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吓得差点摔了一跤,气急败坏地回头,“爹爹!你干什么突然进来,吓我一跳!”
她?哼唧着道:“我才不量,我也不是很在意身高。”
旁边临夏和临秋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但又不敢表露出来,掩袖藏起表情。
林愫说道:“行吧,不量就不量,快些让临秋给你换件衣裳,待会带你出去一趟。”
姜瑶生病时就没有再上课,她?病愈后身体还虚弱,姜拂玉让她?放几天假,这几天她?早课和午课都不需要上,等完全养好?了身体,再继续学习。
林愫说要带她?出去,她?还以?为是去宫里头走走,结果直到马车将他们拉出景阳宫宫门,姜瑶才反应过来,原来出去,指的是出宫。
林愫没有带侍从,就只带了个姜瑶,连马夫也是送他们到市集上放下他们便离开了。
姜瑶被林愫牵着,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发呆,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娘亲知道爹爹带我出来吗?”
“你娘当然知道,”林愫撑起随身携带的纸伞,挡住了明?媚的阳光。
“出来的令牌也是你娘亲给的,随从太多?反而不适应,只有我们两人就挺好?的。”
实际上,如果姜拂玉不同意,他们也的确没有办法出宫。
所以?,姜瑶揉了揉眼?睛,朝左右看了一眼?……真的没有随从,就只有他们两个?
闹市人多?,姜拂玉如果不派随从跟着,那么他们遇到危险怎么办?
他们两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林愫文弱,真动起武来,他还没女人能?打?,在从前的村子里,就曾发生过邻居两位大婶因为一只鸡蛋吵架,后来发展成?斗殴,林愫好?心跑去拉架结果被误伤左眼?被打?成?熊猫眼?的事迹,淤肿半个月才消。
姜瑶上辈子虽然习过武,但是以?她?现在这副身子,连握剑都困难,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恐怕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
姜瑶心想,姜拂玉怎么放心得下他们两个人独自出门呀?
“爹爹,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姜拂玉放心得下,姜瑶放心不下。上京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虽然说皇宫也不怎么安全,但是总比鱼龙混杂的闹市好?。
林愫歪着头问:“为什么要回去,难得碰见天气好?,出来散散心不好?吗?”
姜瑶说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出来逛,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外面也没什么好?逛的。”
“那阿昭就陪爹爹走走吧。”说着,拉起姜瑶就要往前。
“不要,我就是要回去!”
姜瑶嘟囔了一声,赖在原地不肯走了,林愫怎么拉她?,她?就是不动。
“马车已经走了,今日傍晚才会过来接我们。”
林愫见她?不动,也没有打?算用强,只是和颜悦色地和她?讲道理?,“如果你想要回去,就没有马车坐了,我们都得走回去,从这里走回西宫门,唔……如果快一些,大概徬晚时能?到。”
“……”
在整顿姜瑶这方面,林愫说第一,天底下没有人敢说第二。
上京城那么大,方才马车驶出宫门,约莫过来半个时辰才来到此地,如果用走的,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走回去。
姜瑶肯定是不愿意走的。
林愫又问:“现在还要不要回去了?”
“……不回去了。”
姜瑶最是识时?务, 即便不情愿,还是认命地被牵着往前走。
她今天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装扮,穿的不是宫里用金线银线给她缝制的那些?丝绸的裙装, 而是她在从前的家里带来?的衣裳,一条淡青色的小裙子。
头发是临秋给她梳的,她年纪小, 头?发太少?,还不适合梳髻,只是用红绳绑着成了两股小辫,和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没有什么两样。
近来?天气?转冷,姜瑶出门时还披了一件披风。
大抵是气?恼林愫和她反着干,为了跟林愫赌气?, 她戴上兜帽,把自己藏在帽檐下,似乎想?要让自己表现得冷酷而不近人?情,但很快她又意识到自己幼稚的想?法,连忙帽子给摘了下来?, 开始抬头?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街边的店铺的以饭店驿馆居多, 此时?正逢饭点,饭馆正忙得热火朝天。
这些?店面里, 零星夹杂了几间?勾栏,打?扮得明艳夺目的女子正凭栏往下望, 她们看见林愫路过,兴许是见他长得俊俏, 纷纷朝他抛媚眼?。
林愫面不改色, 却眼?疾手?快拉起姜瑶的兜帽把她的视线捂得严严实?实?,撑伞拦住那些?目光, 拉着她绕了个弯,避开勾栏走。
姜瑶:“……”
等到了湖边,林愫终于把她的兜帽挪开,湖风夹杂着丝丝寒意,迎面吹来?。
姜瑶朝前望去,看见一群穿着统一的灰色长衫的青年迎面走来?。
他们或背着书箱子,或抱着竹简,成群结伴地从一个方向走了出来?。
湖风吹拂起他们的广袖,姜瑶就这样看着这群年轻的郎君,心里头?莫名浮现了八个大字:年少?气?盛,意气?风发。
这个年纪的郎君,细皮嫩肉的,最是赏心悦目。
姜瑶忍不住多瞄了两眼?。
林愫敲了敲姜瑶的脑袋:“前面不远处就是崇湖学宫,这些?都是学宫里的学生们,按照时?间?算,他们刚刚下了早课。”
崇湖学宫?
