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纪,能从当年的三言两语中找到这里来,你也算不错了。”
“但朱大人乃从二品大臣,掌江南东西两路五万大军,身边护卫都是六品,你以为你能靠近他?”
“你若听话,看在你身手这么好的份上,不如你我合作?只要你帮我做事,我就帮你报仇,怎么样?”
小七妹没说话,拳头捏紧又放开。
于都监看在眼里,继续写道:“我能让你当官,当大官。”
小七妹:“我不信你有这么大的能耐。”
“你知道这个女的是谁吗?”于都监指了指楚楚,自得地写道,“她本来应该被朝廷判斩头的,我用死囚把她换了下来,只要你替我做事,我能许你更好的前途。”
“要我做什么?”
“只要你愿意当我的雀人,我就送你上青云。”
“什么叫雀人?”
“就是替我做事的麻雀,我的人。”
“你有很多这样的雀人?”
“你不用套我话,你也没有其他的路走,你就说你肯不肯?”
小七妹:“当年屠杀哭泣岭村,你享了福吗?”
于都监的笔头停滞了。
“我不要什么青云路,”小七妹垂下眼帘,“我只有一个想法,谁享了福,我杀了谁。”
于都监面色一变,双手一推桌面,想要发出大动静好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但小七妹比他更快,动若脱兔般一拳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他的脑袋带着飞溅出去的血滴划了个倒下去的弧度。
小七妹又在他倒地前拎住了他。
“祖师爷慈悲,你不说就不说好了,我也不是很想听,我只想要你的命,所以我给你个痛快。”
于都监的双眼半眯着,已经死了。
小七妹将他连椅子放好,回头看向床上的楚楚。
“抱歉,好像要连累你了。”
楚楚用一双多情的眼睛楚楚动人的看着她,眼睛里仿佛有一汪秋水。
“我会伪造个现场,可能要委屈委屈你,放心,是为了不连累你。”
楚楚的眼睛快速的闭上又睁开。
“你有话要说?”
那双美丽的眼睛又闭上,再睁开。
小七妹捂住她的嘴巴后,解开了她的穴道。
沙哑的声音就在小七妹的手掌下,她说:“八年前,汴京永安里之乱,有个小女孩被活人造畜,成了一只狸猫。”
第58章 楚楚4
楚楚姑娘的嗓音很难听,但她的语速很快,像是怕小七妹不肯相信,她那双盈盈的眼睛始终坦诚的看着小七妹。
“永安里之乱,起因就是一场活人造畜。”
“先帝遇刺,最小的女儿乐宁公主失踪,先帝的三弟昌平王反,顺妃反,当时就任京畿路指挥使的朱合洛朱大人救驾有功……”
“八年前的指挥使朱合洛,就是现如今的江南东西两路节度使、江宁巡抚朱大人。”
她一连声说到这里,不由得大喘了一口气。
小七妹的掌心温热,除了楚楚姑娘呼出来的热气,还有心里升腾而起的热气。
小七妹收回了自己的手,诧异地问,“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喜欢你,不,我向往你。”
楚楚姑娘拥着被子坐起来,她的眼睛真的在发亮。
“同是女子,你看起来比我小得多,我做不到的你做到了,我看到你,又生出了无限的希望和勇气。”
小七妹突然生出十二分的警惕,伸手去摸自己的假喉结:“你怎么……”
“你不好色,你都没有假正经的偷偷看我的胸。”
小七妹轻轻的抽了自己一嘴巴子:“学会了,下次我会偷偷看的。”
但她立刻追问:“你所说的这一切,跟哭泣岭村有什么关系?”
楚楚姑娘:“我不知道,我没听过哭泣岭村。但你说九年前,又说活人造畜,姓于的说是朱大人带队去的,和这三个方面都有联系的,我所知道的只在八年前的春日。”
八年前的春日?皇族贵胄?贵人?
那可真的太贵了。
小七妹心里已经信了:“还有呢?”
