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倒是笑了起来:“去请官家来。”
她这句话不是对李昱白说的, 是对身边的女官说的。
不多时,内侍省的人来了。名单上一共6人,包括副都知一人,供奉两人,还有三个高班。
但此刻少了一名供奉。
“启禀太皇太后,刘中德刘供奉死了。”
一群内侍战战兢兢地跪在殿外等候发落。
刘中德,刘供奉,净身后进宫已有十几年,负责将尸首运往城外乱葬岗的人之一,刚被人发现吊死在自己的寝舍里。
这一趟负责的副都知:“启禀太皇太后,这一趟并没有什么异样,小的几个和平时一样,委实不知为何刘供奉要上吊?”
他们赐了酒,和开封府的仵作一起确认犯人死了之后,再由刘供奉和三个高班一起赶车去乱葬岗。
三个高班也说没有异常,之所以没埋是因为懿旨上说的赐酒留全尸,没说葬。
谁也不知道怎么就少了梅大小姐的尸身,人都死了,要尸身有何用?
“也就是说,刘供奉带三人走之后,你和另一名供奉一直在一起?”李昱白打量着他的鞋履。
“没有,小的抽空回了自己宅子一趟。”副都知李全安说道,“小的宅子就在附近。”
李昱白又问另一名供奉:“他回了宅子,你去了哪里?”
“小的去李大娘云吞铺吃了个云吞。”
这俩人和已死的刘供奉三人穿着同样的鞋子,款式正是更夫所看到的笏头靴,但没有一个人的鞋码大小能和李昱白得到的鞋印对上。
官家赵煦来时,身板羸弱的他脸上还有明显的怒气,不过在太皇太后面前强自压了下去。
“给皇祖母请安。”他先行了礼,尔后端坐在椅子里。
太皇太后问他:“李昱白从两浙路查到的雀人一案,如今查到了朱合洛夫人的头上,你说,接下来还查不查?”
“为何不查?”赵煦撇撇嘴,“江南东路先死了一个都监,断了朝廷派去的眼睛和耳朵,现在又跟贪污税银扯上了关系,他朱合洛想干什么?那里的兵是朝廷的兵还是他朱家的私兵?要朕说,也别只盯着朱夫人的那点奁产,将整个朱府的账都查查清楚才是正道。”
“官家这样说,那朱家那丫头还参不参加大选了?”太皇太后问,“上次他的自请折子哀家还没准。若是准了,梅高钱朱,可就只剩一个钱家了。”
“皇祖母随意,后宫选的是谁都差不多,”官家无聊的理了理袖子,“要朕说,还不如像前朝一样从民间选。这些世家小姐都看不上朕。”
“胡说八道,哪家小姐能被你选中,那都是她们的毕生之福。”太皇太后正要再说,就见眼前这个病弱少年抢白说道:“高姐姐就看不上我,不然也不会被……”
但他没有说下去,反而颓然地用衣袖掩面,遮住了泛红的眼角。
“既然官家说查,那便查,但不要大张旗鼓的查,”太皇太后说,“着太医院张院判去给朱合洛诊治,着提刑司李昱白严查朱府出入账目,传哀家口谕,未查清之前,朱家阖府禁足于府内,不得任意进出。”
“至于朱夫人,去两个女官配合提刑司代哀家亲审。”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这话同样适用于二品大臣。
李昱白回提刑司点了一拨人马,又等到了太医院的张院判,一齐去了朱府。
就在他们去朱家的路上,于家的女眷带着些曾受过于家恩惠的民众、以及于家大小铺子里的工人围住了提刑司。
有人趁乱溜进
了提刑司的大牢。
而城门外,朱季川拖着口棺材,带着些受伤的家丁和禁卫军,身边跟着他的骏马,也正往提刑司而来。
于知意,年近四旬,十八岁成亲,十九岁生子,二十四岁生女。
虽说不是最年轻的二品诰命夫人,但绝对是二品诰命夫人里出身最低微的。
商贾之女,娘家唯有一个大哥是官身,九品的校书郎。
满京都那个贵妇不曾感叹过一句——到底还是商贾之女会选郎啊,有眼光。
在朱合洛还未展露头角之时,选了这个当时谁也看不上的大长公主的驸马的外室子,风险高啊。
风险高代表着收益也高,谁知道居然让她成功了!
