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脸上的笑意一收,慎重道:“将军放心,属下绝不会因此耽误了正事。”
“很好。”虞昉再次道,缓缓直起身,“我要回去了,你且去忙。”
黑塔跟着站起来,将她送到了校场外,知道虞昉转进甬道看不见了,他加力奔跑,在半空中跃起,跳下,吼道:“都不许躲懒,动起来!”
虞昉听到身后的喊声,笑了下,施施然回了屋。
刚用过午饭,闻十三便风尘仆仆赶到了。
虞邵南领着他进屋,虞昉不经意看去,虞邵南神色倒如常,只是不大敢看她,退出了门外。
闻十三五官普通,长在一起却很是舒适,一双多情深邃眸,怎地都不像是放浪不羁,倒有温润君子的风采。
进屋后,闻十三便甩掉大氅,乌发松松系在脑后,随意散在了肩上。月白广袖宽袍散开,路上奔波,衣袍皱巴巴,半截沾满了泥,他浑不在意,动作十分洒脱。
他几个跨步,急急奔到了她面前,抬手一礼,一瞬不瞬凝视着她:“将军!”
虞昉颔首回礼,示意他坐。离得近了,他的焦急担忧便更加明显。
闻十三抬了抬宽袖,并未坐虞昉示意的凳子,在她坐榻旁的地毡上随意坐了,像是归家一般自在,守在小炉边煮茶。
“我听说将军重病不起,实在是放心不下,便日夜赶了来。将军瘦了许多,可见的确病得极重。瞧着将军的神色尚可,我这即将枯死的心啊,又能活过来了。”
“大病一场,差点死了,得了神仙点化,又活了。”虞昉道。
“将军得道升仙了?”闻十三顿时惊奇地道,“神仙长何等模样?可惜我想修仙得道,始终不得法,难见仙颜。”
虞昉:“.......”
果真放荡。
虞昉面不改色答:“就算我得道升仙吧,神仙就长我这等模样。你除去听到我重病,应当还听到我被立为皇后吧。”
闻十三望着虞昉,眉毛微蹙,飞快又松开,疑惑一闪而过,坦白道:“将军与西梁一战,已耗尽心神心血,战后的恢复治理,不比打仗轻松,我岂能弃将军而去,深感自责,忙折返归来。后听闻将军被立为皇后,更为忧心,日夜兼程赶往雍州,惟恐来不及。”
虞昉问:“何事来不及?”
壶里的水咕噜噜响了,闻十三边提壶斟茶,边叹息道:“怕来不及见将军最后一面,将军已成皇后,生死两茫茫。”
虞昉看了眼他奉上的茶,欠身道谢,咦了一声:“成皇后了,怎地就生死两茫茫。”
“高墙相隔,永无再见之日,此生就此生离。且那景元帝并非良人,朝廷的心思,我并非官场中人,将军当比我看得更清楚。”
闻十三往后靠在几案上,一只腿曲起,双手搭在身边,嗤笑道:“嫁给他,将军还不如嫁给我,我带将军远走天下,游历四海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虞昉道,话语微顿,“我嫁给你,不如你侍奉我。”
“都可。”闻十三对此并不在意,慢吞吞问道:“在甘州我遇到将军来寻我的人,将军找我何事?”
虞昉看着闻十三的放浪收起,越来越警惕,笑了笑,道:“你找我何事,我就找你何事。”
闻十三立刻道:“将军可是答应了我侍奉左右?”
虞昉点头说是,神色沉静下来,“你我关系非同一般,有些话,我不得不与你说。”
闻十三盯着虞昉,半晌后垂下眼帘,伸手去拿茶盏,道:“将军果真是得道成仙之人,与之前大为不同了。”
“此事并不重要。重要的便是,我允了你的侍奉。不过,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个清楚。”
闻十三抬眼看了过来,虞昉身子往前微倾,问道:“你读过书,为何不考科举出仕入朝为官,反而要去做游侠?”
