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宜之计。总比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自杀要好吧。”
“那要怎么让他们醒过来?”
“就像阿什瓦塔说的?,语言是武器。”维卡靠着垃圾桶慢悠悠地插嘴,“一句话可以催眠你们,一句话也可以唤醒你们。人类的?灵魂没有防火墙,随随便?便?就能捏在手里?,比抓兔子还简单。”
“一口一个人类……说得好像你不是人类似的?。”
“我的?确不是人类。”维卡突然站起来,弯腰盯着红头罩,做出一个会?吓哭小孩的?僵硬表情,“——曾经是。但是现在,我只是个披着人皮的?怪东西。想象一下商场里?的?塑料模特突然开始跳舞,我和它们就差不多。”说罢,她?提着佩斯利的?领子把人拎起来:“那个人动?了,咱们终于能走了。”
在广场上独自徘徊许久的?男人突然转向某个方向,火急火燎地跑动?起来,目不斜视地从?三人身边路过,仿佛生怕对方不愿意追上来。
维卡首先跟了上去。佩斯利站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开阔的?广场,远处是高高的?写字楼,清晨的?阳光照亮了半块空间?。
“你还记得这?里?吗?”佩斯利突然对红头罩说道,“我们见过面。”
红头罩嘴角抽搐,回?想起那个某种程度上改变他一生的?夜晚:“一辈子不会?忘。我们在那栋楼碰上,下面是蝙蝠侠在打架——那个伟大的?至尊蝙蝠侠不就是在这?儿诞生的?吗?”
“至尊蝙蝠侠早就诞生了,我们只是剽窃了他的?名字——我说的?不是这?个。”佩斯利看?向维卡离开的?方向,“往那边走,是我们抓到企鹅人的?下水道,还记得吗?”
“……你觉得他会?把我们引进同一个下水道?”
佩斯利不置可否:“上一次,在见过企鹅人之后,我找了一份哥谭下水道的?线路图,想研究一下里?面的?生态环境……它比我想象中要复杂。”
“哥谭的?下水道比哥谭本身的?年纪还大,都?不知道被翻修多少次了。”红头罩跟着维卡的?背影,一脸警惕地向前走,“没人知道深处到底有什么。”
佩斯利很讨厌那种“原来答案早就和自己擦肩而过”的?挫败感。如果可以,她?宁愿神秘的?下水道和自己要找的?东西没什么联系。但就在沉思时,她?听到红头罩继续说道:“——反正我知道,下水道里?住着一条穿风衣的?鳄鱼……”
“……”
佩斯利之前那种复杂的?思绪立刻被凉爽的?晨风吹没了。她?小跑着越过红头罩,满心期待地跟上了维卡,眯着眼睛观察不远处越跑越慢的?男人。
果不其然,他停在了那个熟悉的?入口前,开始努力掀开窨井盖。
“太棒了!”佩斯利高兴得握紧双手,“没错,就是这?样,快点进去,亲爱的?。鳄鱼在等着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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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在庞大而复杂的?地下世界里?寻找鳄鱼属实是一件难事?。
这?地方仿佛经典游戏《银河战士》里?面那种纵横交错、层层叠叠、一个房间?带着五个出口的?庞然大物般的?地图。佩斯利上一次的?下水道探险只是浅尝辄止,相当于在门口晃了一圈。等到真正深入进去,她?才直观地感受到线路图上密密麻麻颜色不一的?线条具像化后是什么样子。
三人跟着一声不吭的?路牌走上了一条复杂的?道路。这?些低矮的?通道和上次一样,空旷、寂静。这?里?没什么特别难闻的?味道,似乎早就有人走过了相同的?路——相应的?,也没有活着的?动?物。
在转过第五个十字路口后,走在最后面的?红头罩回?身望了一眼黑暗的?来路:“我们走得太远了,得在路上放点标志物,不然恐怕会?迷路。”
“用?不着。”维卡埋头前进,声音闷闷的?,“我们已经迷路了。从?刚刚那个转弯开始,这?地方的?空间?就一直在变。”
“……你怎么不早说!”