“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事情发展得太快,当年我正待嫁闺中,在等着他亲手射回的大雁,可一夜之间天都变了,先是说爹爹立了功,而第二日,爹爹就被抓了,我全家下了大狱,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只知道宫中有变,七皇子薨,八皇子薨……”
楚楚姑娘咳了几声,又叹了口气。
小七妹正待再问,就见楚楚姑娘摇着头。
“暗杀肯定不行,你的仇很难报,”她的眼睛暗淡了些,她不由得垂下眼帘,“你最终还是会死的,或许是被乱箭射死,或许是被乱刀砍死……”
这句话,无比的贴合了小七妹多年以来无人可说的心境,三平知道很难很危险,但一定没法像眼前这个楚楚姑娘一样,像高山流水子期伯牙般的懂她。
“除了这些,你不担心你自己吗?”小七妹问,“于都监死在你这里。”
“只要我这张脸和我的身子还在,”楚楚姑娘抬头对她挑眉一笑,“我死不了的,受点皮肉之苦反而会收获到更多臭男人的怜爱,总还会有另一个于都监的。”
“你还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小七妹问。
“官家太小,太皇太后太老,诸王各有异心,皇族中人都不可信,朱合洛……他也算是皇亲之一,他是前长公主驸马的私生子,前长公主恨他入骨……”楚楚很轻很快地说,“还有,今夜你若是顺利出了大营,往西过河二里地后有个尼姑庵,你偷两件缁衣,记得牵走那头驴,千万别走东青山……”
“若是能到京都,你就躲在汴水东那间闹鬼的宅子里,若是没有银钱,你去闹鬼宅子的对面那间宅子,后院有一对夫妻树,树下埋了两把金锁,你砸碎了去换银钱……”
她说得又快又稳,显然这些场景都是在她脑海里走过许多遍的。
在脑海里,她已经逃离过这里千百次了。
“我带……”
小七妹及时闭嘴了,那句“我带你走”是没法成功实现的。
她自己能出去,但带上楚楚姑娘就没法翻墙没法逃远。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小七妹问,“那个还没娶郡王妃的男子,他是谁,要我通知他吗?”
楚楚姑娘停了一息才摇了摇头:“对他来说,我死了是最好的结局。”
“不说冲着嫁给他当王妃,就冲着万一他能把你弄出去呢?”小七妹,“面子哪有里子实惠?”
“不,”楚楚姑娘笑起来,“他若知道我活着,第一个提刀杀我的,只怕就是他。我还不想死。”
“那……”小七妹问,“你把这些告诉我,你以后自己怎么办?”
楚楚姑娘看着她,笑得更开怀了,她将被子拉高,露出她一双纤秾合度的腿。
“我的这两条腿,各有一根腿筋是断的,不良于远行。”她说,“小时候算命的大师说我是个坐轿子的命,
果然很准。”
所以她想的计划里,需要偷走尼姑庵里的那头驴。
她被困在这方隅之地,想了千百次的逃亡,都只能是做梦……
小七妹的心难受得紧,于是她说:“我要走了,你要受点苦……”
“你打这里,”楚楚姑娘比划着自己的脖子,“打这里我晕过几次,军医能作证。”
“抱歉,小七妹伸出拳头:“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那替我烧柱香……不,算了,别脏了人家轮回的路。”楚楚姑娘敛了笑容,正色看着小七妹的眼睛,哑声说,“前路艰难,盼君如愿。”
楚楚姑娘头一歪,仰面倒在床帏之间,如瀑的黑发铺在身下。
小七妹呆了一秒,怅然若失,但仍伸手将她身上的被褥拉低了些,露出她线条优美的脖子和肩头,以及那个还未结疤的新鲜伤口。
美得让人不忍心碰触她。
然后小七妹将于都监的尸体拖过来,尸身还温热,死得还彻底。
又在尸身的胸口留下一个拳印,正打断他的腿时,只见尸身的脚底板上,竟有个像鸟一样的烙印,小的,尾巴翘着,尖尖的喙,像只展翅待飞的小麻雀。
小七妹抽出袖刀,一刀斩断了他的头。
“砍头,我是拿手的。”
她用于都监脱下的衣服胡乱打了个包袱,再次心情复杂的看了楚楚姑娘一眼,果断的开门。
在门口将出未出时,她用于都监的声音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你是何人?出去。”
又用楚楚姑娘嘶哑的声音说:“大侠饶命……”
“开门,查营……”
“开门,查营……”
“报数,队长呢?”
