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修垂眸许久。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将?信笺搁置在一边,是他糊涂了,他本?就不该写信。
握起笔,开始继续抄录。
窗外,风筝线陡然?崩断,纸鸢随风远去,很快便消失不见。
风筝被疾风带走,玩得?正起劲的临夏有些失落,“殿下,线断了。”
风筝也飞走了。
“需要?奴婢去内务府再领一个吗?”
这时瞌睡的姜瑶如梦初醒,“啊?”
风筝线断了吗?
她伸伸懒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殿下,快一个时辰了。”
原来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要?回去吗?
算了,还是再等等吧。
日头逐渐热了起来,姜瑶额头冒了些薄汗,她起身拍拍手上的灰,说道:“先去母亲那里?。”
林愫丢开铁烙,看着眼前半生不死的人。
已经过了一遍酷刑,李九浑身的衣物都被撕扯开,身上是斑驳的血迹。
原本?清秀的面孔,现在已经血肉模糊。
他被铁链锁住,身子?因为剧痛而?颤抖着,喉咙喑哑。
林愫拍了拍衣角,方才不小心,上面溅了几滴血。
他揉着手腕,似乎有点累了,转身坐到身后的椅子?上。
但走到一般,忽然?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
“差点忘了,方才忘记给你的下巴复位了,”林愫露出抱歉的表情,“难怪你什么都没有说,真?是误会。”
狱中常备医师,每每刑讯,都守候在侧。
林愫发话之后,医师们立刻上前去给李九敷撒伤药,再给他脱臼的下巴正骨,最?后捏着他的下颌,给他灌了一碗参汤续命。
下巴被安装好后,李九终于能够说话了,颤抖着蠕动双唇。
原来方才林愫根本?就没想要?审问他,只是单纯想折磨他。
折磨过后,审问才刚刚开始。
“别白费力气?了,快些招供,也快些得?到解脱。”
林愫抿了口茶,刚刚对人上完刑,他恢复了保持气?定神闲的模样。
“李九,湖阳人士,永乐三十?4四年生人,十?六岁入宫,入宫之时,你的身份都记录在案,每位内官入宫时,宫中官员都会亲临其家中查验家世和户籍文书,还要?召同乡里?长问询其状况。”
“这是肃宗皇帝留下的规矩,景阳宫从不接受来路不明之人、无父无母孤儿进宫,这么多的东西即便有所伪造,也很难全部造假,如果我费些心思?,想要?找到你的家人应该不难。”
说着,林愫轻描淡写地笑着,“你觉得?,你那个不成器的主子?,会拼尽全力保护你的家人吗?又或者说,你这颗废子?,心甘情愿押上全家性命为他效忠?”
李九猛地睁开一只眼,狠狠瞪着他。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即便眼前一片血污,他根本?看不清林愫的轮廓。还是死死地盯着他,见过所有杀意凝聚在目光中,恨不得?将?他抽筋拔骨。
茶有些凉了,不好喝。
林愫不紧不慢地放下了茶杯。
这些亡命之徒鲜少是真?心忠于主人,他们所在意的,归根结底也就只是那几样东西,金钱名利,生死性命,亲故好友,血海深仇……一样一样试探就是了。
拿捏住这些东西,就相当于拿捏住他们的七寸。
看来这次运气?不错,从他表情上看,刚开始就试探出来了。
林愫心想一个时辰快到了,不知道姜瑶回来了没有,他还得?提前回去,沐浴焚香,将?一身的血腥气?洗掉。
让孩子?看见了,多不好。
“今天?时间差不多了,我没耐心再陪你耗下去,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我明天?还会来一次,你要?说就说,不说我也不逼你,之后我会不会来找你,全凭心情,至于我的人会顺藤摸瓜找出什么东西……”
林愫冷笑一声,声音令人骨寒,“忘记说了,我已经给他们下令,但凡找到你的家人,无论男女老少,通通枭首。你一天?不开口,这个命令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会让人将?他们把头颅一并带回来,放在你面前,整整齐齐的,你看我心肠多好,还允许你们一家人到黄泉之下团聚。”
话罢,林愫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就在他走出牢房瞬间,身后的人忽然?崩溃,身子?带动铁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声嘶力竭地冲着林愫喊道:“我说,我说!”
