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璋寒深深看着她,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细滑光洁的脸蛋:“朕说过,会护着你。”
"你方才不是说了?"
“朕也会任性。”
身为帝王有偶尔越界的权利,除了后宫,前朝也是一样。
上好药后,姜雪漪顺理成章的留下和陛下用了晚膳,夜间又在太极殿伴寝,次日要给皇后娘娘请安时才乘着步辇离开。
陛下如此宠爱棠贵嫔的消息,一夜过去自然不胫而走。
棠贵嫔怀着身孕却从傍晚一直陪着陛下到次日,又听说了陛下十分紧张她,区区一个小伤都要大费周章的请医女和太医,姜雪漪在凤仪宫时果然听了不少的酸话。
随着她的恩宠渐盛,且一年多了依旧宠眷不衰,姜雪漪很轻易能察觉到宫里许多人对她的态度和看法是在渐渐改变的。
当初有丹妃压着,她还不那么显眼的时候,多的是人对她另眼相看,也不会多去为难她。
可如今丹妃渐渐恩宠单薄,她一人的恩宠太过突出,欣赏也会变成忌惮。
不过她已经过了会怕的那个阶段了。
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拿到手,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她不怕。
只要她安安稳稳生下第一个孩子,那她就是下一个有皇嗣在身边的嫔妃,以陛下如今对她的宠爱,晋为主位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地位不是能轻易动摇的了。
自丁采女溺亡后,皇后格外重视请安时的规矩,有她控制着场子,那些人就算眼红的滴出血也不会说的太难听,更不敢明目张胆的针对她。
所以请安散后,姜雪漪跟没事人一样和杨嫔以及赵才人一起回宫,临走前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刘贵妃。
她今日的表现并未有任何异常,和她往常的状态一模一样,甚至都没有和旁人一般多看她几眼,姜雪漪就知道她应该是已经和魏贵人说了什么,并不觉得自己给她造成了威胁。
说来也是,魏贵人屈居她之下多年,一直小心谨慎,如今重病在床,唯有顺从她,听她的话才能养好病。
姜雪漪不过是小小施恩,又怎么可能一件事就收买了人心?
她不觉得意外,登上步辇回了灵犀宫。
棠贵嫔离开后,兰妃没坐步辇,只是静静地站在御花园看着她们三人渐渐走远,下意识攥紧了袖口。
在宫里当主位这么多年,她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人脉。
所以昨日发生了什么,兰妃大概知道一些,可就是知道,她才觉得难以接受。
昨日陛下在勤政殿大发雷霆,林威前去请棠贵嫔这件事本身就耐人寻味。
林威是什么人,那是陛下身边最贴身的大太监,比嫔妃们陪伴陛下的时间还长,可以说是最了解陛下的人之一。
陛下不悦不见人,他自然要去搬救兵,这救兵在他心里务必得是管用的,陛下必然肯见的。
所以林威搜罗遍了整个后宫,没找皇后,没找丹妃,也没找她,反而找了棠贵嫔。
这就意味着,在林威眼里,陛下如今最看重的人是棠贵嫔,说话最管用的也是棠贵嫔。
她昨日那么高调,陛下宠她宠的人尽皆知,也证实了这个猜测。
兰妃跟着陛下这么多年了,见过他很多模样,也陪伴过他不少个夜晚。
她见过他沉稳镇定的样子,见过他生杀予夺的样子,见过他运筹帷幄的样子。
她一直觉得陛下就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只有他值得自己依附和倾心,果不其然,陛下果真登上了皇位,也许了她主位。
因为她和陛下之间的关系本就错综复杂,她又貌美柔弱,是万千男人最怜爱的类型,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没有一次能见到陛下的脆弱,也没有一次让她有可乘之机。
数年的小心陪伴和反复思考没能让她靠近陛下的心,反而是棠贵嫔轻而易举做到了她最想做到的事。
尤其棠贵嫔年轻貌美,出身高贵,现下还怀了身孕,她的存在一开始就占尽先机。兰妃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走进陛下心里,她怎么能甘心?