“官场污浊不堪,我不屑与之为伍。做游侠自在,能顺手替天行道。”闻十三道。
虞昉哦了声,“你可知我们的区别在何处?”
闻十三愣了下,摇头道:“你我都是为了大义,盼着天下太平清明,有何区别之处?”
虞昉神色淡然,道:“区别在于,你只救一人两人,我能救一城,救天下苍生。
闻十三端着茶盏的手顿在那里,怔怔望着虞昉。半晌后,他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放下腿规矩盘坐,道:“将军说得是,我远不如将军,故而愿意侍奉左右。此次赶来,还有另一个缘由,想知晓将军会如何做。”
虞昉唔了声,问道:“那你现在可知晓了?”
闻十三轻轻点头,道:“将军尚在雍州府,且派人前来寻我,再亲自见到将军,听将军说了这些话,应当知晓了七七八八。”
他神色一转,肃然道:“十三一如既往,愿如以前那般,替将军孝犬马之劳,肝脑涂地!”
虞昉道:“你且先别急。你对雍州府与朝廷,西梁之间的事可清楚?”
闻十三沉吟了下,道:“我听说了一些,但不清楚究竟。”
虞冯曾说过,闻十三在与西梁之战中尽心尽力,曾亲自冲在前面杀敌,差点将命都丢在疆场上。
他既然胸怀沟壑,赤诚热血,虞昉便将西梁岁赐被劫,陈弩高樟被劫之事,简要说了。
闻十三听得抚掌大笑,“将军真是厉害,这一手,行得好,妙!”
既然要用他,他又是聪明人,虞昉不承认,也不否认。
“朝廷那边的消息我一无所知,很是被动。我想劳烦你前去建安城,替我看着朝廷的动向,朝廷那边有些事,我也能及时知晓,免得受了冤枉,还一无所知。”
闻十三倒是痛快答应了,他觑着虞昉,欲言又止,“我去了京城,将军可莫要忘了我。”
虞昉含笑道:“我说过,你我关系非同一般。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闻十三呆愣愣望着她,看上去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脸上却止不住浮起了笑意。
他的笑容越来越浓,干脆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喜欢这般的将军,痛快!”
虞昉只看着他笑,笑得似乎不痛快,他干脆大喇喇仰躺在地上,月白的衣袍皱成了咸菜,又一个挺身坐起。
“今夜,请将军取好酒好菜招待我,我明朝便启程去京城!”
虞昉答好,唤来铃兰去厨房准备,看着窗棂处透进来的昏黄光线。
张达善他们还没动静,陈弩高樟他们不知可有到京城。西梁不会善罢甘休,朝廷那边又会如何应对。
御书房里。
“她要反了!”
姚太后脸色铁青,将折子摔在景元帝面前,厉声道:“她虞氏终于要反了!”
景元帝拾起折子看完,微微愣住,道:“阿娘,高樟陈弩的折子,明明写着劫匪不明,为何变成了虞氏要反?”
姚太后恨铁不成钢道:“能从西梁人之手夺走岁赐,除了雍州兵,还有谁有那般大的胆与本事。你要用心,用脑子看事,别听他们如何说。我平时如何教导你,你竟然一句都听不进去!”
景元帝将折子叠好,慢条斯理道:“反正有阿娘在,我不学也罢。”
“你!”姚太后气得咬牙,不过,她到底将到嘴边的斥责收了回去。
景元帝虽喜好风雅,无心朝政,不过因为他并不笨,心性纯良,生得又好,能得朝臣读书人的喜欢。
“阿娘,阿昉也是你自小看着长大,三岁看到老,她的品性如何,阿娘应当最清楚不过。”
景元帝拿起手上的木棍轻轻抚摸,道:“这是阿昉送给我的,雍州城的一草一木,她皆赠予我,她记得幼时我们的相处,称与我的关系非同一般,心中有我。她父母亲人皆亡,以后能仰仗,倚靠的便只有我,阿娘何须与她处处计较。只要她进京,阿娘给她一条生路吧。”
一根普通寻常的破木棍,他竟然当做宝贝!
