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出门之前,姜拂玉这才想起抽出目光,平和地扫过屋内的忠勇侯少?主夫妇。
然后,缓缓开口道——
“传朕旨意?,忠勇侯府护驾有功,赐,黄金百两,夜明珠十斛。”
从始至终,她没有因为那句“故人之子,故人之姿”表现出半点犹疑。
姜瑶:原来在?意?第三?者的就只有我一个?
姜瑶回?去后就被?御医院的女医师扒下衣服从头检查到脚。
她没有身上并没有伤痕,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伤到,甚至还没有落水。
但是即便如?此,御医还是诊断她为受惊过度。
船舶相撞倒是没有吓到她,真正吓到她的,是林愫从她眼前跳入水中。
不过林愫回?来了,她悬着的心便也放了下来。
御医给她开了一剂安神药,又熏上助眠的香料,安心定神后,很快就睡着了。
姜拂玉和林愫守着她喝了药,直到她睡熟后才离去。
在?她睡后,景仪宫彻夜灯火通明。
姜拂玉坐在?书房中,听着下方的人汇报今日在?崇湖上发生的一切。
她没有想到,林愫只带姜瑶出去半天,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一波人接一波汇报完,姜拂玉烦躁地挥手。
暗卫在?救下湖中所有人后就开始搜查,结果查了一个晚上,什?么都没有查到。
姜拂玉揉了揉眉心,平复下自己的情绪,“事情发生之时,暗卫都急着救人,难以分神,哪怕留下什?么痕迹,也全都被?人清除干净了,已无法查验。”
林愫正在?恍惚之中,听到姜拂玉说话,才堪堪回?过神来,低头道:“人命要?紧。”
姜拂玉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
事实上,回?宫以后,他一直处于一种神游的状态。
他不说姜拂玉也能猜到,他现在?怕是还在?想姜瑶。
姜瑶今天快吓坏了。
林愫带她出宫,领她去游船,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想必林愫心里不会好受。
幸好姜瑶并无大碍。
姜拂玉问道:“可有伤及无辜?”
“在?场诸人,除了一个名叫‘云娘’的歌女溺毙,并没有人伤亡,诸位落水者已经送回?家中并给予抚恤,没有伤及无辜。”
姜拂玉微微皱眉,“云娘就是冲上船头大喊狐妖伤人然后跳下水中那位吗?”
林愫垂眸,“没错。”
难怪他说没有伤及无辜,这位云娘并不无辜。
姜拂玉食指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
狐妖…又是狐妖……
“前些日子,上京城中才闹过一次‘狐妖’,已经驱逐过一次,看来还没有赶走,这只狐妖至今仍藏匿在?上京城中,驱逐不管用?,还得抓住才行。”
之前姜拂玉刚接他们回?来后,就在?南市的茶馆碰见“狐妖”那场戏。
姜拂玉当?时就已经让刘孚带兵搜查了全城的茶楼饭馆,勾栏瓦舍,将传播狐妖传言的说书先生全部都拖进?狱中严刑拷打逼问一番。
这些人嘴巴倒是硬,都说只是在?古书上道听途说的消息,除此之外没有透露出任何人。
那之后,所谓“狐妖惑主”的传言在?强势的镇压之下很快销声匿迹,姜拂玉便也没有继续追究。
若是对方愿意?放弃,那此事就到此为止。
没想到,才消停了没多久,对方又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再次卷土重来。
第33章 月光
姜拂玉看着了林愫:“你相不相信, 今后这几天,有关狐妖的?传言,会再次在京中?传播起来, 而且会比之前来得更加猛烈。”
以前说书先生只是空口白牙,大家也就听个?乐子?。
对于这些野史记载的?传言,所有人都是保持个半信半疑的态度。
但是今天崇湖上是实打实发生的?事情。
画舫相撞时离岸不远, 云娘在众目睽睽下扯开?衣裳,露出的?那三道宛若动物利爪划过的?血痕,船上岸上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那状若癫狂的?模样,谁见了不说一句狐妖附身?