“这屋里有没有人出去过?去了哪里?几时出去的?几时回来的?”
“你说你去茅厕,守厕的士兵今夜是谁?”
队长将人叫起床,问来查营的:“这是咋啦?敌人夜袭?还是有细作混进来了?”
“你也算是老兵了,”查营的问,“知道这个时候你若是有线索可举报,这是军功一件……咦,你屋里还有个人呢?怎么只有九个?”
队长一点数:“小豆子呢?”
老六回身往床上踢了一脚:“赶紧起来,你个懒猪、废物……”
床上有人哎呦一声跳起来,捂着屁股喊痛。
队长谄媚的对查营的解释:“少年郎,贪睡了点。”
查营的点了数,十个人都在,就问:“有人出去没?”
“我,”老六举手,“拉得厉害,夜里起了一次,上半夜时分,当时守夜的是六营三队的王什么贵。”
“嗯,有情况立刻来报。”查营的带队转身就走,“下一个营房。”
队长追上去两步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于都监被刺杀了,头都被砍了。”
查营的去了隔壁后,老六摸着头:“这下好了,于都监下面没了,上面也没了,啧啧啧,不全得更厉害了……小豆子,你发什么抖?”
小豆子面色苍白,浑身冷汗,捂着肚子以下:“你一脚踢到我的子孙根了。”
“你个直娘贼,讹人是吧,队长,你可看见的,我踢的可是屁股……”
小豆子跌坐在床上,想起自己被从箱子里拎出来的时候,另一个自己说:“你一直在房里,哪里都没去过,什么都不知道,若是说了别的,你这屋里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活下去。”
那个自己肩头背着个包袱,转身离开时,包袱下好似有红的血……
他发了个抖,钻进被子里将头蒙了起来。
那个自己,恐怕是个瘟神。
“快,去西北角,那里有人闯出大营了。”
“急令,骑兵营一队二队三队,列队出发……”
队长和老六咋舌不已:“一队十人,三队三十人,这可是骑兵啊,对方这么牛叉么,还是对方有很多人……”
咵嚓……
一道闪电之后,天空一声炸响,大雨再次倾盆而下。
数十匹骏马从军营疾驰而出,马嘴上束着笼套,骑士嘴里咬着根竹筷,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人衔枚,马束口,蹄裹布,都是夜行军噤声的要求。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马背上的骑士身穿油作衣,连同背后的刀鞘弓箭,在闪电中发出了流动的银色闪光。
一大半的马匹在官道上右转,径直往东青山飞奔而去。
难怪楚楚姑娘说,千万别走东青山。
雨越下越大,连马都睁不开眼睛,马上的骑士却沿着官道两边细细搜寻,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草丛。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军营的墙下,有道黑影贴墙而动,又一次翻了进去。
雨水遮盖了她行动间发出的轻微动静,也浇灭了军营巡逻岗的灯笼。
黑暗中,她摸去了军营的最中
心——中军大帐的营房,她守在必经之处,等某些人。
于都监死得蹊跷,又死得急促,自然一定会有人来于都监的营房,不管是为了找线索,还是为了消灭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她得等着某些人带她去,不然,她不知道于都监的营房在哪里。
咚嚓咚嚓咚嚓……
脚步声急促,来的是好几个人,越走越近时,小七妹看到了他们的脸,其中就有那个王大人。
大雨中没人说话,来的人一脸沉重和急迫。
小七妹不敢动。
王大人身后还有七个人,各个都武力不凡,至少和林武在伯仲之间。
单打独斗她不怕,对方人多群起而攻之,那她就会像楚楚姑娘说的那样,死于乱刀之下。
冒失了,托大了,也……受教了。
前路艰难,盼君如愿。
楚楚姑娘,我盼你也能如愿以偿。
她紧了紧身后的包袱,再次翻出了大营,沿着官道往前急行。
直到她看到了前方路上的两匹骏马。
追她的人,现在正在被她追。
黑暗中,她咬着牙,拼尽全力往前跑,像箭一样射了出去。
手里的袖刀插中马屁股,马痛得前蹄腾空跃起,而她借着这股力,扑向另一匹马上的人。
马嘴套着笼套发不出声音,只疯狂的乱跑着,将第一匹马上的人重重的甩在地上。
小七妹和第二匹马上的人缠斗在一起,一拳到肉,另一拳要到头时,对方反抽出了刀。
大雨滂沱,水花四溅,闪电中银光倏忽不止。
有人闷哼一声,从马背上栽倒下去。
“杀人,我是拿手的。”有人在马背上飞驰,“我三拳,有人头七。”
黑云翻墨,白雨弹珠,她的背影在黑暗中时隐时现,背后的包袱被雨淋得湿透,渐渐露出了一颗人头的模样。
江宁城的某座四合院里,一个慈祥的老头正喝着早茶。
“堂主,军营里出事了,于都将死了,”有人急匆匆的进来报告,“会是咱们要找的三七道长干的吗?”
