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忍不住将小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当然。”
烛火落在姜拂玉的眼中?,她的面容中?带着一种母亲特有的温和,她搂着怀着柔软的小人,随意翻动着桌子上的奏折,“胡人夺去我?边境十九城,奴役我?朝百姓,十二年前我?朝出师不利,败于危阳,血海深仇不敢忘怀,这场仗迟早要再打一次,这些?年来我?朝充盈粮库,厉兵秣马,就是为了一雪前耻,如今平哀花之事揭发,我?朝上学内外一心,民愤难平,正是出兵的最好时?机。”
姜瑶坐在她身边,听得?心潮澎湃。
活了这么久,姜瑶头?一次经历战争,而且,还是站在统治者的角度来看待出兵。
姜瑶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姜拂玉:“那…我?们有机会赢吗?”
姜拂玉摸摸她的脑袋,“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与赢谁又能提前预知?”
“阿昭不必担心这些?事,出兵是爹娘的决定,阿昭年纪还小,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爹娘会给?都你?撑着。”
“对了,”姜拂玉想起一件事情,“阿昭找爹爹有什?么事?”
她试探地问道?:“可?以?和娘亲说吗?”
比起姜拂玉,姜瑶总是更愿意亲近、信任她爹。
在姜瑶这里,喜欢爹还是更喜欢娘的世纪难题根本就不存在。
从外面回宫,第一个找的就是她爹,关系好到她都有些?嫉妒林愫了。
虽然明?知道?她是她爹养大的,上辈子自己对不起她,没理由要求她的过度亲近,还跟孩子她爹比个高下。
只是,人都是欲求不满的,最开始她刚刚见到姜瑶的时?候,只是希望能抱一抱她,让她开口喊自己一声阿娘。
渐渐的,和她熟悉起来以?后,她就更渴望和姜瑶亲近。
她等了片刻,终于等到姜瑶开口,“其实,和娘亲说也没关系。”
“青霉素?”
“就?是一种药, 如果研制出来,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止伤口发炎,或者消除炎症。”
姜瑶解释道:“不过现在还在研发阶段, 我答应谢家二公子,如果他做出来,我要给他封侯拜相, 不?得食言。”
姜拂玉微笑着看姜瑶,眼神全是宠溺,“如果真能有这种药,只怕真的能救下不?少人,竟没有想到,谢家二公子也有这般玲珑心, 还精通药理,谢知止当真是教子有方。”
姜拂玉难得有和姜瑶这么亲近的机会,还没有林愫那家伙打扰,心情自然十分不?错。
“如果真的能够研究出来,那就?依了阿昭所言, 封他为?国公, 好不?好?”
姜瑶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说服了姜拂玉,欢喜地搂住她的胳膊, 软软地撒娇道:“我就?知道阿娘最?好了……”
这声音谁招架得住,姜拂玉忍不?住翻过身, 与她搂成一团。
这头母女俩享受单独的二人温馨时光,那边林愫这一忙起来就?没完没了。
这几日林愫先是拉着伍卓在刑部翻看旧时的案宗, 但是很?快林愫就?发现, 光是翻文字压根没有用,还需要有证人证词, 从而探究卢泳思当年任督军情况,他将整理卷宗的事丢给了伍卓,只身离京,去探访被流放的卢家人。
卢家老父早就?在风沙的侵蚀中弯了背脊,原本慈祥的面孔已经在流放的苦楚中被熬成了满脸苦相。
他拉着林愫的手说道:“我至今不?相信,我养出来的孩子会叛国,他是被人冤枉的,这其中肯定有隐情!泳思一定是清白的!”
“我也不?相信。”
林愫能够感受到,这位一生握笔的文臣掌心下布满老茧。
林愫反握住他的手,感受着皱纹下的青筋,说道:“若是他清白,我一定会为?他翻案。”
卢家人的流放之地与朔州相近,与他们告别以后,林愫又北上,顺路去了边境。
黄沙满天,风沙朔朔,边境气候远不?及关中好。
孤台城本位于朔州中心,是朔州首府。可是危阳之难后,边境推移,此地已经成了前?线。
站在城墙上,向?北望去,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连绵群山,所有人都知道山中簇拥着一座座城池,那是南陈丢失的山河。
十二年前?商贸繁荣的孤台城,如今重兵把?守,城墙肃穆。放眼望去,城外尽是生长?的麦苗,随风而动,满目萋萋。
林愫被风沙吹得眯起了眼睛,他未曾来过边疆,阳光强烈的照耀令他很?不?习惯。
他将面巾往上拉,浑身上下包得只剩下一张脸。
当年十九城被攻占,幸存的难民?大部分涌入了孤台城,在城墙内外搭建蓬屋居住。一进城,林愫就?看到围绕着蓬屋追逐打闹的孩子们。
衣衫褴褛的时候乞人坐在城墙角落,打着木板拍,哼唧着吟唱:“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一边唱着,一边伸出苍老的手,渴望路人驻足,给他口饭吃。
路过时,林愫于心不?忍,将带来的干粮放在他面前?的碗里。
那乞人双手合十,“贵人,你会有好报的!”
