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鲜血顺着额头落下,她不知道这样子?有没有用,只有在?人最绝望的情况下,才会?寄希望于神佛。
“求你了,保佑我的孩子?,让她能够平安度过此灾祸……”
“我愿意?,献出我的江山,我的性命,从今往后,皈依于你……”
她一下一下地磕着,终于,侍从看不下去了,还没有动作,就有人越过他上前。
那人径直抓住姜拂玉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按住她的肩膀,逼她与自?己对视。
“阿昭呢?”
姜拂玉看着眼前人,愣住了。
那是阔别了三年的面孔。
去了边境三年,林愫的容貌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就是一路风尘仆仆,有些憔悴。
胡人派间谍南下袭击姜拂玉不久之后,就迫不及待派人写信威胁林愫。
他收到信件同时将军队掌管权交给卢梓和徐辉,昼夜兼程南下,可终究,迟了一步。
“阿昭她……”
姜拂玉闭上眼睛,死死咬住唇,她根本没有办法回答。
她如何和林愫说,她又没有照顾好阿昭。
林愫颤抖着伸手,一巴掌扇到她的脸上。
姜拂玉倒在?地上,嘴角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我重新相信你,再一次将阿昭交到你的手上,这次……才过了三年……”
他拔出配剑,“要是阿昭出事,这一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话罢,他放开姜拂玉,任由她跌在?地上,转身冲进雨中。
第90章 少年郎
简陋的茅草屋, 屋内烧着炭火,一个两岁大小男孩拿着个破旧小木偶,扶着床沿站立, 咿呀咿呀呼着小?奶音,睁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她,不时还用肉肉的小手戳了戳她的脸。
姜瑶再次醒来的时候的场景。
她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了, 穿着农村的粗布衣,躺在竹榻上。
小?男孩见她醒来,咯咯笑了起?来,嗯嗯啊啊地叫着人。
显然他还没有会说?话,听得懂他话的也就只有他娘,一个用黄布包着头发的妇人走了过来, 将?那孩子抱走,免得打扰姜瑶,“小?姑娘醒了?”
姜瑶扶着窗沿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被树枝固定好了,连带着头上的伤口也重新处理?过一次, 除了有些头晕以外, 感觉不到太多的疼痛。
她懵懂抬头,“姐姐, 这里是?哪里?”
莫娘子走过来抱起?孩子,说?道:“我们村叫做刘家庄, 我姓莫,今天一大早, 你哥就背着你敲响了我家门, 说?你们在山洪中受了伤,希望能?在我屋里暂时歇脚, 等雨停了再出山。”
姜瑶迷迷糊糊睡了一夜,谢兰修可是?盯着她的情况,片刻不敢合眼?。
今天一早天明,谢兰修立刻就背着姜瑶出来寻找村落,只是?姜瑶因?高烧昏厥,没有知觉。
还好谢兰修运气不错,没走多远就找到了村子。
他叩响了村头莫娘子的大门,假称兄妹,山洪中与父母失散,请求收留。
莫娘子心善,看他们一身狼狈,就让他们进屋,挑拣出干净衣物让两人换上,又请来村里的大夫给姜瑶包扎,她的伤都被刘家庄的赤脚医师给处理?过,敷上了草药,小?腿也绑上竹枝固定好了。
“大夫说?了,妹妹你脑袋上的伤就是?磕破了点皮,没有伤到骨头,就是?小?腿骨折了,得卧床养几个月,你年纪这样小?,以后留下后遗症就不好了。”
姜瑶大概明白了眼?前形势,“多谢莫姐姐了。”
莫娘子感慨道:“你最该谢谢的是?你哥,你哥背着走了很久的山路,幸好有他把你背到我们村里。他把你背来的时候,你还在发着烧,再晚一些,就要烧坏脑子了。”
姜瑶又问道:“那……我哥哥呢?”
“方才大夫留了包药,是?驱除寒邪的,你哥在外头厨房里看着点火给你熬药……你看,这就回来了。”
谢兰修推门而入,手中捧着刚刚熬好的药,和莫娘子打了个招呼,目光转向床头。
“阿昭醒了?”
