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园里的夏天by任平生
任平生  发于:2024年0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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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婧斐回得很快。
“你在北京录节目,所以没跟你说,怕影响你工作。”
“乳腺癌,我明天就入院了,医生说发现得早,能治。”
看着这短短两行字,程知微如坠冰窖。
回想起这段时间,尤婧斐的一切表现都很正常,也很健康。
她今年才 28 岁,正是最好年华,为什么会患癌?
程知微拿着手机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她字还没打完,那头又来信息了。
“接下来要辛苦你跟庄姐,我可能没那么快回去。”
“你也不要太拼,多注意休息,保持好心情,我就是每天想太多了。”
程知微回复道:“你在哪个医院?我去看你。”
“别了,我谁都没说,等手术做完,成功了再告诉你。”
“对了,记得帮我的韭菜浇水,等我出院,应该就能吃了。”
尤婧斐给她发了个发射爱心的表情包,程知微看着看着,眼眶发红。
中午,在饭堂用完餐,她走到大阳台。
今天的太阳猛烈,阳台来了几只躲凉的鸟,见到她来,扑哧了几下翅膀。
程知微以为它们是怕人,没想到那几只鸟只对着她扑哧翅膀,也不离开。
她没养过鸟,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示好的方式?就像狗遇到熟人便摇尾巴?
正胡思乱想,听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转身看过去,是周叙。
他披着一身水波质感的阳光,朝她走过来,有种风华正茂的青春气。
“你上午请假了?”程知微一早上都没在办公室看到他。
“早上带奶奶去了趟医院。”
周叙走近她,从她前面拿起浇水壶,弯下腰身,认真的给一阳台的绿植浇水。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边几盆高大的绿植,滤成一串串细碎的光,洒在他半张脸上。
近距离看,他的侧脸在光里隐成流畅的线条,眉目低垂间,有一种细微的温润和静谧。
仿佛留意到了程知微的目光,周叙微弯着身体,抬眼间碰上了她的目光。
他眼神赤忱,唇边牵起淡淡笑意:“你手臂怎么样了?”
许是午后的阳光过分灼热,程知微脸颊莫名有些发烫,她紧忙晃开视线,往窗外望出去。
“现在不疼了,不过半夜痒得睡不着,忍不住想要在身上抓个大洞。”
周叙直起身,视线落下来,见她穿了件长袖衬衣。
他沉默了片刻,一边浇水,一边跟她说话:“痒了不能抓,新愈合的皮肤很薄,抓挠会留疤。”
一直到浇水壶的水浇完,周叙回过身,看到程知微站在尤婧斐的那一长排韭菜前,在发呆。
周叙放下浇水壶,犹豫了片刻,从衣兜里掏出一盒膏药递给她。
“这个是青草膏,能缓解发痒。”
程知微回头时,看到小小的绿色药膏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光好像伸到了她心里。
可那种细微的温暖,追究起来又有一种荒凉感,因为在这一刻,她忽然想到了林嘉裕。
程知微连忙摇头:“不用了,周叙,真不用,林嘉裕也给我买了,够用了。”
周叙怔了一下,可也只是一刹那而已,他紧接着笑起来:“对哦。”
他说完话,将药膏放回兜里,垂下头,看着尤婧斐那盆韭菜,伸手掐去发黄的顶端。
“这韭菜是枯了吗?为什么会发黄?”她问。
“这里光照太强,土壤的肥料不够。”周叙将一整盆抬起,转移到鸟躲凉那块地方。
那几只鸟看到周叙,翅膀扑哧得更欢快。
“对了,奶奶怎么去医院了?”程知微在他身后问道。
“最近症状又严重了。”周叙站起身,看向她:“她已经完全把我忘了。”
他双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悲伤。
“看了医生,会有好转吗?”或许在别人眼里,医生犹如天神。但自从奶奶去世,程知微知道,医生不是神,医生也有局限。
生命犹如时间,一旦要流逝,是谁都抓不住的。
周叙艰难地从喉间蹦出一个字“难”。
“今天下班我也去看看奶奶。”她轻声说:“旅游节目,奶奶帮了大忙。”
在爷爷送去养老院后的一段时间里,程知微了解过老人晚年一些可能遇到的疾病。
阿尔兹海默症发生的机率很大,这病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绝症,因为它根本无法根治。
随着病情深入,忘记家人还算小事,到最后甚至有可能出现失禁失眠。
最痛苦的不是这些患病老人,而是照顾他们的家人。
周叙父母早逝,也没有其他亲人,照顾奶奶的重任,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光是想想,程知微都替他觉得累。
可累还是其次,面对至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还要被遗忘。
是个人都会发疯。
一整个下午,程知微一边做着策划案,一边有意无意的会将目光落在周叙身上。
他的沉寂,像一座默默耸立的高山,午间阳台那片刻的明媚感,仿若她的一场错觉。
这样的周叙,她还是第一次见。
6 点半,程知微录完晚间播报,从演播厅离开,刚回到工位上,便看到周叙起身,她连忙叫住他。
两人都没开车,这个时候的公共交通人满为患。
周叙问她介不介意骑单车?
