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有个念着佛号带着罗刹面具的于阖强盗,不抢商队,不抢百姓,专抢王庭的人,慢慢的流传成了一个传说。
黄沙飞舞,沙窝、沙山遍地都是,也有世外桃源般的绿洲,如星辰般点缀在黄沙之中。
小七妹骑着马往吐蕃和大宋的边关而去。
柴老太的随身嬷嬷说,朱合洛奉阿里骨之命,去西夏、大宋、吐蕃三国的交界城市金城郡,以卖马之名,行细作之实。
朱季川和于知意会去通知李昱白,吐蕃的使臣又被她杀了,即使吐蕃再出使臣,也又要多花好些天。
“乖宝贝,要睡了,狼吃了,老鹰叼了,剩下个骨架黄沙埋了……”
她还有一个人要杀,非杀不可。
孤身走了两天之后,她在茶马道上看到了熟人。
嘉荣色锅庄的当家措英卓玛。
她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二三十个好汉,一脸怒气勃发地在赶路。
措英卓玛也认出了她,大怒之下,指着她对自己的人用吐蕃语大喝一句。
小七妹听懂了,她说的是——杀了。
比她的属下动得都快,措英卓玛的命令才出口,她已经腾空而起,一拳打向措英卓玛身下的骏马。
骏马吃痛,前蹄腾空,措英卓玛使足了劲都没制服它,反而被它甩了下来。
小七妹趁机一脚将措英卓玛踩在脚下:“嘿,漂亮姐姐,乱杀人可是不对的,祖师爷会把功德扣光的。”
措英卓玛没想到她的功夫竟然这么好,虽落败了,竟还在破口大骂。
什么背信弃义、什么奸诈小人、什么厚颜无耻、什么奸妄宦官……
小七妹意识到了不对:“喂,谁是奸妄宦官?”
措英卓玛:“你和你家主子交易当日换的那个宦官。”
难道是说话本就阴柔、如今更娇娇的朱合洛?
小七妹:“他怎么了你?”
措英卓玛怒喝道:“他破坏了我嘉荣色锅庄的信誉,骗走了卖家一千骏马。”
小七妹诧异道:“那你杀他,杀我作甚?”
“他奉的是大宋李昱白的命令,那不是你的主子么?”
“呃,我没有主子,谁都不配使唤我,”小七妹接着说,“你被骗了,傻姐姐。”
朱合洛要干什么?
为何这样大张旗鼓?
他不是要当细作吗?
他骗了这么多马,又打着李昱白的旗号,大张旗鼓的迎着卖家和措英卓玛的人往金城郡,要干什么?
金城郡,如今是大宋和西夏和谈之时,难道……他想破坏和谈?
所以马场主和嘉荣色锅庄才会气急败坏。
她顾不得和措英卓玛解释,翻身上马,拼了命往金城郡赶。
金城郡有两县,五泉和广武,一左一右,共同御守边关。
赶了一天路,她还没进五泉县城,就看到了拖家带口仓惶而逃的百姓。
她拦住了其中一个大汉:“大哥,发生什么了?”
“打起来了,又打起来了,”大汉说,“这回挡不住了。”
“谁和谁打起来了?”小七妹问。
“西夏梁国相打过来了,”大汉说,“快跟着大家伙一起跑吧。”
小七妹往相反的方向跑,被大汉一把拖住了:“大妹子,城里危险,不能去。”
小七妹:“大哥,你保重。”
她逆着人群,朝五泉县城而去。
不多久,噩耗传来。
西夏诈降!
五泉城里有叛徒!
西夏以2000匹无主战马为诱饵,与叛徒里应外合,骗开五泉城门。
五泉城破了!