兰妃知道自己和陛下从一开始就始于她的算计,可她也是真心倾慕着陛下的。
只要一想到昨日陛下是如何弯下自己高傲的脊梁为棠贵嫔穿鞋的,她的心就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噬咬,难受的要命。
她的直觉告诉她,现在是拉棠贵嫔下去最好的时机。
得想个法子,让自己干干净净的坐享其成才行。
兰妃的眼泪从眼眶滑落,一转身,看到了丹妃的仪仗从御花园经过。
丹妃没坐步辇, 只是身后跟着人,可见是来御花园散心的。
想想也是,她现在不比从前那样得宠了, 又不掌宫权, 还没有子嗣要养育,身居高位, 正是这宫里一等一的闲人。
若不出来散散心,再闷在翠微宫里,迟早是要发疯的。
兰妃拿出帕子蘸去眼角的眼泪, 快步上前, 轻唤道:“丹妃姐姐。”
听见有人唤自己,后头居然还跟了个“姐姐”,丹妃见鬼似的转头看过来, 蹙眉道:“兰妃?”
“你吃错药了?”
兰妃怔了一瞬, 方才哭得梨花带雨微红的眼睛敛了敛,同她施了个平礼:“我一时情绪失控,你别怪罪。”
习惯于别人对她虚与委蛇或是盛气凌人, 一猛地瞧见一个人好声好气带着眼泪跟她说话,丹妃顿时有些不自然:“我有什么好怪罪的。”
“……你叫我有什么事?”
兰妃看着丹妃身后呼呼啦啦一大堆人,欲言又止的抿了抿唇。
丹妃还不算太没眼力见,抬抬手示意红萤带着她们退远些,兰妃点点头, 自己身边的贴身婢女也退出安全范围, 此处只剩下兰妃和丹妃两个人。
她们一道走到一处亭子里,周围一圈都安安静静的, 确保没有任何人能听见,兰妃才忍不住再次落泪道:“昨日陛下那般待棠贵嫔, 你就不觉得心酸吗?”
“方才我看着棠贵嫔她们坐着步辇渐渐远去,不知怎么,竟然有种怎么都追不上她的感觉。”
兰妃说的动情,泪水簌簌落下,哽咽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心酸:“你和我都是多年前就陪伴在陛下身边的,不管陛下身边来了谁,但你我的地位始终稳固,陛下也从未冷落了谁。”
“可昨日,林威去请的人居然是棠贵嫔,不是你我中的任何一个。”
闻言,丹妃袖中的手下意识攥紧,神色也渐渐不好起来。
陛下对棠贵嫔的宠爱与日俱增,这一点宫里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昨晚她是如何进了勤政殿次日才离开的,何须任何人告诉她?
她自己也得到了消息。
丹妃陪在陛下身边十余年,棠贵嫔不过短短一年,陛下竟为她做到如此地步,放在她身上,她连想都不敢想。
那样冷淡高傲的一个人,这些年她从未进到他心里,自登基后,丹妃更是无时无刻都小心侍奉着,陛下仅仅对她和颜悦色都能让她欢喜一阵,旁的连想想都是奢求。
入宫后,兰妃的恩宠仅次于丹妃,她们两个人的性格截然不同,但唯有一点共同点让她们和睦共处,那就是出身一样的低微,且一样的没有子嗣。
但即使什么都没有也不打紧,陛下的恩宠能带来一切荣光。
可现在,就连唯一的长处也没了。
兰妃心中伤心,丹妃就不伤心吗?
昨日刘贵妃和喻婕妤和她说的那些,她直到今日都没有消化完全,心里本就是一团乱麻。
本来就是想散散心的,谁知今日兰妃又来和她哭诉,一时间多种声音在耳边回响,丹妃只觉得心里更乱了,根本理不清楚该如何去做。
可心里又闷又堵,像有一只大手将她的心脏猛然攥住,让她喉咙发哽,连大口呼吸都困难。
丹妃偏过头,被她的话牵扯出藏在心里的愁肠,泪水划过脸庞:“棠贵嫔出身高贵,从一开始就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出身高贵,和恩宠有什么关系?
她这话说的含糊,但兰妃隐约察觉出了不对劲,抬眼看向她,忙柔弱的追问道:“有何不一样?都是伺候陛下的嫔妃,出身高贵与否有什么要紧?再高贵也是入宫前的身份,入宫之后,最大的身份就是陛下的妃妾,我们两个身居妃位,哪里不如了?”