“说了有什么用??——你的?灵魂之刃不是还剩下一半吗?回?去的?时候直接劈开头顶的?那一层往上走。”维卡敲了敲身边的?墙体,一层让人眼熟的?金色符号浮现在墙上,随着维卡的?手指在砖缝间?移动?,接着如同水面涟漪般渐渐消失。
下水道的?墙壁湿漉漉的?,有种黏腻的?触感。维卡用?外套的?衣领擦了擦手指:“这?里?已经算不上现实世界了……”
佩斯利仔细观察着周边的?环境,然而一切都?是千篇一律。灰蒙蒙的?墙和灰蒙蒙的?道路,甚至没有之前的?山洞有意思。看?到那一层符号后,她?走到维卡身边,小声问道:“你以前也来过这?里??”
维卡目视前方,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芒,勉强能照亮面前的?路。她?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眼睛里?却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
“……如果真的?是我干的?呢?”她?喃喃自语,“有人开出了好价钱,所以我帮着他们干脏活……”
她?转过头,求助般看?着佩斯利:“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失去那些记忆,把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这?是……惩罚?”
前方的?引路人转弯了。佩斯利拽着维卡的?袖口跟上他:“如果这?是惩罚,那是谁给?你的??”
“我曾经干过猎人的?活。”维卡的?呼吸声微不可闻,“圈禁神明,把下水道变成迷宫,大概是违规的??”
“‘猎人’是什么?”
“地球只有很小的?一个,但住在里?面的?东西很多——祂们拥有属于自己的?地盘,这?是很久以前就划分好的?,那时候大陆板块还不像现在这?样碎得到处都?是。”维卡揉了揉眼睛。她?的?眼角又开始流血,但是情况不算糟糕。
“每一寸土地和海域都?有自己的?主?人,但也会?有有侵略者。猎人受雇于不同的?主?人,专门维护私有领地——说白了就是一群猎犬,用?来驱赶外来者,或者把逃走的?居民抓回?来……”维卡说着说着突然皱起眉头:“为什么我把这?些没用?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
“……我觉得挺有用?的?。”
“你的?意思是,和远古生物达成雇佣关系?”红头罩突然插到两人中间?,“……那样还能全身而退吗?”
“怎么不能?这?就相当于地主?和农奴,撕掉卖身契就行,顶多被其他猎人追杀。”
“还有其他猎人?”
“其实,照这?么说……我也算是个猎人?”佩斯利在心中细数曾经给?堂吉诃德干的?活,感觉和维卡说得差不了多少。
维卡咂舌:“得了吧,我可没见过你这?种猎人,像个白痴一样横冲直撞,随便?下场雪都?能被冻死……”
佩斯利大度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唉……维卡,其实我刚刚突然有一个好消息,说不定你听了之后就不会?太纠结过去了。但是我转念一想,反正我只是个横冲直撞的?白痴,能有什么用?呢?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
“什么——你怎么能这?样!阿什瓦塔,有什么好消息?快告诉我!”
佩斯利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我挺想说的?,但是我刚刚被你的?话伤到了……我想应该由你先说点什么?”
“拜托!当猎人又不是什么好事?……我要说什么?”
红头罩对这?一幕似曾相识,他立刻兴致勃勃地凑到维卡耳边:“说‘对不起’。”
维卡非常干脆(以至于红头罩觉得有点扫兴):“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是白痴,但这?是实话,绝对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原谅我,阿什瓦塔。”
佩斯利觉得这?道歉还不如不听。她?无奈地叹气:“你说还有别的?猎人,他们和你一样,熟练掌握‘基础知识’——那么山洞和现在的?下水道会?不会?是其他人的?手笔呢?”
“……你说得对!”维卡恍然大悟,“就应该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呢,太好了,我还是个好人——不,我是大白痴!”
“这?倒也不必……”
“女士们,”红头罩咳嗽两声,“还记得我们是在混乱的?空间?里?跟踪一个图谋不轨的?人吗?麻烦你们紧张一点。既然维卡已经解决了她?的?人生困境,我们能继续前进了吗?”