程知微自然无异议。
于是两人扫了共享单车,他在前面带路,带着她慢慢一路骑行。
他家离气象局也就 3 公里,虽然一路堵车,红绿灯也多,15 分钟后已经到他小区楼下。
这个点,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大人下班,孩子放学,小区门口停了许多小摊贩,每个小摊都排了小长队,购买力惊人。
“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周叙问她。
程知微摸了一下干瘪的肚子:“好像确实是有点饿了。”
话音刚落,她肚子适时响了起来。
程知微顿时面露难色。
周叙见状,脸上终于有了今天下午的第一个笑容。
“那边有家炒面很好吃,试试?”
“好啊。”
周叙给她点了一份瘦肉鸡蛋炒面,又在隔壁摊位上买了两杯冰镇甘蔗汁。
“炒面没那么快,先喝这个。”他递给她。
程知微接过:“谢谢啊。”
她喝了一口,甘蔗汁清甜冰爽,没忍住一下喝了大半杯。
“你们这里怎么会允许摆摊啊?”
“老小区,物业不管。”周叙也喝了口蔗汁,“这几个小摊在这里摆了很多年了,我初一那年,这家炒面就在了。”
周叙可以说是被这家店养大的。
“我们那儿也老小区,但就是不让摆,规矩特别多。”程知微道。
“你住哪里?”
“陈家祠附近。”
聊着天,面炒好了,这里虽然让摆摊,却不让摆桌椅,所以商贩们只提供塑料胶凳。
周叙搬来两张红色胶凳,一人一张落座。
程知微吃了口炒面,浑身的馋虫瞬间被激活。
“现炒的就是好吃啊。”她不禁感慨:“周叙,你每天能吃到这个,穗花巷又在附近,你也太幸福了。”
程知微边吃炒面边想,她那个小区最初也是让摆摊的,她还记得小时候最爱吃南门口一家无名炸鸡腿,那时候每回放了学,便求着爷爷奶奶给她买炸鸡腿吃。
9 块钱一个,15 块钱两个。
奶奶精打细算过日子,觉得买两个更划算,可是他们两个老的又不爱吃炸物,程知微吃两个又怕上火。
于是爷爷被她拉入美食阵营,她吃一个半,爷爷吃半个,这样刚刚好。
爷爷就是这样一步步被她拉入美食的大坑的。
她爱吃的,买多了,就会让爷爷尝,爷爷的口味跟她相近,久而久之,两人成了最好的饭搭子。
可随着时代发展,她那个老破小身价水涨船高,新业主们花了大价钱买进房子,自然不愿意小区门口搞得乌烟瘴气,于是投诉到物业。
那些小商贩就此各奔东西,再也不见。
那家无名炸鸡,程知微印象中最好吃的炸鸡,想再吃上一口,这辈子可能再无机会。
憾事常有,伴随着她人生的每一个节点。
后来的后来,她也明白了,有些人要及时抓住,有些事要及时表达。
一整份炒面吃完,天色已暗,路灯接连亮起,两人缓缓地往他家的方向走。
夏季闷热,蚊虫多,周叙带她绕开花园,走入风雨长廊。
程知微每走两步,便看到一张麻将桌,四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围在一起打麻将。
一路过去,至少有五六桌。
这景象实在有趣。
周叙见她频频张望,笑着解释:“这里下午更多人开台,十来桌,从中午打到傍晚,吃完晚饭又开始。”
他笑道:“有些老人家视力不行,所以只打下午场,不打夜场。”
“打钱吗?”