姜瑶来到景仪宫的时候,并没有看见白茵,今日当值的是一位名叫徐芳菲的女官。
姜瑶认识徐芳菲,她是御史?家的小姐,在上次女官考绩中考出了第一名的好成绩,被直接调派到了姜拂玉身边当差。
她还很年轻,不过十?几岁,而?且性格比白茵好很多。
和冷淡的白茵相比,她妥妥就是一个甜妹,还很喜欢包括姜瑶在内的小孩子?。
或许在刚来景仪宫当差,她还不习惯,在门?口有些困顿,眼神正迷离着,看到姜瑶一来,立刻就喜笑颜开:“殿下来了。”
“徐姐姐。”
姜瑶乐得?这样称呼她,白茵不接受,但大把人喜欢被她喊姐姐。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有些好奇地问道:“白茵大人不在吗?”
“白大人告假了。”
徐芳菲忍不住动手碰了碰姜瑶的脸,心想殿下的皮肤手感也太?好了,好想捏一下,不知道会不会掐出水来呢?
但想到姜拂玉就在里?面,还是强忍住没敢下手。
如果公主殿下真?的是她的妹妹就好了,她可以捏个够。
姜瑶没有注意到徐芳菲对自?己的这点小肖想,只是觉得?白茵告假的情况真?是少有。
“告假,为什么告假?”
白茵年过四十?尚未成家,父母兄弟亦亡故,一年四季365天?,恨不得?白天?黑夜都守在姜拂玉身边,这就是真?正做到了007,除了工作,一无所有,连轮休也不愿离开景仪宫。
姜瑶没想到,这样人居然?也会告假。
徐芳菲左右看了一眼,悄悄地把姜瑶拉到一边,才小声地解释道:“今日是白大人儿子?的忌辰,白大人前去祭拜,唯恐被此事牵绊,面容哀伤无法侍奉圣上身侧,所以她直接告假了半个月。”
姜瑶微微一惊,“她还有丈夫和儿子??”
徐芳菲说道:“丈夫倒是说不上,听说白大人孩子?的父亲好像是白大人的心上人,只不过死的早,也没能和大人成婚,留下个遗腹子?,不过孩子?刚出生也夭亡了,说来白大人也是命苦。”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也是道听途说,殿下不要?胡乱与人言。”
原来如此。
此事不宜深谈,徐芳菲点到为止,姜瑶也不再追问细节。
徐芳菲说完后,探头看了看姜瑶身后,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郎君没有一起吗?”
“就我来了。”
说完以后,姜瑶忽而?意识到,回宫这么多天?,她还是头一次自?己一个人来找姜拂玉。
从前要?么都是林愫陪着,要?么是林愫也在景仪宫,她自?己寻过来。
说起来,这居然?是她重生回来后头一次和姜拂玉独处。
她对徐芳菲道:“徐姐姐,你先带我进去吧,是我想见娘亲。”
徐芳菲将?她领进了屋里?。
姜拂玉已经听到了姜瑶的声音,等姜瑶进来的时,放下了手中的笔。
“阿昭怎么想起来娘亲这里??”
她微笑着将?姜瑶牵到自?己身边,示意徐芳菲退下。
“爹爹呢,没有陪阿昭一起来吗?”
姜瑶进来的时候,看到桌子?上摆放着一沓厚重的文书,这些文书和黄皮的奏折区别开来,另外陈列在一边。
联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姜瑶不难猜到,这些文书大概和昨日的事情相关。
盯得?太?入神,以至于她没有及时回姜拂玉的话。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姜拂玉已经注意到了她注意力不集中:“阿昭有什么心事吗?”
姜瑶抽回目光,忍不住问道:“娘亲是在查昨天?的事情吗?”
她看向姜拂玉,眼眸乌黑,如墨玉一般,“他们骂爹爹是狐妖那件事。”
姜拂玉目光一沉, 脸上的笑意也很快收敛,“阿昭是听见了什么吗?”