丹妃没想到兰妃竟然如此敏锐,竟然追着这句话不放,但她也不能告知实情,只能哽咽着糊弄过去:“她出身高贵,和我们这样低微之身的人如何一样?陛下喜欢风雅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事关陛下的私隐,丹妃心中再痛,也不敢告诉任何一个人。
并非是她自怨自艾,抱着自己的出身不肯放过自己,正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从微末时期就跟着陛下的人,才更清楚陛下对卑贱之人有多厌恶。
她在陛下十五出宫开府的时候就伺候在身边,可陛下在一开始对她的那种厌恶和憎恶就已经刻入骨髓一般,许是和更早之前的经历有关。
那些连丹妃也不得而知的过往,奠定了陛下阴晴不定,敏感多疑的性格,让他打从骨子里讨厌所有出身低贱的人。
所以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不管她当初和陛下有着怎样的过往和经历,陛下都不可能对她动心。
她的出身在一开始就决定了一切,只是陛下向来隐藏的很好,从不示人罢了。
可这些兰妃是不会明白的,她只觉得不甘。
兰妃跟在陛下身边的年份不短,甚至在入宫前的那段日子,她没和太子府上妃妾们打擂台,一个人安安心心住在陛下给她安排的华美小院里。
陛下但凡是来,一定是看她的,小院里只有兰妃和陛下两个人,她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和她们都不一样。
正因自己也曾经那么特殊过,她才尤为不能接受如今陛下对棠贵嫔堂而皇之的宠爱,让她一想起,心尖就像有一根针在不停地扎。
当初棠贵嫔刚得宠的时候,她只是一直在观察,在看她是不是和宫里的其余人一样只是昙花一现,陛下一时兴致。可观察到现在,她没办法再骗自己,也坐不住了。
兰妃抽泣道:“若陛下喜欢风雅,我又哪里差了?说到底是陛下的心意变了,不在咱们身上了。”
她没忘记现在找丹妃的目的,话锋一转,柔柔哭道:“在这个宫里,唯一能和我互相理解,同病相怜的人也就只有姐姐了。”
“即便如此,我也知道我向来比不上姐姐的恩宠,提起宠冠六宫,谁不说一句丹妃娘娘?我还记得去年你怀嗣的时候是何等风光,可短短一年,竟然天翻地覆了。”
“我还记得,从前每每陛下不悦的时候都是姐姐你陪在身侧,可现在却换了旁人来,待她生下孩子地位更加稳固,恐怕也会一直是她,而不是你了。丹妃姐姐,你有没有想过?”
她的声音振聋发聩,落在丹妃的耳朵里,让她的心更沉。
“棠贵嫔得宠,其实真正取代的是你的位置,不是其他任何人的。”
丹妃最大的优势和作用,就是在当初陛下落魄时陪着陛下,陛下的所有黑暗过往和伤痕只有她一人知道,旁人明白不了。
所以陛下但凡心情不佳,总是来她这里,也唯有她能纾解。
但如果有一天,这个身份被另一人取代了,丹妃就只剩下陪伴陛下这些年的情谊和恩情了,再也不会有宠爱。
堂堂一个妃位,无宠无子无家世,只能依靠陛下念着她过去的那些好来生存,何其悲哀?
陛下若想起来了,无非赏些金银珠宝,若想不起来,她难道还能挟恩图报吗。
等将这点微薄情谊消耗干净,等待丹妃的日子,只会有无尽的痛苦。
不管刘贵妃、兰妃还是喻婕妤说什么,只有一点是对的,她不能坐以待毙了。
她绝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沦落到那般地步,她必须给自己想个出路。
兰妃说完那些话后,丹妃半晌没出声。
她原本以为是不是丹妃没有听进去,或是压根没听明白她的意思,谁知仔细一看,丹妃的身子甚至在微微颤抖。
原是听进去了,还听进去的十分深刻。
兰妃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正要再添一把火的时候,丹妃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说:“兰妃,我该怎么做?”
“我们该怎么做?”