“事?实上,我们已经到终点了。”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走到了下水道的?最下层。一个直径将近两米的?废弃排水口堵在路上,当中发出暗淡的?橘色光芒。一直浑浑噩噩地前进着的?男人终于停了下来。他今天走的?路已经够多了。男人缓缓地转过身,站在排水口的?中央,用?闪着光的?眼睛盯着他们,像一条饿了许久因为失去食欲,昏昏欲睡的?流浪犬。
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管道,脚下是坚硬的?水泥。活着的?生物不该踏足此处。佩斯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真的?已经步入现实世界的?边缘。
随后,更多闪着光的?眼睛从?管道中显现出来,似乎是要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维卡身边的?光慢慢照过去,佩斯利看?清了这?些地底世界的?居民,都?是些老人和孩子,有一些是人类的?模样,还有几个则长着熟悉的?鱼眼睛。他们像是黑白默片里?的?群众演员,一言不发地走出来,对着荧幕外的?世界翘首以盼。
没人知道哥谭的?下水道里?到底有什么。
或许,这?就是旅途的?终点了。佩斯利没来由地想到。
第49章
排水口大敞着, 淡淡的腥气从里面飘出来。一小滩发臭的水挡在前面,所有准备进?入的人?都得穿过水潭,在脚底留下一层黏糊糊的东西——这是整个地底世界唯一的防御机制。
眼睛发亮的地底居民们默默让开了一条小路。他们脸色青白, 穿着湿漉漉的衣服, 似乎刚刚也淋了场大雨。那些空无一物的眼睛紧紧盯着外来者, 目送他们向着排水口深处缓步前行, 再沉默地跟上去。
一股黏腻潮湿的暖气扑面而?来, 佩斯利扯了扯毛衣领子:“我们就这么走进?来,会不会显得太蠢了?”
“别这么说?, 在跟着一个穿睡衣的家伙跑遍哥谭的时候, 我们就已经是三个超级大蠢蛋了。”红头罩双手握枪,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再蠢一点也没关系——你们觉得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既然是陷阱……我猜是一大群全副武装的邪-教?徒?”
“能?沦落到住在下水道里, 这邪-教?还不如不信——维卡?你觉得会是什么?”
“是祭坛。”维卡冷淡地回应, “我们被引到这里, 是用来做祭品的。”
“……你怎么这么清楚?”
维卡举起?手掌, 在面前挥了一下。三人?的脚下出?现了细碎的光芒。这一次, 那?些黄色的符号有所变化,看上去更加潦草,细长的线条彼此相连,仿佛一群挤在一起?不断蠕动的虫子。
“这些是血祭的祷告词,但是没有被启动过……或许在等着我们呢。”
佩斯利回过头, 后面人?缀在他们身后, 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的动作很?僵硬, 像是没有多少关节的提线木偶。
“……那?么结合一下, 全副武装的邪-教?徒蹲在祭坛旁边蓄势待发?”
红头罩看上去不算紧张:“好吧,那?我们就破坏这个什么祭祀, 把躲在背后的人?抓起?来拷问真相,最后解决这些该死的问题——你们知道怎么拷问邪-教?徒吗?”
“私刑是违法的,先生。”佩斯利一脸严肃地提醒道,“我们一般会说?‘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较为合理的手段获取情报’。拷问这个词,太严重了。”
“……我有点相信你真的是中情局来的了,这副道貌岸然的嘴脸真是一点不差。”
佩斯利对成功抹黑中情局感到十分满意——这也不叫抹黑,那?句话?真的是从某个正经的中情局员工嘴巴里说?出?来的,她只是在恰当的时候引用一下,好把这个组织的核心精神?发扬光大。
她的眼前闪过一阵亮光。佩斯利眯着眼睛低下头,看见自己短短的影子躺在脚下。她又抬起?头,一盏昏暗的油灯挂在出?口上方,从排水口伸出?来的橘色光芒就是它发出?来的。
展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全副武装的邪-教?徒,也没有什么祭坛,只是一条比排水口稍微宽敞一点的通道,一眼就能?看到头。中央有一道浅浅的水渠,里面盛放着黑色的死水,水上则飘着罐头的空壳,两侧立着几个简陋的帐篷。除了那?盏将熄未熄的油灯,此处没有别的光源。几个瘦弱的人?影缩在黑暗的角落中,大部?分是脸部?已经开始变形的鱼人?,还有两三个孩子。
外来者的闯入让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居民很?不自在。他们三三两两地抱在一起?,把脑袋伸伸地埋进?手肘深处,仿佛实验室的笼子里最后剩下的几只小白鼠,又像是那?种制作工艺非常糟糕的廉价蜡像。没有人?抬起?头,没有人?移动身体,也没有人?说?话?。
红头罩缓缓放下枪:“……这又是什么情况?”
