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漪淡淡一笑:“她既然去了太后处,那咱们就不必担心后头的事情了。”
午膳时间将至,扶霜和旎春带着底下的人去尚食局用膳,一走就是一小半。
人少了,院子也清净了许多,从窗户望出去,院内去岁的栽的紫藤萝已经开成了瀑布,紫莹莹的一片于明媚日光下摇曳,只觉岁月祥和。
段殷凝从外面打帘进来,轻声说:“主子,方才御前的小公公来了,说陛下稍后就到,您预备着吧。”
姜雪漪托腮看着外头,淡淡道:“有什么好预备的?”
她的语气平静冷淡,半分也看不出对陛下恩宠的热切,这一幕若是落在宫中任何一个人的眼中,恐怕都要大受震撼,段殷凝一时无言,只能恭敬的低下头:“那奴婢去备上茶和碗筷,主子再歇歇吧。”
午膳取回来的时候,沈璋寒刚好到灵犀宫,打算和姜雪漪一道用午膳。
他并未让人通传,而是屏退了宫人自己走进去,就见姜雪漪神色慵懒地靠在榻上拨弄花蕊,神色百无聊赖。
早在自己来之前,他就已经让御前的人来知会过了,如今还是这么一幅懒洋洋的样子,可见她是还生着气,所以才不想理会。
沈璋寒这头一次在一个女人这里体会到吃闭门羹的滋味。
他看着姜雪漪的背影,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始,足足驻足了好一会儿,才抬步走了过去。
“潋潋。”
他清冷低沉的嗓音甫一开口,姜雪漪的身子便动了动,缓缓转了过来。
她瞧见是陛下过来,神色却未见高兴,只是起身向他行礼,语气算得上客气:“陛下过来,嫔妾未能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沈璋寒顿了一瞬,抬手将她扶起来,温声道:”你是怀着身孕的人,快起来。”
“多谢陛下。”
两人一道坐下后,姜雪漪也垂着长睫不说话,晾了他许久。
最终还是沈璋寒自己受不了这样冷冰的气氛,主动开了口,颇带了一丝主动破冰的意思:“朕听闻皇后又降了丁氏为采女,罚她每日跪于灵犀宫门前,这会儿想是跪完了今日的。皇后如此处罚,潋潋可消气了?”
姜雪漪柔柔掀起眸子,半晌,才轻声说了句:“消气?”
“丁采女与嫔妾又有何干,嫔妾气的从来都不是丁采女,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沈璋寒默了一个呼吸,缓声道:“你是怪朕。”
“怪朕分明知道你的心意,却还是听进去了丁氏肆意宣扬的那些污糟话,”他去牵姜雪漪袖中的手,略显艰难的开口道,“此事是朕做的不好。”
姜雪漪抿抿唇,却没把自己的手挣开:“嫔妾不敢责怪陛下。”
从来只知道棠贵嫔温柔体贴,殊不知如她这般的人,一旦生起气来也是很难哄的。
只是沈璋寒见她生气却并不觉得不悦,反而觉得多了几分真实感。
一直以来,她都是一幅完美无缺的模样,完美到能够满足所有他想要的样子,在漆黑冰冷的深夜抚慰他的伤口。
然而太完美的人总让人觉得虚假,仿佛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始终无法真正的把握住。
可她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情绪,也会为了他生气,使些小性子,沈璋寒反更觉得如获至宝。
“是朕不好,”沈璋寒哄她,“可朕这回并未疑心你。流言一开始,朕就知道是有人故意动手脚,这不是查出来了?”
“丁氏屡屡跟你较劲,朕一直看在眼里。”
姜雪漪终于抬起头,轻咬红唇:“陛下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都是真的。”
她埋头靠进陛下怀里,细白的柔荑扯着帝王衣襟,柔声:“潋潋刚一有孕,就有丁氏看不过眼暗中发散,潋潋实在有些害怕……”
“若是以后还有人不喜欢潋潋生下皇嗣,设计陷害,到时候陛下又不信任潋潋怎么办?”