兰妃眼睛微亮,却仍然带着细碎可怜的哭腔,捏着帕子道:“我们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于我来说,无非是恩宠渐薄的根由,可对姐姐你而言,却是核心地位的问题。棠贵嫔若倒下,我未必会像以前那般得宠,可你却能重新变成陛下心里最要紧的人。”
“至于如何做……姐姐,恐怕你得除了棠贵嫔,让她再也不能狐媚陛下了。”
五月上旬的天气越来越热,丹妃却激出了一后背的凉汗,她定定看着眼前的虚无,握紧自己微微发颤的手:“我从来没有害过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抬起哭得红红的眼,咬牙说:“兰妃,你帮帮我。”
一个月后。
六月上旬,暑夏已至,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每年六月底要去行宫避暑,因着长安暑气太重,皇后娘娘特意免了六宫的每日请安,只要七日一去即可。
鸾鸣宫内,和顺仪蹲在床沿小心照看着二皇子,满眼心疼。
天气实在太热,宫内若不供冰热得人睡不着觉,可若供冰又难免寒湿,这般冷热交替之下,尽管和顺仪和鸾鸣宫上下小心照看,二皇子还是病了。
他本就是早产的孩子,虽说这几个月悉心照料,体魄终于有所好转,可一旦病倒就来势汹汹,风寒的侵袭让这个小小婴孩万分难受,不仅发热,咳得也厉害。
陛下特意让李太医和擅长母婴病理的王太医一起来给二皇子诊治,这会儿已经开过药方在熬药了,好在虽然病得严重,太医说不算棘手,只要悉心调养就能好,如此说来,悬着的心还是落了些许。
和顺仪拿些温热的帕子擦拭二皇子的额头和小手,竹筠从门外轻步走进来,小声说:“主子,刁美人又来了。”
二皇子生病,她本就心急火燎,这会儿一听刁美人又来了,即便是安静温和的和顺仪也发了火,低声道:“把她撵出去!总是往我这里跑什么?”
竹筠有些为难:“本是说了不见人的,可刁美人说特意带了陛下之前赏给她的上好补品,来看望您和二皇子的,奴婢怕再给您树敌,便先进来通传了。”
和顺仪深呼吸了一口气,冷声说:“你照顾梁儿,我出去打发她走。”
第92章
梁儿身子不适, 小小的孩子整日气喘发热咳嗽不止,身为人母,和顺仪的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成夜成夜的睡不好觉。
如今这刁美人上门只觉得恼火。
刁美人从选秀一开始就巴结着陶贵人, 跟其余人说话贯是鼻子朝天,后来陶贵人没了, 也不见她跟自己亲近,先是巴结刘贵妃,又是巴结棠贵嫔, 跟个墙头草一般哪儿有好处往哪儿凑。
现在梁儿出生, 陛下常来看望,她却突然大献殷勤,谁不知道存着什么心思?
不过是觉得自己身子坏了不能侍寝, 好来分宠罢了!
和顺仪数日来紧绷的精神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她既生气又屈辱,可想起自己的身子和梁儿,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悲凉。
年幼的皇子和位低无宠的母亲, 就像是宫里的一块肥肉,谁都想追着啃一口。
和顺仪走侧门出去,门口把守的宫女连忙把门帘重新拉好,不让风刮进来。
等看见了侯在庭院内的刁美人,和顺仪才竭力冷静下来, 往常忧郁平和的眼神今天居然带着冰冷:“刁美人, 梁儿身子不适不宜见客,本嫔多谢你带了补品, 但陛下,太后和皇后都赏赐的不少, 你还是拿回去吧。”
劈头盖脸一通赶客的话,实在是毫不留情,往常她也常来,虽然能感觉到和顺仪对她不热络,可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话这么难听的。
刁美人笑盈盈的面色顿时僵住了:“姐姐这是怎么了?今日瞧着如此憔悴,是不是梁儿情况不好?我就是想来看望看望,也好尽自己的一份心。”
和顺仪淡淡看着她:“梁儿病着,我实在没心思同你多说,你若真的有心看望,等他好转了再来也不迟。梁儿年幼体弱,禁不得什么意外,我务必得事事仔细,若他有个三行两短,那罪责就都在你身上。”
刁美人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她还不知二皇子的病竟然如此严重了?连人看望看望和顺仪都不肯,若是她强行进去,二皇子一旦有个生命危险,陛下岂不是要杀了她泄恨!