当虚无?缥缈的?传说在现实中?发生?,众人不明真相,便会往神神鬼鬼的?方向想, 只怕用不了两天,上京城就会传出狐妖降世,祸害百姓的?消息。
林愫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姜拂玉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从旁边取出一片黄帛, 在书桌上摊开?。
这是已经?拟好的?旨意, 上面早已写好——林氏温良贤淑,立为一国君后, 只差盖上玉玺的?印子?,便能生?效。
“不要?小看传言的?力量。”
姜拂玉凝视着林愫, “你知道反对你的?人有多少吗?这封诏书我早就拟好,只待时机合适, 公之于众, 如果谣言四起,这些文?字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昭告于天下。”
林愫只是往上面扫了一眼, 似乎并不在意,“我知道。”
姜拂玉再次揉捻眉心。
方才?汇报的?时候,姜拂玉还从暗卫口中?得知林愫今日的?行踪。
她已经?知晓林愫带着姜瑶去了学宫,见了伍卓,还与?偶遇的?白青蒲叙旧。
他所去之地与?所见之人,很难不让姜拂玉不多想。
危阳之难以后,姜拂玉已经?努力不去憎恨卢泳思,憎恨他的?家人,还有给他求情的?伍卓。
因为他们?是林愫的?旧友,她也不阻拦林愫和他们?相见,只是他为什么要?偏偏带上姜瑶。
他今天问?她要?令牌的?时候,只是说带阿昭出去散心,然而他却去了学宫。
姜拂玉似乎隐隐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不过此时,姜拂玉也发觉他情况不太好,便没有过问?。
她挥手道:“今夜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林愫走出了景仪宫。
今天的?月亮格外明亮,月光皎皎,落在他的?身上,像是披了一身的?轻纱。
他抬眼看着月亮,如水的?眼眸中?倒映着月光,明明没有落泪,但是却宛如眼泪浸润一般银光涣散。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姜瑶年纪还小的?时候,总是喜欢在月明之夜,搬一张小凳到院子?前,托腮抬眼看着月亮。
村民们?为了节省油灯钱,大多都睡得很早。
姜瑶夜里没什么事情做,也就只能到院子?里纳凉赏月。
有时候,她会自己一个?人念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几句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说这话的?时候,她抬眼看着明月,也不知道在思索着些什么,这么小的?人,眼里好像也有了像乡愁一样的?情绪。
月光笼罩着她小小的?身子?,给人一种不真切的?美好,仿佛下一刻,就能够羽化登仙。
但是转头发现他也在,她又立刻开?心起来,邀功似的?问?他:“爹爹,你觉得这首诗怎么样?好不好听?”
他笑问?她:“你故乡就在这里,为何?要?说思念故乡?”
她思索片刻,又喃喃自语道,“是呀,这里有爹爹,这里也可以是我的?故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
他从来没想过,姜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他。
他让姜瑶选择跟姜拂玉还是自己,他以为无?论?如何?姜瑶也会选择站在他身边,哪怕是一国之君,也无?法抢走他养育了多年的?女儿。
可是姜瑶却伸手拉起姜拂玉的?手,她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也小得几乎听不见——
她说:“我选择和娘亲离开?。”
他脸色平静,胸腔却一瞬间被撕裂,他当即想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他?
但是看着她愧疚的?表情,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往后许多年,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后来他常常梦见这样的?明月夜,同样是在那个?小院门前。
长大后姜瑶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前,白色的?衣裳上面全部?都是鲜血,流了满地,地上白色的?小野花也沾上了血珠。
她脸色惨白,看过来的?眼神宛若一汪死水,没有半分儿时灵动,像只提线木偶一样,反复重复这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救我?”
她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像利剑一样穿透人心:“你和娘亲不是最疼爱我的?人吗?你们?一个?放任他们?杀我,一个?袖手旁观。”
“你不是我爹爹吗,你为什么不救我?”
“郎君。”
一声呼唤,喊回了林愫的?思绪。
今天守夜的?是临夏,她弯腰朝归来的?林愫行礼,“殿下已经?睡熟了。”
林愫问?道:“我不在时她可有醒过?”
临夏摇头道:“没有。”
说着,又问?:“需要?为郎君掌灯吗?”