沈璋寒垂眸看着她,淡声:“不用怕。”
他定定望着姜雪漪的眼睛,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深邃不见底:“你对朕而言,始终是不同的。”
被宫人洒扫到一尘不染的宫道静悄悄的。
丁采女拖着两条已经痛到几乎不能走路的腿,硬是凭着意志力挪到了长寿宫,可刚瞧见门匾的时候就卸力跌倒下去。
柔安忙将她搀扶起来, 心疼道:“小主, 您今日跪了这么久,若不赶紧回去上药修养怎么受得了?咱们等今晚再来求见太后也好啊。”
“你懂什么!”丁采女只要一想起方才在灵犀宫时发生之事, 就全然无法保持理智,刚勉强站起来就使劲推开了柔安,忍着痛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去, “陛下和皇后都站在棠贵嫔那边, 就为了区区流言便如此羞辱我……我只能求太后!太后绝不可能喜欢棠贵嫔!只要太后肯再帮一帮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丁采女刚走出两步,又再次跌倒在地上, 掌心在粗粝的石子路上蹭过, 擦出一片长长血痕。
柔安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不死心的劝道:“陛下和皇后眼下虽然处罚了您,但那也只是为了做给旁人看, 做给棠贵嫔看罢了。您是做错了事,但总归是小错不是吗?若是现在去求太后,太后万一也生了您的气,不就得不偿失了吗?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滚开!”
丁采女咬牙流泪, 对她的话全然充耳不闻, 只是挣扎着站起来,噗通一声跪到了长寿宫门前:“妾身丁氏, 求见太后娘娘——!”
门前守门的青衣宫女似乎早就预料到丁采女会来,只是垂眸看着她, 脸色十分平静:“丁小主,太后晨起就身子不大舒坦,特意嘱咐了今日养病谁也不见,您还是请回吧。”
太后身子不适……?
丁采女睁大了眼睛:“怎么会呢?太后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倒!还请姑姑代为通传,本主真的有重要的事要求见太后,还请姑姑通传一声吧!”
“小主还请不要刁难奴婢,奴婢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说罢,那青衣宫女径直转身回到了长寿宫门前,合上了大门。
霎时间,丁采女终于明白了什么,脑中如遭雷击般闪过了一个念头。
太后这是……彻底放弃她了吗?
被所有人抛弃和欺骗的感觉如巨浪般涌上心头,让她心中顿时由极端的愤怒化为了深深的恐惧,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她不断地拍着长寿宫的大门,无力地哭泣请求着太后再见她一面,就好似若不做些什么,她就会被暗处看不见的怪物吞噬,彻底卷入深渊。
为什么明明只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所有人就都在一夜之间舍弃了她?她的命不是命,棠贵嫔的就是吗?
若是所有人都厌恶了她,那她就算是死了,也无人会为她讨一个公道了!
丁采女不住的哭着,实在是害怕极了,她想好好活着,她还不想死!
看着主子伤心欲绝的模样,柔安这会儿也慌张了:“小主,这可怎么办,太后是不是也生您的气了?”
“妾身求见太后!还请太后再见妾身一面吧!”丁采女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可眼前朱红色的大门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连一丝生路的缝隙都没有。
她的身子软软的滑倒在门边,任由从身边路过的宫人低头打量过来,泪水流了满脸。
长寿宫门内,太后捻着佛珠,淡淡地看向了大门的方向。
丁采女的声音不小,长寿宫周遭终年安静,就算无人敢为她通传,可这凄厉的声音隔着庭院也能传到她的耳朵里。
太后的眉头微蹙,满布岁月痕迹的一张脸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端庄与美貌,可最让人注意的,还是那双与她慈祥表面截然不同,满是冰冷利弊的眼睛。
丁氏,实在是愚不可及。
松临站在太后身边,低声问:“太后,要不要奴婢去打发了丁采女?她如此不知忌讳的在长寿宫门前高声喧哗,恐怕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若是知道了,虽表面不说什么,心里难免会不舒服。”
太后停了拨动佛珠的动作,冷声道:“丁氏纵然有错,犯的也不过是散播流言之罪。皇帝宠爱棠贵嫔不假,那流言不入耳也不假,可皇帝是什么性子,断不会只因区区宠妃就乱了理智。”
“他公然在凤仪宫处罚丁氏,不仅仅是告诉后宫众人不要妄自揣测圣意,更是要清掉哀家的眼线,告诉哀家不要再插手他的后宫。”
“丁氏已经是弃子了,在这个节骨眼,她却还不懂收敛,竟跑来求哀家庇护。”太后讥讽的轻笑了声,“皇帝的眼线恐怕正盯着哀家的长寿宫呢。”
松临斟酌道:“既如此,那奴婢还是去将丁小主劝走吧,只要陛下知道您的意思,想必也不会有碍母子情分。”
太后重新拨动起捻珠,缓缓道:“光是如此还不够。”
“丁氏只要还活着,便会引皇帝厌恶,何况丁氏自己也是个不安分的。”
“除了丁氏,以绝后患吧。”
松临了然,躬身道:“奴婢明白,太后想要她什么时候死?”