以前的虞昉便沉稳得不似幼童,就他看不出来,以为她可怜,处处关心她。
要不是忌惮虞怀昭,她哪会放虞昉回雍州府。
思及此,姚太后方才压住的怒气,又一下升腾起来,沉下脸道:“她心里是有你,我看在她心里,你就是根棒槌!”
第20章
景元帝被骂,神色怔忪了片刻,望着姚太后不解地道:“大楚得虞氏镇守边关,防着西梁,护住大楚太平百年。阿娘也说西梁人狼子野心,他们是喂不饱的野狗,不认主。阿娘常念叨为我坐稳天下江山,为何又费尽心思除掉虞氏,不怕大楚江山被西梁人夺了去?”
“那是因为你看不清,你记得书本教你的仁义,却未曾真正看过你的天下,你的朝堂。”
姚太后逼近景元帝,眼神凌厉看来,景元帝莫名感到如乌云压顶,气都快透不过来。
景元帝的僵硬躲避,让姚太后说不出的失望。
“大楚上百年,虞氏亦同样上百年。”姚太后缓缓解释。
这些话,她估计景元帝听不大进去,不过,她还是要说。
这是太师太傅的差使,他们还是臣子。龙椅上坐着的天子,无论是谁,他们都可以跪拜。
她是他的母亲,他们血脉相连,可能只有等到她长眠不起的那天,她才能真正放下他。
姚太后转过身,走到椅子身边,撑着椅子扶手坐下。抬手抵住眉心,眉梢的皱纹更深了些,疲态尽显,仿佛瞬间就苍老了。
“楚氏在百年中,不肖子孙一个接一个,江山风雨飘摇。虞氏扎根雍州府,护卫一方安宁,深得百姓敬仰。楚氏享受着荣华富贵,无上权势,虞氏在流血,拼命。”
姚太后讥嘲道:“天下人不是傻子,他们心底自有评判。西梁是番邦,士人百姓总尚存着些气节,哪能甘心外夷当政,会拼死抵抗。西梁始终比不过大楚的富裕,几场大战便能拖垮他们。大楚其他几路驻军,任其再昏庸无能,兵丁数巨大,远胜西梁兵,就算西梁举全国之力,以一敌十也无用。拿出几根骨头扔给西梁人,他们便会如饿疯的狗一样,争着去抢骨头了。”
景元帝低垂着眼眸,一下下把玩着棍子,姚太后那股无力,霎时不受控制冲上了头。
“阿昉的确是我从小看到大,秉性肖似其父虞怀昭。虞怀昭心胸朗阔,心有大义,她亦如此。以前我不能确定阿昉,笃定她会心生反意。岁赐之事一出,我便能十成十确定了,阿昉不再是以前的阿昉!”
景元帝看了眼姚太后,明显不同意她的看法。
虞昉在信中写,她看到了他的画像,可惜,远不及她思念中的他。
画笔只能污了他的颜色,绘不出他万分之一的好。
即便如此,她在夜里,亦伴着画像入眠。
她与他关系非同一般,待她身子稍微好转,便会启程来京,盼着与他早日拜堂成亲,一起看星辰朝阳日落。
若真正无情,如何能写出这般动情的字字句句?
姚太后是他亲生母亲,待他的心,他从不怀疑。
只她总觉着所有人都觊觎他的皇位,她责备他不上进,无心朝政,她却紧抓住权力不放手。
他从头到尾,都是她手中的磨喝乐玩偶。
哪怕虞昉骗他,姚太后又有何区别?
姚太后见景元帝心不在焉,声音不禁沉了几分。
“你听好了,西梁不足为惧,可怕的是虞氏,只有虞氏,是楚氏江山的威胁!”