事关皇子安危,刁美人也不敢再多说,只能强颜欢笑道:“您说的是,待二皇子有所好转我再来看望吧。这是上好的补品,今日特意送来,还请您收下。我……我就不进去了。”
婉云赶紧把手里捧着的盒子递到和顺仪怀里,跟着刁美人一起灰溜溜离开鸾鸣宫了。
刁美人走在宫道上,越想今日和顺仪的反应越觉得不对劲,偏头道:“咱们去永宁宫寻贵妃娘娘,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与此同时,永宁宫翠云轩内。
魏贵人半躺在床沿,起先苍白的脸色已经多了几分红润,可见再养些时日就能好全了。
问萍端着药一勺勺的慢慢喂进去,笑眼弯弯:“您今日看起来比昨天更精神些了,奴婢估计要不了半个月您的病就都好了。等您痊愈,奴婢陪您去看万莲池的莲花,听说现在初绽,满池的粉白花朵,可好看了。”
魏贵人笑笑,柔声说:“好,等我好全了,我们就去看莲花。”
“我这病拖了这么久,本以为要病死宫中无人问津,不曾想……是我命不该绝。”
问萍原本高高兴兴的,一听小主这么说也牵扯出愁肠来,想起了当初四处求人的艰难日子,抹泪道:“正是因为活着不容易,小主才更要振作起来,千万不要再让自己过上之前为人鱼肉的日子。多亏了棠贵嫔出手相助,您才能受到重视好起来,奴婢心里不胜感激。”
"只是可惜,当时棠贵嫔才替您请完太医,刘贵妃就来了,一番嘘寒问暖后,现在的太医和银钱都是刘贵妃替您出的,您恐怕现下是脱离不了刘贵妃了……"
魏贵人垂着长睫,静静地看向前方。
病了这么久,她一直都躺在床上糊里糊涂的,时而昏迷时而短暂的清醒,好像活在混沌里,脑子从来没有如今日一般这么清楚过:“刘贵妃如何待我,棠贵嫔如何待我,我心里清楚。”
“我久居无宠,在刘贵妃宫里四五年,她可曾多看过我一眼?不还是看着我病得越来越严重,却把我当个透明的,觉得我死了才干净。”
“她摆出一副虚情假意的样子,恐怕也是怕我受了棠贵嫔的好处,以后和外人一条心,这才对我殷勤。”
问萍含泪喂进去最后一勺药,哽咽着说:“刘贵妃不是善茬不假,可您现在又能怎么办?咱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病还没好全,魏贵人觉得有些累了,缓缓闭上了眼睛:“眼下这局势,我自然是要低头的。”
“远水解不了近火,刘贵妃就在身侧,咱们除了顺从,还能怎么样?”
魏贵人觉得,她应该当好一只眼睛。
片刻后,翠云轩外头传来一片脚步声,能听见为首的人径直推门走了进来。
魏贵人知道是刘贵妃又来了,勉强睁开眼睛,打算翻身下床给她请安,刘贵妃忙扶着她,温声笑着说:“你还病着,何须这么在意礼节?本宫不过是来瞧瞧你。”
“瞧着你气色似乎好多了,可见太医现在开的药是对症的。”
刘贵妃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同她说话的时候难得眉眼带几分真心实意的笑,魏贵人看在眼里,没出声,十分谦卑的说:“妾身福薄,自知这病不好治,所花甚巨,多亏了娘娘一手操劳才有所好转,这都是娘娘的心意,妾身心中十分感激。”
魏贵人入宫四五年,一直性格胆小,无心争宠,白瞎了她那张好相貌。
不过这也有好处,向来老实本分的人,被她压着是生不出什么逾矩的念头的。这段日子她留心着,发现十分安生,并未让她发觉跟棠贵嫔有联络,是个好料理的人。
既如此,刘贵妃也就不必要再费什么周章,只要收拢人心,稳住她就行。
说起来,她的心情许久没有这么好过了。
刘贵妃又关心了魏贵人几句,这时门外有人来报刁美人来了,这才放心地离开了翠云轩。
魏贵人看着刘贵妃的背影消失,轻声说:“刘贵妃今日似乎心情格外好,宫里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事发生?”
问萍琢磨了一下,也觉得有些稀罕:“奴婢今晨才去太医署拿药,一路上没听谁讨论过什么喜事,反而听说二皇子身子不好,发热气喘,太医署忙得头脚倒悬,倒是刚刚丹妃来过永宁宫一趟。”
“但是丹妃也跟刘贵妃没什么交情,奴婢也不明白了。”
她扶着魏贵人躺进被窝里:“娘娘们的心思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您还是养好自己的身子再说吧。”
魏贵人点了点头,眼神却莫名的平静:“咱们在永宁宫住了四五年,你们底下的宫女多少都有些私交,这些日子你什么都别打听,但要记得多听,多看,回来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再私下里寻办法告诉棠贵嫔。”
告诉棠贵嫔……?