“宫里没有人敢对我说什么?,是我昨天亲眼所见?。”
姜瑶鼓起?勇气和姜拂玉对视, 并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昨天在撞船的时候,有个名叫云娘的歌女在船头大喊有狐妖, 还有之前在南市茶馆中,那个说书先生说的将来会有狐妖魅惑君主,导致天下大?乱。”
“娘亲就是君主,所以我能够猜出来他们口中的狐妖是在说爹爹,他们?在说爹爹魅惑君主。”
姜瑶一口气把话说完。
姜拂玉听完她的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她本来以为姜瑶只是个孩子, 理解能力有限,不通事?故,这些天的事?情影响不到她。
听她一席话后,姜拂玉忽而明白,原来姜瑶心里如?明镜似的, 什么?都懂。
姜拂玉将那个小小的身?子拉到自己身?前, 附身?看着她稚气未脱的小脸,微笑着对她说道?:“不过是传言罢了, 无?凭无?据,空口白话, 不是什么?大?事?,阿昭不必操心, 爹爹和娘亲会将这件事?处理好。”
“阿昭难得来一趟, 不如?和娘亲说点别的?”
这句话既是安慰,也是敷衍,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用管,与你无?关。
在姜拂玉看来,姜瑶还是个小孩子,不应该插手这些事?情。
姜瑶怎么?可能不管?
姜瑶依然坚定地道?:“传言攻心,就是因为这些传言,今天爹爹还气得偷偷躲起?来哭了。”
“傻孩子,”姜拂玉摸了摸她的头,“你爹怎么?会被这些传言气哭?他哭大?概是因为内疚,内疚带阿昭去游湖,将阿昭置于危险之中。”
姜瑶目光直勾勾看着她:“那娘亲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她的语气带着孩子固执的认真,像是在质问,也像是在逼迫。
姜拂玉终于意识到了姜瑶现在是用完全认真的态度跟她讨论?着这件事?,并不接受半推半就的敷衍,捏着她肩头的手微微一紧。
她凝视姜瑶的眼睛,也开始认真地回答起?她的问题,“镇压谣言,调查幕后主使,澄清真相。”
“那娘亲现在做到哪一步了?”
姜拂玉看着桌子上的文书:“还在查。”
两个字敲在姜瑶心口,她微微抿着唇,片刻后又喃喃道?:“查……能有结果吗?”
姜拂玉看出?她情绪低落,便安慰道?:“昨日安置好落水者,今天一早就开始排查,事?情才过去半天不到,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但?是……总会有结果的。”
姜瑶心中忍不住发出?嘲讽的笑。
真的会有结果的吗?
姜瑶眼前浮现一片大?雪。
天寒地冻,她浑身?湿透坐在雪地上,头发丝紧贴着皮肤,都快结成冰了,她剧烈的咳嗽后用力喘着气,呵出?来的水汽很快凝结成白雾。
风一吹,她的头都快痛裂开了。
同样浑身?湿透、救她上来的少年接过宫人?递来的大?氅,披在她身?上,背对着她,跪着朝着那位尊贵之人?说道?:“陛下,有人?蓄意推殿下下水,谋害殿下!”
“若非微臣发觉殿下离席更衣,久久未归,赶到将殿下救下,殿下就要命丧此?地!”
姜瑶昏昏沉沉,也不知道?姜拂玉有没有在看自己,正逢宫宴,被惊动随圣上赶出?来围观的人?不少。
眼前人?影幢幢,模糊不清,连声音都变得嗡嗡的。
姜瑶喉咙痛得要么?,还是颤抖着,用虚弱的声音道?:“是襄阳王……”
“母皇,是襄阳王推儿臣下水!”
女帝身?后跟着众多朝官女眷,听到这话,窃窃私语,“襄阳王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公主可是亲眼所见??即便是襄阳王要加害于公主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亲自动手。”
“方才襄阳王并未离席,公主殿下莫不是看错了吧?”
“是他,不可能看错,”姜瑶抬头看着姜拂玉,“母皇……”
雪反射着阳光,太过刺眼,她根本看不清姜拂玉的样貌了。
“谢大?人?,你先带瑶儿下去休息,此?事?朕会调查。”
可是调查出?后果了吗?
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如?果是其他的人?,姜瑶或许还能等到结果,如?果是襄阳王,那么?她便别想得到公平的结果。
姜拂玉总会偏袒襄阳王,这家伙就好像有免死金牌一样,只要姜拂玉在一天,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作恶。
以姜瑶的直觉,昨天的事?情和襄阳王脱不开关系。就算不是他主使的,恐怕他也有参与其中。
毕竟不久以前,林愫才在景仪宫前让姜潮摔了一跤好不狼狈,以他搞事?的速度,是在做出?行动了。
如?果查出?这次是襄阳王,姜拂玉肯定又会假装看不见?。
上辈子姜瑶斗不过姜潮,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姜拂玉的偏袒。
姜瑶自己受过的委屈,不能让爹爹再?受一次。
姜瑶没有就此?止步,继续追问:“我不想听娘亲说‘总会有结果’这种话,娘亲可以告知我此?现在具体查到哪里吗?”