韦大正韦统领率驻军兵将三千人拼死杀敌,血洒战场,死战不退,以身殉国。
另有一千人奉命护送城中百姓后撤逃命,生死不详。
小七妹潜行到了城墙附近。
远远看过去,城墙下血流成河,尸山成堆,硝烟犹在,炮痕仍存,被砸破的投石机、被推倒的攻城云梯、被撞开的城墙大门……
无一不在诉说着惨烈。
小七妹看得眼眶发酸,咬得牙根发紧。
她解下水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幕,就着水,慢慢地吃掉了两个馒头。
吃饱后,她退回山林,牵着自己的马,小心翼翼地往武广县摸去。
大宋的谈判使团,包括李昱白,此刻仍被围困在武广县。
很快,她就发现前方有行军的动静。
将自己的马藏进了一个密林里,临走前,她摸着马的耳朵:“大赳赳,好好吃草,等我回来找你。”
“要是我一直没回来,大赳赳你就去找匹漂亮的野马,再找个大草原住下。”
行军就必有斥候,连人带马目标大,容易被发现。
她一个人就很好。
她大胆地跟了上去。
这是西夏的兵。
共200人,押送着69个俘虏。
俘虏穿着宋军制服,不知是五泉城守城的兵,还是护送百姓后退的其中69个兵。
押送的目的地是武广县,是用来阵前叫开城门用的,若是叫不开,这69人就会被阵前斩首。
小七妹没有试图现在救他们。
她孤身一人,势单力薄,于是她换了一条难走的路,继续潜往被围困的武广县。
鸟不飞,虫不鸣。
前头有伏兵。
小七妹心头一凛,她趴在地上,一步一步慢慢地挪过去,然后爬上了树。
前方谷地的草丛里有57人,无马,看服饰是宋军。
小七妹听了一会。
有人压抑着嗓子里的声音在哭,不是一个人,有许多个在哭的。
等更多的人哭的时候,有个看起来是小头领的人低声喝骂:“找死么,闭嘴,别哭,孬种……”
“俺不是孬种,”有个哭的小兵提高了声音。
立刻有人掩住了他的嘴:“大刚,团练是要救你,收声。”
哭的小兵大刚慢慢收住了声音。
之后掩嘴的人说:“将军全家都殉城了,是真的么?”
“假不了,我亲眼看到的,”另一个人说,“大小姐二小姐跟夫人一起上吊了,小公子自刎了,尸身都在那挂着。”
“二小姐那么怕疼的小姑娘……”大刚又忍不住哭了。
在哭声又大起来时,那个团练又喝骂了一句:“闭紧嘴巴。”
“县丞一家也都死了,县丞死在城墙上,他的夫人儿女都跟着走了。”
大刚捂住了嘴巴哭。
之后有人问:“那咱们呢?”
其他人问团练:
“伍头,你说呢?”
“你们爱去哪就去哪,”伍团练说,“老子反正孤身一人,老子要去武广县杀敌。”
“伍头,我跟你去。”
“我也去。”
“会死的,”大刚哽咽着说,“真的会死的,我不想死。”
伍团练:“那你就躲山里去,跟那些百姓一起,等打完再下山。”
大刚哼唧着摇头。
这些是落单的护送百姓后撤的兵。
小七妹从行囊里摸出了太皇太后亲笔写的懿旨。
她吹了声口哨,将懿旨远远的抛了过去。
“自己人。”
然后她滑下树,将刀背到身后,高举着手朝他们走过去。
迅速被人用刀围住了。
伍团练将信将疑地打开懿旨看了。
“你是巡检大使?”他警惕地问。
“没错,太皇太后朱笔亲封,官家是我拜把子兄弟,提刑司陈南山是我部下,大理寺卿是我属官,”小七妹问,“我要组个敢死队,最终可能无人生还,你们敢不敢来?”