景元帝终于开口,茫然道:“阿娘,既然如此,你为何又将阿昉选为我的皇后?阿娘明知我未曾忘记阿昉,期盼等候她这些年,如何能忍心从我手上夺走?”
“因为你是我儿子!”
姚太后闭了闭眼,呵呵笑了声,“你的那些情爱,与你阿爹一般,一文不值!”
景元帝怔怔坐在那里,薄唇抿着,神色黯淡,看上去很是哀伤。
“张达善赵秉持你休要动他们,这明显是雍州府的奸计。他们听话得很,只这一点就足够,你别忘了亲疏,让朝臣百官寒心。”
姚太后望着景元帝落寞的模样,心到底软了软,未再多言,起身缓步离去。
西梁的麻烦需要解决,严宗等一众朝臣不好对付,一大堆的事情堆在那里,她实在没功夫宽慰他。
政事堂。
严宗坐在圈椅里,面带着随和的笑容,对高樟道:“你的折子已经写清楚,只需再按实向太后娘娘回禀,不得欺君。大过年的,一切以喜庆祥和为重啊。”
高樟眼神微闪,暗自舒了口气,拱手应是:“下官岂敢欺君,定当照着所见所闻回禀太后娘娘。”
姚太后并非君,他称西梁的岁赐不知被何人劫走,并非欺君。他与陈弩遇到劫匪,乃是他们的私事,不欲在大过年的时候提及,引起朝野上下恐慌,也是忠君。至于张达善陶知府几人在方家村的所做作为,他们已经离开,并不知情。
高樟迟疑了下,担忧道:“相爷,不知陈侍郎那边,他可会如实回禀?”
严相脸上的笑容不变,道:“陈侍郎与你一道前去办差,你若看错了,他也有错。太后娘娘是明理的人,总要给出让朝臣信服的证据,方能服众。去吧,别想东想西了。”
高樟放心告退,严相端起茶盏啜饮,老仆严七闪身进屋,道:“相爷,陈侍郎递了帖子,求见相爷。”
严相笑呵呵道:“好好好,我这一天啊,反正尽见人了。见他也无妨。老七,你去,快过年了,高樟喜欢吃酒,你去给他送几坛。顶顶亲的儿女亲家,老二媳妇又有了喜,这是高兴的事,让他多吃些。”
建安城的冬日最难受,尤其是下雨时,冰冷的寒意浸入四肢百骸,无论官员百姓,都喜欢吃几盏驱寒。
稍微多吃了几盏,便醉醺醺,反而落了一身寒,醉倒在外冻死,不小心摔伤之事时有发生。
严老七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雍州府。
过年时下了两场雪,太阳出来后,有人出门走亲戚,雪被踩得脏污泥泞不堪。
虞昉低调出门巡视了几圈,她不嫌弃地上的脏污,反而很欣喜。
有人在,就是人间烟火气。
老钱不知从何处捡了根棍子,一会别在身后,一会拿在手上旋转。
“将军,你为何会送陛下棍子?”老钱想起了什么,问道。
“他就是根棒槌。”虞昉答道。
老钱喜欢捡棍子,每次看到时,都忍不住捡起来玩,屋中已经放了许多根。
不仅仅他,黑塔甚至虞冯也喜欢,他以为虞昉送景元帝棍子是投其所好,听她肯定的回答,棍子拿在手上,有些刺手。
虞昉已经转过影壁,老钱忙跟了上前,身后想起熟悉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道:“虞老抠,你也出门去了?”
平时虞冯不计较老钱他们叫诨号,只过年过节不行,他不信神佛,只莫名认为不喜庆。
虞冯抬脚朝老钱踢去,老钱跟猴一样灵活躲开,手上的棍子,刷地一下点到虞冯额下:“看打!”