还养出了朱季川那样的好儿子。
她那儿子,必定是人中龙凤来着,也必然会娶一位京都贵女为妻。
这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谁知道“嘎嘣”一下折了,她居然会被提刑司李昱白李大人亲自上门“请”人!
果然是——过满则亏啊。
能生出朱季川那样的儿子,于知意无疑是美的,多年的荣耀富贵加身,早养出了一身华贵雅静的气质。
“李大人查案,命妇自然应该配合,”于知意柔和却坚定地问,“只是我家中遭逢巨变,夫君此刻昏迷不醒,我儿子缉拿刺客还未归来,可否等我将家中杂务安排清楚?”
李昱白点头同意了:“请夫人允许让太后的贴身女官随行左右,以便分忧。”
“大人客气了,”于知意又对女官行了礼,“有二位女官作陪,是命妇的福气。”
李昱白在查抄了内账账本后,依照礼仪,还去佛堂拜见了朱老夫人。
朱老夫人听说了他的来意之后有些微的慌张和担忧,但还算得体的说了些场面话:“李大人办案公允,有你为我儿查清各种来龙去脉自然再好不过了,老身放心得很,只是累着李大人了。”
又嘱咐:“李大人,我那媳妇子娘家的事,还请大人多费心查查清楚,我这媳妇子是好的,这么多年来老身还是知道的,她既然已经外嫁,娘家的事她也不好过问的。”
“这几日,老身特意让她和老身一起呆在佛堂,又让门房将于家来报信的人都拦了,就是不想让她左右为难。于家的事,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总之有李大人在,是非曲直总能查个明白。”
还有位小娘子,带着面纱,在他经过之处的连廊另一端给他款款行了个礼:“先生,学生家中之事,劳烦先生查个清楚,还我父母亲一份清名,学生朱时安感激万分。”
李昱白微微颔首,在朱时安炽热的目光中走向前院,将朱府的外账同样也查抄了。
已经蹲守了两天灰头土脸的陈南山终于活过来了。
“制香铺子的东家金娘子也拿下了,”陈南山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回署衙了。”
李昱白没有动身。
“李大人,你怎么不走?还要等什么?”陈南山不解地问。
很快,太医院的张院判来了。
“李大人,伤势做不了假,中毒也是真的。”张院判拱了拱手,“朱大人能活着全凭运气,剑伤再偏半分就到心口了。如果这是作假,那真是太不要命了。”
“至于何时能醒,这不好说,伤势不反复的话,有可能明日就醒,也有可能需要再等几天,总之,我个人不认为这是做戏。”
“辛苦院判大人在朱府多留两日,”李昱白郑重地拱手行礼,“务必让朱大人能好转起来。”
张院判:“是,李大人放心,太皇太后也有嘱托在先,老张我一定尽力。”
陈南山:“那回署衙吧,我要先洗洗干净,再找机会去和小咕咕培养感情。”
同僚:呃,我只想回家……
李昱白还是没有动身。
“李昱白,你是在等什么吗?”陈南山问,“署里你做了安排?”
“嗯。”李昱白点头,“回去得太早,影响别人发挥。”
他带了不少人出来,提刑司署衙正是人手不足守卫空虚的时候,好引蛇出洞。
陈南山恍然大悟:“难怪林武和王汉都不在你左右。”
“赵明赵督头栽赃嫁祸,草菅人命!”
“提刑司纵容属下知法犯法,处事不公!”
“于家是被陷害的,于家无罪,提刑司放人!”