敢死队第一项任务,扩招。
将沿途分散躲藏的宋兵集合到一起,半天的时间,他们的队伍扩大到了162人。
第二项任务,救之前遇到的69名俘虏。
他们是趁天黑动的手。
先是小七妹孤身一人,用的落叶十三飘,将负责值夜的西夏兵一一解决掉。
然后是大家匍匐前进,悄无声息地靠近,从外往里一个一个地杀。
之后便是近身血战。
小七妹出手活捉了对方的小首领,逼问出了番号和口令。
已方162人,死9人,全歼西夏200人。
救69人,队伍扩大到222人,捡西夏装备如刀200,瘊子甲衣83件,普通西夏甲衣117件,神臂弓10把,霹雳弹一枚,还有每个人共3天的口粮……
“二狗,你的武力弱,你穿瘊子甲。”
“不,伍头,你身手好你穿,到时候你活久一点,跟着陈大使多杀几个西夏兵,替韦大人和兄弟们报仇。”
“铁蛋,你用这把弓,我的口粮你也装好,我伤了腿,到时候能杀一个是一个,能杀两个便赚一个,你得替我多杀几个。”
“陈大使,小的是伙头军,韦大人说我们临战经验不足,让我们送百姓走,我们把百姓送进了大山里,想着回城帮忙……”
“陈大使,若小的们都死了,请你务必去杀了周恒,他就是勾结西夏的内奸。”
“好,”小七妹点头,“你们的遗书都给我,我争取活到替你们完成遗愿,但若是没活到那时候,你们也别怪我,要怪就怪我师父三平,你们可以在地下骂他。”
“嗯,还有个叫长贵和大顺的,算是半师,若是骂腻了三平,也能骂一骂他们。”
“别叫我大使,叫我小名狗妹儿,三平随便给我取了个小七的大名。”
大伙将她围在中间,压低声音偷摸着笑了。
她也笑着说:“你们要是先我一步下去,见到村长,替我问一问他给我取了个什么大名,叫他托梦给我,狗妹儿这个名真的太难听了……”
六岁以后,就没人叫她狗妹儿了,三平偶尔会叫两声狗蛋。
很想他们了。
“明日便到武广县城,你们各自记好自己的任务。”
“伍头,你们这六十人体型外貌和西夏人最像,就穿着他们的甲衣。”
“大刚,你们还穿自己的甲衣,还扮俘虏。”
“这是毒药,放到水里去。”
“这是迷香,点到队伍里。”
“火折子带好,能烧粮草就烧。”
“这是霹雳弹……”
有伤兵举手:“狗妹儿,这颗铁疙瘩给我,我反正活不长了。”
还有伤兵举手:“那就给我俩,我跟他一起上路,有伴了。”
“好,听你们的,剩下的人跟着我。”
“大家听着,都把左手袖口卷出来卷到这,以免误伤了自己人。”
“只要有机会,就争取活着。”
“死了,我狗妹儿替你们收尸,为你家人讨封赏,保他们荣华富贵。”
“活着,我带你们去京都……”
“狗妹儿,得先给我讨个婆娘。”大刚扭捏地说。
还有人立马跟上:“狗妹儿,我……我也想要个婆娘。”
赵煦大怒,不但是因为西夏诈降,还因为整个朝堂的文臣都在主张和谈。
此时和谈,和之前的战胜谈判,完全是两码事。
“瓜州、沙洲一带,虽然地广,却贫瘠得很,不如让给西夏?”有文臣建议道。
“这是要割地求和,”赵煦压着怒气道,“众位莫非要将河湟谷地完完全全的拱手让人,连国门都不要了?”
“官家稍安,西夏所求不过是财物,以少许财物,换几年安宁。”户部某位呈上了瓜州、沙州的卷宗,“这两州实在是连接五年都无所出,无甚大价值。”
“这两州确实无用,每年尚需内库大笔补贴,实在是如同鸡肋……”
“但这是我大宋西北的国门之一,”赵煦力争道,“为今之计,边关四路宜按兵不动,驻守原地。渭州林义山率军前往救援,可调河北西路、河北东路、利州路、京西南路、京西北路、京东西路各两万,急行军前去救援……”
“官家不可,如此一来京都防卫空虚……”
“对,京都防卫倾巢而出,若是西夏长驱直入,那便又是……
还有人更大胆:“不知太皇太后是如何打算的?”
赵煦言不能胜百官,武又不成,胸中又气又怒,心怀激荡之下,一口鲜血喷出。
内侍急忙上前:“太医院……”
朝堂上文武皆跪下,口呼官家保重……
赵煦用袖子狠狠地擦干净嘴角的血,他看着堂上众人,文臣怯战者多,主战者寥寥无几。
武将主战者,又稍嫌莽撞。
没有看到陈南山,也没有看到大理寺卿。
嗯,对,提刑司和大理寺卿都为宪司,如今统战之时,他们都在兵部,为战备和粮草等后勤做统筹,为前方军情做分析。
还没见到太傅。
太傅带着使臣队去金城郡了。
他们原本是去接受西夏投降的。
如今只怕和先生一起被围困在武广县,不知此刻有没有被俘?