“就这两日,做的干净些,让皇帝知道是哀家亲自动的手,他更放心。”
松临:“是,那太后可要寻新的人入宫吗?”
太后合了合眸:“皇帝虽非哀家亲生,可眼里不容沙子的劲儿却像个十足十。”
“不必从宫外选人了,停一阵子,再从后宫中选吧。”
松临屈膝领命后退出主殿,打开长寿宫的大门,看见了跪在门前的丁采女。
她并非露出任何端倪,只是如从前一般客客气气的笑着说:“丁小主今日才受罚,何不回宫请了太医休养?太后今日身子不适,方才听见您的声音,特意要奴婢出来亲自跟您知会一声不必着急,只要您安心修养,总有能重新得宠的一天。”
原来太后没有彻底放弃她……
终于看见一丁点的希望,丁采女绝望的神情顿时有了一丝光亮,忙抓住松临急切道:“嬷嬷说的可是真的?太后并未怪罪我吗?”
松临不着痕迹的推开她的手,和蔼道:“是,奴婢还能诓骗小主吗?您只管回去养好伤就是。”
“柔安,还不扶着你家小主回去?若是小主有个万一,太后唯你是问。”
说罢,松临眼看着柔安扶着丁采女缓缓离开长寿宫,脸上客气的笑容才淡了下来。
三日后,丁采女从灵犀宫罚跪回宫的路上不慎落入池塘溺水身亡,太后得知后伤心不已,陛下特赐丁氏白银百两以作抚恤,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同日,和顺仪的母亲柳夫人期满出宫,临行前拜别中宫皇后,于正午时分坐上马车回府。
丁采女溺亡,宫中原本的摆件赏赐都要由宫里人收回,若是衣物等贴身物品,则是焚烧干净不留痕迹。
一时间宫道上来来回回的宫人实在不少,长乐宫和灵犀宫是南北相邻,拉货的车轱辘声不绝于耳。
扶霜站在门口看着宫人将丁氏的东西一趟趟带走,转身进屋道:“您说的果然不假,这才几日,死得真够干脆利索的。”
“只是不知道是谁动的手,是陛下,还是太后?虽说奴婢不喜丁采女,可好歹是一条人命,这么突然的没了,还是令人唏嘘。”
姜雪漪淡淡道:“进宫这一年多的功夫,陶贵人死了,丁采女也死了,都是花朵一样的年纪。虽说我们素来不合,宫中争斗也无非是成王败寇,可仔细想想,其实很多事情都天翻地覆了。”
旎春端着茶盏过来,也有些感叹:“越在宫里久了越知道惜命,谁能想到前几日还风光无限的人,转头就成了一具尸身?奴婢只愿咱们都能好好的,陪着主子一直走下去便罢了。”
“听说柳夫人出宫后和顺仪去了一趟凤仪宫,您说会不会是皇后娘娘想要收养二皇子?亦或是想要拉拢和顺仪?”