“听说是五毛钱。”
程知微诧异:“五毛钱的局还能这么上瘾。”
周叙道:“其实挺好的。”
这不就是广大年轻人追求的松弛感?
“以后我老了,我也这样,打打麻将,下下棋,种种菜。”他笑了笑。
程知微点了点头:“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能成麻将搭子,组团养老。”
周叙笑笑没说话。
长长的廊子,他们肩并肩继续往前走,攀谈声嘈杂,麻将落桌的声音撞得铿铿响,但程知微却有一种畅快的舒爽感。
也许是这个小区,绿树繁荫,也许晚风温柔,吹得她心里舒服。
周叙静静走在程知微旁边,走了半截,他听程知微说:“忘了也没关系的,周叙。”
周叙脚步停下来,朝她看去。
程知微低头想着什么,她垂眸想事情的这个瞬间,周叙总是能看到一朵花,擦过了她的睫毛。
“奶奶虽然不记得你,但是你没有忘记她,这就足够了。”
“记忆这件事,如果两个人都忘了,那才是悲伤的事情。”
周叙看着她的侧脸,笑了笑:“你的这个角度很清奇,安慰到我了。”
程知微也笑,爽朗道:“你是我的灵感童子,没准我也是你的灵感童子呢。”
上了楼,他拿出钥匙开门,沈阿姨正端着菜上桌,见他们进来,愣了一下,随后问:“你们吃饭没?”
“吃过了。”周叙答,又问道:“奶奶呢?”
“在阳台。”
程知微跟在周叙身后,走到阳台。
跟上次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今天的阳台更加逼仄,之前还留有一条能容一人经过的小道。
今天放眼望去,密密麻麻一片绿。
而奶奶正穿着白底碎花衫,站在其中一棵盆栽前,俯下身不知道在干什么。
“奶奶。”周叙喊了她一声。
奶奶回过身,看了眼周叙,又看向程知微。
她朝程知微点了点头。
“奶奶,您还记得我?”程知微不确定地试探。
“记得。”奶奶道。
程知微喜上眉梢。
“你是我孙子的女朋友。”奶奶笑着说:“你送我回家,还喜欢我的菜园子,我孙子那天就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给你倒杯水喝。”
“我就是在那天,看出来的,你和我孙子拍拖了。”
“……”
程知微扭头去看周叙,见他脸上漫上一种隐晦不明的情绪,有落寞,也有悲伤。
奶奶见到她来,放下手上的活,回了屋。
程知微的手被她牵在手里,听她一直在问:“你怎么来了?我孙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周叙拉开餐椅,扶着她坐下,沉声道:“奶奶,我不就是您孙子?”
“你不是。”奶奶拍开他的手,继续看向程知微:“我孙子,周叙,周小满啊。”
“奶奶,您先坐下吃饭。”程知微柔声哄着。
奶奶落座,吃着饭,跟程知微拉起家常来:“你跟我孙子谈了多久啦?”
程知微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这里的“孙子”指的是谁。
她硬着头皮转移话题:“奶奶,您身体怎么样啊?”
“好得很。”奶奶道:“一顿能吃一碗米饭。”
沈阿姨洗完锅回来,见奶奶又开始神志不清,给她夹了块肉饼,顺着她的话往下讲,把老人家哄得高高兴兴服服帖帖。
程知微坐在一旁,心好像突然被挖空了一块。
她转过身去看周叙,他站在电视前,神情犹如远山淡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知微起身,走向周叙,她想说很多,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于是两人肩并肩站着,静静看着奶奶用餐。
打破沉默的是她的手机铃声,见是林嘉裕,她跑到阳台接电话。
“还在气象局?”他问。
“我在周叙家。”程知微低声说:“奶奶身体不舒服,我来看看她。”
“林嘉裕,就台风天那天,我们找的奶奶,你还记得吗?”