林愫摇头,“不必了。”
说着,便走进屋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姜瑶变得非常浅眠,她睡的?时候,宫人们?要?将烛火全部?熄灭,没有光源,屋里乌漆麻黑的?一片。
幸而今天月光很明亮,从窗外照进屋中?,勉强可以视物。
林愫在黑暗中?的?视力本来就是极好,加之对屋内家具熟悉,很快就准确无?误地来到了姜瑶的?床前。
他立在她的?床头,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又想起她今天哭红了眼的?样子?。
他抿着唇,替她盖好被掀开?的?被子?。
今日之事是冲他而来,但是姜瑶确实被吓坏了。
她睡觉时连眉头都没有舒展,拧成一团。林愫伸出手指抵住她的?眉,想要?帮她舒展开?,她却似乎感觉到了不适,直接卷着被子?滚到床内侧去。
林愫终于笑了一下,可是笑容在脸上保持不久,他很快又凝起眉头。
回宫才?没多久,发生?的?事情一环扣一环。
从茶楼开?始,到在首饰盒里下毒,再到朱夷明,再到今天的?画舫相撞。
这些事情一半是冲他,一半是冲姜瑶,但如果没有他,那么这些事情都会直面姜瑶。
明谋暗算,谣言诽谤。
原来从前姜瑶,经?历着这些。
她身上的?伤是积年累月,慢慢遍布她全身的?。
他无?法想象,一个?八岁的?孩子?,从走进这座宫城时,就一次次被伤害,一步步踏入绝望中?。
林愫想起姜瑶双眼红红的?模样,她从前是不是也曾经?像今天这样哭泣过?
不,或许曾经?的?她更可怜,看似天潢贵胄的?公主,实则连可以哭诉的?人都没有。
他明白为什么姜瑶在意外发生?时拼命想要?抓住他,连他离开?的?片刻都觉得难以承受,哭得死去活来。
因为在她心里,自己是她最后的?亲人了。
林愫心里感受到莫大的?凄凉。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才?转身离去,留下一地的?月光
次日,姜瑶开?始继续上早课。
姜拂玉和林愫都想她多休息几天,可是皇太后的?寿辰快到了,她有些礼仪记不大清了,还需要?许淑雅来帮她回忆,所以便不再偷懒,开?始认真上课。
许淑雅许久没有来凤仪宫,看见姜瑶时,忍不住感叹,“殿下病了一场,清减了许多。”
姜瑶捏着脸,“有吗?”
“有呀。”
谁不喜欢聪明可爱的?孩子??对于姜瑶,许淑雅这个?做老师的?并不吝惜自己的?关爱。
姜瑶本来就瘦了,现在小脸上显得一点肉也没有。小孩子?,还是胖一点点比较可爱。
考虑到姜瑶的?身体,许淑雅故意放缓了学习进度,还给姜瑶预留更多的?休息时间。
休息的?时候,姜瑶趴在桌子?上,忍不住问?许淑雅:“老师,你昨天有出宫吗?”
像许淑雅这样的?女官,出身世家大族,府邸应该都离皇宫不远,所以她们?一般都会回家居住。
但宫中?也给她们?每个?人都安排了寝房,如果事务繁忙,通勤繁琐,她们?也可以选择留宿宫中?。
许淑雅压根不想回家看到许婉之那副糟心模样,自从入宫起一直留宿在宫中?,许久不出一次宫。
“没有呢,殿下为何?这么问??”
姜瑶敲着桌子?道,“我只是想问?问?昨天宫外崇湖上发生?的?那个?楼船相撞的?事情,如果你没去过宫外,那我就不问?了。”
她只是想知道,宫外的?人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殿下想要?打听崇湖呀……”许淑雅脑海中?找寻了一下有关这件事的?记忆,“原来是这件事,殿下也对这件事感兴趣吗?”
昨日楼船相撞围观者众,很快就传遍了上京城。
只不过百姓们?并不知道公主和女帝的?郎君也在船上,姜拂玉将这个?消息压了下去,就连给忠勇侯府的?赏赐都是悄悄进行,没有声张。
林愫带姜瑶出宫本来就没有宣之于众,除了姜拂玉还有凤仪宫中?部?分人以外,就没有别的?人知晓他们?出宫。
姜拂玉本意只是想着姜瑶病愈,自己没时间陪她,就让林愫带她出去走走。
她直接拨了夜刃的?暗卫给他们?护卫,没有动用公中?禁军,夜刃的?人直接听命于姜拂玉,出行亦无?需经?过宫禁记录。
许淑雅还以为,姜瑶只是单纯好奇。
姜瑶立马从桌子?上弹起来:“你没出宫也听说了吗?”