“找打!”虞冯右手一伸,便将棍子夺了过来,扫了眼笔直光滑的棍子,很是高兴地藏在了身后。
“棒槌!”老钱远不是虞冯的对手,气急败坏地学虞昉那样骂了句。
虞冯不以为意,见虞昉已经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们,忙笑着跑上前,掏出信奉上,低声道:“将军,陕州府那边来信了。”
“哦,终于来了。”
伸手接过信,几下拆开,迅速扫了一遍,递给了一脸紧张的虞冯。
老钱也凑了上前,探出头跟虞冯一起看起了信。
“嘿嘿,这群狗东西,算他们识相。就差两天了!”
虞昉起初已经定了日子,要是到初五还没接到陕州府的消息,她便要将在狱中吃白饭的几人砍头,再吹锣打鼓将尸首挂在陕州府城墙上。
老钱亲眼目睹张达善他们的暴行,暗暗期盼着那种场景的到来,打算亲自前去敲锣。
不过,张达善他们识相,雍州军的披甲有望,老钱同样兴奋:“有披甲了!嘿嘿,我到时候要一身最最神气的披甲!”
虞冯斜撇着过去,奚落道:“你想上阵冲锋?”
老钱是工匠,他的小身板哪能上场杀敌,不过他很是不服气,道:“我自己给自己打!凭着我的帅气,难道不该拥有一身披甲?”
虞冯见虞昉面无表情望着天际,忙收起了说笑,紧张问道:“将军,可是里面有诈?”
“不。”虞昉摇头,沉吟着道:“我在想朝廷那边的动作。”
虞冯也跟着思索起来,老钱见他们不做声,左顾右盼之后,跟着一道望天。
虞昉道:“朝廷本来就怀疑雍州军,这次也不会例外。方家村的事情败露,张达善他们肯定将消息告诉了高樟陈弩。朝廷那边却未见动作,西梁也没有动静,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虞冯听得不断点头,“朝廷混账归混账,肚子里坏水却不少,尤其是姚太后,她就是千年的老狐狸,江山是她儿子的,她肯定比朝臣着急。”
姚太后如何考虑,虞昉没与她打过交道,她不做胡乱猜测。
“我以为,要不是陈弩高樟瞒着方家村之事,向朝廷称不知谁劫走西梁的岁赐。或者是,西梁毕竟只是要钱,朝廷继续给岁赐,稳定住他们。西梁一旦收钱就变得安分,朝廷会马上对雍州府动手。雍州府这些年积累的名声,朝廷要有足够的理由安抚天下民心,张达善他们便是最好的诱饵。还有一种可能,以朝廷那群官员的德行,应当是给岁赐稳住西梁,向雍州府发难,质询为何没能护住西梁,派天使来雍州府巡查。查我的病,查雍州府可有在做准备谋反。”
虞昉对虞冯道:“你去回信,让他们亲自来梁河县谈,三人少一个都不行,三日为期。张达善必须带上他们来往的密信,让张达善当场画布防图。要是他画不出来,或者画得有出入,直接杀了他们。”
虞冯震惊不已,迟疑了下劝道:“将军,若是杀了,岂不是朝廷那边会更加起疑?春耕还未开始,余老太爷亲自去了夏州,那边还未传出消息,咱们粮食兵器都缺啊!”
虞昉拢了拢风帽,长睫眨了眨,惆怅地道:“钱粮兵器,那我只能从陕州抢了。”
虞冯神色凝重,道:“打陕州不过是手到擒来。只西梁那边,梁恂肯定会趁机动手。”
“闪电战。”虞昉道,“要快,迅速,不计一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他们毫无招架之力。这是最坏的打算,也只是我的猜测。要想证实究竟情形如何,张达善他们的反应是最直接,最准确的结果。”
虞冯感慨地道:“建安城那边没人,我们只能靠猜,好比是睁眼瞎。等闻十三到后,盼着他能及时传些有用的消息来。”
老钱这时道:“将军,张达善他们坏事做尽,要是他们交出布防图,将军可是打算放过他们?”