刚刚道谢完,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生怕有人跟他们抢。
林愫叹了口气,朝官衙而去,将京中的文书递给守将,让官府帮忙找到当年危阳的幸存将领和难民?,他再?逐一问询。
虽然危阳之难过去十余年,但是还有经历过危阳之难的人活着。
林愫就?不?信,他不?能从这些人口中找到当年的真相。
林愫在孤台城停留数日,见?过了许多人。
这些天里,林愫找到一个?老兵,对方曾经就?在卢泳思手下当差,与卢泳思相熟。
“当时,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胡人不?足为?惧,危阳天险阻隔,易守难攻,他们再?过个?十年也别想打下危阳……可是谁能想到,竟然会有人与胡人里应外合,开?城门放他们进来,我们更没有想到,那个?人是卢督军。”
说到这些事,他情不?自禁就?泪眼婆娑,“若非亲眼所见?,我万万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卢督军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督军,对我们这些手下的士兵都很?亲善,闲暇时还爱和我们聊天说话,完全没有架子,有一次我母亲生病了,被他得知以后,他还会给我钱,帮我告假,让我去给母亲治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叛变,他为?什么要开?城门?让胡人残害我的母亲,我的妻女,他甚至会关心我病重的母亲,怎么愿意让胡人屠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林愫听了这些话,心情复杂。
在他的记忆中,他的几个?朋友中,伍卓正直,卢泳思善良。
卢泳思性格内敛,心思细腻,有时候甚至腼腆得像个?小姑娘。
年少时林愫矫情,时常会因为?各种小事躲起来哭,第?一个?发现他不?见?了,带着人找到他的就?是卢泳思。
林愫从始至终都不?相信,卢泳思会主动开?城门。
他那样的人,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和胡人勾结。而且,当年胡人初犯国境,我方胜算极大,他完全没必要和敌人勾连。
林愫又问:“那他打开?城墙那日你有见?过他吗,他的表情,有没有和平时有什么异常?”
“那天……”老兵颤颤巍巍地擦眼泪,“我记得,卢督军前?一天上城墙巡视的时候被流矢击中,伤得挺严重的,本来以为?他要卧床休养好几天都起不?来了,没想到第?二天大家都看到敌军攻城时,他竟径直绕开?城门尉,打开?城门,放胡人入城。”
“我也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异常……”
林愫脸色凝重。
“那当时的军医和曾经负责军队伙食的人可还在?”
林愫在边境忙碌的时候,姜瑶也没闲着。
这几天她除了往谢府跑,盯着谢二做青霉素,就?是到景仪宫,听姜拂玉和大臣们谈话,学习处理政务。
上一世姜拂玉从来没有亲手教姜瑶处理政务,这一世姜拂玉似乎要弥补回来一样,看奏章时直接让姜瑶坐在自己身边,一边用朱笔批阅,一边给她讲述:“这是增兵令。”
姜拂玉打开?一封奏章,“既是要出兵征讨胡人,各州当然要上奏增兵,只是十三?州兵防重要程度不?同,既要有足够兵源,也需要防止各州刺史拥兵自重,而且军队多了国库也养不?起,那么阿昭认为?,让哪几州增兵最?好?”
姜瑶思索了下,胡人位于北方,而北方有着朔、幽、并、司四?州,如果要增兵,那应该也是从这临近的几个?州里征兵,尤其是就?近的朔州。
姜瑶把?想法告知了姜拂玉,姜拂玉耐心给她解释道:“是的,北伐兵力皆出自此四?州,只是十三?州牵一发而动全身,现下朝廷准备批复征兵的除了北方四?州外,还有南方荆州。”
“荆州辽阔,乃产粮重地,北征过半的军粮都出自荆州,州内便能养活军队,增兵无可厚非,荆州距离上京城近,若有意外,可以随时调兵护卫京畿。何况,荆州刺史换人了,已经不?再?是李家人。”
听到这里,姜瑶心里微微一惊。
她知道,李家东窗事发,姜拂玉肯定不?会再?重用李家,李家为?了保全自身,自然要吐出所有重要的位置。
姜拂玉可真是高效,这么快就?把?荆州刺史的人选给换好了。
姜瑶疑惑道:“母亲,新任刺史是谁呀,信得过吗?”
