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春天来?得迟,当?山峦长出碧草之时,上京城已经到了雨水纷繁的夏季。
这一年姜瑶的生辰到来?之际,前?线送来?了几封战报,陈述北境最?近的军情。
林愫领兵已经攻破距离孤台城六十里?外的夏镇,截获匈奴战马三千,俘虏近万,算得上是开战以来?的第一次大?捷。
林愫用实力反驳了姜瑶的质疑——他不是纸上谈兵的功夫,他真?的能上战场,会打?仗。
随着战报传来?的包裹里?,还有着林愫送来?的给姜拂玉和姜瑶的礼物。
他给姜拂玉的礼物,是琉璃瓶中装上了一捧泥土。这是夏镇的泥土。
无需其他珠宝妆奁,他只将这一捧土,送到姜拂玉面前?,寓意?着他收复的第一座城池,江山就是最?好的礼物。
但对于他的女儿——林愫可没有那么敷衍。
他带给姜瑶的礼物可就多了。
那是他送给姜瑶的生辰礼,里?面带有浓郁北境特色的棉绒披风,小?毡帽,裙子?,边境的胡琴,全都是他在北境看到的新奇有趣的玩意?,打?包了满满的一大?袋,穿的玩的,应有尽有。
过了年以后姜瑶也在长高,林愫或许预料了姜瑶的长大?,给她?带来?的北境人穿的小?裙子?全都比她?原来?的身形要大?一些。
姜瑶换上送来?的裙子?,在铜镜前?照照,发现居然出奇地合身。
她?穿着裙子?,拆开林愫随着礼物送给她?的信。
北境的夜空,比上京城的要明亮。
银汉当?空,笼罩四野。
在带领大?军围困夏镇的夜里?,林愫摩挲着宣纸,写下这封信。
告知她?荒原上的大?雪,还有边城的景色,攻破夏镇之后,将士在军中燕饮,烤着羊肉唱着歌。
信到末尾,他说今年很遗憾无法陪她?过生辰,让她?再等等,再等等,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了。
可是姜瑶心想,几个月已经过去了,林愫才攻下了第一城,他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林愫行军谨慎,更多采用围困、消耗的战术,逼迫城内的胡人将领投降,保留战力。
他最?后的目标,是危阳城。
姜瑶当?然知道林愫是个鸽子?精,明明拖延得要死,却还要跟她?说快了。
但是他在前?线打?仗,姜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挥舞着麒麟臂,回信道。
“阅。”
边境上,在主帐之中看到那个大?大?的阅字的林愫忍不住笑出声来?。
中军参谋正巧来?朝他汇报军务,见他在笑,忍不住问:“都督何事如此高兴?”
林愫笑着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们家那个小?祖宗生气了……”
千里?迢迢送来?的信,却只回了一个字,看来?她?气得还不轻。
他还能怎么办,只能写信哄她?。
一来?一回,鸿雁传书持续了一年又一年。
姜瑶十一岁这年春天,林愫终于发力,一月之间攻破了危阳城附近的五座城池。
至此,朔州十九城已经收回了十八城,屯兵危阳城外二?十里?,收复山河,指日可待。
只是,在千里?之外的东仪宫小?学堂中,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上官寒的父亲上官究,病入膏骨,上官寒母亲传信上京城,希望儿子?能快些归来?,见父亲最?后一面。
在宫中学习两年有余, 十四岁的上官寒已经没有了刚入宫时的胆怯。
他眉间的朱砂痣愈发明艳,五官也逐渐立体,他的样貌偏向于柔和, 男女莫辨,生得一副观音像。
上官寒离开?的时候,伍卓看着空荡荡的书院叹息。
几?个小孩一起翘了整天的课, 约在在城外长亭古道送别。
江南传来的家书中,上官寒父亲病重,家中叔伯争吵,形势紧急,上官寒回去要面对的事情很?多,且不轻松。在几?位同窗面前, 上官寒强撑着微笑。
姜瑶心想,大概是将上官寒送进京城之?后没了后顾之?忧,他爹少操心的事情变少了,比上一世多活了一些时日,但终究是熬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天。
临别前, 谢兰修将一把短刀送给他, 这是随身携带的护身武器,上官寒平时练得最好的, 就是刀法。
谢兰修说道:“阿寒此次南下,家族宗亲想必会有所为难, 还望君谨慎行事。”