那头沉默了半晌,片刻后,林嘉裕说:“我去接你。”

程知微按着频道,突然想起她陪着爷爷奶奶一起看七十二家房客的日子。
这部长达 2000 集的粤语长片已经不知道送走多少个老人家。
没想到居然还在拍,还在播。
“你坐过来,跟我一起看。”奶奶招呼她。
说来奇怪,奶奶记得沈阿姨,记得程知微,唯独不记得周叙。
周叙一旦靠近她,便被她拍开,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我孙子呢?”
程知微一边替奶奶难受,一边替周叙难受。
她坐到奶奶身旁,电视已经调至珠江频道。
这个点七十二家房客还没播,正是播天气预报的时候。
奶奶看着屏幕,像是发现新大陆,她不确定地问程知微:“电视上的人是不是你?”
天气预报分直播和录播,程知微他们这种,一般都是采用录播形式。
此时电视上的气象主播正是程知微。
屏幕中,她穿一套白色套裙,头发一丝不苟,看上去严肃又专业,跟眼下穿休闲服装的她,判若两人。
于是奶奶的目光来回转:“看着有点像,可是她比你好像大了好几岁。”
程知微笑了笑:“就是我呀奶奶。”
“你站过去,站到电视旁边去,我看看。”奶奶指挥她。
程知微乖巧地小碎步走到电视柜前。
“真人好看多了。”奶奶眼睛里满是对程知微的喜爱:“跟我孙子真配。”
她话音刚落,门铃响了。
周叙从厨房出来,走去开门。
门外是林嘉裕,他方才在楼下给程知微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没接。
于是他凭着印象上了楼,还好没找错。
周叙见是他,有片刻怔愣,很快又笑了笑:“来接知微?”
林嘉裕点头:“奶奶还好吗?”
寒暄了好一阵,林嘉裕进了屋。
一进屋,便看到奶奶抓着程知微的手,嘴里念着:“我孙子好,你们很般配,什么时候能吃你们的喜酒啊?奶奶就怕等不及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程知微余光瞥到林嘉裕,刚想开口,倒是周叙先出声。
他跟林嘉裕解释:“奶奶最近记忆力越来越不行,老是说胡话,你别见怪。”
林嘉裕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程知微身上,以及她身后,一方屏幕中,熠熠发光的她。
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三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程知微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
“奶奶,我男朋友来了。”她走近沙发,俯下身,笑道:“你们见过一次的,记得吗?”
奶奶顺着程知微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一看,双眼骤然亮起。
“小满。”她欣喜地叫道。
周叙听到她叫自己,心下松了口气,心想奶奶终于认出自己,正想应声。
可下一秒,便看到奶奶起身,朝着林嘉裕走过。
“你下班了?小满。”奶奶抓着林嘉裕的手臂,心疼道:“又加班了吧?”
“整天只知道忙工作,不好好陪女朋友,小心女朋友跑了。”奶奶边说着,边拉过程知微。
难得遇到林嘉裕都解决不了的场合,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也不知道是否要回应,该怎么回应。
两人就这样任由奶奶牵着,听着她的嘱咐:“小满,你对人家好一点啊,你年纪也不小了。”
她说完,又去看程知微:“看你父母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双方见个面啊。”
“您又糊涂了。”周叙绕过林嘉裕,走到奶奶身后,他的眼神像风吹尘埃,有一种怅然的浮荡和游离。
他耐心的跟奶奶说:“这是知微的男朋友,林嘉裕,之前就是他在公园里找到你的。”
周叙说话时,声音沉沉的。
程知微见他停滞了刹那,才又挂上笑容,继续说:“奶奶,你先松手,别把人抓疼了。”
奶奶手慢慢松开来,一脸茫然看向周叙:“那我孙子呢?小满在哪里?”
“他是不是又跑出去玩了?”