“右将军温弼。”
姜拂玉温和地笑着,“当然信得过,他妻儿母亲可是都在京中。”
姜瑶眨了眨眼,她对温弼这个?人没有太多印像。只是隐约记得,右将军这个?职位,是驻兵镇守在潼关的将领。潼关那是关中的要道,十分重要,他相当于是守卫着整个?中原的安危。
所以姜拂玉直接将温弼的家人扣在了京城,以保全温弼的绝对忠心。
荆州刺史是个?大肥差,资历不?够的,都坐不?稳这个?位置。姜瑶虽然不?懂为?什么姜拂玉要调温弼为?温州刺史,但是心想娘亲这样做肯定是有她的权衡的,姜瑶早就?接受了自己智商不?如爹娘的设定。
姜瑶又问:“那,右将军被调走了,娘亲打算让谁来守潼关?”
姜拂玉摸着姜瑶的头,“阿昭很?快就?会知道的。”
谢鎏在自家院子里捣鼓青霉菌捣鼓了许多天,整个?人都是一张苦瓜脸。
谢府里的下人们不?理解为?什么二公子要在屋内摆放一个?个?被称为?“培养皿”的小盘子,然后收集各种各样发霉的水果,把?那层青色的霉垢刮下放陶罐内,也不?理解二公子为?什么要天天跑进厨房里烧炭,把?脸都晒黑了,更不?理解他为?什么蹲在开?水壶旁边,收集水汽在锅盖上冷却凝结的水。
他这些天简直太反常了,以至于谢夫人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附身了,还请了几个?跳大绳的来拿着竹枝抽了他好几下。
谢鎏不?理解,为?什么好好的科学被误认为?玄学。
实际上谢二郎君:收集发霉水果是想要上面的霉菌,烧炭是为?了获得活性炭粉,至于锅盖上冷却的水,那就?是传说中的蒸馏水。
他做的不?过是制作?青霉素的必经过程。
谢鎏在姜瑶的督促下任劳任怨埋头干了十几天,千辛万苦得到了一小罐青霉素溶液,便让姜瑶弄几只兔子来实验一下。
对于他的要求,姜瑶当然十分积极,为?了不?耽误他做实验,姜瑶当天就?去集市上买了一笼子的小白兔过来。
只是没想到入府的时候,先遇到了谢兰修。
这些日子,姜瑶但凡来谢府,都是先和谢兰修见?面,再?去监工谢鎏。
今日她来时拿着兔子不?方便,本想着先把?兔子送过去,接过必经之路上,迎面撞见?了谢兰修。
院子里草木繁茂,垂落的藤蔓形成一个?天然的小秋千,谢兰修就?坐在上面看书,碧叶为?他做衬,光影透过藤蔓的间隙洒落在他的衣裳上,身着青色衣裳的他整个?人好像与藤蔓及青叶融为?一体。
看到姜瑶进来时,他微微一惊,睁着一双明亮的乌眸,“真巧呀,阿昭,刚出来就?看见?你了。”
姜瑶心想:真的不?是故意守在这里等她的吗?