居然来?了这里。
姜瑶当然知道崇湖学宫。
肃宗平定天下之初,为教化百姓,从已经穷得不能再穷的国库里硬是挤出了些?银子,在十二州首府及京畿之中?各创办了一间?书院,聘请各州郡鸿儒为教师,给学子传道受业。
若想?入学宫学习之人?,只需通过学宫考核即可进入,学费由学生自定,想?给多少?就多少?,进入学宫后?,学生的开支也一律由官府承担,还不时?给穷苦学生发放“俸银”,等于给了穷苦学子一条晋升之路。
可见肃宗圣明,历年来?,从这十三家学宫里出来?的寒门士子不计其数,这几大书院,更是直接打?通了世族门阀专制局面。
崇湖学宫,便是其中?之一。
上京城西有一面湖泊,名为崇湖,学宫正是依湖而建,山水环绕,以“崇湖”为名。
学宫正靠近上京城的西市,这个学宫也属于是是闹市中?的学宫。
学子们早课下学,熙熙攘攘,与闹市中?的人?流混在一起。
为什么带她来?这种?地方?
姜瑶看着身边走过的学子,他们走路带风,但几乎书不离手?,姜瑶凑近都听他们谈话时?,他们几乎连聊天都在谈论着文章的辩题。
林愫也在看着他们,目光中?,似乎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向往?
姜瑶心中?疑惑,林愫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不会也想?让她去崇湖学宫上课吧?
但崇湖学宫可不是她想?上就能上的,且不论以她的能力是否考得上。她身为公主,理应由太傅单独教导,就算要去学宫学习,也应该去宫中?为皇子公主已经宗亲子弟开设的国子监,而不是去外面的学宫。
她刚想?要问,忽而闻到街边的饭香,肚子先她一步叫了出来?。
咕咕声传来?。
姜瑶:“……”
“阿昭饿了?”
林愫准确地捕捉到这个声音,立刻转过头?来?,笑道:“差点忘了,阿昭还没有吃午饭,时?间?还早,先去吃点东西吧。”
说着,就带着姜瑶走进旁边的一家饭馆。
他们上了二楼,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们两个坐的位置极为宽阔,几乎可以四?五个人?极为宽敞,姜瑶推开窗户,迎面就可以看到外面宽广的崇湖湖面。
微风徐来?,湖面飘着几只巨大的画舫,画舫上飘着彩色的丝帛,随着湖风飘动。
姜瑶抬眼?凝视窗外风景片刻,忽而听见林愫喊自己:“阿昭想?要吃什么?”
“随便吧,”姜瑶搓了搓小手?:“我都可以,我不挑食。”
“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挑食?”
林愫笑了,姜瑶就是那种?每次问她吃什么都说随意,真?要端上来?,不合她胃口她压根一口都不碰的人?。
这个小祖宗似乎不知道,她在吃的方面可谓挑剔得很。不过林愫知晓她的秉性,给她点的都是她平时?习惯了的食物。
饭馆靠近学宫,有不少?学宫的学生光顾。
他们身穿朝廷发放的素袍,在人?群中?很好辨认,姜瑶旁边的一桌坐着的就是学宫的学生。
他们正就着学宫的下午的讲坛讨论了起来?。
饭菜很快就端上桌,姜瑶默默吃着饭菜,因为离得近,他们讨论的声音一字不漏地传进姜瑶耳朵里。
“下午伍卓先生的讲坛,你们都要去听吗?”
“当然要去,伍先生难得开坛讲学,我怎么能不去!”