“自从您有孕以后,宫里的那几个娘娘恐怕都盯着您的动向呢,不曾想连皇后娘娘也有所安排。”
姜雪漪抿了口茶,温声:“和顺仪往后于恩宠无望,又是那么个易伤感多思的性子,想来柳夫人也会为爱女多多筹谋。她位卑言轻,眼下能亲自养着二皇子不过是因为二皇子早产的缘故,日后孩子的归属还是个问题。”
她缓缓抬眼,阳光在她长睫下打出一片阴影:“皇后未必是想养着她的孩子,但和顺仪若想亲自带着二皇子,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依附皇后可比丹妃和兰妃强多了。”
“只可惜皇后有心,其他人却未必能让她们如愿。兰妃昨日不还去御前见陛下了?昨夜又侍寝承恩,这可是一年多来第一次复宠。”
姜雪漪掀眸看向窗外,神色平静而悠远:“我怀孕的这段日子,陛下身边的位置又空出一块,注定会发生许多变故。”
“马上就要到五月端午,每逢大节庆,宫里的人都得警醒着点。兰妃复宠,杨嫔那边的安排也是时候了。”
第81章
和顺仪从凤仪宫退出来后一直紧抿着唇不说话, 直到和竹筠一起走到了御花园中无人之处后,眼中才渐渐酝满了哀伤。
竹筠叹息了一声,小声说:“主子, 您还有二皇子要照顾, 千万别再哭了。这些日子您已经偷偷哭了太多次,原本身子就不好的。”
“夫人出宫前不是也劝过您吗?孩子没出生的时候怎么打算且不论, 您生育伤身,日后的依靠就只有二皇子了,不论如何都要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丹妃和兰妃不能指望, 您若想亲自留着孩子, 只能依靠中宫皇后。”
她握住自家主子冰凉的手,虽是劝人,可眉宇间也尽是愁容:“奴婢知道您心里的愁苦, 可眼下只有投奔皇后才是最稳妥的。丹妃和兰妃都不是那般好相与的, 反而皇后更敞亮。她所要求的也只是……只是日后若您身故或中宫无子,就将二皇子送至皇后身边教养而已。”
和顺仪浑身微颤,缓缓阖眸, 任由泪水流下来:“人人都说我命好……福气好……可又有谁知道,这一切所谓荣耀带来的只有无穷尽的痛苦,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竹筠也忍不住落泪:“主子……”
柳千重的自由已经没有了,对陛下生出的倾慕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的苦果,就连自己拼死生下的孩子, 都不能安安稳稳留在身边抚养。
原来从进宫的那一刻开始, 这世间早就没了柳千重,只有陛下的和顺仪。
人人追求的所谓荣华富贵, 帝王恩宠,不过皆是黄粱一梦罢了, 就看陶贵人,那丁采女,哪个不是惨死宫中?越是亲眼看着身边人一个个死去,才更有唇亡齿寒的痛楚。
谁不是抱着缱绻美梦踏入宫门,结果终其一生都只是一颗被人当作筹码的棋子。
为了求生,为了活下去,汲汲营营,勾心斗角,实在让她太累,也太疲倦了。
和顺仪紧紧握着八角亭的围栏泪如雨下,消瘦柔弱的肩头不住的颤抖。
如果可以,她多想就此沉眠在宫中罢了。
可她只有梁儿,梁儿也只有她,即便是和顺仪此时此刻想结束这一生,一想到自己襁褓中的孩子,她也要咬牙撑下去。
自己已经一生不得自由了,难道还要放任自己的孩子也被人争来抢去,做乖巧听话的棋子吗?
和顺仪的眼眶通红,簌簌落下泪来。
日渐西斜,不知她究竟沉默了多久,才终于睁开眼重新面对眼前的一切,压抑道:“自从生产后,我的身子就一直不好,虽然眼下尚且无碍,可谁也不知道我到底能活多长时间。”
“我要在我活着的时候和梁儿两个人度过,谁也不能将他抢走,我也要为他争取自由,不让他成为任何人手中的筹码。”
竹筠担忧道:“可您如今……您若想留下二皇子,恐怕唯有皇后或是太后向陛下求情才管用,实在不成,不如您求求棠贵嫔吧?”
“求谁,不都是利益交换吗?她们凭什么帮我?”
和顺仪任凭泪水滑落,自嘲的笑了笑:“我是不能再得宠了,可不能侍寝也有不能侍寝的好处。”
“陛下不是还会怜悯我吗?”
“就算……就算哪一日我真的不能再陪伴梁儿,我也会为他寻一个好的母亲。”
她低下头,静静的看着前方的虚无:“让他安安稳稳,健健康康的长大,别像我一样可怜。”
端午大宴前正逢月初,后宫各处忙碌的很,除了各处都在往主子娘娘的宫里送月例,其余做工添物,裁剪新衣,样样都是不能少的。
翠微宫内。
丹妃坐在主殿内喝茶,红萤和秋叶从外头引着内侍省和尚功局的人过来,福身道:“娘娘,内侍省来给您送这个月的月钱了,还有尚功局给您新打的首饰并着赏下来的布料。临近端午大宴,皇后娘娘特意向陛下讨的恩典,宫里的嫔妃们人人有份,您的也是派人亲自送来的。”
在宫里头,嫔妃们每个月的月例按理都是自己派人去领取的,唯有较为得脸的才有亲自送上门的好处。
除了月例,那些衣食用度就更不必提了,都是紧着得宠的嫔妃来。
丹妃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陛下身边最得意的人,哪怕是她失子落魄的时候,好东西也是流水一般送过来,向来不缺什么。
所以今日内侍省和尚功局的人来送东西,她只觉稀松平常,虽说颜面上有光,可还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并不觉得有多值得高兴。
虽说是从未见过的新面孔,不是之前常见的副总管,但既然跑一趟,也不能让他们空手。
她转了转指尖金灿灿的寇甲,斜睨了眼:“知道了。红萤,赏吧。”
红萤给殿内侍奉的宫女使了眼色,宫女们抬步上前接过东西呈到娘娘跟前去,她才从袖口掏出两个荷包,轻轻搁在了两个太监一人手里各一个。
给得宠的主子送东西可是好差事,往往去到哪儿都能捞一笔油水,丹妃出手向来大方,他们两个这是有一回来,这会儿捧着荷包掂量掂量,喜笑颜开。
丹妃拿帕子擦了擦手,不紧不慢地挑开首饰盒子看了过去。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丹妃的脸色倏然黑了下来。
只见首饰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对金钗,不光成色较为黯淡,就连款式也没半点稀奇,也就正合她妃位而已。
陪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她的一应吃穿用度哪样不是最好的?不光只给了这么寒酸的两只钗,竟还是旁人挑剩下的次货,今日拿来糊弄她罢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将锦盒打翻,怒道:“大胆!尚功局竟敢这么糊弄本宫!”