问萍心思简单,猜不出不知道小主这是要做什么,但她既然吩咐了,自己就只管照办就是,反正没什么是比照顾好小主更要紧的事了。
永宁宫主殿内 ,刁美人在殿内惴惴不安的等着刘贵妃,一见着她,立刻上前行礼问安,愁眉苦脸道:“娘娘……”
刘贵妃见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微微蹙了眉头:“怎么了?摆出这样一幅样子。”
她摆摆手,湖青带着殿内侍奉的宫女都退下去,刘贵妃才不紧不慢的坐到主位上,端起了案几上才泡好的茶:“说吧,怎么回事?”
刁美人一五一十的将方才在鸾鸣宫里的事告诉了刘贵妃,担忧道:“您之前让妾身多去和顺仪那走走,可妾身去的次数不少,却没见到过陛下一回,那和顺仪对妾身也是不冷不热的……”
她撅撅嘴,圆溜溜的眼透着算计:“若是二皇子当真病重,妾身再往和顺仪那跑也是讨嫌,一旦二皇子出事,和顺仪可是说了要把责任都推到妾身身上的,妾身要不还是别去了,等二皇子好些再做打算吧?”
刘贵妃喝下半盏茶,刁美人的话非但没有让她不悦,反而更加让她心情好了:“你说你去的时候,和顺仪说陛下和皇后都赏赐了好些补品?”
刁美人怔了一下,不知道这话和自己刚刚说的有什么关联,但还是点点头:“是,和顺仪是这么说的。”
“那不就得了?”刘贵妃笑道,“大皇子先天不足难当大任,二皇子只是早产,太医说了只要好好养着,以后就是健全的皇子。所以二皇子生病,陛下、太后和皇后都会异常重视,你不是也说了,陛下赏了许多东西?”
“和顺仪不让你进去,会不会也不让陛下进去?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搪塞你罢了。二皇子病着,陛下怎么可能不去瞧瞧,你过几日等二皇子病好些再去探望,极大可能遇见陛下。见面三分情,你惦记着皇嗣,陛下定会对你另眼相看。”
刘贵妃轻叹一声:“和顺仪是二皇子的生母,当然猜得出你是什么主意,可恩宠终究是你自己的,你自己抉择吧。”
刁美人睁大了眼睛看向刘贵妃,觉得她说的十分有理,若在恩宠和遭人嫌弃这两件事中抉择,但凡是个想往上爬的都会选恩宠,毕竟和顺仪就算不嫌弃她,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只要能得宠,得罪了和顺仪也不怕。
刁美人下定了决心,屈膝道:“妾身多谢娘娘提点,妾身等再过几日再去鸾鸣宫。”
刘贵妃点头笑笑,看着刁美人离开殿内,笑容才渐渐从温和变得有几分扭曲,若仔细看,这份扭曲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快意。
棠贵嫔那边的事只是可有可无的附带,刁美人这边才是大事。
皇后若不打二皇子的主意还好,可她既然有这个心思,那她宁可毁了,也绝不让皇后称心如意。
当初若不是皇后,她才应该生下陛下的第一个皇子……若她儿女双全,何苦今日今日还要这般苦苦筹划!
灵犀宫,东偏殿。
姜雪漪半躺在摇椅上看纸条,身侧的旎春替她转着风轮,旁边的冰盆清凉惬意。
她笑了笑,将纸条递给旎春让她在殿内烧干净,笑着说:“一切顺利,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收网了,希望到时候可别让我失望。”
旎春将纸条在烛火下点燃,化成了灰烬,轻声说:“主子,虽说您是布局的,但咱们也得小心别误伤了自己。”
姜雪漪点点头,温声道:“我知道。”
“这些日子殷凝和你们俩务必多盯着点咱们宫里的人,千万记得,别打草惊蛇了。”
六月中下旬, 天气越来越热,再过几日就是出发前去行宫避暑的日子了。
外头暑气重,若非必要, 大白天出门的人实在是少, 灼热的夏日阳光把宫道晒得几乎要融化一般,刺眼得发白。
姜雪漪躺在摇椅上吹风吃葡萄, 殿内安静舒适,只听得见外头知了扯着嗓子叫。
宫里的皇嗣少,一个比一个金贵, 这些时间里, 姜雪漪甚至不必出门都知道几个孩子的情况。
近些日子,听闻二皇子的病经过静养终于有起色了,只是仍需小心照看着, 听说不能受冷受热, 也不能受刺激,免得病情反复损伤身子。
二皇子年幼,陛下十分挂心, 这段日子看望了好几回,但最近政务繁忙,陛下忙得连后宫都不进,前去行宫避暑的名单都交给了皇后安排,因此二皇子病情好转后一直没有去看过, 直到今天才得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