谢兰修也换上了村子里农夫的粗布衣,因?为不合身,手上动作稍大,衣领就很容易滑落,漂亮锁骨若隐若现。头发松松垮垮地用个发带绑着,挽成了个单马尾,发尾尖尖坠在他雪白的脖颈上。
虽然身着朴素,但从仪态和气度上看,他依然更像个世家公?子。
姜瑶喊了一声,“哥哥。”
谢兰修将?药放在姜瑶面前,奔波了一日,到了现在,谢兰修总算能?短暂松一口气:“快趁热喝,方才我在外面晾了一下,温度应该差不多了。”
谢兰修也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公?子,这还是?第一次给人煮药,他小?心地记着大夫的叮嘱,生怕破坏药效。
谢兰修当然知道,姜瑶是?最怕苦的,可是?他们如?今这个情况,能?找到草药已经很不容易,谢兰修不好再叨扰人家,要蜜糖给姜瑶解苦。
想?到这里,他有些愧疚。
幸好姜瑶很乖巧,抱着碗,像只小?仓鼠一样,小?口地喝了起?来。
谢兰修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的烧似乎已经退得差不多了,“阿昭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姜瑶逼自己把苦涩的药咽进肚子里,也不知道这碗药加了些什?么,比她从前喝的药苦多了。
苦得她垮起?脸,但是?很快又调整好表情。
身处乡野,现在她穿的衣服喝的药,都是?谢兰修辛苦为她求来的,姜瑶没有胡闹任性的资本。她擦了擦嘴,努力?朝谢兰修挤出一个微笑:“没事了,我已经好很多了,脚也不疼了。”
谢兰修知道她这是?在安慰自己,默然片刻,伸手擦掉她嘴角的药汤。
“阿昭受苦了。”
姜瑶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受苦的是?哥哥。”
谢兰修还没说?话,她有什?么资格说?受苦。
外面的雨还在下,只不过暴雨逐渐转变为中雨。
姜瑶的生辰就好像有什?么魔力?,每年她生辰这几天,几乎天天都会下雨,是?有那么一两年是?例外。
莫娘子是?村里的寡妇,丈夫进山打猎死了,留下她和年幼的孩子生活,平日,她靠接一些织布绣花的活计挣钱,幸而山人淳朴,有同?村邻里照应,日子也还过得去。
莫娘子的小?儿子“菜头”很喜欢谢兰修,谢兰修进屋的时候,他一个劲黏着谢兰修不放,让谢兰修给他举高高。
谢兰修家里有个弟弟,对?哄小?孩子得心应手。
没到两岁的小?孩被谢兰修举过头,又降落,高高低低像坐过山车一样。
咯咯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
莫娘子在一边整理?着针线,笑着看着他们俩互动。
等差不多了,莫娘子让谢兰修将?孩子放下了,“行?啦,哥哥也累了,快到娘这里来。”
可是?菜头不乐意,就算不“飞”了,也要坐在谢兰修身边。
谢兰修抱着孩子,来到姜瑶床头,姜瑶没办法下地,见到孩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这孩子不怕生,见了生人反而欢喜,歪着脑袋打量她。
片刻后,小?孩突然噔噔噔跑开,一会儿后又抱着小?木雕跑回来去,塞进姜瑶手里。
姜瑶受宠若惊,“你想?要把这个给我吗?”
小?菜头点着头,小?脸居然还羞得通红。
姜瑶:“小?孩哥还怪可爱的。”
谢兰修隔窗望雨,问道:“莫姐姐,这附近可以出山去镇上的道路?我们二人流落至此?,只怕多有叨扰,若能?回去……”
“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莫娘子热情地道,“你妹妹伤还没好,怎么经得起?颠簸,这时节就是?这样的,大雨一下就停不下来,听村长说?去镇上的路还有塌方,你们这样出去不安全,就放心在这里住下吧!”
说?着,莫娘子已经收好了针线,准备去干家务了,谢兰修连忙提出帮她干活。
莫娘子虽然说?让两人放心住下,可是?姜瑶和谢兰修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白吃白喝?
鉴于两位金枝玉叶根本不会随身携带钱财,所以只能?暂时用力?气来偿。
谢兰修已经是?青年,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莫娘子去干粗活?他直接承担起?了挑水砍柴的活计,穿好蓑衣斗笠就跑外面打水去。
莫娘子百般推辞也拦不住,又被床边上的姜瑶拉住。
她说?:“姐姐,我下不了地,也不能?帮你干活,要不我就教你几种编绳打络的方法,女孩子们爱漂亮,都喜欢在荷包和衣裳上,编络子比刺绣和织布轻松多了,你学会了,将?来可以拿出去镇上卖,编的好,人家出价也高,挣了钱,可以给小?菜头买更多更好的衣裳。”
莫娘子心动了,拿出花绳来请教姜瑶。
姜瑶双手灵巧,须臾间已经变动数次,很快就打好了金鱼、如?意、元宝等十几个不同?形状的绳络。
莫娘子惊讶地瞪大眼?睛,由衷赞叹:“阿昭姑娘,你一定是?贵族家的小?姐吧,不然你手工怎么做得这么好呀!”
