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斯利又思考了一会?儿:“他自称一切都是他做的,而且对我?的调查了如指掌,总之就是标准的幕后黑手邪教教主的形象……但是他不符合我?的侧写。表演性人格障碍会?用更高调的手法宣告自己的存在,而之前的那些?案件对他来说难度太高了。”
“他还在船上?”
佩斯利伸长脖子看了眼破破烂烂的船:“……应该在?”
红头罩还想说些?什么,佩斯利突然被另一个人拎了起来。维卡迅速出现在两人面前,她剥掉佩斯利身上的外套,然后粗暴地?给她套上一件干燥厚实的针织毛衣。领口?有点?小,佩斯利的脑袋被卡在里面,乍一看像脖子很长的无头尸体。
“你?们找到线索了?”维卡轻轻喘着气。
“……”已经摆脱狂躁,化?身为?托儿所老师的红头罩并没有去纠结维卡特意跑一趟给人换衣服的意义何?在。他平静地?拿回自己的外套:“是的,而且这人喝醉了——你?的酒哪儿来的?”
“自己做的。”维卡看着佩斯利,对方?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脑袋藏在毛衣领子里,只露出半个头顶和一撮头发。
“这不是挺好的嘛!”维卡拍拍佩斯利的后背,把?人拍得一个踉跄,“就是穿得太少。像她这样的最容易得肺炎了,到时候我?还得想办法给她换个肺,麻烦死了。”
红头罩慈祥地?点?头:“总之,我?们得去一趟魔鬼舞厅。”
夜色浓重, 雨势渐小。港口?下方低矮的棚屋里,一名?卸货工人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
他在嘎吱作响的弹簧床垫上翻了个身,随后缓慢地坐起身, 伸腿寻找床底下的拖鞋, 却?碰到冰冷的液体?。他低头?看去, 发现?倾斜的木头地板上积蓄了一大滩雨水, 连床都湿了半边。雨下了一整夜, 排水管又被堵住了。
按照往常的习惯,他会骂骂咧咧地把积水扫出去, 然后站在门口大声咒骂哥谭恶劣的环境和自己那半死不活的人生。但今天情况特殊, 他一句话没说,赤脚下床, 没去搭理被水泡了一半的房间, 径直走向门口?。他穿着单薄的工装背心和洗掉色的蓝色格子睡裤, 静悄悄地走入冰冷的夜雨中, 神色平静。他路过隔壁的屋子, 茫然地停顿了一下。
他记得那是弗兰克和他老?婆以前住的地方——他以前和他们关系挺不错。一天下午, 他们像人间蒸发般失踪,码头?上的人都说这两个人是被杀掉了。
一阵没来由的疑惑短暂地干扰了他的心灵,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转过头?,心无旁骛地向前走,走出被称作“老?鼠堆”的棚屋区, 走过码头?, 站在被雨水冲刷得亮晶晶的马路上。
许多和他一样?从床上惊醒的人站在路边, 躲在阴影里凝视着他。他们都是普通的角色, 城市的背景板——出租车司机、环卫工、超市售货员,或许还有流浪者、小混混、毒贩、妓女。他们今天都在同一个时刻不约而?同地醒来, 不知所以地走出房间。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了,但身在其中,大家都只是没有名?字也没有面?容的棋子。
——只有这?个从港口?一路走来的男人是不一样?的。或许他肩负着一个特别的使命,以至于他能在众人都静默不动的时候,独自沿着马路向前走。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但是他愿意相信自己直觉。
……直觉,是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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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舞厅”地处偏僻,等?下了城郊的公路,还要一直往入海口?移动,走到车辆进不去的区域。山高路远,再加上下了一夜的暴雨,脚下的路泥泞难行。佩斯利走得很慢,还时不时抬头?四处张望。她看上去很没精神,迷迷糊糊的,给人一种?不太靠谱的感觉。
红头?罩充满怀疑地盯着她的背影:“你确定就?在这?里?”
佩斯利轻声回答:“我记得地图。”
“你醒酒了吗?”