维卡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她站在这个萧条的聚落的中央,仰着脑袋环顾四周,似乎要在黑乎乎的虚空中找到什么。这块空间真的太小了,十几个人?呆在这里甚至有点站不住脚,很?难想象有什么生物能?够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中。
佩斯利不自觉地皱眉:“哥谭到底有多少印斯茅斯人?……”
“这里已经算不上哥谭了。”维卡走近左侧的墙面,细细抚摸着上面的纹路,“——这本该是个牢房,建造它的公式非常完美,简直能?够创造一个彻底封闭的空间。一般来说?这里只能?进?不能?出?,但是门没被关上……所以现在只是个普通的房间。”
“你的意思是这鬼地方可以随便进?出??”
“差不多就是这样?。”
红头罩摊开手:“那?这群人?为什么要呆在这里?”
佩斯利静静地走到一顶低矮的帐篷前。这里的帐篷都是用木棍和破旧塑料布支起?来的。闷热的温度从地面上升腾起?来,被不透气的帐篷罩住,在塑料布上留下一层浑浊的水雾。佩斯利蹲下身,看见一个瘦弱的、浑身发青的老人?蜷缩着躺在帐篷里。他的头发已经掉光,脑袋上生出?斑驳的鳞片,但脸庞仍保留着一半人?类的特征,额头和脸颊都有着深深的沟壑。按照常规,印斯茅斯人?最晚也会在接近中年时开始转变,所以整个族群基本不会有老年人?——一切都很?不对劲。
“……如果不是不能?走,那?就是不想走。”佩斯利轻声?说?道,“这不是牢房,是避难所。”
维卡开始在角落里乱窜,把那?些缩成一团的人?吓得瑟瑟发抖:“避难所?他们在躲什么?不会是躲我们吧!”
“月亮。”佩斯利看着头顶低矮倾斜的墙壁,“这里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维卡,就和那?个山洞一样?。”
维卡的动作停了下来:“可是……他们崇拜月亮!为什么要躲?”
“我不知道……”佩斯利掀开帐篷想看得仔细些,却和一双没有眼睑的眼睛对上了视线。不知何时,气若游丝的老人?已经转过头来,黯淡的银色眼眸直直地盯着佩斯利。
随后,咸涩的泪水从那?双眼睛里溢出?来。年迈的鱼人?张开嘴,他的舌头腐烂肿胀,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带着一股腐尸的气味。他努力地重复着一些简短的句子。
佩斯利听了很?多遍才意识到那?是英语——“他们在撒谎。这里没有神?。”
红头罩侧着头看她:“他在说?什么?”
“这里没有神?。”佩斯利重复了一遍,“……你们聚集在这里,因为有人?在对你们撒谎,为了什么?”
她突然想到了隐蔽的人?口转运——难以计数的印斯茅斯人?离开故乡,在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苟延残喘,试图找回抛弃他们的神?明。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那?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佩斯利猛地站起?来,那?些破碎的线索和猜测突然都连在了一起?。她后退两步转头看向维卡:“——是印斯茅斯。”
“什么?”
“他们想要的不是人?,是土地——你说?每一个远古生物都有属于自己的地盘,相应地也会出?现入侵者。如果主人?消失,居民也背井离乡,剩下的就只有土地了……有谁会去接管印斯茅斯?”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维卡突然激动起?来,“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只要开了头,就会重新挑起?战争!到时候我们都得灰飞烟灭!”
“安静!”红头罩压低了声?音,抬手制止了这场讨论,“……有人?来了。”
佩斯利屏住呼吸,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那?盏挂在排水口上方的油灯晃了两下,在地上投射出?一大片倾斜的人?影。
一个高大的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他浑身湿透,一条腿不自然地弯折,手上拎着一把长而?锋利的军刀。他有一张黝黑的脸,咬紧牙关,带着某种似哭似笑的表情看着里面的人?。
他的胸膛中传出?一阵沉闷的笑声?,随后这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变成放声?大笑。可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四处回荡,被扭曲成痛苦的嚎啕。紧接着他止住笑,目光像刀子一样?钉在红头罩身上。
“我来杀死猎人?。”他哽咽着说?道,“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佩斯利认出?了他:“……阿道克船长?”
红头罩高举着武器:“他不是在西伯利亚吗!”
“我没见到他被带进?西伯利亚,所以……他是怎么逃走的?”
“别管这些了——他嘴上说?的杀死猎人?,为什么要看着我?”
“我必须做!”船长痛苦地大叫,“为什么……整整一百年!我却被一个人?类毁了!”
