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园里的夏天by任平生
任平生  发于:2024年0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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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微定了定神,缓慢却坚定:“我不觉得自己有错,主任,我不会因为这个事道歉。”
说完,她起身,转身离开办公室。
程知微回到工位上,打开电脑,第三期的策划案还没写完,她得抓紧时间,在今天下班前交上去。
这一天的她很忙碌,除了去厕所,其余时间,专注地看着电脑,就连午饭,也是周叙从饭堂给她带回来的。
那份饭一直到下午 6 点,她也没动过。
重庆合集已经过半,第三期的拍摄必须尽快提上日程,因为她的私事,影响了节目进度,她实在过意不去。
6 点半,程知微终于把策划案最后一个字打完,她环顾四周,整个办公室竟然只剩下她一人。
她呆坐在座位上,缓了会儿神,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主任刚从外面回来,大汗淋漓,招呼着程知微进他办公室。
一天被喊两趟,且主任神色严峻,程知微心底有不好的预感。
办公室内,主任慢条斯理地给她倒茶。
“都 10 月中了,这天气还这么热。”
“下周开始又有台风。”程知微淡淡道。
“我记得你快一个月没播天气了吧?”
“今天听周叙说到。”
主任点了点头,喝了口茶,随后踌躇道:“是这样的,知微,我们今天开了个会,上面的意思是……”
主任刻意停顿,程知微轻轻蹙眉,注视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往下讲。
“《三餐四季》可能要换主持人……”
主任说完,眼神担忧,他知道这个事在眼下说出来,也许会刺激到程知微。
但就她最近的表现而言,说实话,哪怕他仁慈,也想给她打负分。
先是无故旷工,紧接着又连续请了长假,第三期的策划案迟迟不上交,本职工作也不做。
“好,我知道了。”程知微点头,淡淡说道。
她的反应过于冷静,这反倒让主任愧疚。
“我还在争取。”主任安抚道:“你家里的事我知道,你也别泄气,最近你就先休息一下,调整好状态……”
“明白的。”程知微打断,她抿唇笑了笑:“让您费心了。”
程知微从气象局离开,没有立即回家,打了辆车去养老院。
爷爷留在养老院的遗物还要收拾,她父母肯定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只能她走一趟。
出租车后座,程知微靠着窗,看着窗外拥堵的人群。
前排的司机一边开车一边骂,不断有电动车从车身擦过,一点也不遵守交通规则。
这座城市每天都有不断的人涌入,可生存资源就这么多,岗位就这么多,连阳光都要收费的地方,任谁呆久了,都会一身戾气。
程知微并不是如那些骂她的网友所说的缺乏共情能力,相反,她觉得她很能共情别人,只是在这件事上,她看到的弱势群体是那些卖菜的老人家。
她只是希望这个社会每个人都能给老人多一点包容,毕竟每个人都会老。
正如,她也希望“厌童”的风气不要成为主流,毕竟我们每一人,在还未开智时,也曾给别人添过麻烦。
当厌童厌老厌贫成为主流,必将推翻长久以来的公序良俗。
她不愿意看到这一天。
到养老院时已经 8 点,程知微加快脚步,进了养老公寓,便看到张组长朝她挥了挥手。
“程老先生的东西不多,我们都收拾好了,你到时候清点一下,签个名就行了。”张组长领她到爷爷的房间。
她知道这对爷孙一向感情好,连对程知微说了几声“节哀”。
“谢谢您张组长,爷爷在这儿住了两年多,谢谢您的照顾。”程知微顿了顿:“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麻烦您,我一会儿再去找您签字。”
“行,我在办公室等你。”
张组长离开,程知微轻轻合上门。
爷爷的生活用品已经被打包好放在茶几上,他东西不多,总共也就一个长方形手提包。