“应该没有。”
事实上,佩斯利的脑袋现?在非常痛。她勉强休息了一会儿,稍微找回一点状态,但还是头?痛欲裂,胸膛中的内脏仿佛都长出了咬人的嘴。维卡的酒更像是某种?能够影响神志的魔药,迷幻的效果消失后只留下成倍的副作用。佩斯利比任何时候都想躺在舒服的床上睡一觉,可惜工作还没做完。
维卡走在队伍的末尾,一言不发。她又找了个布口?袋罩住自己的脸,配合着荒无人烟的黑暗环境,很像是从B级血浆片里拎着电锯到处砍人的反派——连那种?冷酷无情的气势也很像。
佩斯利裹紧维卡的毛衣,缓缓停下脚步:“到了。”
嶙峋的石壁间有一座隐蔽的洞穴入口?,旁边还歪歪扭扭地摆着一排生了锈的路障。十几?年?前,哥谭城内兴起的洞窟探险运动让这?里短暂地热闹了一段时间,但是热度就?像转瞬即逝的烟花,很快就?人走茶凉。如今,整块区域都成了自然保护区,而?保护区的宗旨就?是人类越少,污染越小。
黑乎乎的洞口?大概有一人高,算不上狭窄也算不上宽敞,像一张惊恐地尖叫着的大嘴。它?的周围没什?么植被,雨水把周围人类活动的痕迹清理得一干二净,预料中的看守或者敌人的埋伏也并未出现?。
红头?罩捡起一块石头?朝里面?扔过去,空虚的嘴巴吞噬了它?,没留下一点声音。佩斯利走到洞口?,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面?没有蝙蝠。”佩斯利捂着肚子,感觉自己的胃被一只残忍的手揉成了一团废纸。
“是啊,这?年?头?的蝙蝠都住在城里了。”
“但是还有一些远离人类的野生种?族,或许它?们被影响了?”
红头?罩看了她一眼,状似不经意地接话:“你对蝙蝠好像真的挺感兴趣……”
佩斯利没来得及回答。她突然嗓子发痒,控制不住地弯腰干呕,吐出来的却?不是胃液,而?是黑色的东西——湿润的羽毛。黑漆漆的绒毛从喉咙口?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断裂的羽管扎得她口?腔生疼,仿佛一个冰冷的警告。
红头?罩立刻上去扶住佩斯利,却?看到她吐出大团大团的鸟类羽毛。他转向维卡,却?看见对方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鲜红的血浸湿了她脸上的布口?袋,像两行泪水,再一缕一缕地顺着脖子流进领口?,看上去更像恐怖电影里的变态杀人狂。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有点害怕——怕自己的队友:“……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正常现?象。”维卡没管脸上的血,走过去拍了拍佩斯利。对方深吸一口?气,捂住嘴巴,努力?平复呼吸。
“这?说明我们来对地方了。”维卡看着深不见底的洞穴,“这?里的磁场不欢迎我们——你觉得怎么样??”
“好的不得了。”红头?罩冷笑,“不要在你的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你们两个信誓旦旦有靠山,还提防着我随时发疯,结果到头?来我反而?是最正常的那一个?”
维卡叹气:“我正是看中你的这?一点,副官。你很有潜力?,而?且是比较糟糕的潜力?。”
“什?么潜力??”
“干我们这?种?工作的……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佩斯利把粘在嘴里的羽毛拿出来,“你走到现?在还精神抖擞,连让我们把你留在外面?的机会都不给——所以你有死得快的潜力?。”
“……你说的对。”红头?罩意味不明地回道,“我的确有死得快的潜力?。”
佩斯利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可惜这?人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一点表情。
维卡捏了捏佩斯利的肩膀,随后大跨步走进洞窟中。她向前挥挥手,一股暗淡的光芒从她的身边亮起,照亮了逼仄的石壁。
红头?罩抬脚想跟上,却?看见佩斯利依旧站在那里,安静地盯着他。
他被盯得后颈发凉:“……再确认一遍,你醒酒了吗?”
“可能吧。”佩斯利笑了一下,“别担心,我又不会发酒疯。”
“是啊,你不会发酒疯,只会闭着眼睛背诵大侦探波罗探案小说全集。”
佩斯利有些意外:“我有吗?”