“事实上,是一百四十六年。”佩斯利小声?插嘴。
船长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大笑,笑声?听起?来却悲痛万分。他指着角落里的鱼人?:“你能?相信吗?我曾经也是他们的一员——丑陋的、卑贱的深潜者,身上流着肮脏的血,在那?个该死的渔村里乱-伦……你知道为了摆脱命运,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只要能?获得自由,把所有人?杀光都不足惜!”
“哇哦,冷静下来。别往前走了。”红头罩瞄准他,“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仇也别对着我——你会后悔的。”
船长摇了摇头:“我们都互相憎恶。这个世界不属于我们。”
维卡突然向侧边冲过去,抱住佩斯利的腰把她扑倒在地。下一秒,船长猛地跑向红头罩,子弹像打?在水里一样?穿过他的身体,却没能?减慢他的速度。冰冷的风像惊涛骇浪般裹挟着所有人?。佩斯利的后脑勺磕在墙上,不由得眼前一黑。她捂着脑袋坐起?来,红头罩和船长却都从原地消失了。
“他们去哪儿了?”
“先别管他们!”维卡把佩斯利拽起?来,“——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
“祭坛的入口。”她一只手握拳砸向地面,金色的波涛从她的手心流出?来,在地上画出?一圈一圈的波纹。随着一阵震颤,地面开始出?现裂痕。
“这里不是最后一层,下面还有东西。”维卡神?色紧张,“这两个空间是粘在一起?的……”
佩斯利还想问些什么,但她的身体猝不及防地向下坠去。没等她反应过来,温暖的液体就将她包裹住,咸腥的水填塞进?呼吸道,几乎是一瞬间就榨干了她肺部?的空气。
她在努力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正浸泡在一大团浑浊的黄色液体中,四周飘浮着各种难以辨别的碎屑,却看不到边界。她向前游了一段距离,看见一个蜷缩着的东西飘浮在面前,大概十二英寸,一根长长的管状物连接着它,旁边还有一根断掉的。充满刺激性的液体不停灼烧着她的眼睛,但佩斯利不愿闭眼。过了大概十秒,她终于看清楚管子是干嘛用的。
——那?是一根脐带。她掉进?了巨大的子宫里。
将近半人?高的婴儿无意识地动了动身子。它抬起?那?颗畸形的脑袋,露出?鲨鱼一样?圆溜溜的黑眼睛。它拥有半透明的皮肤,手脚上长着白色的蹼,柔软的鳍状组织物沿着脊椎排布,在尾椎处生出?一条尾巴,看上去像是被某种锋利的东西咬断了。
长久的窒息让佩斯利头脑发晕。几乎是看到它的一瞬间,她的脑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海伦。”
海伦打?开裂成三瓣的嘴,露出?遍布口腔的尖牙。它在羊水中移动的速度很?快,等佩斯利抽出?后腰的手枪扣动扳机时,它差一点就能?够咬断她的脖子。
子弹进?入它脆弱的身体,海伦发出?尖细的哀号声?,粉色的内脏从伤口里流了出?来。佩斯利开了第二枪,这一次打?中了它的脑袋,但没能?阻止它再一次冲过来。第三枪瞄准了眼睛,但海伦灵巧地侧身躲了过去。
没有子弹了。佩斯利把手枪扔过去,海伦张开嘴咬住。那?东西大概不太好吃,因为它很?快就把被咬碎的零件吐掉,径直朝着佩斯利冲过来。佩斯利已经没多少余力了,她努力朝后游,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冷意,随后是大力的拉扯感。
佩斯利从破裂的子宫中钻出?来,羊水和血像瀑布一样?砸落。维卡拽着她的领子不停朝后跑,被冲出?来的婴儿紧随其后。一直跑到很?远的地方,维卡才停了下来。海伦趴在佩斯利面前,脐带缠绕着它的身体。它大张着嘴巴,喉咙里发出?一阵尖锐高昂的嚎啕声?。佩斯利痛苦地捂住耳朵,但声?音依旧能?钻进?她的脑袋。她的眼睛开始泛红,血液从眼眶的边缘流出?来。一双温暖的手覆盖在佩斯利的手上。
“对不起?……是我的错……”维卡语无伦次地说?道,“看着我!阿什瓦塔!看我,不要闭上眼睛!你能?听到我吗?求求你,跟我说?话?……”
佩斯利躺在地上吐出?肚子里的液体。她大口喘气,努力看着坐在身边的维卡,露出?虚弱的笑容:“能?听到……”能?够影响神?智的叫声?渐渐远去,维卡的声?音在耳畔变得越来越大。
“阿什瓦塔,你只需要听我说?,把外面的声?音忽略掉……”
“我在听呢。”佩斯利点点头,“呼……你想说?些什么?”