老头捏紧了手里的茶盏,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那……是不是要报告给大人?”那人问。
老头缓慢的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那人面前,笑着理了理他的衣襟,然后“啪”的一巴掌打了过去。
“蠢货,大人若知道了,你和我只会比那小道士先死。”
“那……那怎么办?”来人捂着脸问。
“瞒着,”老头揉了揉脸,“去京都,在大人知道之前,杀了这道士。”
“那……堂主为何不在钱塘动手?”
“你当小郡王李昱白这几年在提刑司是吃干饭的?他在钱塘留了人,动不得。”
盐官县衙。
和后院比邻而居的西跨院,五个女眷正坐在一起,有人用扇子挡着嘴,问另外的人:“哎,我说,你们知道吗?”
另外的人将头凑过来:“知道什么?”
“你没看见?”拿扇子的人诧异地问。
另外的人面面相觑:“看见什么?”
“你们真没看见?”拿扇子的人惊讶极了。
“哎呦,五娘,你别卖关子了,有话就说,”其中一个快言快语地问,“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哎呦,你们呀,”拿扇子的五娘点了点另外几个,捂着嘴巴呵呵呵笑起来,“看来你们是真没看见。”
她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县衙前院前几天不是来人了嘛了,就住在县衙客舍的东厢,那位公子,哎呦呦……”
她不停口的夸起来:“真是好看得紧,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对面几个有人翻了个白眼:“你怕是真不知道他是谁。”
五娘:“你知道他是谁?哎,好嫂子,亲嫂子,我的好湘娘子,快说快说。”
湘娘子:“那是汴京四子之一,要是没有那场变故,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探花郎。”
“湘姐姐,快跟我们说说。”五娘几个靠得更近了。
“我就是听我男人说过几嘴,真假不知道啊,也就是和你们闲话聊聊,”湘娘子压低声音,“八年前,他的未来岳丈带着他的未来小舅子,杀了他恩师一家三十几口人,老惨了。”
“那……那他娶了?”五娘几个倒吸一口气,纷纷压低了声音。
“没呢,听说未来岳家也都死了,男的斩头,女的赐白绫自尽留全尸,死绝了。”湘娘子说,“他的未婚妻你们应该在闺中都听过,汴梁四姝之首,林楚辞林大姑娘。”
“她呀,我娘请的教养嬷嬷说过,她可是……”
“咳咳……”有人咳起来。
五人立刻坐直了身体。
“前院大人有请,诸位夫人请跟我来。还请吩咐下去,请小姐公子也去前院。”
前院的二堂上立了个围屏,后面坐着李昱白。
刚上任的新知县吴明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有点烫,他还没坐习惯,但又有种自豪的满足感。
果然,这知县的位置就是比县丞好啊,坐起来还自带暖风。
和他同样感觉的,还有新上任的县丞周全,他满面红光,神采焕发,嘴角压了好几次才压下去。
陈南山就坐在堂下听。
“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想闲话几句,各位夫人和林田氏等女眷也算亲厚,说一说和她的相处吧。”