“在我们动身前你睡了十五分钟,这?段时间里已经讲完了罗杰疑案的第?一幕——说老?实话,还挺精彩的。”
“啊……那是因为你没听过我讲ABC谋杀案。”佩斯利揉了揉头?发,感觉嘴巴里还留着一股毛茸茸的触感,“从来没人听完整本,顶多撑到一半就?睡着了,比安眠药还管用呢。”
红头?罩敷衍地笑了两声。他双手环胸,看向渐渐走远的维卡:“所以,你想对我说什?么?别用那种?讨厌的眼神看我。”
佩斯利没精打采地抬起眼睛,冰冷湿润的空气钻进她的鼻腔,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点。
“事实上,你现?在真的可以退出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转身走进洞窟:“嘁……这?是入你们这?行的必需环节吗?考验我的决心?”
“我为什?么要考验你的决心?”佩斯利面?带疑惑地跟上去,“我有那么闲吗?如果你想退出,这?是最后的机会。我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如果你真的死了或者疯了,我没有能力?把你带出来……”
“用不着你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不是你们硬把我拉进来的吗——我都说了别盯着我!”
佩斯利没有回应,但是她始终没有移开视线。红头?罩硬撑了一会儿,还是认命地低下头?:“好吧……你现?在又在想什?么?”
“在想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你继续想去吧。”
“我会的……不着急。”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红头?罩汗毛倒竖。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被一双眼睛看透了,但等?他回过头?,只看见佩斯利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她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刚刚那种?诡异的审视感已经消失了。
三个人各自间隔了一段距离,安静地在洞穴中前进。维卡身上的光芒忽明忽暗,在石壁上缓缓流动,衬得狭长低矮,起伏不平的洞窟仿佛不断涌动的巨大产道。隐隐约约的水声从深处传来,伴随着吟唱般的诡异声音,在三人的身边环绕着放大。
……绝对不是蝙蝠的叫声。
难以忽视的压迫感从头?顶重重地压过来。红头?罩想起身后的人有幽闭恐惧症。他再一次回头?,注意到佩斯利表情不太好,但是还算平静。
佩斯利注意到前方的视线,冲对方微笑:“怎么样?,现?在想回头?了吗?”
“他敢!”维卡突然在前面?大喊,回声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没人跑得了!你们两个快点跟上!”
“我没想跑!”红头?罩用更大的声音回应。等?到说话声消失,佩斯利注意到之前的水声也消失了。
寂静笼罩了此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现?了他们。佩斯利低着头?,看见脚底的道路逐渐平稳,一些奇怪的纹路浮现?在周边。
她抬眼看去,四周和头?顶的墙壁也都是一排一排的符号。浓烈的硫磺的味道传了过来,稀疏的符号愈发紧凑,呈现?出黯淡的黄色。佩斯利感觉这?些印记似曾相识——维卡的那间在西伯利亚的小屋里,墙上也画着类似的符号……
她正思索着,前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
维卡不再前进。她面?前的石壁陡然变得宽敞高大,密密麻麻的黄色符文嵌在其中,以优美而?复杂的数学顺序螺旋交错着排列,伸向光照不进的地方,组成一张巨大的空荡荡的虫网。空气变得干燥而?温暖,一股温柔的风从里面?吹过来,掠过佩斯利的脸侧。
维卡抬起头?,之前流出来的血浸湿了她的衣领。她伸手摸了摸墙壁上的文字,没有说话。
“这?是谁画的……”红头?罩喃喃着。如此巨大的工作量,给人一种?第?一次发现?史前壁画般的震撼感。
“是我画的。”
佩斯利一直注视着维卡的背影。
维卡的声音变得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我画的……吗?”