“怎么可能不去,那可是伍先生,估计整个学宫都回?去。方才我还听说,有几个学长连午饭都不吃就直接跑去占位置了,你说我们待会还能不能挤到最前面?”
“我觉得我们肯定只能站外围了。”
“幸好我今早就喊我家小厮先进去给我占着位子,待会我直接过去就可以了!”
这是崇湖学宫的教学传统,学宫学生上午修早课,下午就是学院夫子们轮换开坛讲学,与学生辩论。
与上午必修的早课不同,下午的讲坛学生可以自行选择是否参与。
姜瑶默默听他们着他们的讨论。
听起来?,今日下午给他们讲学的那位先生,貌似身份不俗。
伍卓,姜瑶下意识琢磨着这个名字……没听说过。
这位先生应该没有入朝做过官,姜瑶上辈子只是光听过“崇湖书院”美名,但实?际上连崇湖书院正门都没有迈进去过,对书院里面的老师更不甚了解。
但是学生们都这么说,想?必这位伍卓是一位德高望重之人?。
西市的饭馆做出来?的菜肴皆是色香味俱全,姜瑶边听便吃,很快吃碗里的米饭见了底。
“吃完了。”
她吃了个七分饱,就放下碗筷,抬头?看着林愫,终于续上了方才的问题:“对了,爹爹,你今天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呀?”
林愫温和地看着她,“你刚刚也听他们说了,因为伍先生今日开坛讲学。”
“啊?”
姜瑶睁着眼?睛,明显有些?懵,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这个叫伍卓的那么厉害吗?”
为什么他开坛讲学,连在宫里的林愫也被吸引了过来??
还没等林愫回?答,隔壁桌几位热心的学生听到她的疑惑,立刻转过头?来?,为她解答道:“小妹妹,伍先生可是我们崇湖书公认的博学多才的先生呀,他当然厉害!”
“这位伍卓先生在永乐时?也是作为学生进入学宫学习,每逢学宫的考核,几乎次次位列榜首!”
说着,更是直接就开始夸了起来?,“天下学问共十斗,伍卓独占五斗。正是我们院长对伍先生的评价!”
听起来?……是挺厉害的。
姜瑶听他们一言一语地说了起来?,忍不住问道:“既然他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做官?”
这倒不是姜瑶非要钻牛角尖,她只是真?的好奇,能在这种?顶级学宫里教书的夫子,科举取士对他们而言轻而易举。
比起桃李满天下,自古文人?更看重官途,在世人?眼?中?,考不了科举,当不了官,别的事情做得再好也是无用功,建功立业乃人?生大事,传道受业只是顺势而为。
据姜瑶所知,学宫里面的夫子要么在朝中?已有官职,兼任学究一职,要么就是年纪大了在官场已有成就,为爱惜羽毛,明哲保身辞官归隐,任职教师。
如?果这位伍卓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么厉害,应该已经位极人?臣,姜瑶不可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很快,学生们就解答了姜瑶的问题:“这可就要说到永乐年间?的事了,那时?候你可能还没有出生。”
“永乐四?十八年,西胡来?犯,时?任朔州督军通敌叛国,大开城门引叛军入城,以致危阳失守,朔州十九城丢失于敌手?,千万百姓惨遭凌虐,伍先生当年还未入朝为官,只因与督军有旧,便写奏表为督军一家求情,结果引得肃宗皇帝震怒,直接下旨断了先生仕途,让他此生不能再参与科举,入朝为官。”
上一世姜瑶的策论和文才都学得不尽人?意,但唯独跟着谢兰修,几乎将南陈史倒背如?流。
他们说的这段历史姜瑶也是知道的。
永乐是肃宗的年号,肃宗去世前几年,一直因病卧床,太子监国。
正逢政权更迭之际,太子昏聩无能,南陈朝政不稳,让一直觊觎中?原国土的西胡看见了可乘之机,派兵南下攻城。
因兵起于朔州危阳城,故而这场战乱被后?世名为:危阳之难。
当时?危阳前线任职督军的官员是刚刚走马上任的卢泳思。