以前每次来,她都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没怎么认真看过这个房间。
20 来平的单间,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摇椅,一扇窗。
他明明给子孙后代挣下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家业,可他自己却被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两年多。
他穷极一生就为吃口饱饭,却日复一日只能对着那些盐都不下的饭菜发呆。
而她做了什么?她放任父母,将爷爷丢置在这里。
她原本是可以成为爷爷的后盾的。
这一刻,程知微坐在爷爷曾经无数次坐过的躺椅上,泪如雨下。
所有人都跟她说爷爷走得很安详,爷爷这一生无憾了,可程知微知道不是的,爷爷并不喜欢养老院,他只是不想给她父母添麻烦,不想影响她,才住到这里来。
但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程知微将脸上的泪抹去,提前桌上的手提包,快步离开。
走在养老公寓的长廊上,她又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
有人在烧纸。
程知微心一沉,紧接着,她听到熟悉的戏曲声传来。
那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而是铿锵有力,穿透力极强。
她追随着戏曲声,缓缓地往前走。
勒杜鹃盛开的花架下,黄老正对月吟唱。
空旷的庭院中,只得他一人,他唱的正是爷爷生前最爱听的《帝女花》。
“寸心盼望能同合葬,鸳鸯侣相偎傍,泉台上再设新房,地府阴司里再觅那平阳门巷……”
凄厉悲凉的唱腔响彻庭院,程知微愣在原地。
一曲终毕,黄老转过身,看向她。
“你阿爷生前说过,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最近还好吗?”
程知微含泪朝他点了点头:“我一切都好。”
黄老一脸的悲痛:“那天,我们还约好晚上一起唱曲,没想到……”
“您最近身体还好吗?”程知微问。
黄老右手抚着心脏,苦笑道:“年纪到这里了,好跟不好,也就那样吧。”
程知微说了几句讨喜的话,道了别刚要离开,又被黄老喊住。
“我有个视频,想传给你……”黄老拿出手机,播给她看。
爷爷倒下前最后一个视频,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时候的爷爷精神抖擞,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他正在黄老的指导下唱着《帝女花》。
黄老夸他进步很大,等明年年例,他都能登台演唱了。
爷爷满脸笑容,被夸得眼底带星星。
这是程知微记忆中的爷爷,高大健康,意气风发。
“这个视频,太珍贵了。”她抹去腮边的泪,对黄老感激道。
“节哀,你爷爷不止一次说过,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过得好了,他在下面才能安心。”
一下午的高强度工作,加上一晚上的情绪波动,走出养老院大门那一刻,程知微突然浑身乏力。
她沿着墙壁缓缓蹲下。
突然就想起那天晚上,她跟周叙在这里,被一群保安团团围在中间。
那晚,她看到爷爷一个人孤零零蹲在铁门后,眼巴巴地等着她。
或许那个时候,她就应该排除万难把爷爷接回家的。
情绪崩溃就在一瞬间。
自程知微有记忆起,她不曾这样失控过。
眼泪不受控地成串往下掉,满腔的愤懑只有通过嘶吼才能发泄出来。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掌,紧紧掐住她的心脏,让她疼得无法呼吸。
人在濒死边缘,下意识自救。
她艰难地掏出手机,拨通林嘉裕的号码。
这回电话很快被接通,那头林嘉裕还没讲话,她哭着道:“林嘉裕,你能不能回来?”
“我没有家人了……”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家?”