她有些不知所措,一个劲儿地用手掌摩挲着外套,口?中嘟囔着听不懂的语言。佩斯利迅速走过去抓住她的手:“维卡——”
维卡被吓了一跳,但佩斯利握紧她的手指不让她抽开,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我们得继续走。”
“……”
苏联人深吸一口?气,逐渐冷静下来:“是的……谁也跑不了……”
紧接着,佩斯利镇定地看向红头?罩:“副官,把你的那两把光剑拿出来。”
“……那是大种?姓之刃。”
“无所谓——保持警惕,保护自己。记住保尔·柯察金。”
“没错!”维卡突然亢奋地接话,“记住柯察金——那是你的钥匙,你要把这?句话看得比自己的名?字还重要!”说完后她又开始紧张地喃喃自语
三人转瞬间就?调换了位置。佩斯利走在维卡身前,没有任何犹豫地踏入黑暗中。在穿过了那段漫长的隧道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宽敞的石室。顶部和周边的钟乳石都被有意敲掉,以方便在上面?刻下符号。石室的中央是一座冰冷的深潭,黑漆漆的看不见底,朝里面?看去却?能发现?星星点点的蓝色磷光,像有了生命一样?慢慢浮上来,然后轻飘飘地消散。
说老?实话,这?地方真的很漂亮,怪不得是洞穴探险必去景点。再加上那些铺天盖地的黄色符文,一笔一画都透露着诡谲的美感。
但佩斯利无心观赏。透过昏沉的光芒,她首先看见的是一个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一个男人站在水潭的对面?。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工字背心,下身是松松垮垮的蓝色格子睡裤,赤着脚。他头?发凌乱,身形佝偻,眼神涣散,仿佛刚从床上爬起来,还没彻底清醒。他半边身子隐藏在黑暗中,用茫然而?空洞的眼神看向前方,仿佛在这?里已经等?待许久。魔鬼舞厅距离哥谭城区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周边荒无人烟,没有任何公共设施。在这?个洞穴的最深处,凭空站着一个人比钻出来一只恐龙还让人胆寒。
佩斯利屏住呼吸,身后的维卡却?好像僵住了。走在最后的红头?罩不明所以地探出头?,看见对面?的男人,心跳都慢了一拍。
“那是人类吗?”他拿出武器,用气声悄悄问道。
无名?的男人突然有了动作。他抬手指向下面?的潭水,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叫喊——刚才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在努力?了一会儿后,他露出一个挫败而?悲伤的表情,泪水汩汩而?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三人的方向。
佩斯利向前走了一步,但是无济于事。她知道那个男人只在看维卡一个人。
维卡死死地攥住佩斯利的手臂,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些力?量,但她很快又甩开了。刚才的迷茫和怯懦被一股气地驱赶走,维卡再一次恢复了镇定。
“柴油发动机在下面?。”她斩钉截铁地说道,“我闻到了,就?在水底下……它?正在腐烂。”
“那个人是……”
“他是个路牌。”维卡在原地转了一圈,“我们现?在管不着他……阿什?瓦塔,水里面?的那东西会污染环境,你能明白吗?这?里不是它?的巢穴,没有能够分解它?的生物,如果放任它?留在这?里,整块土地都会被它?的血腐蚀掉……”她说着说着又抬起头?,“……是我把它?关在这?里的吗?为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冷静下来!”佩斯利抓住维卡的肩膀,“以前的事暂时想不起来,但是我们得把现?在的问题解决掉——你能把水底下的东西传送走吗?”
“不行,它?不一样?。它?是……它?以前是个神,我不能让它?活着进入裂缝……”
红头?罩紧紧盯着那个悲伤的“路牌”,侧头?提建议:“那就?先杀了它??”
“杀不掉……我想到了!”维卡大叫一声,“我带着它?进入裂缝,在那里我可以控制住它?,把它?慢慢弄死……就?这?么干!”
“那你怎么出来?”
“我当然能出来!”
“但是游荡两万年?才能找到出口?——你亲口?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一样?!”
“其实你心虚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提高音量。”
“阿什?瓦塔!你的眼神真叫人害怕!”
“是的,你还喜欢转移话题。”
“安静一下!”红头?罩打断了她们,“——看那边。”
佩斯利再次看向对面?的男人。他脸色苍白,眼底糊满了泪水,嘴巴一张一合。他一只手坚持不懈地指向湖中央,另一只手则抬起来,手指碰碰嘴唇,再碰碰耳垂。他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仿佛执念未消,徘徊在单调时段内的幽灵。
“……家。”
维卡看着佩斯利:“什?么?”
“它?想回家。”
“我要怎么把它?送回家……等?等?。”维卡突然想到了什?么,“现?在几?点了?太阳升起来了吗?”
佩斯利抬手看表:“还有四十分钟日出。”
“我们可以把它?弄出去。”维卡逐渐冷静下来,“这?个种?族会通过拜月获取生命,等?它?看到月亮,说不定就?会停止腐烂了……到时候我们再把它?推进入海口?,它?自己会找到回去的路的。总之先把这?里的污染解决掉。”
红头?罩兴奋起来:“好啊,我还从来没放生过古神呢……所以要怎么放生?说到底那个柴油发动机有多大?你是怎么把它?搞进来的?”