“放人,放人……”
于家的家眷和店铺工人将提刑司围得水泄不通,并冲开了大门口的守卫,进了提刑司的署衙,又被拦在二堂以外。
这些人不是老弱妇孺,就是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两位夫人带着孩童哭得哀切,提刑
司的人在眼泪鼻涕的攻势下,只能阻拦,而没有下狠手抓人,双方就在二堂外胶着对峙。
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竟逐渐突破了防线。
提刑司所有在署衙的人都出来阻拦了,包括文吏。
提刑司大牢在提刑司的最后方,仅有一道门可以进出,且只有在办案期间才有人被拘禁在这,其余人犯在定罪后一律交与开封府,因此犯人就于家三兄弟,看守的也是六人一班分班看守。
牢头在大牢门口张望:“这个热闹可不多见啊,哦,提刑司建立起来也就十来年的光景,这可是我看守大牢以来头一回见,还有人敢闯公堂衙门啊。”
另一狱卒:“我看她们何止是闯公堂,这分明是想闯进牢里来劫人。”
牢头啐了他一口:“要是让人闯了大牢,哪怕劫人不成,你我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另一狱卒:“那还是不看热闹了,可得回去守好。”
牢头:“哪有这么容易,就这一个门能进出大牢,你和我难道是瞎了吗,还能让人闯进去了。”
狱卒:“那倒也是,李大人说了,除了他、陈大人和郑大人,其余任何人要进去提于家的人都得有他的手令。”
正说着,就看到郑副使一边整理被扯乱的衣服和头发一边大踏步走过来。
“这里不稳妥,把于家的人带出来换个地方去。”郑副使说,“万一出了差池,李大人那可……”
“换到哪去?”牢头觉得不稳妥,“要是换到外面不是更不妥当?”
“这个时候换到外面,你咋想得,”郑副使没好气地说,“不能出这个牢区,换到地牢里去。”
第137章 敌人6
牢头觉得很稀罕:“换去地牢是更稳妥,不过这于家的人这么重要吗?小的这十几年,还没见过被关在地牢的。”
“那可不,李大人和小陈匆忙赶回来,为的就是这于家,出了问题,我们谁也担不起啊。”
牢头带着郑副使急匆匆的往牢里去。
于家三兄弟被分开关着,三兄弟都披头散发的,于家老大的下巴还被包了起来。
通往地牢的路根本不用出牢区,就在大牢最偏僻的角落,假山下有扇不高的铁门,仅容一个人弯腰下去。
“你们走前面带路,我垫后。”郑副使安排牢头和狱卒说,“把犯人放中间更稳妥。”
于家三兄弟都被反绑着双手用绳子牵成了一串。
牢头和狱卒走进地道里,里面黑灯瞎火的根本看不清。
“你俩去取火把来,”郑副使安排另外两个狱卒说道,“我们在这等。”
两个狱卒领命而去。
此刻,两个已经进了地道的,两个去取火把的,就只剩于家兄弟中间还站了个狱卒了。
“好黑啊,”牢头在地道里瓮声瓮气地说,“这谁敢来地牢劫人啊。”
“自然,地牢劫人,那是送死。”走在后面的郑副使随口应道。
银光一闪,一把利刃从他袖口滑出,突然抽出了刀,一刀刺向就在他身前的于家老大。
于家老大双手被反绑着走在前面,眼看就要死于刀下。
谁知于家老大一个后踢腿转身,一脚踢中郑副使的下身要害,那双被绑着的手突然挣开,空手将利刃夺过去。
于家老二扑过来,一拳打在郑副使的脸上,又掐住他的下巴,将一颗毒牙取了出来。
一切妥当后,于家老大撕掉下巴包着的布,露出了林武的脸来。
“大人说了,这叫请君入瓮。”
林武蹲着在郑副使的脸上摸索,“装得挺像的,可惜大人让人盯着郑副使呢。”
于家老二将头发往两边撩开,露出王汉的脸:“大人说了,这么多人来找郑副使递话,郑副使身上一定有空子可钻。果然……”
林武一用力,从这人脸上撕下一张粘得很牢的人皮面具来。
这是一个伪装成郑副使而来杀于家兄弟的杀手。
“好了,该演戏了。”林武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看着王汉笑起来,用尽全力大喊一声。
“不好了,于家兄弟被郑副使杀死了……”
没一会,还在二堂外的于家家眷就看到提刑司有人拖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穿着提刑司副使官服的人往二堂来,还有穿着官服的人鬼鬼祟祟抱着个大包袱往某处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三个圆滚滚的东西从他手里的包袱里掉出来,咕噜噜地滚到了日光下。
赫然正是于家三兄弟还在滴血的人头。
“快去敲登闻鼓,提刑司逼死人了……”
“提刑司屈打成招,逼死于家三兄弟了……”
提刑司二堂外的人终于都散去了,一路有人高喊着“提刑司逼死人了”“提刑司逼死于家三兄弟了”等话,往东华门口的鼓楼跑去。
没过多久,宫门口响起了“咚咚咚咚咚咚”六声鼓响。
登闻鼓响,民间有冤,奇冤异惨,天子亲审!