他这事做得有点刻意,连姜瑶这智商都能看出不?是偶然。
谢兰修将书合了起来,道:“阿昭要去我的书房里喝茶吗?现下天热,我让人泡好了蜂蜜花茶,切好了瓜果点心,已经放冰鉴里冻着了。”
自从姜瑶第?一次拜访他没喝上蜂蜜花茶,谢兰修就?做好了十全的准备,他直接让嬷嬷去外面把?蜂蜜,干花买回来屯着,连带着姜瑶平时喜欢吃的果脯点心都准备齐了,生怕姜瑶下一次到访时招待不?周。
为?此,谢兰修还把?书房装饰了一遍,在竹席上铺上了软垫,让姜瑶可以坐得舒服些。
谢兰修虽然不?受他母亲重视,却不?意味着他在国公府地位低,他是英国公亲自养大的孙子,谢知止最?器重的儿子,平时花销上根本就?差不?到哪里去。
他从前?只是觉得不?必要铺张打理,所以屋子看起来有些简陋,但是若是他想要好好装修屋子,根本无需通过谢夫人的同意。
姜瑶第?二次来到谢兰修书房的时候,要被里面的装饰震惊了,完全没有想到,短短几天内,谢兰修居然把?整个?屋子都翻新了。
看着眼前?清俊的小郎君,姜瑶明知他是故意为?之,可小郎君这么殷勤,她怎么舍得揭开?他善意的谎言。
这就?好像她给猫猫练习后空翻一样,大家都知道是明谋,心领神会,姜瑶顺其自然地说道:“我也正好渴了,走走走,我让你看看我新买的小白兔。”
正在等候实验材料的谢鎏就?这样被抛到了脑后。
小院里,姜瑶把?一只又一只小白兔从笼子抱了出来,让它?们死到临头前?可以在草地上跑一跑。
兔子雪白透亮,像极了加大版的棉花团,簇拥在她和谢兰修的衣角。
姜瑶抓起一把?菜叶洒在地上,它?们立刻撅着个?三?瓣嘴散开?,和同伴们争抢菜叶。
“阿昭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买兔子?”
谢兰修抱起一只棉花团,垂眸看着它?那红彤彤的大眼睛,戳了下它?的耳朵,期待地看向?姜瑶,“是…送给我的吗?”
姜瑶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然不?是打算送给他的,但是当着他的面,也不?好说这些兔子要送去给谢鎏做活体实验,况且送他一个?也不?是不?行。
“是呀,是送兰修的,兰修喜欢哪只?”
没想到谢兰修抚摸小白兔的手一顿,“原来不?是单独送给我的,殿下还想送给谁?”
他不?经意间表露的伤怀直击姜瑶内心,姜瑶直接把?谢鎏忘到十万八千里,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都是送兰修的,怎么可能送别人?”
谢兰修却笑着摇摇头,把?怀里的兔子放下来,“我跟殿下开?玩笑的,我知道这些兔子是殿下准备给哥哥的,我怎么好意思抢哥哥的东西,而且,就?算殿下想要送给我,我也担心我养不?好它?们。”
毕竟自从年幼时的小白猫死后,他就?再?也没有养过活的东西。
他提着兔子放回了笼子里,凝视着那个?小兔子片刻,虽然不?舍,但是还是移开?了目光:“给哥哥送过去吧。”
林愫是月底回来的。
此时,姜瑶和他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路上匆忙,为?了能够尽快赶回,日夜兼程之下,他甚至没来得及写信告知他的归期。
一路风尘仆仆回到上京,抵达皇宫的时候,姜瑶正在景仪宫中陪姜拂玉批奏折。
她没有姜拂玉那么丰沛的精力,能够长?时间盯着奏折看,主打一个?陪伴,坐久了直接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忽而听到宫女的通传时,姜瑶猛地清醒,一瞬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眼望去,阔别了一个?多月的爹爹竟然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只可惜,她还没有开?始高兴,见?到林愫的模样,差点没哭出来。
她绝望地道:“爹,你怎么变得这么丑了!”
边境阳光强烈,即便林愫防晒做的足,皮肤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晒黑了一些,也不?能说是变丑了,只能说比起从前?那个?唇红齿白的公子,气质有所改变。
从前?的林愫,是清风朗月的温润公子,肤色改变后,整个?人看上去强健多了。
只不?过,这个?风格完全踩不?到母女两人的喜好上。
在姜瑶之后,姜拂玉也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你是不?是掉煤坑里了?怎么把?自己变成这副样子?”
林愫:“……”
这么多天没见?了,他日夜兼程地赶回来,这母女俩非但不?觉得惊喜,竟然还对着他的外貌指指点点,他好伤心。
姜瑶从椅子上跳下来,来到他身边,单手托腮,上下打量着他,最?终还是不?能接受他这副形象,于是提议道:“爹爹,要不?传御医来看看吧,御医院肯定藏着不?少美白护肤的法子,能够迅速让你重新白回来。”
他勉强微笑,摸着那个?小脑袋,“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阿昭这么多天没见?爹爹,就?不?想爹爹吗?”
