着杨嫔的面同她亲近,“临近端午大宴,事事皆小心些,朕改日再来看你。”
姜雪漪放下针线,柔柔起身向他行礼,一笑清浅:“是,嫔妾定会好好养着自己和孩子,等着陛下来。”
说完,陛下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东偏殿。
虽说一句话都不曾和杨嫔说,但杨嫔一样要跟着起身恭送。
等陛下走后,她才恭恭敬敬的跪在了棠贵嫔跟前,低头说:“嫔妾谢您提携之恩。”
姜雪漪笑笑:“我入宫以来许多事少不了姐姐的提点和帮助,我还没多谢你,你谢我什么?妹妹要良心不安了。”
“你若能承宠,于你于我都是助益,咱们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以前猜测杨嫔背后或许是皇后,毕竟在凤仪宫时,杨嫔就不止一次替皇后暗中说话收拾局面,若说她和皇后之间没有什么,姜雪漪不信。
但皇后也是拎得清的聪明人,知道她身为皇后,许多事不必太放在眼里,何况入宫以来对自己也十分青眼有加。
虽说眼下是眼下,以后是以后,但起码在孩子们都还小的时候,她们不会有什么利益冲突。
何况杨嫔不是愚忠的人,就算她是皇后的人又如何,皇后给过她什么?
衣食用度,人前体面,甚至于如今的恩宠,一切都是姜雪漪给她带来的。
往后如何做,杨嫔也该好好想想才是。
“您说的,嫔妾明白,时刻会记在心里。”杨嫔感激涕零。
姜雪漪笑意更浓,温声道:“姐姐快回去准备着吧,兴许陛下不日就会传召姐姐了。”
杨嫔恭恭敬敬向她福身:“是,嫔妾明白。”
待杨嫔走后,旎春悄悄从耳房走出来,轻声问:“主子,杨嫔终究是宫里的旧人了,不是赵才人那般和您一样入宫不久无甚心机,您说会不会最后成了农夫与蛇……?”
“您可要使些手段,给自己留后手?”
姜雪漪看她一眼,笑道:“人人都不是傻的,你当她是什么,她自然也当你是什么。”
“杨嫔不是出生茅庐的人,心思自然比赵才人多得多,可杨嫔却有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好处。她从前帮了我良多,自己又有心改变现状,我在陛下跟前提一提,她的心思只会更偏向我。”
“至于你说会不会被旁人收买倒戈,那咱们也不怕。”
“若谁还能如我一般给她尊严,又给她诸多好处,那我自愧不如了。”她敲敲桌子,莞尔轻笑,“咱们不是还用着她送来的膳食吗?我若出事,她第一个难辞其咎,岂敢不用心呢。”
旎春听罢才放下心来,活泼道:“还是您考虑的周全。”
入夜后,太极殿点寝,陛下果真选了杨嫔。
杨嫔入侍数年恩宠寡淡,棠贵嫔有孕后一朝得幸,明眼人都看得出是领了谁的好处。
前去打探消息的宫女将消息送回永宁宫的时候,刘贵妃正和刁美人坐在一处刺绣,听见是杨嫔,刘贵妃颇有些意外,抬眼笑了笑。
“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刘贵妃素来坐得定,可刁美人就远不如刘贵妃稳重了,一听居然是杨嫔侍寝,手里的银针顿时没了章法,直愣愣往布料里一钻,反而扎了自己的指尖,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刁美人哎呀了一声,忙含住自己的手指,面上不大高兴。
看出她的心思,刘贵妃放下了绣活,温声说:“棠贵嫔有孕,陛下身边的恩宠就足足空下来一大块。略聪明点的,都知道这时候该想尽法子得恩宠。”
“瞧瞧兰妃,不就重新回到陛下视线里了?和顺仪也不安分了。本宫还听说今日丹妃去了一趟御前,不过陛下今夜点寝杨嫔,想来丹妃没能得偿所愿。”
刁美人有些郁郁,一双圆圆的杏眼耷拉下来:“妾身知道这时候是好机会,可陛下身边的人太多了,妾身有心也是无计可施。那杨嫔,不是得了棠贵嫔的提携才承宠的吗?”
这话意有所指,刘贵妃全当没听懂,淡笑道:“这段日子,陛下身边的人太多了。”
“你再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也一时半刻挤不进去,太刻意了反惹人烦。”
刁美人怔怔抬起头:“那娘娘的意思是……”
刘贵妃不紧不慢笑道:“二皇子年幼体弱,陛下时不时会去探望一番。和顺仪生育后损了身子不能承宠,即使陛下来了也是有心无力,你何不替她分担分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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