朱府,听到鼓响的李昱白站起了身。
“终于可以回署衙了,”陈南山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原来只要不是自己的地盘,哪怕就是二品大臣的府邸,呆在里面也没什么意思。”
又看着宅子叹气:“这么好的宅子,也不知道以后是姓朱还是姓什么了。”
一行人拖着一马车的账目,又将于知意和两位女官请上了另一辆马车,这才转回提刑司。
还在路上,便听到骏马飞驰而来的声音。
有人当街拦路,在马车前急切地喊:“先生,学生朱季川求见。”
后面那辆马车里登时有个女声扬声说道:“我儿莫急,母亲只是去配合李大人办案,办好自会回府,你且回去照顾好祖母,主持好府里的事务。”
“母亲,您……您没事吧?舅舅家……”朱季川应了却没动。
于知意在马车里喝了一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不快让开路,别挡李大人的道。”
朱季川从马上跳下来,对着第一辆马车一揖到地,低声说道:“李大人,学生有急事相告,学生找到了没死的梅大小姐。”
马车车帘迅速被撩开,露出李昱白俊逸的脸来。
“你可知道你在说
什么?”他诧异地问。
朱季川:“千真万确,请先生跟我走。”
李昱白快速下了马车,看到他身上血迹斑驳,先问:“刺客抓到了吗?”
“没有,”朱季川摇头:“学生抓到了另一伙丧心病狂的贼人,本想送去提刑司,但一进城就听说学生舅母家人正在那里,若是现身,只怕惹来注意,又因兹事体大,便连人带物送到了您的府上。”
第138章 敌人7
朱季川没撒谎,他的穴道解开后没多久,木砚便带着人跟着长风找到了他,河堤上的冲突已经结束了,敌方死尽了,我方还活了四个。
他带着这些人本想直接去提刑司,却在离提刑司不远时听到了于家的消息,当然也听到了自己家里的消息。
急切的他本想直接回府,又怕不稳妥,思量再三,因此就送到了李昱白的府邸。
他送来的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就摆在王府前厅的院子里。
棺材的材质很一般,左侧棺身上还有着触目惊心的凌乱血痕,让人一看就心生恐怖。
朱季川让人打开了棺材,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冲鼻而来。
棺材里,摆着几颗人头,还有一具面白无须男的尸身。
“这就是那伙贼人,”朱季川解释说,“一共五具尸体,没法都带回来,因此只留了这个领头人的尸身。学生想着极可能的保护住更多可以追查下去的线索。”
“我方本来抓了个活口,谁知他咬牙服毒自尽了。”他指着其中一个面色已经发青的头颅说。
又指着面白无须男说:“学生已经报了家父的名号,这领头的还是要杀人灭口。”
李昱白将手探进棺材里,仔细的检查了这具面白无须男的尸身:“这是内侍省的人。”
胯下无根,被净了身,看行事只怕品级不低,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
“学生让梅大小姐穿了家丁的衣服乔装进的城,她身上沾了血,您府上的管事已经安排丫鬟带去清洗了。”朱季川解释说,“梅小姐已经被赐死,此刻不但没死,还出现在这伙人的棺木里,学生不懂深浅,因此不敢让她在人前露面。”
“知道实情的人,我府里的都在这里,禁卫军那还有两人,但他们并不认识梅大小姐。”
朱季川压低声音,说了自己最担心的事:“学生担心,这并不是这伙贼人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他自己有心事,因此并没有发现,身前的李昱白神情严肃,右手竟然在微微发抖。
之后李昱白将他带进了前院书房。
朱季川将这伙人的事该说的都说了,见此刻四下无他人,便踌躇着问:“先生,听说学生的两位舅舅牵涉进了先生查的案件里,如今我母亲又……先生可是已经有了真凭实据了?”
“嗯,”李昱白也直接问,“你要来求情么?”