姜瑶想不?想他不?知道,但是姜拂玉肯定是一点也不?想的。
林愫不?在的时候,她和姜瑶之间的感情飞速发展,比以前?亲近了不?少,果然,破坏母女感情的最?大因素就?是孩子她爹。姜拂玉可巴不?得林愫晚点回来。
“当然想爹爹,”不?过姜瑶有些疑惑,“爹爹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孤台城至京城将近十余日路程,他前?些日子传信,还在孤台城中忙碌,转眼已达京城,恐怕是连夜赶路都没怎么休息。
林愫蹲下身,很?温柔地说道:“阿昭忘了,过两天是阿昭的生辰了。”
“爹爹当然要回来。”
所以她的小名是“昭”,取自艳阳高?照之意。
姜瑶至今还记得林愫在她出生时带着她冒大雨寻医问药的场景,现在?想想, 那时候林愫应该很绝望,妻子抛弃自己离开,生?死未卜, 连带着留下的孩子半死不活。
要是姜瑶那时候搞不好穿回去了,他该如何和姜拂玉交代?
姜瑶年纪还小,宫里不打算为她设生?辰宴,宫宴无?非就是应酬,小孩子也不会觉得有意思。
于是林愫和姜拂玉也合计,决定带她去?宫外过。去?城外半山寺, 烧香拜佛求平安。
对于这个目的地,姜瑶显然?觉得有些无?聊,谁生?辰跑寺庙里去??
不过一家三口能够一起出宫玩耍,姜瑶还是很兴奋的,就当是郊游了。
生?辰这日, 她老早就被姜拂玉喊醒, 拽上?马车,一家人这次出门十分低调, 林愫和姜拂玉都?是穿着寻常人家服饰。
本?来林愫想要把她以前穿过的裙子找出来给她穿,结果换上?才发现, 袖口太窄了,几个月前的衣服已经不合身, 只好作罢。
这些天?来, 姜瑶身子窜高?了不少,连带着被烧掉的头发也渐渐长出来了, 又可?以绑好看?的小辫子。
回到上?京的两天?,林愫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把自己的肤色给养了回来。虽然?尚且不及从前白皙如雪,但好歹看?出是个人样?。
失去?过才懂得珍惜。
见?到林愫又变白了,姜瑶又愿意怜爱她爹了,在?马车上?时主动坐到他旁边,将一块切好的苹果送到他嘴边:“爹爹,多吃水果,里面有可?以美白的东西。”
姜瑶当然?不会知道,她爹前天?晚上?受了多大的侮辱。
林愫从朔州回来那天?夜里,在?景仪宫朝姜拂玉一五一十地汇报工作,告知姜拂玉他从孤台城中带回来的证据。
说到深夜两个人越坐越靠近,烛火昏昏,气?氛正浓,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时,然?而……姜拂玉却捏着他的下?巴对着他这张脸打量了半天?,下?一步却始终进行不下?去?。
姜拂玉深深叹息,将他推开,让他到一边歇着去?。
说什么灯一拉全都?看?不见?那都?是骗人的。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被打包丢出来的林愫,感觉他作为男人的尊严被沉重打击到了。
他回过神来后发现,姜拂玉口口声声说爱他,原来不是因为他美好的品德,而是单纯因为他这张脸。
本?以为内在?胜过一切,但是没想到失去?了外表一无?所有。
当天?回去?后,林愫越想越委屈,第二天?就去?捣鼓了一堆草药往脸上?敷,几乎把自己泡在?药罐子里。
一日一夜之后,效果突飞猛进,按照这个架势,再过几天?,他就能恢复美貌。
姜瑶突如其来的殷勤让林愫愈发心寒,忍不住冷漠一笑。
果然?,女人不分年龄,都?是肤浅的东西!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姜瑶小祖宗递到他嘴边的水果居然?敢不吃,岂有此理。
她这暴脾气?也是名不虚传的,见?林愫居然?敢对自己的热情甩脸色,这就属于给脸不要脸了。
姜瑶勃然?大怒,转身把苹果塞进自己嘴里,“爱吃不吃!”
林愫:……这水果还是他帮忙削好的。
半山寺就在?城外南山,山环水绕,空气?清新。
寺庙位于半山腰上?,远远望去?,庙宇在?苍翠的树林间若隐若现,故而得名:“半山寺”。
半山寺神仙有灵,求财保平安最?是灵验。
长长的青石阶蜿蜒而上?,一路上?古树参天?,山中气?候比城里凉快多了。清风徐徐,鸟鸣啾啾,树影扫过石阶上?的苔痕。
来半山寺祈福的人不计其数,携家带口,来来往往,诚心诚意地步步走过长阶,拜会佛祖。
姜瑶跑得快,三两步爬上?台阶,把两人远远甩在?身后。
庙宇前,种植着一棵参天?的榕树,上?面挂满了铜钱和红色绸带,风一吹,满树叮铃铃作响,惊飞了一群麻雀。
姜瑶走到树下?,看?着飘动的绸带,抬眼看?着麻雀在?树枝上?打架,心神被自然?感染,一瞬间晴朗了不少。
林愫和姜拂玉赶到,只看?见?姜瑶站在?树下?,有些怅然?。
林愫走过来问姜瑶,“阿昭在?想什么?”