上官寒收起短刀,拱手道:“多谢兰修哥。”
他转身看向一边的姜瑶, 犹豫片刻, 还是开?口?:“阿昭,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他的目光中有着欲言又止, “我这次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母皇已经传令给江陵官衙,若他们胆敢为难你,你就去衙门?,找人帮忙。”
姜瑶知道上官家是什么?情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的人为利益什么?都可?以做出来的,江南毕竟太遥远了,总有朝廷手伸不到的地方。
而且上官家家业太大了,大到地方官衙都有所忌惮。姜瑶还是担心有意外发生。
于是她大手一挥,直接说道:“我把禾青给你,让禾青和你一起去江南。”
这些年禾青一直在姜瑶身边,恪尽职守。
眨眼禾青已经二?十出头,姜瑶总觉得不能让他一生都跟在自己身边,所以她让和禾青去保护上官寒,若是他能够办好差事,那姜瑶就能借此封赏,把他放到禁军中去担任统领。
姜瑶对上官寒十分仗义?,将一部?分储君印绶给了禾青,如?果出事,禾青可?以凭此调动州兵。
等上官家安定下来,她再将禾青调回来。
禾青背着包袱走?上来,对上官寒道:“主子,属下将护送你下江南。”
上官寒哑声,“多谢。”
上马之?前,他频频回望姜瑶,“阿昭,我会想你的。”
姜瑶抬手道:“快走?吧,你娘也想你,山高水远,我们等你回来!”
五月,姜瑶的生辰就要到了。
前线战报连续几?个月都没有进展。
南陈大军围困在危阳城下,林愫让人切断了危阳附近的高地,想要消耗殆尽危阳内的物资,然后用挖地道,招降等多种方法,逼胡人统帅投降。
可?是围困战哪有那么?简单,危阳难攻,且城内仓廪充盈,边军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总之?,林愫的意思?是,今年姜瑶的生辰,他又鸽了。
生辰之?后,姜瑶就要已经是十二?岁了。
自从?林愫出征起,姜瑶已经将近三年没有见过?林愫了。
每年过?节、生辰、攻破城池,林愫都会从?给姜瑶准备礼物。
他哄小?女孩的花样多,近来,林愫给她送的礼物变成已经从?单纯的裙子、玩具,变成了北境的玛瑙,珠宝。
今年得知姜瑶开?始学习骑射,林愫让人给她送了一匹良驹,这匹良驹是他亲手挑的,性情温驯。
已经快十二?岁的姜瑶看着镜子中自己逐渐长开?的容颜,情不自禁地想,林愫再不回来,她都快要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他有没有被晒黑?他的皮肤有没有被风沙吹得粗糙?
他回来以后,姜瑶以她现在的美貌,是不是能轻松把他给比下去?
宫中正?在紧锣密鼓准备姜瑶生辰宴时,却忽然耽搁了下来。
五月初,太后病逝。
作为姜氏血脉,姜瑶和苏培风听闻消息当日就被换上白衣,拉去守灵。
事实上,她和苏培风对太后这个外祖母都没有什么?感?情。
苏培风这个亲外孙女都没见过?太后几?次,更别说姜瑶这个半路捡来的外孙了。
去的路上,她们俩个大眼瞪小?眼,觉得这样不行。
但是孝为国本?,太后是她们的长辈,姜瑶在古代活了那么?多年,深谙孝悌仁义?那一套,无论她们和太后的关系好坏,她们都得表现出对太后离去的机制哀痛。
所以去到灵堂前,姜瑶出了个馊主意,跑去厨房炒了半天的小?米椒,结果一不小?心玩过?了头,流的眼泪都带着辣味。
幸而最后的效果不错,姐妹两个在众大臣面前哭得昏天动地,给大家表演了一场行为艺术。
大臣连带着女帝和诸位公主都只是守灵三天,她们在灵堂里一跪就是七天,直到头七夜后,太后下葬。
史官见她们两人如?此有孝心,不禁动容,给她俩在史书上加了一笔:储君、阳城公主之?女甚孝,姊妹二?人伏倒太后棺前,嚎啕不止,泪如?黄河之?水,声如?震天之?雷,绵延三日,不绝于耳,闻者莫不悲痛。
哭灵也是体力活,嚎啕几?天后,到姜瑶眼睛都肿了,眼泪也干了,看东西都快出重影。等到回到东仪宫后,没有去守灵的谢兰修贴心地给她们俩个都准备的冰袋敷敷。
宫中出了白事,姜瑶的生辰也被低调处理。
不过?有些事情,是不能少的。
从?姜瑶回宫之?后过?的第一个生辰开?始,她每一年过?生辰,都要去半山寺,祈福消灾。