“我说了不知道!”维卡转身把两人往外面?推,“出去!我要在这?里放个坐标。”
被推出去时,佩斯利忧虑地看着她。维卡顿了一下,随后捧住佩斯利的脸:“带着他们离开,阿什?瓦塔。找个高点的地方等?我……我会让一切恢复原状的。”
————————————
佩斯利安静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佩斯利抬起头?,看着放晴的天空,遥远的月亮冷淡地飘在高处。下个夜晚就?是残月,此刻的月亮弯而?细,仿佛一个不注意就?会消失在夜空中。
她有点思念罗西南多了。
红头?罩蹲在一边,仔细检查那个被他们带出来的男人。自从走出洞窟,对方就?咬紧牙关,死死闭着眼睛,拒绝与外界交流——但他的身体?情况看上去还不错。
“这?家伙是被催眠了吗……”
佩斯利托腮看过去:“检查一下他身上有没有疤。”
“什?么疤?”
“十二个圆弧围成一个圆。我推测是某种?月亮图腾。”
“……”红头?罩也看了眼天空:“所以,为什?么是月亮?”
“月亮代表死亡和新生……崇拜它?没什?么奇怪的。”
“但我没见过崇拜成这?样?的。”
佩斯利觉得喉咙又开始痒了。她努力?忍耐着,毕竟吐羽毛真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
一阵隐约的震动传来。佩斯利立刻起身,看见维卡正跌跌撞撞地从洞穴入口?跑出来,跑了一段距离再扑倒进旁边的草丛。
震动越来越明显,直到周围的树木都开始不停摇晃。几?秒钟后,强烈的水流像海啸一样?冲出了洞口?。
紧接着地动山摇,山峦石块被撞碎。一个巨大的身形随着倒灌进洞穴中的海水翻滚了出来。它?有着暗绿色的鳞片,其间点缀着点点蓝光、巨大的、嶙峋的背鳍、粗长的尾巴、巨人一样?的手臂。它?喘息着扭动庞大的身躯,却?只能挣扎着在原地挪动。因为它?缺失了三分之一的身体?,甚至只有半块脑袋,暗红发黑的烂肉暴露在夜空中。这?个残疾的生物发出一阵有规律的低吟,像是生锈的巨型机械转动发条。
佩斯利一动不动地盯着它?。比恐惧最先出现?的是某种?滞涩的情绪,大概是震撼或者悲伤。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生物,每一片鳞片,每一条肌理都映入眼帘。所谓的“神”不再是什?么抽象的概念,而?是真实存在,拥有生命力?的自然造物——和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以及人类,没什?么不同。
就?在这?时,远处的维卡突然发出崩溃的叫喊:“不!不不不!”
蓝光愈盛。但这?个生物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重新长出血肉。在淡漠的月光下,它?像一张被点燃的纸,鳞片的缝隙中升腾起蓝色的火焰。它?向前爬了一步,原本的伤口?开始焦黑萎缩,随后周身都被浅浅的蓝光笼罩。没人有能力?阻止它?自燃,而?它?也不曾挣扎,连皮肉被烧焦的味道都没有。
空荡荡的山野中,那只巨大的怪物安静地燃烧着。直到皮肉、骨架和内脏全部化作银色的灰烬。
漫长的囚禁,痛苦的等?待结束了。将死的神明终于与永恒不变的月光重逢。
但直到最后,直到太阳升起,故乡的海水仍未浸润它?茫然无措的眼眸。
第46章
把马西亚·沃克送进奈何岛的诊断书上写着“情绪不稳定, 有精神分?裂症状,极度危险”。
说老实话,她?这种情况放在高手如云的阿卡姆其实算不上有多厉害。在外面?的世界, 用一支圆珠笔杀死狱警的确耸人听闻, 但在阿卡姆医院, 这种行?为和“爆破六条街道给女朋友庆祝生日”或者“绑架一百个人强迫他们玩现实版大逃杀”比起来还是很温和的, 简直可以说是正常。没过几天, 马西亚病房门口的警卫就被撤走了。
她?一直很安静,积极配合治疗, 频繁和医生谈话, 甚至和几个护工搞好了关系。她?攒下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小纸片,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会慢慢把它们折成千纸鹤放在床头。这些小小的手工艺品仿佛代表着她对外表现出来的形象:柔软、模糊、无害。很快, 她?在例行?检查时?已?经不需要?穿拘束服了——本来也不需要?, 一副手铐就可以限制她全部的活动?。