小?小?年纪就会这么多花样,她家里肯定是?花重金请女红师傅教的。
姜瑶笑笑:“……跟一位名叫小?红的老师学的,没花什?么钱。”
姜瑶被当成储君培养,东仪宫教导的都是?治国之道,帝王权术,姜瑶哪有闲情雅致去学这些玩意。
这是?她上上辈子刷视频学的,记忆隔了太久,姜瑶能?够回忆起?来的不多,但也够用了。
加上莫娘子并不擅长此?道,让姜瑶给成功装到了。
几个复杂的绳结编下来,姜瑶收获了莫娘子赞赏的目光。
下午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只是?屋檐上的水滴依然淅沥,滴滴答答滚落下来。
姜瑶趴在窗台上,单手支腮,看着连串的水珠,心里却想?着姜拂玉。
姜拂玉肯定能?沿着地道逃脱,只怕现在已经回了皇宫,派人满山遍野地找她,已经两天一夜没见到她,姜拂玉肯定要急疯了。
山中因?雨发生多处塌方,她捂着自己的心口,有些惴惴不安。希望姜拂玉不要亲自进山来找她,以免遇到危险。
房门忽然被打开,姜瑶回头,见是?莫娘子。
她犹犹豫豫地问道:“阿昭妹妹,你有空吗?”
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涌入屋中,房间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许多。
雨停之后,村子里的女孩子们都出来走动。
莫娘子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刚刚给她们看了一下我编的绳络,她们都想?要来学,所以我就带着她们过来了,打扰妹妹休息了……”
姜瑶摆手,“没关系,我正闲着没事干呢。”
姜瑶心想?,莫娘子心肠可真好,她教莫娘子打绳络子,本来就是?想?要她能?够多学一门别人不会的手艺,到时候可以去卖绳络挣钱,现在如?果把大家都教会了,她岂不是?多了很多竞争对?手吗?
不过莫娘子可没有这些顾虑,大家都是?邻里,她反而觉得,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没必要因?为一个绳络而伤了和气。
既然莫娘子乐意让大家学,姜瑶当然也愿意教。
加上姜瑶是?自然熟,女孩子们很快就和她打成一片,开始细声细语地询问起?了姜瑶的身世,姜瑶没有暴露真实身份,她也知道太过普通的身份她们不会信,便随口胡掐说?自己家住上京城,是?某个侍郎家的女儿。
女孩子们又说?:“不愧是?侍郎家的小?姐,连绳络都能?打出花样。”
女孩家的话题天南地北,聊着聊着,忽然就有些偏了。
几个小?姑娘对?视一眼?,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近姜瑶。
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小?姑娘红着脸轻轻推了推姜瑶,侧在她耳边问道:“阿昭妹妹,你哥哥可曾有心仪的姑娘?”
姜瑶下意识望向窗外,谢兰修为了让莫娘子能?够腾出闲来和女孩子们一起?聊聊天,正带着小?孩哥在外面玩。
雨后初霁,云层开了个洞,阳光就从云缝里漏出来,倾泻大地,林岫浩然,山石上的水珠如?破碎的琉璃,闪闪发亮。
谢兰修皮肤白皙,他耐心地捡起?被小?孩哥丢掉的木偶,拍干净泥水又交到他手上,抿唇朝他笑着,气度温和从容。
此?时的他,就好像发亮的山石,不经意间的一举一动,悄然无声撩人心弦。
姜瑶手上的动作一顿,忽而福至心灵:谢兰修现在也称得上是?个少年郎了。
她扬起?下巴,不假思索地对?众人道:“父母之言媒妁之言,我哥哥呀,早就定亲了,两人情投意合,就等着嫂子及笄,八抬大轿娶过门。”
姜瑶知道?, 谢兰修这样的小郎君,一向是很讨小姑娘喜欢的。
出身高门?大户,生得芝兰玉树, 仪态端庄温雅,他待人一视同仁。
无论是对待贵族还是寒门贤士,他?都能做到谦谦有礼, 不卑不亢,年少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加上英国公早年间为他经营,令誉闻达天下。
在京城中,喜欢谢兰修的姑娘不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每次宴会,只要姜瑶稍不在意?,让谢兰修落单,他?准会被姑娘家们搭讪。
乌鬟如云、锦缎华服的姑娘堆在他?的身边,红着脸跟他?说着话。
他?身边从来?不缺女孩子。
苏培风常对姜瑶说:“每次回家, 我家的姊妹们总是闹着托我给兰修带东西, 还向我打听兰修在东仪宫里的情况……”
姜瑶警告她:“你最好别说把我宫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出去。”
苏培风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阿昭,谢兰修已经十六了, 也该定亲了,他?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妻。”
她悠悠地道?:“你猜呀, 怎么样的姑娘会被选中为兰修的未婚妻呢?”