林愫出征以后,便是姜拂玉独自带着姜瑶前往,风雨无阻。
今年姜瑶生辰时下了点小?雨,半山寺烟雨朦胧,天边云忽然而至,青砖白瓦掩藏在弥漫的雾气中,草木葱郁,苔痕碧绿。
姜拂玉和姜瑶穿着青衣,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走?在山间小?道上。
她们出门?低调,没有用帝王的仪仗,就好像寻常的贵妇人带着自己的女儿,虔心拜佛。
雨时山道湿滑,半山寺人烟稀少,长长山路,只有她们二?人和部?分随从?。
姜瑶踩在水上,走?在姜拂玉身边。
姜拂玉有些恍惚,她记得第一次带姜瑶来半山寺的时候,姜瑶才比她的腰高一点点,现在她已经长到她的肩膀上了,养孩子的时候,真的很?同意感?觉到时间流逝。
再过?个几?年,等她十五、十六,是不是就要和她一样高了。
看着姜瑶的身影,姜拂玉忍不住喊道:“阿昭……”
前面就是半山寺,三年前她供奉长命灯的地方。三年的长命灯,足以让她恢复所有丢失的记忆。
姜瑶回头:“嗯?”
“没什么?,”姜拂玉摇摇头,笑了,“就是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供奉长命灯的事,她没有告知姜瑶和林愫。她遵守着林愫的承诺,不再提起前世。
那些回忆,对于她、姜瑶、林愫来说都是痛苦的。正?因为痛苦,她不能任由林愫、姜瑶来承担,而她什么?都不管。
她必须想起来。
姜拂玉摸了摸姜瑶的脑袋,“我记得几?年前第一次和你来半山寺,你才那么?点大,力气小?,走?上路的时候,歇了好几?次,你爹想把你扛上去,但是被你拒绝了……”
说到这里,姜瑶又想起了几?年前的记忆,她那时候已经和林愫坦诚,所以姜瑶也不好意思?装小?孩子,因为觉得丢脸,连抱也不让人抱了。
“母亲,怎么?提起这些事了?”
姜拂玉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几?年前你还只是个小?孩子,眨眼睛就这么?大了,你爹最近的家书,他就快解了北方的困境,不知道他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会不会高兴?”
姜瑶跳上台阶,青色的裙摆如?莲叶一般在雨中铺展开?来,“嗨呀,父亲天天喊着说快回来了快回来了,这话他都说了多少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阿昭,无论发生什么?……”姜拂玉看着逐渐长大的女儿,情不自禁莞尔微笑,“阿娘希望你能永远快乐。”
“无论世事怎么?改变,你再怎么?长大,阿娘都希望你能做个快乐的孩子。”
姜瑶一愣。
怎么?突然说这么?煽情的话,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转开?话题,“母亲,半山寺到了。”
半山寺到了。
姜拂玉照旧要去见住持,她将斗笠递给侍从?,对姜瑶说道:“阿昭在这里等我。”
“好的。”
姜瑶站在榕树前,表情很?乖巧。
姜拂玉走?进点燃了数盏长明灯的大殿之?中,住持将三年前的长命灯送到姜拂玉面前,“陛下,时间已经到了,只是,在陛下吹灭之?前,贫僧还想问陛下一句。”
“陛下确定,要将前世的恩怨带到今生来,前世执念太深,陛下可?能会因此受困一生。”
“不必问了,吾心意已决。”
姜拂玉毫不犹豫地吹灭灯火,她的脑海中像是打开?了一扇大门?,无数纷繁的记忆画面,汹涌而来。
姜瑶站在屋檐下,看着点点滴滴的雨滴,李清嘉走?了过?来,“殿下,陛下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来,我刚刚跟僧人借来了一身僧袍,殿下要不先入偏殿换下,微臣看你衣裙都湿了,很?容易着凉的。”
姜瑶说道:“没关系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这两年习武,身体比寻常人还要好,不会那么?容易生病的。
她抬眼看向别处,发现远处的庙宇中,还有一些香客。
李清嘉喃喃道:“这样的雨天,居然还有人来拜佛……”
庙宇中的,是几?位身着布衣的男子,他们从?前殿中出来,正?要往姜瑶的方向而来,想要通过?中门?往后殿而去。
李清嘉有些疑惑:“不过?方才怎么?没见他们?”