她的声音因为悲痛而变形,她的哭声在夜色的渲染下变得十分可怖。
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希望马上,立刻见到林嘉裕。
然而,那头的嘈杂声几乎盖住她的哭声。
林嘉裕安慰了她几声。
可程知微的情绪并没有因此好转,她听到电话那头,不断有人在喊林嘉裕。
程知微默默流泪,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听到他说:“知微,我现在有点事,等我忙完,给你回电话。”
他话音刚落,电话已经收线。
程知微听着那头机械的“嘟嘟”声,头一回有自我毁灭的冲动。

“台风名字念错了,‘烟花’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再来一遍。”
今天的晚间播报,程知微罕见地出现了三次重大失误。
这个表现,让现场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哪怕是两年前,她第一次站在演播室,也不曾出现过这样的失误。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无论如何都集中不了精神。
脑子明明在运转,但嘴巴跟眼睛就是配合不了。
艰难的一个半钟结束,她推开演播室的门,僵硬地走向卫生间。
隔间门合上,程知微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
焦躁的情绪在尼古丁的安抚下,这才慢慢缓过神来。
她的失误很快传到主任耳朵里,隔天,毫不意外又被叫去谈话。
“先休息几天,我给你批假。”主任看着她,苦口婆心劝道:“你要知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能拿自己的前程赌气。”
她这两年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一场一场播报攒下的好名声,可不能就这样被嚯嚯没了。
程知微无异议,点头应承。
主任这才松了口气:“天气预报会让庄瑶跟小陈顶上,《三餐四季》那边也会从省台找合适的主持人,你就安心在家休息,等哪天你觉得自己状态回来了,欢迎你随时归队。”
主任还说了好些话,程知微一概听不进去。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点头。
从主任办公室离开,她回到工位,把第三期的策划案发出去,随后关闭电脑,拿上包,提前打了下班卡,缓缓离开气象局。
她平静接受这一切,平静得让人心慌。
程知微回到家,中午 12 点的小区很安静,静得像世界末日。
她站在阳台,望着楼下郁郁葱葱的树,10 月中了,中秋已过,可这座城市毫无衰败之意,天气依旧炎热,蝉鸣不止。
手机震动,她看了一眼,是林嘉裕。
自从那天,那通电话匆匆结束,之后的每天,他都会给她打电话。
有时候一天一次,有时候一天两次。
每回程知微都会接,但她没再提过那天的话。每回林嘉裕想把话题绕回去,她会刻意转移,避而不谈。
两人的聊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哪怕林嘉裕再怎么挑起新话题,程知微根本无心搭理,总是敷衍了事。
手机还在震,直到最后一秒,自动挂断。
程知微垂眸,打开飞行模式,进了屋。
她觉得自己需要睡一觉,好好睡一觉,醒来或许会有不一样。
然而,在床上辗转反侧,根本毫无睡意,两小时后,她对着漆黑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起身吃了两颗褪黑素。
这回终于如愿以偿睡了过去。
有了辅助睡眠的药物,她这回睡了很久,直到被门铃声吵醒。
程知微缓缓转醒,发现自己没有酣睡后的好精神,反而浑身酸软,像是在梦中跑完了一场马拉松。
她不情不愿地起身,猫眼后,是他父母。
一脸怒气的父母。
她不解,正想开门,便听到她爸说话。
“你别按了,现在可能不在家,要真在家,早开门了。”
“她都被气象局停薪留职了,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们说,我今天一定要问清楚。”她妈再次按住门铃。
程知微放在门把上的手缓缓垂下,转身走进厨房。
她那父母也是死倔,硬是按了半个钟门铃,直到被邻居驱赶,这才消停。
程知微喝着啤酒,看着她父母发来的短信。
除了指责指责,还是指责。
她放下手机,进入浴室,洗了个澡。
洗完澡,又把家里的卫生搞了一遍,将多日堆积的衣服洗好晾好,抬头一看墙上的钟,居然才 10 点。
从来不觉得时间这么难熬。
她躺在沙发上,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做。
在家翻箱倒柜,找到一台好多年前买的 switch。
她打开,竟然还有电。
一打开《休斯花园》,多年前的旧号自动登陆。
不断有消息弹出来。
“林邀请您进入游戏。”
类似的提示至少有上百条。
最后一条是一年前。
程知微看着看着,眼泪又不受控地往下掉。
她点击他的头像,灰暗一片,他没上线。
程知微在家待了足足三天,足不出户,果腹仅靠几捆挂面。
除了维持生命体征,其余时间都在玩《休斯花园》。
这天是周五,终于把最后一关走完,她躺在沙发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游戏玩完了,接下来,做什么?