第34章 纸鸢
“今日晨起时听同僚聊天时说起过这件事, 同僚们?说这次事故发生诡异,估摸着是有只狐妖操控了游船,导致船不受控制地偏离航向, 从而发生相撞。”
“据说当时有个歌女被狐妖附身,在船头大喊大叫狐妖索命还投了湖,死状极为凶残。”
她也不觉得说这些吓到姜瑶, 因为她本人也觉得这些谣言可笑极了,说完以后连连摇头并且止住了话头。
“不过这些殿下听听也就算了,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神神鬼鬼,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传成这个样子,可?谓是离谱至极。”
可?姜瑶却无法?不在意,她听完以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许淑雅在宫闱中尚且能听说这件事, 外头的传言,只怕比宫里传的还要?激烈。
许淑雅不信神鬼,觉得此事荒谬,但是不意味着其他人不信。
姜瑶昨天开始就?想要?追问林愫一些事情?。到午膳时,她终于找到了可?以和林愫独处的机会。
只是, 当两人坐在一起的时候, 她发现今天的林愫似乎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平日里,林愫总是喜欢絮絮叨叨跟她说很多话, 但今天吃饭的时候,他居然一句话也没说。
这个表现确实反常。
这让姜瑶心里感觉有点?毛毛的, 对此,姜瑶归因于昨天湖上的事情?对他造成了不小打击, 以至于他整个人也变得沉默了起来。
姜瑶开口劝慰道:“爹爹, 没事的,昨天的事情?肯定是有人在搞鬼, 娘亲一定能将幕后凶手揪出来。”
虽然不知道姜拂玉靠不靠谱,但起码先安慰一下?林愫。
听了这话,林愫朝她微笑,顺手给她夹了个菜:“食不言,寝不语,阿昭先吃饭。”
看来,林愫似乎现在也不是很想和她说话。
姜瑶只好闭上嘴,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问。
吃完饭后,林愫就?让临春和临夏把她领到御花园去?玩耍。
林愫说道:“阿昭如果玩累的,就?先去?娘亲的景仪宫中休息,一时辰内,先不要?回来。”
姜瑶不解:“为什么,我不想去?。”
姜瑶被他突然的安排搞得一头雾水,她想不明白的是——林愫为什么要?她一个时辰内不回来?
午饭后是她午睡的时间,与其跑出去?御花园瞎逛,还不如好好睡一觉。
即便她文学课的夫子还没有定下?来,下?午不用上课,无需依靠午睡养神。但是她养成了午睡习惯,不睡会无精打采的。
姜瑶皱着眉,不大愿意,并且已经准备走向自己的床。
林愫上前两步抓起她,把她整个人抱起来,直接平移到了门口。
林愫跟她讲道理:“吃饱饭立刻上床睡觉是一种?不健康的行为,你得出去?锻炼锻炼,有助于消化。”
姜瑶不满道:“以前我都?不是一样吃了就?睡的吗,为什么今天不可?以?”
林愫顺手接过宫女递上来的披风,她围上了披风,“今天风大,阿昭出去?时玩闹时如果发汗,脱下?凉快后,也要?记得重新把披风系上。”
“可?是……”
姜瑶还想说些什么,林愫又眼疾手快地将一个纸鸢塞进她的怀里,“今天的天气正适合放纸鸢,阿昭会放纸鸢的吧?爹爹记得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教过你的,不过阿昭记不得了也没关?系,让临夏教你。”
听到这话,临夏连忙在旁边帮腔:“殿下?,奴婢从前在家中也时常放纸鸢,让奴婢带殿下?出去?吧。”
姜瑶看着手中的纸鸢,一时无语。
“爹爹,你为什么非要?我出去??”
“茶点?在这里,”林愫把装了茶水点?心的食盒塞进了临春手中,“里面有桂花糕,绿豆糕,还有板栗饼,都?是阿昭喜欢的糕点?,暗格里还放了水和奶茶,都?用炉子温者,你饿了渴了可?以问临春要?。”
姜瑶:“……”
他们?父女俩还能好好沟通吗?