姜瑶眉头微皱,可?下一刻,她陡然警醒,拉过?李清嘉,在她耳边道:“快去找母皇,告诉她有贼人闯入,让她走?!”
姜瑶话应刚落,姜瑶就猛地将她踹进内门?,把门?一关。
南陈人很?少能生得这样高大,也很?少留这样大胡子,这些人虽然穿着南陈的衣冠,但是看起来更像是……胡人!
南陈禁胡,他们是怎么?突破南陈的层层关隘,来到这里的?又是如?何获取她和姜拂玉行踪,在这里堵截的?
见姜瑶惊觉,也不再隐藏,直接掏出武器,朝这边包拢。
“阿昭, 她是你娘。”
那是姜拂玉第一次见?到姜瑶,身着?青衣的男子从田野间牵来了一个小女孩,指着?她认人。
她和小女孩素未谋面, 却那样熟悉。
小女孩看到她的时候,眼睛渐渐瞪圆,惊讶又生怯, 反复在她爹那里确认过以后,弱弱地喊了一声:“娘。”
在骨肉分离的无数个夜里,姜拂玉曾经无比想念她,无数次想要拥抱她。
一旦朝政安稳下来,她就按耐不住地想要接到自己身边来
软软的,可爱的一个小女孩, 和在与她见?面之前,姜拂玉梦中所见?的女儿一模一样。
带她走之前,姜拂玉和林愫秉烛夜谈一夜。
两人天亮时敲定,让姜瑶自己选。
事?实上,姜拂玉可不管姜瑶怎么?选, 同?意林愫的想法只?是权宜之计。
她夜里早就做好了布局, 小小的村庄已经被重?兵把守,林愫若是反对, 她就敢动手抢,没?有人能阻拦她带自己的女儿离开。
她才不管林愫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她必须要带走她的女儿。
可是出乎意料,阿昭选择跟她走。
对这个选择, 姜拂玉又惊又喜。
姜拂玉发现, 原来小孩子都是趋利避害的,姜瑶不甘心安于一隅。
比起从小居住的乡野, 姜瑶更向?往上京。
比起她的父亲,姜瑶的性子更像她。
那时候的她还是小小的一只?,在回城的马车上,几次想要靠近她,却又不敢,她自己一个人酝酿了好久,鼓起勇气才对她说道?:“阿娘,爹爹要和我断绝关系,以后我就只?有阿娘了。”
姜拂玉搂着?她说道?:“放心吧,以后娘亲会好好对阿昭,比你爹待你还要好。”
那时候,姜拂玉怀抱着?她,心里想着?的是,她愿意倾尽一生,用性命守护着?这个女孩。
姜瑶回宫之后,姜拂玉拨了身边的四位宫女去照顾她。
临春夏秋冬四位宫女在她登基那年从新入宫的宫女中挑出来,姜拂玉逐一调查过家底,都是身价清白之人,姜拂玉培养她们,就是为了今后可以照顾到她的女儿。
可是姜瑶回来才没?有几天,她身边的人就出了事?。
她匆忙来到东仪宫的时候,姜瑶捂着?被蛰得红肿的手退在一边,御医连忙帮她包扎。
她眼睛红红的,惊惶不安,像是刚刚哭过,那样可怜。
床底放蛇、蝎子这种事?情姜拂玉见?怪不怪,是皇宫中最基本的操作之一,是个皇子公主都经历过,御医已经能够熟练地剜除蛇毒蝎毒。
姜拂玉摸着?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的,母皇在。”
她又心疼又怒不可遏,只?是这些?事?情太难追查真凶,姜拂玉只?能对东仪宫中进行了人员更换。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探子防不胜防,无论她怎么?处置,东仪宫总是有心怀不轨之人。
往外传消息的,下毒的……她刚刚平了藩王内乱,藩王部族残留,先帝余孽,以及京中想要作乱世家,无一不盯紧皇宫。
而刚刚被接回来尚未站稳脚跟的公主,成为众矢之的,自然?容易招人陷害。
姜瑶自小长于乡野,对皇宫中的阴谋诡计防不胜防,好几次身受重?伤。
与此同?时,姜瑶的学业上也?出现了问题。
姜瑶回宫之后,姜拂玉很快就给她安排了启蒙课。姜拂玉指定的夫子是翰林院学士朱夷明。
下面的人推举这个人为太傅的时候,姜拂玉心里十分不满。她亲自考察过朱夷明的品行,也?检查过他的家底,觉得这老匹夫根本无法担任自己女儿的老师。
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握着?玉玺在册封太傅的圣旨上盖了章,莫名其妙地同?意了这个安排。
平哀花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渗透进了皇宫之中,她以为战胜了先帝,战胜了藩王,和世家保持了平衡,就可以独揽大权。
事?实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北境的胡人早就觊觎着?南陈。