卢泳思出身上京世族卢氏,父兄叔伯皆有在朝为官,祖上还曾跟肃宗平乱,而他本人?才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一心报国的年纪,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通敌叛国,打?开城门致使危阳城失守。
危阳为边境要塞,危阳失守后?,边境十九城尽数丢失,至今未能夺回?。
后?来?姜瑶翻看史官写下的卷宗,看到这段历史,都觉得古怪极了,卢泳思完全没有通敌的理由,胡人?给他再多的利益,也敌不过他身后?的家族。
他这么做,他的族人?全部都被他连累流放,而他本人?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在胡人?屠城时?惨死于马蹄下。只怕其中?有所隐情。
原来?伍卓是替他求情,断了自己的仕途。
连姜瑶都能轻易看出卢泳思有冤屈,若伍卓身为其好友,为其求情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那次战争太过惨重,帝王迁怒,在所难免。
后?来?人?们提起“危阳之难”,更多感慨的是边城惨遭屠戮的无辜百姓,以及丢失的国土。
大概鲜少?有人?会在意,京中?有位叫伍卓的学生,也会受此牵连而改变一生的命运。
说着,几位学生连连叹道:“真?是可惜,从那以后?,先生哪怕满腹经纶,此生也就只能止步学宫之中?,难以施展于天下。”
姜瑶专注着和旁人?讲话,没有注意到,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林愫握起茶杯,热茶氤氲的水汽如?薄雾一样笼罩着他的双眸,将他的眼?角蒸腾得有些?泛红。
在云雾遮挡下,一种?说不清的哀伤在他眼?底浮现,但又转瞬即逝。姜瑶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
好像方才的一瞬,只是水汽遮蔽产生的错觉。
姜瑶和学生们说完话,初步了解了伍卓这个人?,便问道:“爹爹,你要带我去听伍卓先生讲学吗?”
林愫答道:“先生高才,天下文人?心向往之,爹爹在故乡时?就已经听闻伍先生才名,所以今天才带阿昭出来?。”
连林愫在故乡都听说过伍卓名号,姜瑶忽然意识到自己上辈子有些?孤陋寡闻。
不过说起来?,姜瑶上辈子所见所闻,好像也就只有前朝后?宫的那些?谋算。
她调整了一下心态,“不过,我们不是学生,能进学宫听讲坛吗?”
姜瑶这话属实?是低估了学宫的格局,学宫下午的讲坛与早课不同,早课的确是只面向学宫内的学生,但下午的讲坛是对外开放的。
当年肃宗兴办学府,正有教化万民治意,所以学宫中?开设讲坛,学宫内外,男女老少?皆可参与于其中?。
伍卓夫子才名远扬,一进入学宫,姜瑶就看到各种?身着学宫服的学生或者身着常服的布衣青年在此侯着。
学宫中?设的讲坛规模极大,场地约莫可以容纳五六百人?。
正中?间?还书写着一块四?字匾额“闹中?取静”。
姜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林愫要不带侍卫了,学宫本来?就是静心学习之地,平日学子入学宫学习,甚至都不允许小厮贴身随侍奉,如?果他们带上侍卫,简直太过张扬。只怕林愫也不忍心打?搅这份独属于文人?的宁静。
林愫带着姜瑶来?得算迟的了,他们在饭馆里休息片刻,踩点到达,他们一进场讲学刚刚好开始。
这个讲坛是露天的,由四?面院墙围成,拾阶而下,中?间?是宽阔的广场,姜瑶看见这个建筑,觉得其构造似乎正好符合某些?物理上原理,可以起到增音的功效。
里中?占据了好位置的学生盘腿而坐,而外围的人?没有位置,就只能坐在外面台阶上或者站着最外围。
姜瑶的位置就是最外围,连坐的位置都没有,只能站着听,她身高实?在不够,哪怕踮起脚,也只能看见人?家的屁股。
忽然林愫将她抱了起来?,抬高她的视线。
这样一来?,姜瑶就能看见里面的人?了。
坐在最中?间?讲案前的那位先生看起来?年纪并不算大,和林愫差不了多少?。
剑眉星目,从五官上的轮廓来?看,放在旁人?眼?里,他大抵也是个样貌不俗美男子。
为什么说是放在旁人?眼?里呢?