林愫叮嘱完一切,再将她往外推了几步,“去?吧。”
林愫今天真的太?不对劲了,这分明就?是拐弯抹角想把她支开。
姜瑶扭过头,对上那双饱含笑意的眼睛。
他的眼中的笑意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就?是姜瑶总觉得,今天他的眼里似乎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
“阿昭不要?担心,爹爹只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下?,最近的事情?,让爹爹有点?累,阿昭先出去?好不好,爹爹不想让阿昭看见……那个样子。”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姜瑶心中微微一惊,暗地里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那些谣言,对林愫伤害居然这么大!
姜瑶明白了,即便林愫平日总是表现出一副温和而完美的模样,但是他也是个人,总会有支撑不住的一天。平白无故被泼脏水,即便是林愫也会受不了崩溃吧!
林愫大概也不想自己看到他的失态,所以才强撑微笑地请她出去?。
还是给他留点?独处缓和情?绪的时间吧。
姜瑶连忙乖巧地说道:“我这就?出去?,绝对不会提前回来,爹爹就?放心吧。”
说着,立刻牵着临夏,转身就?走,都?不带回头的。
林愫看着姜瑶走远,笑容瞬间收敛,眼神变得狠厉起来。
此时,凤仪宫中的宫人们?还没有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
林愫慢悠悠地走到院子的花圃前,垂头看着前不久刚刚种?下?的花苗。
前段时间自从姜瑶病后,林愫便没有再打理花圃,而且他种?花讲究一个顺其自然,也没叮嘱其余宫人帮忙照看,就?这样放任花苗随意生长。
但是雨水浇灌后,这一簇簇绿苗似乎长得似乎还不错,苍翠欲滴。
他在花圃边待了片刻,忽而叫住从他身边经过,正要?进屋的李九:“昨天的花肥是你去?取的?”
李九停下?脚步,走到他面前,行礼道:“是奴才,昨日奴才去?了内务府一趟,把花肥取了回来。”
“下?午去?的。”
李九连忙低头:“是。”
林愫忽然抬头,朝他微笑。
虽然林愫为人和善,平时时常对下?人们?微笑,但是今天的微笑,和平时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很残忍的微笑,那个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等李九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林愫动手极为迅速,猛地勾过他的脖子一并卸下?他的下?巴,轻车熟路地在他口中取出还未咬碎的毒药丢开。
李九甚至连尖叫声都?发出不了,就?这样被他轻松制止。
林愫低头看着他,若有所思地道:“真是奇了怪了,昨天下?午我已经说过了,我带公主离开期间,你们?要?好好在宫中待命,我归来之前,不得外出,可?是你为什么要?去?领花肥呢?”
“我从来没有吩咐别?人帮我看顾花圃,也不需要?花肥,你为什么要?替我去?取呢?”
说着,林愫又笑了起来,“昨天下?午整个凤仪宫就?只有你出去?了,你到底去?哪了,真的只是去?内务府的花房内领花肥了吗?”
昨天林愫带姜瑶出去?,只告知了凤仪宫的几个宫人。那么为什么宫外也会有人知道他和姜瑶出宫的消息,并且跟踪他们?行踪,设计画舫相撞的呢?
李九的下?巴脱臼了,口水直流,嗯嗯啊啊地说不清话。
“不要?觉得冤枉呀,你嘴里这东西是什么,普通人会往自己嘴里放毒药吗?你得谢谢我,替你取了出来,你可?以不用这么快死了。”
说着,林愫像拎小鸡一样把他轻轻丢开,门口立刻有暗卫涌入,七手八脚地将李九按在地上。
他们?问林愫,“主子,怎么处理?”
“带走。”林愫淡淡地吩咐道,“把内务府也一起围起来,尤其是花房,看看他昨日他见过什么人,也一起扣了,带去?诏狱,我待会就?来。”
凤仪宫中的人看见这一幕,皆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林愫转身,眯着眼睛笑了,寒光不加掩饰地从他眼眸中迸发出来。
那样温和的一个人,居然也会有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一面。
然后,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句话,“这里发生的事情?,谁都?不能告诉殿下?哦。”
诏狱昏暗,这里与刑部?的天牢不同,是女帝的“夜刃”专司刑讯的地方,关?押也并非寻常犯人,都?是夜刃奉女帝之命抓进来的。
这些人,大多都?是间谍,死士,受过训练,比寻常人更能忍耐。
故而这里的刑具也要?比天牢要?齐全?,更反人性,就?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撬开这些人的嘴。
林愫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看着手中的刑具,铁鞭,锯齿……应有尽有,好些东西他都?已经忘记这些东西的具体用处了,看来他今天得重新学一次了。
暗卫已经将花房里的几个人押了进来,而凤仪宫那个名叫李九的内官,被架在了刑架上。
林愫正握着一条带钩的鞭子,在他被固定好的那一刻猛地挥鞭子,朝他身上狠狠一抽。
“唔……”
他的身上赫然出现一道血痕。
林愫掂量着手中的鞭子,“试试手感。”
说着,用鞭子抬起他的下?巴:“说吧,你的主子是谁,谁将你安插进来的?”