男子二十而冠,世家贵族的公子十五过后就会安排通房, 家人也会为他?物色姑娘家, 等他?成年,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谢家三个孩子的婚事之所以?耽搁,是因为英国公逝世,几人尚在孝期,谢家父母也不好给他?们定亲娶亲。
还有半年……
姜瑶有些怅然,半年后,孝期一过,谢兰修是不是要有可能和别人定亲了?
姑娘家们听见谢兰修有了未婚妻,便纷纷感叹说真?可惜,转而又聊起了些别的。
日暮之时,万丈霞光,残阳似血,山峦如墨,长?风吹过林壑,山谷草木惊起绵长?的回响,似风的悲鸣。
屋檐下悬挂的骨铃叮铃铃作响,勾动无限思绪。
雨后山川的夜晚,宁静又安详,垂落的天幕,好像母亲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山村。檐下鸟雀归巢,远处柴门?犬吠,炊烟袅袅,薄雾蒙蒙。
女孩子们四散而归,各自回家。
姜瑶支着一根拐杖,走到门?前。风吹动她额上的碎发,颇为清爽。
小孩哥玩累了,趴在屋檐下的长?板凳下就睡了。
谢兰修干了一天的活,也累了,坐在屋檐下,望着远方的天空发呆。
见姜瑶出来?,连忙扶着她在小板凳上坐下,“阿昭怎么出来?了?”
“来?找哥哥。”
在谢兰修伸手过来?的时候,姜瑶看到了他?的手腕,“兰修手上的念珠呢?”
谢兰修手腕上,那颗原本是他?祖父为他?从半山寺求来?的念珠早已经不知去处。
逃跑途中,谁还会保管好这种东西,或许不知道?在哪里遗失了。
谢兰修想起,昨日本就是因为念珠的红绳毫无征兆得断裂,他?才会冒雨前来?半山寺,误打误撞,救了姜瑶。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温和,断裂的护身符,救了姜瑶,也算是神佛显灵,庇护了她。
他?不知道?为什么,伸手覆在姜瑶的发顶,“没关系,一个小物件罢了。”
他?祖父留给他?的护身符,怎么能说是小物件。
姜瑶解开?手上的珠串,系在谢兰修的手腕上。
“哥哥,你以?后就用我的吧。”
姜瑶的念珠,是林愫给她求的。他?们两个的护身符都是家中长?辈从半山寺求来?的,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阿昭,这……”
“收着吧,这是我欠你的,我让我爹再去为我求一个就好了。”
前世,谢兰修曾经将他?手上的护身符送给姜瑶。
姜瑶现在又把自己的护身符送还回去。
是物归原主,还是兰因絮果?
姜瑶单手支起腮,抬眼望山。日暮夕阳,向来?不是什么好意?象,晚霞落在她的睫毛上,不知不觉,她的目光中染上了淡淡的愁绪。
谢兰修问:“阿昭心情不好吗?”
徬晚的风很舒服,姜瑶被吹得有些倦怠,伸了个懒腰。
“想到了一些事情。”姜瑶收回了目光,“兰修,你在东仪宫住得开?心吗?”
每日和她同窗学习,一起练剑习武。偶尔闲暇,聚会玩闹谈笑。
冬去春来?,已经两载有余。
“当?然。”谢兰修答道?,“能在东仪宫和阿昭一起学习,得伍夫子指导,兰修受益匪浅。”
“就只是学习好吗?”