太傅和先生必定是不愿被俘的,武广县若破,太傅和先生必定以身殉国。
还是求和?
“太皇太后到。”内侍唱道。
满朝文武全都安静下来,恭迎太皇太后。
高滔滔腰背挺直的进了大殿。
也不坐,就站在赵煦身前。
“诸位老臣皆知,哀家一向怯战。”
“然而,我五泉县从将领到守兵血战到底,至死未退,三千多兵将殉国而亡,如此忠义,正是我朝上下兵将同仇敌忾之时,怎能在此时割地求和,令我兵将士气大衰?”
“哀家认为,官家所言极好。”
“调京都周边十路兵马各三万。”
“调荆湖北路、淮南西路、淮南东路各两万。”
“调江南东西两路军……”
“战!”
退朝后,太医院围了上来,给赵煦把脉诊疗。
高滔滔虚弱地往后软倒,女官来不及扶稳,竟一起跌坐在地。
赵煦急忙上前将她扶起。
“皇祖母,您怎么了?”
高滔滔长吁一口气:“皇祖母胆小怯战是真的。”
“小六,此次大仗,若是大胜一场,只要西夏诚心肯谈,便止战而谈。”
赵煦还没说话,高滔滔握住了他的手,软语劝说道:“皇祖母知道你的心思,请你务必一而再,再而三的忍一忍,”高滔滔说,“军备不足,军粮不够,不能打持久战。”
赵煦没有说话。
“小六,从小皇祖母管你管得太严太多,就让皇祖母再管你最后一次。”
高滔滔将他的小指收紧:“这是国库。”
又将无名指收紧:“这是军粮。”
之后将一根一根手指都收紧,合成一个拳头:“这是兵费、武将和边关布局。”
“再休养生息五年,只要你在这五年里让这个拳头变得结实有力,届时你若还想要御驾亲征,皇祖母绝对不再拦着你。”
武广县城。
李昱白刚将太傅送回屋里休息,林武就急匆匆地来了。
他是直接从城墙上来的,将一封有箭孔的信递给李昱白。
“大人,围城的西夏骑兵刚刚射上城门的。”
李昱白打开后,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反而问道:“三平呢?”
林武:“去打酒喝去了,说是没日没夜的忙了这三日,今日无论如何得喝一口,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没抱怨?”李昱白问。
林武翻了个白眼:“怎么没抱怨,说都怪陈小七,害他狼狈得像只大马猴。”
李昱白笑了笑。
林武叹气道:“应该听大人您的安排,将他们先送回京都的。如今……”
大家都被困在武广县了。
他又嘟囔着:“还好小七没在,也不知道她得手没?”
“没有,至少朱合洛还活着,”李昱白说,“写信的人正是他。”
“梁乙逋没杀他?”林武诧异极了,“反而跟他合作了?”
“梁乙逋是跟吐蕃合作了,朱合洛不过是代表吐蕃的人,”李昱白说,“他让我们交出小七和你、还有长贵和大顺的人头,作为交换,他保使臣团无事。”
“那梁乙逋怎么会信他?”林武不能理解。
“仁多零丁和梁乙逋本就是政敌,”李昱白想了想,“或许,朱合洛将自己的残缺展示了出来,这才能让梁乙逋相信他是被陷害的。”
“那说明小七是安全的,”林武蛮有信心地说,“朱合洛这个阉人真是……”
他磨着牙没说完。
李昱白替他说完:“真是当之无愧的枭雄,既有文韬武略,又够心狠手辣,还兼厚颜无耻。”
没有这三项,都不配称枭雄。
“大人,”林武想问守不守得住,最终没有问。
城若破,便和大人一起死罢了。
他问了其他的:“是不是安排一队人,秘密将林姑娘和三平他们送走?”
李昱白摇了摇头,阿辞绝不会在此刻走的。
至于三平,就算城破了,他也能躲在阴沟里活。
李昱白此时起身,端端正正地对他行了个大礼:“我代全城兵将和百姓,承你……”
“不,”林武赶紧避开了:“大人,带敢死队突袭是我自愿做的。小七说过,只要是自己心甘情愿去做的,便是人间乐事。”
李昱白不顾他的劝阻,完成了这个大礼。
“若有机会,只要能活,望你坚持下来。”李昱白说,“我……陈南山还想在京都请你喝几杯。”
林武也一揖到地:“大人保重。”
正好林楚辞来送茶点,林武赶紧退下了。
李昱白起身将托盘接在手里。
林楚辞问道:“会有援军来吗?”