她这几天让自己很忙,就是怕这一刻。
只要停下来,闲下来,她就觉得自己内心荒芜一片,巨大的空虚感几乎要将她灭顶。
寂静的客厅内,手机震动声突兀地响起。
程知微本不想接。
她这几天挂掉的电话数不胜数,林嘉裕的,她父母的,甚至周叙的……
可这通电话不能挂,她看了眼备注,接起。
“知微。”主任的声音有些急切:“你在广州吗?”
程知微“嗯”了声:“我在家。”
“第三期策划案我看了,很好。”主任顿了顿:“你方不方便,明天回气象局一趟?”
程知微闻言,从沙发上坐起,她不确定地问道:“我……能回去了?”
主任那头静默了好一会儿。
半晌,程知微才听到他说:“高总说了,《三餐四季》的主持人必须是你,换人的话,他要撤掉冠名。”
“上头也是认真考虑了很久……”主任沉声道:“我的意思一直都是,只要你能把状态调整好,你是主持这个节目的不二人选。”
程知微听得心砰砰直跳。
“所以,你跟我透个底。”主任问道:“第三期节目,你有信心做好吗?”
程知微从沙发站起身,抬起头,将满眼眶的泪憋了回去,这才嗡声翁气说了句“有”。
“那你明天回局里一趟。”
“好。”
挂电话前,主任感慨道:“你这回真应该谢谢高总,他为了保你,放了不少狠话,你好好干,别让他?u?x失望。”
挂断电话,程知微还在想主任这句话。
高总在这件事上有话语权她很能理解,毕竟他是花了大价钱的。
可他为什么会力保她?
他就不怕,她会让他失望吗?
程知微理不清满脑袋的头绪,但还是给高晋发了条信息:“谢谢高总。”
过了好一会儿,高晋回了。
“看微博热搜。”
程知微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挂在热搜第一条的是重庆地铁官方,他们表明立场,支持程知微,呼吁当代年轻人对“背篓专线”的菜贩宽容些。
程知微翻了好几页评论,不知道是不是做过处理,评论区一派心平气和岁月静好。
她定了定神,给高晋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接起。
“高总。”她有很多话想说,话到最后,只讷讷说了句:“我看到热搜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高晋声音低沉,有着不容忽视的威严,却让人无比安心。
程知微低低“嗯”了声。
“我听袁主任说你休了好几天假了。”高晋又道:“工作还干吗?”
“当然干。”程知微说完,又加了一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高晋笑了,低沉的笑声通过电波传进她耳朵里。
“好好干。”说完,他便挂断电话。
周六这天,程知微起了个大早,迎着朝阳回到气象局。
主任跟她约在楼下的雪糕店,这让她有点惊讶。
“我一会儿还要带我女儿去迪士尼,我们在这边过一下,有几个细节你要注意。”
看得出主任很急,说话的语速都比以往快了几倍。
程知微的策划案已经接近完美,只是这次的目的地有些特殊,在团队调度上有些困难。
“这回分给你的人估计也就五六个,很多事情你都要亲力亲为。”主任看着她道:“不过,这次是你的翻身仗,记住了,这回别再说太敏感的话。”
程知微频频点头。
“行,那你这两天就出发吧,先去踩点,我们跟大凉山那边的负责人已经打过招呼了。”
主任说完,匆匆起身,买了个冰淇淋蛋糕后,快步离开。
大凉山,起初做这个策划案时,是因为程知微看到了一个博主每天开着货车去大凉山售卖日用品。
她被那里纯粹古朴的人打动,也觉得博主这种传统的售货方式很有意思。
前两期节目都是在城市里,这回要深入山区,还冒着高反的风险,说实话,这会儿她心里也直打鼓。
周日一早,程知微带着整个团队,一共 5 人,飞往成都。
3 个钟后,飞机在双流机场降落。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会在廊桥上遇到一个熟人。
同事抓住她的手臂,痛感让她回过神。
“你看前面,那不是高总吗?”