“他早上跟我要五块钱,我没给,估计跟我怄气呢。”
将近八点,从周叙家离开,程知微有些心不在焉。
“在想什么?”林嘉裕牵着她的手往外走,他的车子停在路边,要从正门出去。
这个点楼下散步的人很多,嘈杂的居民楼,让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怀念起高中之前。
他住的也是这样的老小区,街坊邻居大多数都是村民,后来才搬进来的,所以经常能碰到熟人。
那时候他父母还未发迹,每天奔波,他还记得,有一次他跟着父亲去送餐,在琶洲那一带,经过江边时,父亲说:“看到那个建筑工地没?听说要建全市最贵的江景房。”
他对房价一知半解,也不知道最贵是什么概念。
“好好读书,以后买一套给老爸住。”
他顺着父亲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一堆光秃秃的钢筋混凝土。
再后来,那里的小区终于建成,也就是知名豪宅区“保利天悦”。
父母也经过那些年的积累,在餐饮界站稳脚跟。
只是,在买房选择上,父亲没选保利天悦,而是买了“更贵更豪”的侨鑫汇悦台。
“要买就买最好的,你想想看,你住在这里遇到的人,跟之前那些街坊,肯定不一样。”
收楼那天,父亲跟他站在阳台,望着广州塔,对他道:“你跟他们,已经是不同阶层的人。”
林嘉裕一直以来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成为厉害的人,区别于绝大部分普通人。
“林嘉裕,你吃饭了吗?”
程知微的话让他回过神来,他看着她,摇了摇头。
程知微看了一眼手机,这都 8 点多了。
她正想说,穗花巷就在附近,可还没开口,便听到他道:“刚刚我来的路上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他在江南西开了一家日料店,今天新进了一些刺身,很新鲜,去尝尝?”
她点头说好。
那家日料店就在他公司附近。
这个点已经过了晚高峰,一路通畅,到店后,服务员带着他们进入包厢。
程知微的肚子已经被那碗炒面占满,只要了壶清酒。
菜很快上齐,程知微托着腮,喝着酒,一边看着林嘉裕。
“你不再吃点儿?”见她盯着自己瞧,林嘉裕夹了块三文鱼,放到她嘴边。
程知微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好饱。”
“今晚吃了什么?”
“炒面。”
她给林嘉裕添酒:“那家店,也不能叫店,就是个小摊,在周叙小区门口,真的很好吃,下次带你去。”
林嘉裕喝了口酒,笑道:“好。”
“你跟周叙一点儿也不像,为什么奶奶会把你认错成他呢?”程知微一眼不眨的盯着林嘉裕看。

林嘉裕和周叙年纪差不多,外形都是清瘦型的,但熟悉他们的人,能一眼区分。
林嘉裕平和但总有一种高不可攀的气质,而周叙,温温润润的,有种纯碎的少年感。
“可能是因为上次是我先找到她的?”林嘉裕低眉想了想,认真分析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对于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来说,他们的记忆是错乱的,只是刚好,她把我跟周叙搞混了。”
程知微闻言没出声,又默默喝了口酒。
“你旅游节目后期做得怎么样了?”林嘉裕转移话题:“顺利吗?”
“目前还是顺利的,在剪辑阶段了。”程知微答:“月底应该能播。”
“那你这段时间都会在广州?”
她摇头:“等参加完冯晓的婚礼,要去一趟重庆。”
“重庆?”
程知微把第二期选题的事跟他说了。
林嘉裕放下筷子,沉吟片刻,正色道:“你一定能在你的领域闪闪发光的。”
“林嘉裕,我不是为了闪闪发光。”
程知微想了一下,认真道:“我只是在做我热爱的事,对于名跟利,我没想过。”
林嘉裕却好似不太赞成她的话:“名利才是最好的驱动力。”
“你做《金箍棒》,是为了什么?”她突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好像也不是为了赚钱?”