“学生不敢,”朱季川,“父亲受伤前曾和学生说,先生您一定会赶在官家束发前回来,提刑司有您在,一切都会秉公办理的。”
李昱白见他口唇干裂,显然事发至今没有好好歇一歇,便请他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朱季川仰头一饮而尽。
“舅舅与母亲一向亲厚,舅舅家出事后,祖母便将来找母亲的人都拦了,学生只隐约知道和窝藏拍花子、贪污官银有关,”朱季川斟酌再三,似乎很难问出口,“先生您要查的,其实是不是我父亲?”
李昱白:“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朱季川的表情变得迷惘,良久才说:“学生不是想为自己家和舅舅家开脱,只是……学生父亲如今伤重昏迷,他没法为自己分辩,学生只想恳请先生秉公办理,不要像高家小姐那样……”
李昱白不动声色地问:“像高家小姐哪样?”
“事情刚发生时,确实是高家损失最大,可发展到最后,其实是官家的损失最大,不但梅高钱朱四家都进不了宫,就连其他权贵之家的女儿只怕都进不了宫,若是大选,便不得不从其他的小官小户中去选。”
“梅家乃户部员外,管户部的钱粮,钱家有京都护卫之权,我朱家有兵,”他继续分析说,“若是官家将三家小姐都纳入后宫,转眼便有三大助力。”
“若是官家心狠一点不立后位只立妃位,那既能得到助力,又能互相牵制。”
“但转眼间梅家散了,钱家又没有其他适龄的小姐,我朱家如今……父亲才去了一趟京畿道大营,先是舅舅家出事、接着便是刺客上门。”
“先生,学生在想,我朱家会不会是另一个梅家?”
李昱白伸手给他添了一杯水:“这都是你的推测,有证据吗?”
朱季川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半月前,府里恭房来了个未满十五岁的小丫头,叫陈小七,南方人,会除尸臭……”
李昱白给他添水的手微微一顿,茶杯便立刻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朱季川终于讲到那晚。
“堂舅舅,嗯,学生指的是于管事,他家出事那晚,这个小丫头失踪了好几个时辰……”
李昱白一直不动声色的听着,朱季
川说到在樊楼焦急寻找的一幕时,不由得抬眼去看朱季川的脸色。
“那天夜里,于管事家养的狼青一直围着我打转,这可能和我与她身上的气味一样有关……”朱季川一一讲完后,方才说道,“学生不是想为舅舅开脱,只是学生心里乱得很,若舅舅家里发生的,和我家发生的一样都是刺客的有心谋算,会不会让先生在查案时出现了偏差。”
“这个陈小七,长得什么模样?”李昱白心里已经有数了,但还是确认了一下。
“明眸皓齿,宛如精灵,左眼角有颗淡淡的红痣,一副天真无邪、伶牙俐齿的模样,实际心机深沉,心狠手辣……”
李昱白见他越说越难过,便问了其他的事:“你母亲的奁产里有制香铺子吗?”