程知微看过去,高晋正跟着他的助理走在正前方。
她心底突然漏一拍:“高总怎么也来了?”
同事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再给你一次机会
下了飞机,一行人没有休息的时间,从机场停车场上了商务车,直接前往大凉山。
两个摄影师跟场务一辆车,程知微跟打杂的女同事孟泳上了另外一辆。
“师傅,大概要多久才能到啊?”上车后,孟泳问道。
“平时要是天气好,6 小时能到,不过看今天的天气像是要下雨。”负责开车的李师傅是西昌人,熟悉大凉山那一块,人看着憨厚老实:“如果下雨的话,估计要多个一小时。”
“没事师傅,安全第一。”程知微扣好安全带,温声道。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看着阴霾的天,程知微后知后觉发现,《三餐四季》从第一期节目到现在,似乎都是阴雨天居多。
不过转念一想,夏天本来就是雨季。
孟泳上了车很快便睡着,程知微拿过一件长外套盖在她身上,随后也开始闭目养神。
也许是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她已困极,这回不用借助药物很快便睡了过去。
程知微再睁眼,已经是两个半钟后。
幸运的是,这边居然是大好的艳阳天。
李师傅从后视镜见她举起手机拍照,于是挑了个话题道:“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这边山多,天气经常变来变去。“
程知微收起手机,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山脉。
“师傅,我们到哪儿了?”
“快到雅安了。”
在上雅西高速前,车子在服务区停下,稍作歇息。
孟泳还在睡,程知微没叫醒她,只身进了服务区大堂。
从洗手间出来,她脚步微顿。
高晋正站在不远处抽烟。
他转身掐灭烟头时,正好也看向了她。
程知微朝他走了过去,打了声招呼:“高总怎么也来了?”
“公司在大凉山资助了几个希望小学,这几天有个剪彩仪式。”他道。
原来是做慈善来了。
程知微点了点头,心想怪不得他要力挺她,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
高晋见她没出声,扭头看了她一眼。
“精神还可以。”他淡淡道。
“刚刚在车上睡了一觉。”程知微淡笑道。
“我以为你会一蹶不振。”他说完,顿了顿,才沉声说了句:“节哀。”
程知微摆了摆手:“都过去了。”
她不愿意去想爷爷过世这件事,也不愿提。
高晋点了点头,他接了个电话,先行离开。
众人一一上车,程知微也走向停车场,刚打开车后座,见孟泳缓缓转醒。
因孟泳耽搁了一阵,程知微这辆车成了车队中最后一辆。
两个人都睡过一觉,孟泳又是个自来熟,车子再上路时,她已经跟李师傅聊得火热。
“我记得我小时候来过一次大凉山,那时候还要走盘山路,车速特别慢,下边就是悬崖,那时候还小,不懂这些,整个旅游大巴上就我还敢叽叽喳喳说话。”
李师傅笑着附和道:“放在以前,我们都不敢信能在大凉山挖高速,这边山实在太多了。”
“住在山里的人,以前想出来一趟得好几天,现在有了这条高速公路,你想想看,从大凉山去省会成都也就几个小时。”
顿了顿,他又道:“要走出大凉山,不容易啊。”
雅安到西昌,也就是雅西高速,这条高速公路于 2012 年才建成通车。
大凉山地处两高原一盆地的过渡地带,山地多,河流多,地表脆弱。这条高速公路短短 240 公里,隧道就占了 2/3,能顺利完工通车,可以说是“无法被超越的工程奇迹”。
“每次一下雨,这条路上好多云飘着,所以我们也叫它云端高速,这边离地面最高有 100 多米。”李师傅骄傲地对程知微跟孟泳道,顿了顿,他又说:“待会儿海拔会上 3500,你们要是高反的话,车子后备箱有氧气瓶。”
“西昌海拔多少啊?也这么高吗?”程知微问道。
“那不是,西昌最多也就 2000 多。”李师傅道:“不过你们之后要去的地方都是山区,海拔会高很多,最高将近 4000。”
三人聊着天,很快就到西昌市,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程知微迷迷瞪瞪下了车。
孟泳见她脸色不怎么好,凑近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程知微皱眉摇了摇头:“可能就是晕车了。”
“你该不会是高反了吧?”她关心问道:“有没有头疼想吐?”