“阿昭对我们都很好。”
姜瑶对身边的人都很好,伴读们的吃穿用度,都和姜瑶等同,姜瑶从来?不会苛待了谁。
每次南北藩国供奉,她从姜拂玉那里挑了好的,都会拿出来?分?享给他?们。
英国公去世后,姜瑶念及谢兰修要继承英国公继续编撰南陈史,肯定要和史官官员有联系,于是下令允许外?官可以?进?出东仪宫,方便谢兰修接见史官。
姜瑶问:“那,你想要一直这样住下去吗?”
“如果可以?,我们当?然想要一直住在东仪宫,像现在这样。”
“不是他?们,我问的是你。”
谢兰修倏地抬头,情不自禁间脱口而出:“公主殿下……”
姜瑶连忙打了个哈哈,“最近《南陈史》第十二卷也快封卷了,上次我去兰修厢房,看里面书卷都堆满了,还要时不时接待史官,你那地方太小了,要不暂时挪到元仪殿来??”
元仪殿,历代太子妃居所。
她眼睛一眨一眨,像是无心的说笑,又像是故意?的试探。
谢兰修愣了片刻,下意?识摇头:“没事,我跟阿寒说了,他?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我可以?先把卷宗堆到他?房里。”
“他?那房间能有多?大?”姜瑶说道?,“而且你俩住对门?,下雨天跑来?跑去也不方便。”
“我觉得还好呀。”
姜瑶默然片刻,扭过他?的头,让他?和自己对视,“兰修,你懂我是什么意?思。”
她眸子中倒映着谢兰修的身影,像是许诺一般,无比郑重地说道?:“我现在这个身份、地位,加上我爹娘给我的宠爱,无论我想要什么,我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但是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山风拂过,天边闪烁着三两小星。姜瑶的声音轻轻随风飘过。
有什么东西,在谢兰修心底炸开?。
迟钝地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时,谢兰修心脏砰砰跳动起来?。
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得他?头脑一片空白,他?激动地想要雀跃高喊。
他?似乎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高兴过。
可是很快,情绪狂轰滥炸后,冷风一吹,又渐渐归于沉寂。
谢兰修几次张口,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这个许诺,太过沉重。
他?不知道?,是任性小公主的一时兴起,想要玩弄一个人的感情,还是真?心实意?的发问。
小公主今年才十二岁。
她年纪太小,还不懂事。
她喜欢的东西,也会随着年龄的成长?逐渐改变。
她现在想要他?搬进?元仪殿,但或许今后有一天,《南陈史》修撰完毕,他?没有继续住下去的借口,或许又得重新?搬出来?,把元仪殿腾出来?换给其他?需要用的人。
正?如她所言,她是尊贵之人,有什么东西得不到的?
轻易得到的东西,她会珍惜吗?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姜瑶的时候,琉璃灯照亮宫道?,刚刚回宫的小公主拦下出宫的他?,笑着说与他?有缘,希望以?后能与他?常相见。
后来?呀,他?就在文库中日复一日地期待着,等了很久,只能看着她放飞的纸鸢出神。
当?初她简单的一句话,让他?期待了一个月。
今天的一句话,也可以?轻易要了他?的一生。
姜瑶读不懂他?内心的起伏,却看见了他?逐渐暗淡的目光。
姜瑶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心想自己这个年龄,确实不大具有说服力,连小郎君都哄不好。
其实,重生回来?那年,她才八岁,谢兰修十二岁,她的目光,就已经落在他?的身上了。
他?们的缘分?,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她笑了,“兰修呀,你再等等,还有三年……”
还有三年,她就及笄,年满十五。
“等我三年,好不好?”
三年的时间,不会太长?。
在这三年以?内,好好待在东仪宫,在她及笄之前,不要找别的姑娘,也不要定亲。
毕竟,破坏别人的婚约有点麻烦,而且不道?德。姜瑶也在苦心经营名声,不想被史官记下君夺臣夫的骂名。
谢兰修的目光变得明亮,姜瑶能够看见他?眼中涌动的水珠,一闪而过的动容。
谢兰修蠕动着唇,正?要回答,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兰修、殿下!终于找到你们了!”