——因为他年纪轻轻就蓄了胡须,姜瑶的审美还停留在她穿越前,她喜好肤白貌美的小郎君,这一脸大胡子总是让姜瑶心里觉得有些?膈应。
他应该就是伍卓了。
伍卓目光凌厉,看起来?整个人?严肃板正,不苟言笑。
见到他,姜瑶就联想?到穿越前在学校遇到的那种?又凶又严厉的老师。
他对着诸位学生,声音明亮如?洪钟,开口便道:“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欲立国之纲纪,必张四?维,以使其民,则纪纲立而国势振矣。”*
在讲坛前,一位身穿学宫服的学子挺直脊背,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辩:“如?何而能使民?”*
“欲使民者,必先爱民,而后?有以处之。”*
学生又问:“爱民之道若何?”*
伍卓答道:“公修公族,家修家族,相连以事,相及以禄,则民相亲矣。赦旧罪,修旧宗,立无后?,则民殖矣;省刑罚,薄税敛,则民富矣;卿建贤士,使教于国,则民有礼矣;出令不改,则民正矣。此爱民之道也。”*
伍卓一开口,下面的学生连忙埋头?记笔记,手?速快到飞起,生怕有所遗漏。
场内无一人?说话,四?周回?廊只回?荡着师生间?一辩一答的声音和学生们书写的沙沙声。
一问一答持续了约莫半个多时?辰,那名学生拱手?行礼道:“学生受教。”
姜瑶听得出神,忽而反应过来?,林愫已经抱着她许久,小声说道:“爹爹,你不累吗?”
林愫朝她眨眨眼?,示意她安静听。
讲学在一个时?辰后?结束,散场时?,林愫这才将她放下来?,拉着她走在散场的人?群中?。
说他柔弱吧,居然硬是撑着抱了姜瑶一个时?辰。
“阿昭觉得,伍先生的讲学如?何?”
姜瑶回?想?起方才的的论答,讲的是治国之策,伍卓性情严肃,说话也是一板一眼?的,听起来?未免有些?乏味无趣。
但若认真?细听,便能发现他的逻辑都非常通畅,每到瓶颈之处,只得他三两句点播,又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姜瑶点头?道:“甚好。”
林愫笑说:“那把他骗回?来?给阿昭当夫子好不好?”
……夫子?
姜瑶:“啊?”
姜瑶没有想过, 林愫带她出来,居然是为了这个目的。
朱夷明死?后,姜拂玉已经开始为她物色新的?夫子, 只是后来因为姜瑶生病耽搁了一段日子。
林愫之前也有对姜拂玉说?,他亦有意替姜瑶挑选老师,姜瑶本来以为他只是说?说?, 他入京才不久,对朝廷中的?人都不甚了解,只是替姜拂玉掌一下眼罢了。
没想到他行动起来比姜拂玉还快,人都找好了。
“可是……”姜瑶有些犹豫。
“阿昭不喜欢吗?”
姜瑶说?道:“适才不是听?学宫中的?学生们?说?,伍先生当年?为逆贼求情,不得入朝为官吗?”
公主太?傅, 也是朝官之一,非朝官不得胜任。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话,林愫眼神一黯,伸手抚过她头顶:“规矩是人定的?, 就好像当初所有人都觉得女子不能为帝, 但时过境迁,没有谁要一直墨守成规, 事在人为,一切都是可以改的?。”
他拉起姜瑶的?手, “现在这?件事的?决定权在阿昭,你想不想要伍卓当你的?夫子?”
“唔……”
姜瑶思考起来。
从?偏好上来说?, 姜瑶心目中的?理想夫子除了要博学, 还有涉及了很多个方面?,比如:性情要温和, 颜值高?。
虽然这?个时代崇尚严师出高?徒,姜瑶并不喜欢太?过严厉的?人。至于长得好看,姜瑶天天盯着他的?脸,也可以感觉到心情愉悦。
当然了,想要未来的?夫子才貌双全脾气?温和,姜瑶也觉得不合理。
但如果是伍卓……
姜瑶回想起他方才讲学时的?模样,单从?才学上论,学宫中的?学生都推崇伍卓,想必差不到哪里去。
而且,品行?重于才学他当年?明知风口浪尖,却仍然愿意为故交好友求情,重情重义,想必为人品行?方面?也差不到哪里去。
最重要的?是,单从?他没做过官这?点,就不大?可能和那?些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的?势力勾结在一起。
这?位伍卓如今缺的?正是一个步入官场的?机会,若是姜瑶能够打通这?一层关系,将来伍卓若是高?升,姜瑶对他有知遇之恩,必定会追随自己
他又曾是崇湖学宫的?夫子,学宫学生视他为师,将来如果姜瑶想要拉拢崇湖出身的?寒门学子,通过伍卓会简单很多。
林愫果然眼光独到,伍卓的?确是个不错的?太?傅人选。
姜瑶越想越觉得心动。
只是……
姜瑶问道:“伍先生会愿意入朝为官,做我的?太?傅吗?”