“会,”李昱白点头柔声问,“怕不怕?”
林楚辞摇摇头:“小七应该在赶过来的路上。若是……我是说如果有万一,你一定要跟着她走,她会……”
李昱白伸手,试探着去握她的手,林楚辞主动迎过来,将手放在他手心里。
李昱白突然红了眼眶。
他温柔地摩
挲着林楚辞的手,将这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垂下眼帘,掩饰住自己的泪。
林楚辞:“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她没有将手从李昱白手中抽出来,而是用另一只手单手褪下自己的外衫,袒露出自己肩头的十几个旧伤痕,有些能清楚的看到是圈牙印。
“你要活着才行,”她说,“你只要活着,就算我身在无间,也觉得生活还有希望。”
李昱白抚摸着她的伤痕,那滴泪终于流了下来。
他伸手将林楚辞揉进了自己怀里:“不管发生过什么,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你。”
林楚辞搂住了他的腰,低声要求道:“若是城破了,你不许殉城。”
晨光从窗纸上透了进来。
同时透进来的,还有三声鼓响,接着又是三声……
敌人第六次攻城了!
战鼓响,战事到,诸军守城门,非死不得下。
在拼死守卫下,敌方未登上城墙,也未退兵,而是退回营地休整。
武广县守军伤三百余,滚石擂木消耗过半,三棱羽箭仅剩三分之一。
潜伏着的小七妹没有下命令动。
巳时一刻,可见西夏军埋灶做饭,武广城里趁机赶紧换防。
可是城墙头才有动作,西夏军突然再次进攻。
攻墙先锋队攻近城墙,却在宋军齐齐放箭时后撤,又在弓箭不可及处齐齐放尿,大声嘲笑喝骂。
小七妹没有下命令。
末时二刻,正是午后困顿之时,西夏兵再次伪攻。
却用骑兵拖着战俘和百姓,在城墙附近纵马狂奔,将宋人踩死在城墙下。
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城墙上再次放箭。
小七妹依然没有下命令。
城墙上李昱白面色沉稳地跟在守城将军郭将军的身后。
郭将军的脸色很沉重。
“李大人,我们已经守了三日,援军真的会来么?”
李昱白:“太傅在这里,使团在这里,这里便是我大宋的脸面,郭将军放心,援军一定会来。”
郭将军说:“西夏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骚扰,这都是假动作,下一次就是真打了。”
李昱白:“将军说得对,敌人这是在耗我们的军备和军心。”
“李大人,守城交给我,您和太傅自己保重,”郭将军,“这一次真打后,半夜一定还有突袭。您的护卫林武小将……”
“将军放心,他会死战到底,”李昱白:“多守一日,援军必定在路上。”
“官家、太皇太后、林义山将军……他们不会放弃我们的。”
申末时分,西夏兵在三次骚扰伪攻之后,终于大举来犯。
投石机轮番而上;
连弩箭万箭齐发;
并拉出了用骆驼驮着的旋风炮……
火力将城墙上的大宋守军压得抬不起头来。
十几台登墙云梯趁着掩护靠在了城墙上。
趁间隙,便有一队队的先登兵卒攀上了登墙云梯。
只听城墙上齐声大喊,一柄柄加长铁勺端着烧得滚烫的水往城墙下泼。
好多西夏兵从云梯上摔了下来,又立刻有人补上。
小七妹下命令了。
穿着西夏甲衣的那一批人从不同的方向,混进了西夏的队伍里。
另一批人还没有动。
城墙上,从开水换成了滚油,一勺油下去,紧接着就有一支火箭,瞬间点燃了好些云梯和人。
西夏这边擂响了冲锋的战鼓,有配备着神臂弓的铁骑上前,觑空往城墙上发箭。
双方你来我往,打得十分激烈。
就在西夏军蜂拥至城墙下时,墙头又响起了一个声音:“我请大家喝酒,多喝点吧您嘞。”
一个个酒桶从天而降,咕噜噜的滚动着,从城墙下往西夏队伍中而去。
一股子的酒香,掩盖了其他气味。
酒桶所过之处,酒咕噜噜地涌了出来。
马踏人踩,酒气弥漫,让人如喝了一壶酒般头发晕。
酒更助长了火势,空气中都有烧热的酒香。
城墙下的人马都开始行动缓慢,有些便被守城兵将的箭给射中,一时之间,西夏从占了上风,变成落了下乘。
西夏战鼓再响,左边挂起蓝色旗,右营后退,左营出动,改变队形继续进攻。
直到轮换上的人马一样开始出现摇晃不稳,才有人惊觉大喊:“有迷香,有迷香……”
西夏中军
大帐响起了代表鸣金收兵的锣声。
左营右营都往后退走。
混战中,城墙上突然用长绳降下五百敢死队。
人一落地,绳子便被砍断,即出无回。
林武带队,五百敢死队没有做回城的打算。
他们冲向西夏军,有冲杀的,有抱着霹雳炮投身骑兵中的……
不时响起了霹雳炮爆炸的声音。
小七妹还是没动,伍团练急了:“大使,你莫不是怕了?”