“总会有结果”就像是一张大?饼,姜瑶在现代吃多了,现在可一点也不上道?。
她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听到这话,姜拂玉终于把谈话转向桌子上堆放的文书,“这些都是刚刚送来的,整理好的昨日落水者的名单,还有附近走访目击者的记录,以及……那位云娘的家世信息。”
“禁军今日在打捞楼船,我怀疑楼船结构被改造过,导致楼船失控。”
“娘亲……”
姜瑶的眼睛其实打从一开始就在觊觎着那些文书,听到姜拂玉提到这里,立刻说道?:“我可以看看这些东西吗?”
似乎生怕姜拂玉拒绝,她已经迅速把手伸向了桌上的文书,甚至眼疾手快地把加起?来有她三分之一个人?高的文书捧了起?来。
“阿昭!”
姜拂玉脸色一变,正要阻拦,姜瑶以为她要来抢,连忙抱着文书后退几步,文书也随着她打了个晃,但?是依然稳稳地站着。
姜拂玉:她看起?来那么?小的一个人?,力气居然可以这么?大?。
她方才还担心文书倾倒压到她,现在舒了口气,“可是阿昭识字吗?”
姜瑶从文书堆里探出?个脑袋,“即便不识字,也可以让别人?念给我听。母亲,能不能让我也来帮你一起?查?”
“阿昭也想查?”
“此?时关乎爹爹名誉,我当然要查,我要查出?究竟是谁敢这样诽谤爹爹,我要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这东西好重……姜瑶其中已经有点捧不住文书了,最上面的几封摇摇晃晃的。
她抖了两抖,睁着大?眼睛望向姜拂玉,目光中带着全是乞求,“娘亲,你就让我也来帮你,好不好?”
“你看那么?多文书和奏折,这件事?就分一部?分给女儿,就当是女儿为您分忧。”
姜拂玉自己查,如?果查到有关姜潮的蛛丝马迹,恐怕也会选择替他藏着掖着。
姜瑶早就总结出?一个经验:靠姜拂玉没用,凡事?得靠自己。
但?如?果是姜瑶自己查出?了什么?,只怕姜拂玉想要掩饰也难。
她心里打着这点小九九:她几乎已经能认定凶手是谁,针对性调查应该不难。
那么?小的孩子已经说要为大?人?分忧,姜拂玉心中一松,难得看见?她对一件事?这么?感兴趣,索性便允了,由得她玩去,她一个小孩子,无?论?做什么?,总不会坏事?。
“好吧,我让芳菲找人?抄录一份给你送过去,你先放下了,小心别倒了……”
姜拂玉还没说完,“砰”一声,姜瑶支撑不住了,手上的东西散落一地。
“他倒是警醒,居然这么?快就能发现。”
姜潮洒下一把鱼食,坐在假山上,看着锦鲤争食。
在他身?边,一个身?穿棕灰色衣裳的男子沉着脸道?:“早就叫你别做了,你非要做,那个姓林的又没有家世背景,就算让他进?宫让他封后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你看看,现在探子直接被拔了,太妃无?故暴毙,现在我们?想要在宫里安插人?手已经不比从前容易……”
姜潮握紧拳头,又松开,一把鱼食被他丢进?水中。
他转过身?,看向那个已经有点气急的男子,冷笑道?:“无?故暴毙?你真的觉得她们?的死是意外?”
“她们?是怎么?死的你比谁都清楚,要不是你莽撞地在她们?送去的首饰盒中宫涂了毒,让宫里那位意识到了什么?,她们?至于这么?快就被人?暗杀吗?”
姜潮笑着:“你还好意思说我?”
对方被姜潮的话呛到:“你……”
“总之,她们?死了就是死了,死人?绝对不会开口说话,今天被带走那位,是你放在凤仪宫的,你可以保证他什么?都不说吗?”
“说不说又如?何,屈打成招,那个姓林的敢用这个证词来找我对峙吗?”