时?间来到这个多事的雨夜。马西亚·沃克躺在自己的隔间中, 内心只有踏实的平静和简单的满足。房间的墙上有一扇小小的装栅栏的窗户, 下雨的声音从中传进?来。她?不在睡觉, 只是睁着眼睛平躺在床上, 像个无生命的家具。
在某个时?刻,她?的门被敲响了。
马西亚慢慢坐起身,厚实坚固的大门纹丝不动?,但一个浑身淌着水的男人此刻站在门前?。他有着黑色的胡须,穿着脏兮兮的短外套, 脸庞仿佛一面?陶土雕塑, 黑色的水从他的衣摆流下来, 打湿了一大块地板。如果佩斯利在这里, 她?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那位船长——在那艘船被丢进?西伯利亚的前?一刻, 他逃了出去。
与马西亚视线相对后,船长疲惫地抹去脸上的水渍,用欣慰、怀念的语气说道:“马西亚,我的孩子……”
马西亚轻轻走下床,拉起病服的袖口,温柔地替船长擦干额角:“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能活下来,我们就总会相见。”船长抓住马西亚的手,“……哥谭这地方,真是乱了套了。”
“出了什么?事?”
“我刚刚见了渡鸦的使者。”船长心有余悸地喘口气,“我原本以为,她?是个小角色……你笑什么??”
“她?的确是个小角色。”马西亚捂住嘴,眼中露出温柔的情绪,“——和我一样。”
“但她?有个古怪的帮手。”船长一屁股坐在马西亚的床上,床单立刻被雨水浸湿了。
“——恐怕是个正儿八经的猎人……”
马西亚的笑容未变:“我们之?前?没有发现吗?”
“那家伙藏得很深,差点就抓到我了。”
“他长什么?样?”
“男人,很高,红衣服,带着面?具——看?上去和普通人类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我看?见他带着灵魂之?刃,恐怕也认不出来。”
“要?解决掉吗?”
船长突然沉默了。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随后摇头:“渡鸦还可以对付两下,但是那些猎人……他们背后的东西我们暂时?惹不起。”
马西亚低垂眼眸,温顺地点头。她?坐在船长身旁,小心翼翼地扶住对方弯曲的脊背。
“盯着哥谭的眼睛比我想象中更多。”船长叹了口气。
“我还能做些什么??”
船长终于等来了这句话。他像个慈爱的父亲一般攥住马西亚的手:“孩子,这些事情先不急,我先带你离开这地方。”
“只要?能完成我们的事业,我愿意被关?着。”
“不不,你得出去才能办事——那两个东西还在我们手上吗?”
“一直都在。”
“太好了……我想让你出面?,把哥谭剩下的材料全部销毁。我们得撤出去,不能和猎人碰上。”
“……”马西亚眨眨眼睛,“所有材料?那得有几千个人吧?”
“有这么?多了吗?唉……可惜了。”
“可是,祭祀不是马上就可以完成了?”
船长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舍:“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没关?系,可以从头再来。我活了这么?久,失败的次数多了去了!——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办足球场的事情吗?那时?候比现在困难许多,但我还是能熬过来。”他用湿漉漉的手抚摸马西亚的头发,“你还年轻,我们慢慢来……你是我最信任的孩子,马西亚,我们下一次挑个普通点的地方……”船长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见马西亚的表情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她?的手仍然搭在船长的后背,此刻正缓缓向上滑。摘掉千篇一律的微笑后,她?脸上的那种天真的茫然也荡然无存,属于人类的情感像落在衣服上的雨水一样滴在地上。
马西亚的声音仍然很柔和:“不行?,先生。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不可以因为你的懦弱而前?功尽弃。”
船长看?着她?,然后缓缓地笑了。
“懦弱?马西亚,你知道侮辱我的后果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