小七妹按捺住了:“再等一等。”
直到她发现西夏大军开始变得混乱不堪,不听调令,开始骚动,有一群一群的人在没被攻击的情况下软倒。
“出发,杀……”
她们先是匍匐前进,然后集中力量,拼尽全力砍向骑兵身下的马腿。
既然准备好了死,就要拉敌人杀伤力最大的骑兵陪葬。
小七妹还有逃生的可能,其他人几乎是一命换一命。
都是血战。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
敌人的高头骏马也一匹一匹轰然倒地,骚乱的同时,将队形全部打乱。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巨响,几乎震得大家都站不稳。
她欣喜地看过去,远处的大后方,有一团浓烟冒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大火球。
西夏的火器库又炸了。
老伍大笑起来:“咱们的人得手了。”
他又很快变了脸色:“他们死了。”
小七妹:“还有别的敢死队,一枚霹雳炮没有这么大的作用。”
只有以自己的身体带着霹雳炮近前,才有一搏的机会。
而城内的敢死队从正面而来,没有这么快能到大后方。
不,不仅仅是咱们的人,不仅仅是城里的人,还有别的人。
或者说别的敢死队。
西夏大纛旗下,指挥兵马调整队形的五色旗完全不起作用了,队伍中不时有零星的爆炸声继续响起……
那是一个个抱着霹雳炮拿自己当武器、被炸得七零八碎的宋兵。
她挥起一刀,将伍团练身边的人砍倒。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喊。
开始她没听清,后来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陈小七……”
“陈小七……”
“陈小七,随我去掘黄河口……”
“淹了他西夏的都城……”
“陈小七,随我去掘黄河口,淹了他西夏都城……”
“陈小七,随我去掘黄河口,淹了他西夏都城……”
“陈小七,随我去掘黄河口,淹了西夏都城……”
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就混杂在敌人的千军万马中,虽然低微,却绝不孤独。
有朱季川,有木砚,有林武……
小七妹连挥几刀,将身边的敌人斩于刀下,冲在伍团练几个人的前头,低声道:“跟紧我,冲过去……”
又一刀,将上前的敌人脖子砍歪……
热血溅了她一脸一身。
她甩了甩头,甩掉脸上的血滴:“跟我喊,大声点……”
“是。”几个人同声道。
小七妹气沉丹田,喊出了惊天一声:“朱合洛将军,任务完成了,快走啊……”
几个人大喊:“朱合洛将军,任务完成了,走啊……”
“陈小七誓死扞卫朱合洛将军……”
“陈小七誓死扞卫朱合洛将军……”
“出发,跟着朱将军,去淹了西夏皇族……”
“出发,跟着朱将军,去淹了西夏皇族……”
朱合洛活不长了!
城墙上,李昱白的脸色在沉稳中透着激动:“朱合洛快死了,梁乙逋绝对不敢再留他了。”
郭将军:“这个陈小七,是大人您的人?”
“不,她是她自己的人,”李昱白笑了,“但她是我大宋子民。”
“真他娘的是个人才,”郭将军赞道,“还有喊去掘黄河口的,也他娘的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