经历过危阳之难后,胡人总算明白了明白,陈民的数量太多了,他们就算怎么?杀也?杀不尽,胡人就算有平哀花,举全族之力都没?能拿下完整的朔州。
他们想要继续南下,占据南方?的土地,难比登天。
他们只?能用另一种方?法渗透进皇宫——平哀花。
通过和南陈人合作,控制南陈人的达官显贵给自己换取利益,甚至将女帝也?变成他们的提线傀儡。
姜瑶本来就比其他人开蒙晚,所以姜拂玉要求太傅加紧课程教?她启蒙识字,力求追上上京世家公子们的进度。
但是姜瑶做不到。
她交上去的文章被翰林院大加点评,错漏百出,朝臣也?对储君的能力发出质疑。
要是姜拂玉脑子清醒,稍稍想一想就知道?,这肯定是京中有人故意操纵言论,向?天下人传播公主愚钝的信息,这时候她就应该把翰林院发声的那些?老家伙就几个砍了,看谁敢说她的女儿不好。
可惜,她发现不了平哀花的侵蚀着?自己的身体,也?发现不了自己女儿被人愚弄。
那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呈现衰弱之兆,服用的汤药开始增多,反而对姜瑶的课业也?渐渐急切起来。
人一生病,就容易急躁,失去理智,变得疯魔。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准确地来说,留给她培养姜瑶的时间也?不多了。为了达到效果,她施加在姜瑶身上的压力也?逐渐增多。
她也?开始听从朝臣们的话,觉得姜瑶不争气,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宫斗手段也?没?有办法识破?为什么?京城世家子女都会的,她什么?都不懂?为什么?她学的这么?愚笨?
但是姜拂玉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姜瑶已经很努力了。她想要用勤奋弥补天赋上的缺陷。
她渐渐的,已经看不见?姜瑶的努力。仿佛打压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姜瑶每天夜里温书?温到深夜。后来习武,每天拉弓到十指被磨破,握笔时还是鲜血直流。
许多次,姜拂玉到她屋里的时候,她高高兴兴地跑出来,眼睛里带着?光,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夸奖。
可是姜拂玉却说,这还不够。
姜瑶身为储君,应该比所有人都优秀。她做这些?,还不够。
她冷漠地看着?,姜瑶的眼神,一寸一寸地低落下去,眼中噙着?泪花。
她不知道?,这样子一点点逼迫姜瑶,会让姜瑶崩溃。
回忆的片段飞速掠过。
姜拂玉扶着?贡桌,骤然?涌入的记忆让她大脑无不胀痛,旧时的回忆如同?洪水一般将她裹挟其中,剧烈的冲击令她双腿发软,险些?摔倒在地上。
在姜拂玉前世生命将尽的那几年,她每天都在想,每天都在后悔,她为什么?要那样逼姜瑶?
姜瑶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
一个不聪明的孩子。
心地不坏,也?并不笨。
她明明也?在努力,努力地朝着?母亲的希望努力。。
她曾经将她带回宫的时候,对她期望也?就只?有让她快乐,平安长大,她为什么?后来要那样逼她?
姜瑶死在了春天。
再过半个月,就要到她的生辰,姜瑶就快满十七岁了。
可是她永远停留在了十六岁。
从天牢里带出来的尸身破败,没?有一寸皮肤是完好的,有点地方?已经开始流脓,腐烂,被蚊虫钉食。
姜拂玉看见?姜瑶的时候,甚至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女儿。
姜拂玉跌跌撞撞地爬到她身前,抱着?她的身子,像是母亲哺乳婴儿,轻轻地摇晃着?。
她一声一声地喊着?她“瑶儿……”,可是姜瑶一动不动,双手垂落,她眼眸紧闭,但睡得并不安宁,眉头痛苦地皱着?。
热泪一滴滴落在她的脸上,却温暖不了她的躯体。
瑶儿一定吃了很多苦。
姜拂玉喝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守在殿中,一日又一夜,浑浑噩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亲信担心她在和尸体待在一起会出事?,推开了殿门。
阳光落在她身上,照亮了她的长发。
尘埃中,她的碎发宛若飞雪扬起,进来的人全都惊讶了,女帝陛下搂着?已经死去的公主,悲伤过度,竟然?一夜白头,垂垂老矣。
可是一夜白发又算什么??