程知微依旧摇头。
两人最后到,办理完入住手续,电梯内,孟泳对她道:“我在停车场看到高总的车了,他也住这家酒店。”
程知微“嗯”了声。
各自回房后,程知微打开药包,找出一颗布洛芬,吞下去后,才轻轻松了口气。
孟泳说的那些症状她都有,头疼,想吐,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就想睡觉。
吃完药,睡衣也来不及换,她躺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 8 点半,程知微看了一眼时间,暗道不好。
她今天睡太多了,今晚大概率要失眠。
这样日夜颠倒,不利于她这几天的工作。
洗漱完,整个人终于精神了许多,换了套衣服,穿上外套,出门觅食。
这边地处高原,昼夜温差大,程知微站在酒店门口,紧了紧身上的毛衣开衫。
她正低头查哪里有吃的,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侧身一看,居然是高晋,他身侧还有两个年长的男人。
他们一行三人从程知微身边走过,片刻后,那两个男人驱车离开。
而高晋则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直到车子驶远,车尾灯消失不见。
夜晚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毛衣开衫无法御寒,程知微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高晋转身看她。
“高总加班啊?”她带着鼻音问道。
高晋抬手看表。
“吃饭了吗?”程知微说:“我睡到现在,刚好要出去吃饭。”
“高总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们一块儿吃?”她顿了顿:“就当续上上次那顿饭。”
高晋无异议,但又提议道:“你最好还是回房拿多一件外套。”
程知微犹豫了一会儿:“行,那您稍等我一下。”
她用最快的速度回了房,拿了一件厚实的棒球服。
再下楼时,见他在打电话,她放慢脚步,缓缓走近。
“到此为止吧。”
“你不用担心,我说到做到。”
“你过好你的生活……”
程知微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正想转身离开,鼻子一痒,没想到又打了一个喷嚏。
高晋朝她看了过来,眉毛微蹙。
他很快结束了通话,盯着她道:“走吧。”
程知微试图解释:“高总,我不是故意偷听您讲电话……”
见她一副怯生生的模样,高晋觉得新鲜,他打量着她,高马尾,素面朝天,藏青色的棒球服加牛仔裤,活脱脱一个大学生模样。
高晋收回目光,淡淡问道:“去哪里吃?”
“就在前面路口,不远,不用开车。”见他没再提那茬,程知微忙道。
程知微挑的是一家露天烧烤店,环境很简陋,但她查了好几个 app,很多人都推荐这一家。
“您要是觉得这儿环境太差,我们换一家也行。”她对高晋道。
高晋没搭理她,拿了张红色塑料矮凳,坐了下来。
“你感冒了还能吃烧烤?”落座后,他看着她,问道。
“西昌的烧烤这么出名,当然要试一试。”程知微顿了顿:“我应该没感冒,就是刚刚穿太少了。”
她挥手叫服务员,点了十几份烤串,又要了两瓶啤酒。
“您喝得惯啤酒吗?”她问。
高晋接过她的酒,他觉得今夜的程知微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
她今晚话很多,很密。
高晋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垂眸,喝了口冰镇百威。
程知微对他笑了笑,一口气闷下半瓶。
“你明天还要上镜。”高晋提醒道。
“明天拍空镜。”她说完,顿了顿:“是不是顿时觉得自己挑的主持人特别不靠谱?”
高晋将那啤酒放在桌上:“我对我的判断力一直很有信心。”
“我能问问,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有信心吗?”酒壮人胆,她是真的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
高晋没立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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