“我该说?什么呢?”维卡也笑了,她卷起?袖子,再一次展示刻在手臂上的名字,“维卡,这其实不是我的名字。1951年,冬天,有一个女?孩出?生在第比利斯首都医院,两个月后死于肺结核。她是我的女?儿,我给她起?名为维卡——从我发现自己怀孕的那?一天,我就选好了这个名字。如果她能?健康,如果她能?活下来,现在也应该是个白头发的老太太了……我有时候会想象她坐在椅子上读书的样?子。她有一双绿眼睛,翡翠的颜色,和你一样?。
“你说?得对,阿什瓦塔,我是个失败者。这全都是我的错。我认得我亲手写的符号,从头到尾就只有我,没有别的猎人?。那?个东西,那?个婴儿,是我创造的,但是我忘记了。我不知道之前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大概早就不是个好人?了。”
维卡的泪水滴在佩斯利的额头上。
“我做出?选择,又因为懦弱而?逃开……我活得太久了,已经忘了自己。”
佩斯利止不住地咳嗽。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攥住维卡的手腕:“天呐……你这话?听上去,就像是电影结局里,准备慷慨赴死的主角在交代?临终遗言。”
“……”
维卡没有回答,但沉默就是回答。
“……我不会放手的,维卡。”佩斯利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论你想做什么,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做。”
“只有一个方案——我要带着这个孩子进?入裂缝。我会在那?里找到杀死它的办法,我必须这么做。”
“不,我们带着它回到印斯茅斯,它是新的柴油发动机,是不是?我们把它送回家,让那?些鱼人?也有家可回——”
“这回不一样?了,阿什瓦塔。”维卡轻轻擦拭着佩斯利脸上的水渍,“这个东西,它不是神?,只是个畸形的人?造物。它的存在本身就会污染世界——污染你。”
佩斯利紧紧握住维卡的手:“你知道我不会放手的。”
“我知道。”维卡平静地看着她,“我常常觉得你像个先知。你总是能?看穿人?类的灵魂,但是你又不愿意掌控它。这是不对的,阿什瓦塔。你得把它牢牢地抓在手里,才不会让别人?有可乘之机——就像我一样?。”
“……什么?”
维卡轻轻地叹了口气:“就是现在,战略指挥官。”
——人?类的灵魂没有防火墙。同样?的招数在书记官身上适用,在指挥官身上也同样?适用。随着特定?的那?句话?说?出?口,埋在灵魂深处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回忆仿佛汹涌的潮水拥抱住佩斯利,像久别重逢的恋人?。佩斯利感觉自己在下坠。在失去意识之前,她试图抓住维卡的衣袖,但握进?手中的只有一片虚无。
畸形的胎儿在地上挣扎着,不时发出?令人?胆寒的嚎叫声?。维卡把佩斯利放平,又从口袋里拿出?几个小物件塞进?对方的衣领。她踉跄着站起?来,看着那?个被世界所厌弃的造物。
她不再流泪。她拿出?那?瓶威士忌,还剩下最后一口,但一口就够了。临行前,她低下头,露出?很?浅的笑。
“再见,同志。”
如?果要挑选一个“人生中最重要的回忆”,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对于犯罪巷的应召女郎莉莉来说,最重要的回忆就是维卡带着她闯进酒吧的那一天。她?们踹走老板和他的手下,灌醉了剩下的人, 大声宣布今天晚上不想上班的完全可以不上。她?明白当时的快乐是短暂的, 但反正未来也是一片迷雾, 疯狂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说得矫情一点:所有的痛苦在此刻结束。
而在同样出生于犯罪巷的红头罩看来, 最重要的回忆, 是自己被打断全身的骨头,躺在那个仓库里?等待炸弹启动的时候。他意识到一分钟的倒计时已经是他全部?的余生, 而他的结局又是如?此悲惨而孤独, 这?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比身体上的伤口更难忘。说得再矫情一点:所有的痛苦在此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