李九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不说?不说是吧,那可?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殿下?,还要?放得再高一些吗?”
姜瑶打了个哈欠,她单手支撑起脑袋,因为没有午睡,眼皮子一直在打架。
她根本没心思去?放那个纸鸢,都?是临夏负责操纵。
她勉强睁开眼睛,抬头看天,被阳光耀得眼昏,迷迷糊糊地抓起一个小点?心放进嘴里。
“不用了,这个高度就?差不多了,再高的话恐怕风筝线要?断了。”
晴空无云,但风很大。
皇宫的空中,一只纸鸢在天空中飞舞,是鸢的形状,尾翼由五彩的丝带组成,随风浮动。
谢兰修搁下?笔,抬眼时正好透过竹窗看见这一幕。
“放纸鸢这些事都?是孩子爱玩的,以前倒是在宫中少见,这是哪家的公子小姐进宫了?”
坐在他身边的一个玄衣少年笑着对他说道。
“哎呀,”他用手中的笔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差点?忘了,现在宫里还有位公主殿下?呢,这个纸鸢想必是那位小公主放的。”
“三郎看得这样入神,是也感兴趣不成?”
这个纸鸢, 会是她放的吗?
谢兰修目光追随着飞舞的纸鸢,不知怎么的,他脑海中浮现起前些日子姜瑶在他面前微笑的面容。
裙摆翩翩, 漂亮得像一只精致的瓷娃娃。
听说,公主殿下前段日子?病了一阵。陛下甚至一连数日罢朝,守在公主病榻前, 想必这位殿下病得?是挺严重的。
不知道现在她身体可有好转。
微微怔神间,他笔下的墨迹在纸上晕染开来,他手忙脚乱地将?笔放在一边,仔细察看手中的抄录的稿子?。
幸好只是草稿,留下点小瑕疵并不打?紧。
他收回了目光,对身边的玄衣青年道:“兄长, 你别拿我取笑。”
谢鎏叹了口气?,“怎么能说是取笑,你这个年纪,就算想出去放纸鸢又怎么了?”
“你呀你,别总是一门?心思?顾着写这些酸溜溜的史?书, 小孩子?都没小孩子?的样子?, 十?二岁才多大,祖父也真?是的, 这么快就让你入文库……”
谢鎏开始絮絮叨叨着数落英国公压榨童工,让谢兰修承受不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一切。
“你说, 他这不就是纯纯把你当牛马吗,还不给你发俸禄?”
诋毁长辈和反驳兄长都是不对的, 谢兰修没敢接谢鎏的话, 开始继续做自?己的事。
他在桌面上铺展开一片信笺,匀好了墨, 开始在上面书写。
他用的是他最?擅长的行书,隽秀飘逸的字迹在纸上落下了几行字——
「谢嘉问殿下安……」
「微臣闻殿下偶染风疾,心中牵挂,迟作此信,聊表问候……」
他写字的时候会全神贯注在纸面上,一笔一划,极为认真?。
「近日天?气?转寒,白日多风,还望殿下珍重身体,多加衣物,切忌着凉……」
一封问安信很快便完成,那该怎么样送出去呢?
他写完信件后,看着上面未干的字迹,忽然?想到,他将?以什么身份将?信给她,朋友?臣子??
若说是臣子?,这样的信笺会不会显得?太?过亲密,会不会逾矩?
如果说是朋友……但是事实上,他与那位公主殿下不过一面之缘,他们甚至连相交都算不上,那夜公主拦下他,或许只是一时兴起,隔了那么多日,还不知道她记不记得?自?己……
他这样做,是否会冒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