虞昉淡淡道:“以后再灭他们全族。”
老钱顿时咧嘴笑了,摩拳擦掌道:“到时候让我来,狼心狗肺的东西,不知多少人命死在他手上,他就不配为人,下辈子该沦为蛆虫,狗粪!”
虞昉皱眉,道:“就蛆虫就够了,狗粪能肥地。”
“是!”老钱笑得牙不见眼,一跃三丈高。
看到虞冯手上的棍子,手痒起来,想要去夺,很快又收了回去。
他才不要跟景元帝一样,变成根棒槌,让虞老抠先得意一阵,等下再告诉他棒槌之事。
虞冯老钱下去忙碌了,虞昉继续望天沉思。
她绞尽脑汁,收刮编出来送给景元帝的情信,好似没起什么作用。
真是个漂亮的废物!
陕州有了消息,不知余老太爷一行,在夏州可还顺利。
绵延看不到尽头的群山,雪后白茫茫,薄雾缥缈。
四下一片寂静,荒凉得只有雀鸟偶尔懒洋洋飞过。随着太阳的升起,这片白中逐渐出现了黑点,走近了,黑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一群双峰驼队出现在了山顶。
“老太爷,咱们到大楚了。”随从富贵从骆驼上滑下来,跑到余老太爷面前高兴地道。
余老太爷嘴里喷着白气,望着山底,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就地歇息,咱们煮些热水吃,给骆驼也喂些粮食。上山容易下山难,没它们,咱们这一趟可走不了。”
富贵哎了声,忙去找空地歇息,捡石头架锅煮水喂骆驼。
余老太爷坐在背风处烤火,干柴噼里啪啦烧,火光映着他红黑皲裂的脸,罐子里的水咕噜噜,富贵垫了布巾,抓着罐耳倒了碗递过去:“老太爷身子身子不好,再忍一忍,回到府城便能歇着了。”
“老子身子硬朗得很!”余老太爷示意富贵将碗放在他身边,瞥着他不客气骂。
富贵忙赔笑,手上不停,将干得跟石头一样的馒头架在火上烤,道:“是是是,是小的说错了。只这一趟出来,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老太爷有丁点的不好,老太太要打小的板子。”
“她不懂。你也不懂。”余老太爷端起碗,沿着碗沿喝着水。
走这一趟,是他平生以来最激动,最值得炫耀之事。
就算是死了,他也不悔!
富贵被骂,依然眉开眼笑道:“小的愚钝,老太爷教教小的。”
馒头烤得外面金黄,富贵小心吹了吹灰,递给了余老太爷。
余老太爷掰了一块吃了,笑眯眯道:“这大皇子府上的商人真是阔绰,送给咱们的干粮,都是上好的白面,大方得很。”
富贵不以为意道:“他们赚了大钱,这点干粮算得甚。”
“你看你,说你不懂,你真是不懂。”余老太爷嫌弃不已。
“咱们搅得西梁大乱,这时西梁的粮食价钱,只怕翻了天,呵呵,大皇子梁恪,五皇子梁恂两兄弟。肯定打了起来。”
余老太爷咂摸着嘴,想起就忍不住地兴奋:“咱们余家,要变成余氏,余宅的匾额,以后该变成余府。呵呵,史书上,说不定能记下一笔。”
富贵虽听不大明白,不过还是开心不已。余家发达,凭着他的忠心,也能跟着鸡犬升天了!