“学生不清楚,除了田庄里的农务稼穑与生产,父母亲不允许我过问营商之事。”
朱季川还要再说,就听到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
很快门就被敲响了。
林武气喘吁吁地出现,贴着耳朵向李昱白汇报:“大人,不好了,于家兄弟真死了。”
第139章 敌人8
李昱白立刻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对朱季川说:“我不留你,你且回家照顾家中亲眷,但今日你带来的人都留在我这里。”
“禁卫军那?是不是让学生以父亲的名义说一声?”朱季川也立刻起身跟上来。
“不,”李昱白说,“我会亲自和禁卫军统领说。”
在跨出书房时,李昱白回头和缓地说道:“我向你保证,朱家的结果只会以真相定论。”
朱季川立刻停步,真诚的一揖到地:“多谢先生。”
李昱白便让人送他出去,将其他人等安排好,请了嬷嬷去陪梅大小姐,安排府卫带人去沿着金明池的事发地找……
最后,他再次去到棺材边,取下了白面无须男的靴子。
林武伸手去接,却见他表情复杂的将这双靴子拎在手里有一会,才放在林武手里。
这才出府上马快速往提刑司赶去。
他声音低沉,脸上终于带出了愠怒:“说。”
林武:“一切如大人所料,于家亲眷作乱时,有人趁机迷晕郑副使后剥光了他的衣服乔装成他,被我们抓了活的。谁知道……”
本来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也在掌握之中,直到陈南山将于知意带回署衙里。
于家三个堂兄弟老早就被李昱白安排人秘密的转移到他在署衙的屋子里,三个人被绑了嘴以防咬舌自尽,又被反绑了手脚固定在不同的柱子上,想自救、互救或自尽、互杀都没有可能。
乔装的人被抓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再加上于家家眷离开了署衙,便各自将乱糟糟的场地打扫得干净。
陈南山带人回来后,于知意由太后指派的女官陪着,又按照李昱白的安排,请来了书院的秦夫子对于知意进行了检查,确认她身上没有利器、香囊等任何可疑的物事,在女官的见证下,甚至连头顶的钗环都卸了。
“那两位女官说,官家后日束发,这是大事。于家敲了登闻鼓,官家需得亲审,所以最好是在今日提刑司有个结果,明日官家亲审时才不至于出错。更不至于影响后日的大礼。”
“那位于知意说,她无不可对人说之事,只是内宅女眷,不好宣之于口。”
“于是陈大人便安排了女吏,各方面都妥妥当当了之后,将制香铺子的金娘子带了上来。”
制香铺子低价购入香料,又高价将成品卖给四海商行和八方商行,每年都有近四十万的利润。
这大额的利润,却找不到银钱,因为金娘子每年都向于知意购买制香秘方,一张方子价值十万两银子,每年根据不同的时节都会购买三到四张方子,用这种法子成功的将大笔的银钱转到了于知意的手里。
这便是李昱白和陈南山在两浙路找不到的被贪污的又被转移了的官银。
经过四海商行、八方商行、制香铺子、于知意这四方这么一转,就成功的洗香了。
但于知意拒不承认,并给出了其他的说法。
她确实有卖制香秘方给金掌柜,可每张不过千两银子,她从未见过金娘子所说的三四十万银钱。
金掌柜出示了加盖于知意私章的契约单子。
林武说:“这于知意见到有自己私章的契约单子后,脸色苍白,大受打击,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属下见她并不像是做戏。”
当时在堂上,于知意解释说,自己的这枚私章早在多年前便已经丢失,这些年她主持内宅,管理朱府进出内账、管理自己的奁产等,种种营商早就用了另一枚私章,并配了对牌,请提刑司查对近几年的账目。
于知意还说,这一张方子价值十万两,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如果用现银,那得好几辆马车才能拉走,如果是银票,那必然有交易的票号,而不管是现银还是银票子,都没有经过自己的手,请金娘子一一讲出是什么时间由谁接的现银、或是谁接的银票子,又是谁去兑的银票子。
金娘子指认出了于知意的陪嫁乳母和于家老二。
“那于知意便惨笑起来,脸上的神情让人……”林武解释说,“大人,我说不好,就是让人觉得,会不会真的是有人陷害了她。”
“于是女官便问陈大人,是不是可以让于家老二、乳母和于知意对质。”
“陈大人觉得并无不妥,于是便从您屋子里将于家老二提了出来,又派人去提于知意的乳母。”
于家老二进来时,视线一直避着,不敢看于知意的眼睛,但斩钉截铁的指认于知意。
乳母进来后,也是同样指认于知意,并还说出了细节,比如哪年哪月哪日,收现银是什么情景……
于知意只哽咽着说了句“我竟百口莫辩”,之后便不再说话。
任凭陈南山怎么追问银两的下落都不做声。
“于是陈大人便说起了朱季川朱大少爷的科考。”
陈南山当时说:“可惜了朱季川朱大少爷,辛辛苦苦早起贪黑笔耕不辍的学了这些年,只怕连进场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于知意双眼一闭,落下眼泪来,她正要说话,谁知道意外陡发。
光着身子的郑副使被人解了绑,大发雷霆地出来,竟闯进了李昱白的房间,一刀杀了于管事。他再想杀于家老大时,被拿下了。
陈南山立刻将于家老大提到堂下,本想着那里绝对安全,结果不知为何,这两兄弟先后开始流鼻血,秦夫子查探后,说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