一个狼狈的身影攀上远处的石头,朝两人招手。
夕阳下,他?的身影被拉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谢家的府兵比不上朝廷训练有素的禁军,所以?禁军不敢让他?们靠近危险的洪流,只是安排他?们绕道?去山麓附近的村落,看看有没有姜瑶和谢兰修的消息。
谢鎏带领这一支府兵带着官衙的兵挖开?了小路,找到了这里。
谢鎏浑身上下灰头土脸,都快变成个泥人了。
村口的小路,星星点点的灯光蔓延向远方。
官兵与府兵提着油灯,围绕着中间的两个孩子,检查他?们身上的伤势。
“兰修,”谢鎏站在一边,絮絮叨叨,“可算找到你了,还以?为你出事了,昨天晚上母亲在山里找了你一夜,都累昏倒了。还好你没事。”
谢兰修愣愣抬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来?找我?”
“不仅母亲,父亲和大哥也来?了。”
这时候,远方有声音传来?。
“阿昭!”
姜瑶回头,忽然被飞扑来?的两人紧紧抱住。
姜瑶眼前一黑,差点被双面夹击压晕过去。
姜瑶努力挣扎,好不容易冒出个头来?,立刻尖声大喊出来?,“痛痛痛痛痛!我的腿,断了!爹,娘,给我放开?!”
姜拂玉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林愫更是掐着姜瑶的脸,力度大到她的脸都被捏出了一道?红印子,听她?愈发激烈的惨叫声, 很快就确认了:活着,会叫,生龙活虎。
阿昭没事。
他多害怕在外面辛苦征战, 回来后又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他这些年的经营努力又算什么?这一生从头来过的意义又是什么?
两人方才听见这边府兵传信说找到?两个孩子了,急匆匆就往这个村子跑了过?来。
两人无视姜瑶的挣扎硬是抱了她?好一会,等到?姜瑶被憋到?翻白眼,两人才松开?她?。
姜瑶的拐杖被这两个鬼才打掉,他们抱的时候一起抱, 松手的时候又默契松手,姜瑶失去了支撑,整个人差点?摔倒在地上,幸好她?眼疾手快抓住姜拂玉手臂,才将自己支撑起来。
短暂的小插曲过?后, 两个人连忙把姜瑶扶到?石头旁坐好, 围过?来嘘寒问暖。
林愫卷起她?的裙摆,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小腿上的支架, “阿昭的腿怎么了?”
姜瑶说:“骨折,逃跑的时候摔的。”
那片皮肤已经被包扎好了, 结结实实的,看不清里面?伤势如何, 这里环境不好, 林愫也不好解开?检查,干脆就这样先包着, 回宫后再处理。
林愫的目光移到?姜瑶脸上。
他不在的这三年,姜瑶长?高了,也长?开?了,五官开?始变得立体,渐渐有些肖似姜拂玉。
她?完美融合了爹娘两人的优点?,继承了父亲的貌美,但?面?容并?不像林愫那般柔和,而是偏向于?母亲的凌厉。
她?真的长?大了。
林愫快要落下?泪来,“没事了,爹爹回来了。”
姜瑶疑惑发问:“对了,爹,你怎么回来了?”
他捧着姜瑶的脸,“爹爹收到?胡人的信,说他们已经派人南下?,要拿你和你娘威胁我退兵,那时候想要往京城传递消息已经来不及了,我怕你们真的被劫到?北境,一路持节归来,关闭层层关隘,赶回京城,想要阻拦胡人行动。”
姜瑶:“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林愫答道?:“不回去了,边疆的战事差不多要结束了,爹爹把都督权交给徐辉就行了,以后爹爹留在京中。”
他已经错过?了姜瑶的成长?的三年,现在真的要好好抽时间陪她?长?大了。
少年时期总是过?得很快,再大一些,她?都可以成婚了。
而且经过?这次意外?,他不放心?放下?她?们母女两人,总归要留在京城首都,时刻盯着她?们两个才好。
姜瑶眼睛瞪得老圆,“你辛苦带兵打了那么久,岂不是全给人做嫁衣了?首登之功你不要了?那么大的军功!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语气颇为惋惜。
好像就他就不该回来那样。
林愫:你应该为久别重逢而感到?高兴吗?
在某些方面?,姜瑶像是个感性的绝缘体。
但?细品起来,这话才对味,不愧是他女儿。
姜瑶这脑回路,和以前完全没有什么区别。
忍不住弹了下?她?脑壳。
“干什么,痛!”姜瑶当即张牙舞爪打回去,“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应该对我客气点?!”
揍完她?爹,姜瑶又看向姜拂玉,她?身上还有伤,脸上挂着清泪,整个人好像苍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