丹妃气得站起了身子,余光一看旁边送来的几匹缎子,也是让人窝火:“这又是什么东西,也配拿来孝敬本宫吗?!”
“本宫何时用过这样的衣裳首饰,若穿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死!”
两个小太监顿时吓了一跳,忙捧着银子跪了下来:“娘娘息怒!奴才位卑言轻,怎么管得了这些?这些都是上面的公公和姑姑们分类挑好让奴才送的,奴才也不知给娘娘们都送了什么啊!”
丹妃冷笑了声:“难怪今日让你们两个来送,原是早就做好了作践本宫的打算了?”
“皇后是为了端午大宴的恩典才让你们赶工首饰分给嫔妃,即使拨下来的金银料子不会太多,可本宫堂堂妃位,怎么可能只分得两只钗!还有这缎子,那一匹是本宫素来喜欢的颜色?怕也是旁人挑剩下的吧!”
她越说越火大,抬脚将一个小太监踢翻了过去:“本宫平时待你们不薄!你们竟敢这样见风使舵!”
“贵妃那边给了什么?兰妃呢?荣昭仪那边,你们也敢这样慢待?”丹妃气得柳眉倒竖,胸口剧烈起伏,不曾想,自己不过是近来恩宠渐薄,大封六宫时又没得到恩典,底下这群狗奴才竟然就这般明目张胆的刻薄她。
入宫这么些年,流水一般的银子赏下去,不过是略略失势,风向就吹到别处去了。
小太监赶紧爬起来,求饶道:“奴才真是不清楚,还请娘娘恕罪啊!”
红萤上前轻唤了声,提醒道:”“娘娘。”
丹妃转身坐到位置上,抬手重重拍向桌面,冷声道:“去叫你们管事的过来,本宫今日倒要问个清楚!”
“是!是!奴才这就去!”
头次来就遇见丹妃发这么大的火气,小太监吓得屁滚尿流,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人走后,丹妃实在气不过,打算将这东西都摔出门去泄气,红萤忙劝着:“娘娘千万别。”
“不管底下的奴才如何怠慢,可这终究是皇后娘娘的心意,您若是看不上眼,收了不戴就是了,若这么摔摔砸砸的被人拿住把柄,岂不是又说您一个不敬中宫的罪名。”
她轻声说:“其实您何苦为难他们,两个没见过的新面孔,一看就知道是故意推出来糊弄您的,什么都不清楚的。”
丹妃气道:“那难道要本宫什么都不说,忍气吞声了这回吗?有一次就有两次,若不治治这些奴才,本宫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就算您叫内侍省管事的和司珍都过来,得到的也会是一套含糊不清的场面话,您心里清楚才是,”红萤缓缓道,“娘娘,宫里拜高踩低的事从来不缺,您只是第一回遇见,可遇见了,不该为难奴才,而是得想办法回到之前的位置上去。”
红萤苦口婆心的宽慰着丹妃:“如今宫里的形势……您也都看在眼里。”
“皇后和贵妃身居高位各有倚仗就罢了,兰妃复宠,荣昭仪有大皇子,就连棠贵嫔也是恩宠子嗣皆在手的,恐怕生了孩子就要成新的主位了。您的宠爱在新人入宫后渐少,和顺仪的孩子也没争取到手,您该想想办法啊。”
闻言,丹妃的眼眶渐渐红了:“自从我失子,陛下虽补偿了本宫妃位,可不知怎么的,陛下似乎再也不如从前那般在意本宫了。”
“是不是我年老色衰,不得陛下喜爱了?”