姜拂玉那时候甚至在想,死的人为什么?不是她?
死的人为什么?不是她?
为什么?不能是她死了,换她的女儿活下来……
“阿昭……”
姜拂玉的眼中倒映着?滔天的大火,神龛座下,满屋的长明灯无不在灼烧着?她的灵魂。
住持曾经跟她说——
窥探前世,魂魄必遭业火焚烧,三天三夜不息。
现在报应来了,灼烧的痛苦扑面而来,吞噬她的五脏六腑。
姜拂玉眼中闪过姜瑶身上的烫伤,原来被炭火灼烧的感觉是这样的。
她究竟……受了多少痛苦?
姜拂玉咬紧牙关,眼中的泪水呼之欲出……
“阿昭!”
她跌跌撞撞,不顾一切地想要往外跑去。
就在这时,变故突然?发生:“陛下,陛下不好了!”
李清嘉带着?住持以及一干侍卫到来闯了进来,迅速禀告:“胡人已经潜入半山寺,陛下快从地道?离开!……陛下,你怎么?了?”
姜拂玉正在承受灼烧之痛,大脑中前世的记忆冲撞,根本没?有办法清醒起来,听到“胡人”二字,她下意识就问道?:“……阿昭呢?”
“殿下在外面,有暗卫保护,”李清嘉的脑子飞速运转,“现在前线战况紧急,胡人此行必定意在陛下,若是俘获陛下,他们就能挟持陛下命令前线退兵,陛下绝对不能落在胡人手里!”
她是南陈国君,要是她出事?,南陈的根基先乱,前线也?要受牵连。
现在君后正带人围攻危阳,战况紧急,身为国君的姜拂玉绝对不能有闪失。正因为如此,方?才姜瑶才会让侍卫和李清嘉全部进来,并留在外面,为姜拂玉离开拖延时间。
“去找阿昭……”姜拂玉双目赤红,她喉咙嘶哑,每说一个字都极其艰难,满心满眼只?有姜瑶。
外面兵刃声响起,胡人已经和侍卫打了起来。
姜拂玉拔出剑,正打算往外冲,却被意识到形式不妙的被暗卫拦了下来。
是个人都看到了,她现在的情况不好。
“滚……”她挣扎着?想要推开暗卫。
住持见?状,眼疾手快一木棍打在她脑后,直接将她敲晕过去。
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快带陛下从密道?离开!”
庙宇之中火苗冒起,打斗中长明灯一盏接着?一盏掉落,灯油洒了一地。
侍卫护送姜拂玉离开不久,整座庙宇立刻燃烧了起来。
谢兰修撑着?一把油纸伞,踏上青石阶。
他看着?掌心散落的念珠,今早醒来时,系着?这颗珠子的红绳忽然?散落。
他有些?心神不宁,书?也?看不下去,便?想要来半山寺,他祖父为他求来念珠的地方?卜一卦。
今日是姜瑶生辰,作为同?窗的谢兰修当然?知道?,每次生辰,姜拂玉都会带着?姜瑶来半山寺。
今年也?是一样。
他看着?手中的念珠,心想,不知道?会不会偶遇呢?
他正这样想着?,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谢兰修抬眼望去,一个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来,浑身湿透,衣衫好多地方?被划破,好不狼狈。
就在她身后,几个大汉紧追不舍。
女孩子一个没?留意,摔了一跤,连续滚落几个台阶,她努力爬起来,把雨水吐了出来,抬眼时对上谢兰修的目光,连忙喊道?:“兰修,快救我!”
姜瑶踹走李清嘉后, 侍卫们?也被惊动,立刻拔刀护驾。
胡人显然是有所准备,大伙人早早埋伏在山林之间, 一拥而上,和?侍卫打在一起。
姜瑶没有立刻去找姜拂玉,也没有逃跑, 而是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想要分散胡人的注意力?。
南人搞内斗有的是一套,姜拂玉是南陈朝廷的主心骨,要是她被擒或者被杀,储君年纪太小,难以主持大局, 无法服众,内部斗争就能先把南陈给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