余老太爷压低声音道:“富贵,你赶快下山,将消息传回去。”
富贵得余老太爷嘱咐了一通,赶忙叫上两个亲信,骑上骆驼先行离开。
这边,驼队带着粮食到了雍州府,夏州府的梁恂气得快发疯。
“东翁,息怒息怒。”牟晋善劝说着,拧眉沉思,“这里面肯定有诈。西川,你将外面的情形再说得仔细些。”
西川忙道:“先前东山粮食行的章掌柜来了,说是察觉到这些时日铺子的买卖很不对劲。来买粮食的百姓多了,哪怕没钱的,借钱也要买上一些。章掌柜就多了个心眼,去谷满仓粮食行暗自打听了下,谷满仓粮食行的陈粮粗粮涨了价,起初,一斤先是涨一个大钱,细粮新粮则不变。毕竟过年过节,买粮食的多了些,涨一个两个,甚至五个大钱都不奇怪。这样一直到年后,谷满仓粮食行的价钱,粗粮陈粮突然翻了两倍,细粮新粮则翻了三倍。尽管如此,拿钱也买不到粮食,谷满仓称粮食卖完了。百姓一下恐慌起来,涌入东山粮食行买粮。章掌柜哪敢卖,赶紧来王府寻找王爷。王爷那时尚在从京城回来的途中,还没到夏州,府里的管事也不敢做主。等王爷回来,夏州粮食价钱已经到了天价,其他州府也跟着涨了价。”
梁恂脸色阴沉,骂道:“粮食价钱大乱,紧跟着百姓会大乱!谷满仓是老大门下走狗的铺子,他以为在夏州,就能打击我,蠢货,他这是要亡了西梁!”
牟晋善也头疼,因五万贯岁赐之事,梁恂被庆文帝责骂。幸亏大楚朝廷已允诺,早些将余下的二十万贯钱交给他们,庆文帝方未再多言。
“东翁,谷满仓不缺粮,他们的粮食,究竟去了何处,这才是关键之处。”
牟晋善分析道:“东翁,此事不一定是大皇子所为。大皇子如何能不明白,粮食价钱大动,会引起天下大乱,这般做,对他并无好处。我以为,背后肯定有人故意挑拨。”
梁恂脑子下意识想到了雍州府,他冷笑一声,道:“老大不会这般做,但他那群狐假虎威的走狗敢!谷满仓是他的铺子,惹出这般大的事,他脱不了干系。等老子腾出手,再来收拾他!现在先不追究粮食去了何处,先开仓放粮,平抑粮价。”
谷满仓的掌柜李石柱,人称李赖皮,他亲娘是梁恪乳母,靠着这层关系,被梁恪放在了夏州的谷满仓做掌柜。
李赖皮贪财,经常以次充好,梁恪却视而不见,梁恂早就想收拾他,只还没来得及腾出手来。
牟晋善愣了下,道:“东翁,常平仓也没多少粮食了,要是放出去,得等到夏收方能有粮。东翁先斩后奏,恐又要被陛下责骂。东翁可要先向朝廷请旨?”
梁恂摇头,坚决地道:“等阿爹的旨意下来,只怕京都都已大乱了。”
牟晋善心道也是,不再多言,上前亲自帮着铺纸磨墨。
梁恂写好手书,交给了西川:“快去,别耽搁。”
西川拿着手书跑了出去,梁恂一拍案几,道:“派人去抄了李赖皮家,将他捉来,我要好生审!”
牟晋善愣了下,道:“也是,谷满仓的李赖皮,他肯定知道怎么回事。”
李赖皮的宅子,离夏州王府约莫两炷香的路程,梁恂的兵将很快将他捆了来。
梁恂负手在后,立在廊檐下,抬着下巴示意:“就扔在这里,别脏了我的屋子。”
李赖皮被重重扔在地上,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撞在冰冷的石头上,痛得嗷嗷叫唤。
梁恂沉声道:“李赖皮,粮食去了何处,你究竟与谁做了交易。要是不说,老子将你,还有你家人,都活剐了,片成肉,煮给那些饿着肚皮的流民吃。”
“冤枉啊,五皇子冤枉啊!”李赖皮吓得头皮发麻,想到有他娘,有梁恪,还是强自稳住喊冤。
“五皇子,谷满仓老老实实做买卖,有人买粮食,我就卖,我犯了何罪,五皇子要活剐我,活剐我阿娘。我死了无人在意,我阿娘蒙受不白之冤,有大皇子替她伸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