林嘉裕气定神闲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缓缓道:“那自然是为了在手游界留名。”
“如果有一个当明星的机会,你会甘心做一个朝九晚五的气象主播?”林嘉裕说完,没等她的回答,自顾自道:“你不会的。”
他的笃定让程知微有片刻恍惚。
她举起酒壶,想给自己倒酒,摇了两下,酒已经见底。
林嘉裕见状,让人又上了一壶。
“还是算了,不能喝多,明天还要上镜。”她摇了摇头。
林嘉裕点头,又让人把酒退了。
这顿饭结束,已经 9 点半,正是这个商业中心一天当中最繁忙的时候。
从日料店出来,程知微忽然想起了什么,兴奋地对他说起那个拉小提琴的老爷爷。
“他就在地铁口,我见过他几次了,不过今晚不知道在不在。”
“去看看?”他饶有兴趣。
上一次来这里,是七夕节那天,她因为他的爽约泪流满面。
这一次,他牵着她穿过人群,缓缓地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今天的路边依旧有人在卖花,程知微匆匆一瞥,林嘉裕却好似看懂她的心事。
他牵着她走了过去,买了一大束香槟玫瑰。
“补上七夕节那天的。”他笑道。
“我那天其实也给自己买了一束花,不过后来送给那老爷爷了。”她道。
林嘉裕对那位素昧蒙面的拉小提琴的爷爷又多了些好奇。
他们手牵手,穿过热闹的人海和灯光连成片的星海,在夜风拂花的声色里,往地铁口走。
可等到他们走到地铁口时,老人家并不在。
程知微有些失落:“他应该只有周三才会来。”
“那我们下周三再过来。”林嘉裕温声说:“以后每周三,只要你有时间,我们都来。”
程知微笑着摇了摇他的手:“是你有时间,我们都来。”
林嘉裕唇边牵起笑意,目光落下来:“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
他话音刚落,有手机铃声在响。
他从口袋拿出手机,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程知微见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
“我在公司楼下,你别急,我现在上去。”
电话结束,程知微朝他点了点头:“你快回去吧,不用管我。”
“我给你叫车。”林嘉裕满脸歉意:“项目出了点问题。”
“不用。”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又畅快地松开:“我再随便逛逛,一会儿自己会回家,你快走吧。”
林嘉裕只好点头,叮嘱她到家了给他发个信息。
看着他走远,直至消失在视线范围,她这才收回目光。
程知微垂眸,盯着怀里的玫瑰,低低叹了口气。
夜风闷热,她又喝了酒,一个人在地铁口徘徊了一阵儿,她其实好想跟林嘉裕一起坐公交车回家。
他们会手牵手压马路,再经过前面的酒吧街,区别于上一次,因为有人醉酒,她不敢继续前进。
这一次,她只要握住林嘉裕的手,就会觉得身后是整个世界的力量。
他们会在酒吧街浊乱的窄巷种穿过,月亮在他们身后远远的照着,见证这一路最风华的爱情。
最后清凉的风从巷口灌进来,他们再向右转,走到公交站牌下,刚好公交车驶来。
程知微会拉着林嘉裕的手,跳上车,坐到最后一排,告诉他:“林嘉裕,高中时候我们就这样亲密过。”
站在闷热到让人窒息的广州街头,程知微有些怅然,先前脑海中闪过的片段,才是她想要的。
踏踏实实的拥有,安安静静的做着最寻常的事,她想要的从来都是这些。
可她明明得偿所愿,她和她暗恋十年的人,终于在一起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呢?
程知微被人撞了一下,跑远的思绪骤然回来,她还是决定坐公交车回家。
哪怕只有她一个人。
而去公车站必定经过酒吧街。
不过这个点还好,夜刚刚开始,声色男女们酒精还没上头,一个个都还规规矩矩的。
程知微对烟酒不太热衷,只有烦闷到极致,才会想点上一根,喝上一杯。
因此她酒量也不太行。
今夜日料店里的清酒虽然不足以让她醉,但是度数不低,此刻也觉得身体轻飘飘的。
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她心想。
可就在拐入最后一条巷子时,程知微忽然停下脚步。
她直直盯着正前方,黑色轿车后座里,一对男女正在交颈缠绵。
酒吧门口,这种事稀疏平常,换做平时,程知微不会盯着看这么久。
可今天不一样。
她认得这辆车。
她记得这人的气场。
她熟悉夜晚时候,他隐晦不明的黯淡。
此刻,夜色迷离,整条酒吧街起伏的人声,淡淡的灯光,海潮般高高低低的音乐,凝成了一种涌动的情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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