姜潮漫不经心,“姐姐也不会信呀……”
姜瑶刚刚离开景仪宫,就有人?匆匆赶了过来,屏退众人?,伏在姜拂玉耳边,悄声地说着什么?话。
等她说完,姜拂玉猛地瞪大?眼睛。
“林愫…他怎么?会?”
今日林愫令夜刃带走李九问询,她竟然毫不知情。
夜刃素来只听从她的命令,而事?情发生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才有人?来禀告她。
林愫如?何能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调动她的人??
姜瑶回到凤仪宫时, 林愫刚刚沐浴更衣完毕。
宫人们安静地侍立在屋檐下,他换了一身月牙白色的衣裳,闭眸坐在庭院前休息, 那长及腰的摸发用一根雪白发带全部挽起,树荫光与影交错,投落在他身上, 发梢被阳光染成了好看的金色。
不远处的琉璃窗花映射出七彩的光亮,微风徐徐,吹过他的衣摆,白玉无瑕,宁静祥和?,宛如天上谪仙落入凡尘。
这一幕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美?得?令姜瑶都?有怔神, 许久难以回神。
果?然是,岁月从不败美?人……
姜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从始至终最?很喜欢别人说她长得?像林愫。
林愫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她长相?随爹,样貌自然而然也是好看的。
现在她年纪小,没有长开, 暂且只能称可爱。
她记得?, 上一世在及笄之年,她的容貌可是令上京中人盛赞不已。别人可以全方位从智商上侮辱她, 但是没有人敢说她长得?丑。谁敢说公主殿下面容丑陋,那他一定会被质疑审美?有问题。
彼时, 姜瑶曾于三月天光明媚之时,与友人相?伴骑马出城踏青, 消息无意走?漏, 竟然引得?上京城一夕万人空巷。
同龄郎君早早蹲在街道两侧等候,两侧酒楼饭馆靠窗位置涨到了天价, 被人早早包下,只为能远远见她一面。导致她最?后被逼得?寸步难行,打道回府。
在颜值方面,姜瑶有种常人难以想象的自信,她可从来?不觉得?自己输给?谁。
看着?林愫那副精致的面孔,她心里油然而生了一种想法。
像是感应到姜瑶回来?,林愫忽而睁开眼睛,唤她的小名:“阿昭……”
姜瑶这才抽回目光,或许是觉得?刚刚自己的行为太过不争气,盯着?这种朝夕相?处的面孔居然也能看到发呆,为了给?自己找回点面子,她向前一步,鬼使神差问道:“我与爹爹孰美??”
她扶着?林愫躺椅的把手,眨巴眨巴着?眼睛,问得?很认真,语气还带着?一些小期待。
林愫显然没想到她突然提出这么奇怪的问题,一时间竟然也愣了。
随后轻咳了一声,强忍没让自己笑出来?。
孩子长大了,孩子开始注意自己的样貌了。
他歪着?头,配合地说道:“阿昭美?甚,爹爹何能及阿昭?”
吾父之美?我者,私我者。在这方面,显然姜瑶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她很坦然地接受了来?自父亲的赞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林愫身边还摆放着?一桌一椅,姜瑶不用猜也知道,这是林愫预留给?她的。
她搬出小板凳坐好,问道:“爹爹心情可有好些?”
桌子上摆着?她爱吃的小点心和?茶水,姜瑶说着?,就拿起茶点开始品尝。
“阿昭放心,爹爹已经好很多了。”
林愫理了一下袖子,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
对她保持着?平和?的笑容,与平时没什?么区别,看来?给?他一点时间调节,他的确能恢复得?不错。
林愫注视她吃完,顺手递给?她一块手帕,让她擦擦嘴角的点心碎。
林愫问道:“阿昭今日在外面玩得?高兴吗,纸鸢放得?怎么样?”