姜瑶若有所思指着树下?的一个空位:“我觉得这里缺一个东西。”
“什么?”
姜瑶说道:“一个蓝色的牌子,上?面写着:‘我在?半山寺很想你’。”
“……”
显然?林愫和姜拂玉都?觉得她是奇思妙想。
三个人进了寺庙拜见?过佛祖,烧香祈福,毕了,姜拂玉径直入寺,找住持清谈。
趁着这个空档,林愫拉着姜瑶求来了一粒念珠。
这些本?是半山寺僧人念经的佛珠,日复一日被僧人握于掌中,在?佛前听经数日,成了可?以保佑孩子平安的护身符。
姜瑶记得,谢兰修手腕上?就系着一颗相似的。
林愫将姜瑶的生?辰八字写于纸上?,递给僧人,“想请僧人看?看?,我女儿的命格。”
僧人胡须发白,接过白纸看?,当即“阿弥陀佛”了几声,双手合十道:“小施主的命格极贵,是王侯将相的命格,若能活到长大,是霸主天?下?,只是……”
“物极必反,过贵的命格小施主承担不住,反倒命途坎坷,乃至于有早夭的迹象。”
姜瑶坐在?他身边,把玩着刚刚系在?手腕上?的珠子,听到这话抬头,盯着僧人。
已经经历过一世的姜瑶何尝不知道,他并不是随便说说。
林愫脸色依然?平静,只是问道:“早夭之事,可?有解法?”
“我不在?乎她是否能为霸主,只想让她平安长大。”
老僧阖眸念道,声音如山间清朗钟声:“天?道无?常,万般因果,事在?人为,命数决定不了一切。”
他念出六个字,“尽人事,听天?命。”
林愫摸着姜瑶的脑袋,乌眸倒影着不远处的神龛,微笑道:“我从来都?相信,人定胜天?。”
山寺的一处庙宇中,无?数盏长明灯供奉在?佛祖之下?,火光簇拥着中间的佛像,与殿外照入的阳光形成强烈对比。
姜拂玉站在?巨大的佛像下?,四周熠熠火光落在?她的脸上?,影子在?佛前拉长
佛寺的住持握着佛珠,双手合十道,“长命灯燃烧三年,三年以后,烛火烧灭,陛下?自可?探寻前世之事。”
“要等三年?”姜拂玉转过身,“就没有别的更快的方法?”
“别无?他法。”
和姜拂玉汇合后,三人便下?山去?南市听戏。
南市路边,常有随意搭建的戏台子,戏子们直接在?路边唱着,路人一片叫好,不时还给戏子们投去?铜板。
路上?人太多,为了让姜瑶看?得舒坦些,两人直接在?对楼饭馆要了个二楼的雅间,让姜瑶看?个够。
这些路边的戏摊子姜拂玉和林愫从前经常看?,不觉新奇,唯独姜瑶感兴趣,小心翼翼地靠在?栏杆上?,虽然?戏子咿呀的唱腔她也听不懂,但是她总觉得很有意思,只不过看?了半天?,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她连忙兴奋地喊正在?品茶的两人。
“爹,娘,好像他们在?演你们。”
“什么?”
林愫和姜拂玉齐齐转身。
姜拂玉不知道,自从她带着林愫回宫以后,有关?她和林愫之间的感情故事渐渐被改变成同人话本?和戏曲,在?民间广为流传。
只不过之前流言势头更甚,民间多是唾弃林愫的声音,故而姜拂玉也没有注意到还有这茬。
姜拂玉是第一个女帝,民间早就写腻了男皇帝和妃子们的故事,姜拂玉登基后,写手们天?天?盯着她后宫,哪怕她没有立后也没有纳侍,也硬生?生?给她红袖添香,平白给她写了好几段感情。
她带着林愫和那么大个女儿回京后,活脱脱的就是送上?门来的素材,民间的笔手自然?不放过。
被排演出来这一曲戏文写的正是林愫和姜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