“只要阿昭喜欢,爹爹会想办法?替你去将他请来,不过娘亲那?里,可能需要阿昭亲自去提。”
不仅要伍卓同意,还得姜拂玉点头。
“阿昭明白?。”
姜瑶几乎没有怀疑其中缘故,毕竟林愫属于后宫中人,不得随意干政,替姜瑶选夫子,也需要适当避讳,这?件事,姜瑶只能自己去提。
现下时间还早,离宫中前来接他们?的?马车还有些时候。
临近学宫的?地方有个小?码头,大?大?小?小?的?画舫和游船停泊在岸边。
此地靠近学宫,以至于周边都染上了学宫中文人的?风雅气?。这?里的?商户看到了商机,打造了这?些画舫游船,游人只需花费几文钱,便可登船,泛舟湖心。
姜瑶站在杨柳依依的?岸边,小?口咬着林愫从?路边小?摊里给她买的?冰糖葫芦。
她频频抬头,盯着泊岸的?几只船,目光中带着新奇。
她想起她穿越前,就在她家楼下的?公园里的?湖上,就有各种五颜六色的?小?船,游客买票,即可租船游湖。
年?少时她总是羡慕别的?孩子,可以和父母乘船游湖,可是她明明就居住在湖边,日日看着小?船,却一次也没能登上去过。
后来她长大?后,离开了家,也有可以独自登船游湖的?能力,某次故地重游,想起幼年?时望眼欲穿的?小?舟,可是却来到湖边,发现小?船已经消失不见,不知何时,公园已经取消了这?个项目。她想要再登船,也已经没机会了。
“想去?”
兴许是觉得姜瑶看得太?入神,林愫便开口问道。
姜瑶移开目光,又咬了一口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道:“……不想。”
她小?时候喜欢罢了,现在的?她也不完全算是个小?孩子了。
穿越之前的?执念,距离现在隔了不知道多少年?,她早就放下了。只不过觉得古人这?种经营游船赚钱的?方法?和她那?个时代不谋而合,引得她多看两眼罢了。
林愫却拉着她起来,替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走吧,我们?上船。”
姜瑶疑惑地抬头看着他,林愫忽而笑道:“是爹爹想去,阿昭陪我去吧。”
“难得出来一趟,阳光正好,适宜游湖。”
“真的?吗?”
姜瑶咽下糖葫芦,眨着眼睛惊喜道,她的?眼睛很漂亮,阳光下如湖水般波光粼粼。
林愫心想:真是个别扭的?孩子。
“真的?,你看,那?只画舫靠岸了。”
一只巨大?的?画舫正在上客。
码头上也有不少带着孩子的?游人等待登船。
孩子们?都贪图新鲜,有个比姜瑶还小?的?,绑着两根羊角辫的?女孩子牵着爹娘的?手,兴奋地指着船蹦蹦跳跳大?喊着:“爹爹,娘亲,是大?船!”
她的?声音太?过清脆,旁边的?人听?了,纷纷转过头去。
那?个女孩子的?父母连忙颔首朝众人表示抱歉:自家孩子吵到大?家了。
旁人也不觉吵闹,只是觉得孩子天真童趣,都回以和善的?笑意。
船家在码头前收钱,喊着:“大?人二十?文,小?孩十?文。”
姜瑶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吃完,林愫已经交完钱带着她走到船上。
画舫有足两层楼高?,二楼是观景的?露台,一楼是是游客休息的?地方,供给茶水点心。
船行?湖中,清风徐来,大?船在水面?上拨开一道水痕,缓缓向前。
碧波万顷,春水荡漾,姜瑶看着外面?的?景色,任湖风吹开自己刘海的?碎发,心想,游船原来不过也就只是这?样。
“阿昭,你看,这?是什么?”
林愫的?声音忽然传来,他推开桌面?上的?点心,下面?露出的?,是交错的?棋盘。
原来这?桌子设计别出心裁,还将棋盘藏于其中。兴许是码头临近学宫,游船的?不乏有学宫中的?学生和被讲坛吸引而来的?游人。
文人崇尚风雅,琴棋书画中的?“棋”便是其中之一,林愫打开桌案下的?柜子,果然找到了黑白?棋子,可供游人在舟上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