姜瑶老老实实地汇报:“纸鸢是临夏放的,我就在旁边喝奶茶吃点心,她放得?老高了,风很大,纸鸢放上去以后就没有下来?过,可惜到最?后,线断了,纸鸢也飞走?了,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我没去捡,纸鸢飞走?后就随它去了,我还去了娘亲那里,娘亲正?在调查昨天的事情,爹爹不要?担心,娘亲说了,传言无凭无据,空口白牙,她迟早有一天会调查清楚结果?,还爹爹一个公道。”
说着?说着?又扯到了昨天的事情,提到这里姜瑶就愤慨了:“而且,我已经让娘亲同意让我也加入调查,我一定会查出凶手的。”
听到这话,林愫微微一愣,片刻后又露出担忧的神色。
“爹爹……”
姜瑶将自己下巴枕在桌子上,脸上的肉被桌子压得?微微鼓起两个小包,活像皮薄馅大的灌汤包,“我记得?我刚刚回宫的时候说过,我会保护好你?的。”
她说要?保护好他,但是实在太弱小了,这个承诺还没有兑现过一次。在谣言这件事上,姜瑶不会让步。
那些想要?通过谣言令林愫崩溃,阻拦他登上后位的人,姜瑶不会令他们如?愿的。
她心里暗暗想着?,又捏起块点心放进嘴里。
“傻孩子,这些事情爹娘处理就好了,你?瞎掺和?什?么?”
林愫叹气,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脑海,但是伸手的瞬间,猛地意识到就在方才他用这双手做过什?么。
这双手上站满鲜血的模样一瞬间涌入脑海中,他僵在姜瑶头顶片刻,又收拢回来?,捏紧拳头,放在自己身侧。
姜瑶并没有在意到这个异常,她心里反倒是想到了,林愫居然也说了和?姜拂玉差不多的话,都?喊了她“傻孩子”。
她咽下了口中点心,觉得?嗓子黏糊糊的,端起茶杯喝了口温茶,这茶大概是林愫猜到她回来?时要?吃点心喝茶,提前为她准备好的菊花茶。
林愫总是觉得?她年纪小,喝红茶绿茶乌龙茶之类的会影响睡眠,只给?她泡花茶,还在里面加了些蜜糖,喝完后,喉咙里浮动着?清甜的气味,正?是小孩子最?喜欢的味道。
姜瑶有个全心全意为她考虑的爹爹,凤仪宫中的一切布置都?是为姜瑶准备的。
姜瑶喝什?么林愫就喝什?么,只有姜拂玉到来?的时候,才会将茶叶换成?姜拂玉喝习惯了的龙井茶。
润完嗓子后,姜瑶小嘴继续张合着?接着?上面的话继续喋喋不休:“你?可别小看我,我查案可是很厉害的,可能比娘亲还厉害,爹爹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还没开始查,她就大概猜到了凶手是谁。
“阿昭想要?查,那就查吧,阿昭高兴就好。”
难得?见她对一件事这么有兴致,她爱玩就玩去吧,反正?最?近一时间也不可能让伍卓来?给?她上课,趁着?这个空档让她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林愫笑说道:“爹爹很是期待,阿昭能给?爹爹带来?什?么惊喜。”
阳光明媚的午后,连风也变得?温暖起来?。
姜瑶吃点心吃得?有点撑了,单手托腮,眼睛轱辘转打量着?林愫,心里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爹爹~”
一道绵软的声音传来?,坐在旁边的林愫无端身子一顿。
这个语气,不大像姜瑶。
姜瑶忽然撒起娇来?,伸手勾着?林愫的衣袖,双唇微抿,眼眸睁得?老大,眼中高光格外明亮。
林愫把姜瑶养到这么大,早就把她的秉性摸了个透,这只小狐狸只要?尾巴一翘,他立刻就能明白她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
他喝了口茶,“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那姜瑶就直接问了:“伍卓和?你?是什?么关?系,昨天和?你?游船那个人又是谁?”
“你?为什?么会认识他们,爹爹以前在上京城待过?”
白青蒲和?林愫的谈话,让她明白了她对林愫过往的经历一无所?知。
在没有见到姜拂玉之前,她一直都?以为,林愫和?村子里其他人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读过两年书,所?以可以在镇上教书挣钱养活自己,不必下地耕种。因为年少丧妻,孤身拉扯女儿长大。
在见到姜拂玉以后,她对林愫的认知也和?从前没什?么改变。
但是这些日子,经历过那么多事,姜瑶也逐渐从只言片语中窥见了林愫的过往——并不是她想当然的那个样子。
仔细一想,她也发现自己遗漏太多。
他们一起在村子里生活的时候,村子里别的人家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家族,无论是分家的还是没分家的,叔伯亲戚,血缘姻亲,一大家子,只有她家没有宗族,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姜瑶连爷爷奶奶都?没有见过。
在古代这个以血缘相?连的社会,林愫这种情况着?实少见。他这种人,大多都?是因为饥荒灾难等各种原因背井离乡的可怜人,偶然寻地一处乡里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