红萤轻叹:“可兰妃娘娘不还是重新获宠了?咱们的陛下是多情,可凭您以前,娘娘其实不该走到今日的。”
“兰妃复宠,这几日陛下还去了和顺仪的宫里陪着用了两次膳,可见和顺仪的心思。好在棠贵嫔有孕,陛下对旁人的恩宠平平,正是您重新回到陛下视线里的大好机会。”
一无所有的感觉在此时再次清晰起来。不知怎么,红萤越说,丹妃的心里就越空荡,好像晃一晃就会跌进悬崖去。
她握紧了扶手,颤声说:“去尚食局要些东西来,本宫要亲自下厨。”
第82章
秋叶从尚食局取了丹妃所要的食材后, 一样样摆在了配殿的小厨房里头,对着走进来的红萤小声问:“姐姐可知道娘娘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也要亲自下厨做吃食给陛下送去吗?”
红萤神色略显复杂,说道:“娘娘自有她的打算, 别多嘴, 今日娘娘不管做了什么都别叫旁人知道,仔细着脑袋。”
一听这个, 秋叶立马不敢多嘴了:“是,我知道了。”
其实也不怪秋叶好奇。
自从丹妃入主翠微宫,不管发生什么事, 她就从来没进过小厨房。四年多的时间里, 这还是第一次。
红萤是在府上就跟着丹妃的旧人,陪在丹妃身边十年,早在丹妃刚被陛下收为侍妾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伺候, 对丹妃和陛下之间的事, 不说了如指掌,可身为丹妃最信任的人,怎么也能猜个七八分。
丹妃最开始伺候开府的陛下时, 整个皇子府十分冷清,统共也没几个下人,因此虽是侍女,可衣食住行样样都要亲力亲为。
许是人人都知道娘娘和陛下之间的从前不算光彩,陛下也十分忌讳这个, 所以丹妃从来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和陛下之前的旧事。
可日久天长总有发牢骚的时候, 这么一来二去,也听娘娘提过一嘴。
说是以前在皇子府上, 一日三餐几乎要她来做,不然就没得吃。干粗活干久了, 手不知粗糙成什么样,还烫了好些个泡,养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比不上那些自小养尊处优的贵女。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陛下得到太后的重视,为他迎娶如今的皇后才好起来。
所以日子一好起来后,丹妃便极痛恨干活,尤其是下厨。今日若非是受了刺激,恐怕她是怎么都不肯再做样的事的。
片刻后,丹妃红着眼睛将小厨房的人都撵了出去,独自一人在里头忙活,等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提好了食盒。
红萤重新为丹妃更衣梳妆后传了步辇过来,载着娘娘去勤政殿求见陛下。
勤政殿前,林威一见是丹妃来了便进去通传,沈璋寒正批着折子,听是她来了,眉头微不可察的蹙了起来。
虽有些不喜,可他也大致猜得出丹妃为何来,思衬片刻,到底还是让林威去将丹妃叫了进来,随后搁笔起身,站到了窗前。
不出多久,丹妃提着食盒缓缓走进来,先是低头向陛下行礼,可刚一开口,话语就带上了些许哽咽:“臣妾……给陛下请安。”
沈璋寒偏头瞧了她一眼,眼神略略扫过,有些意外:“少见你穿的这样素净。”
“朕知道你喜欢偏红黛粉这般色彩秾丽的宫裙,怎么今日改性子了?”
丹妃忍着眼眶里的泪水,福身道:“臣妾这些日子好好反省,觉得从前辜负皇恩,做事太张扬,恐惹了陛下不喜。今日来求见您,为了让您知道臣妾的决心,这才如此打扮。”
沈璋寒虽不觉得丹妃会转性,可她既然愿意做出这幅样子,也就不戳破她的心思,淡嗯了声。
今日提着食盒来的,恐怕是知道这些日子恩宠少了心中慌张,又见兰妃复宠,这才寻了办法过来让他重新记得还有她这么个人。
他转身坐到软塌上去,丹妃急忙抬步跟上,可提着食盒唯唯诺诺不肯出声,沈璋寒见她模样,问:“带了什么?”
丹妃不语,他猜出缘由,脸色淡下来:“你们都出去伺候,留丹妃一人在此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