“妾先说,”五娘往围屏后睃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了,略带失望地说,“妾是六年前随相公过来的,林夫人是个才女,字写得好,花也绣得好,还没什么架子,我们虽然别院而住,但她家中若有从京都送来的节礼,必然会分给大家尝一尝,妾家里捎来的野货乡味,也会送去给夫人尝一尝。”
“不过,林夫人与娘家来往得少,年年的节礼都是往京都林家送,少有往她娘家送的。”
“对,”湘娘子说,“听说她娘家母亲早过世了,与家里继母继弟并不亲厚。”
“前几年,嗯,大概是七八年前,林大人有机会调任去她娘家那边,还算是升职呢,她坚决不去,说是故土就是伤心地,此生难回。”
“不过,也好在她不走,没几年林大人就升了知县。”
“要我我也不走,女儿儿子都是在这里出生长大
,再去别的地方,万一水土不服呢。”
“旁的?林夫人和林大人感情甚笃,这些年不是没人送什么美妾丫头一类的,林大人都没有收过。”
“通房就是林夫人自己的大丫头,这也是寻常夫妻避免不了的。”
等她们闲话完,又被问起起火之前的事。
“大人,这个不是已经说过了么?还要再说一次,行。”
五娘快言快语:“就是个寻常的日子,也没其他什么不一样的,吃过晚饭,林夫人还约着我们几个在院子里消食,说是自己腰身都胖了两圈的,得动一动才能消胖。”
“林大人?应该是在前堂吧。”
“最近并不太忙,我家相公基本上都是正常休沐的。”
“哦,听说起火前两日,有个老泼皮击鼓鸣冤,被打了十几个板子呢。”
“要说起来的话,林夫人倒是和我说过一嘴,大小姐不是及笄了么,好似是京都林家来了几次信,说想让他们夫妻俩派人把大小姐送回京都,毕竟在京都能结门更好的亲事,听起来,林夫人有点忧愁。”
“妾还安慰她,说这样才好,毕竟,林大人以后总是要调回京都当大官的,夫人好像更愁了,妾问她,她只说已经习惯了这里,回京规矩太多,麻烦。”
“至于大小姐和小少爷,都教养得极好。小少爷已经开蒙,练字练得哭,林大人管得严,妾家相公见过林大人用家乡话骂他。”
总而言之,这是个挺温馨的家庭。
陈南山看着一个个往围屏后瞟的眼神,心里暗暗发笑。
李昱白手里拿着卷宗,核对着每个人前后两次的供述是否有不同,不时在纸上记录着。
听到这里,他清咳了一声,在围屏后问:“这位夫人可知道骂的是哪句家乡话么?”
五娘惊喜地回:“那妾回去问问妾相公。”
新知县吴明:“不如招两位师爷过来问问。”
陈南山点了点头。
新县丞周全立刻叫人喊来了林大人的两位幕僚。
“骂人的家乡话?”其中一位师爷想了好久,试着说起了这样一句,“嫩个半服……叶雄呗……许吊……”
“小的没听懂,当时还问了林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林大人当时被小少爷气到了,好一会才告诉我说,这就是家乡那边骂孩子傻的啰嗦话。”
陈南山:“那诸位可知道,这林大人和夫人闺房之中,有没有什么不好与人言的?”
两位幕僚对视了一眼:“大人对夫人颇为爱重,可以说得上是畏惧。”
陈南山“啪”的打开折扇:“我是说,不可与人言的闺房之乐,比如什么香足之类的。”
其中一个幕僚“哎呀”一声:“小人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四年前大水,河堤有决口之危,当时知州大人下了死守的命令,大人与我一起……”
“大人不慎摔进淤泥里,小的给他换衣裳除鞋袜时,见到他足底有个奇怪的胎记,像是一只小雀。”
第61章 雀人3
那是汛期,大雨小雨连绵不绝,工房负责水利的人疏忽大意,未在汛期之前做好清淤排障、疏浚河道的工作,导致暴雨时洪水陡涨。
盐官县最早收到了来自上游的“羊报水签”。
洪讯险报分四种:步报、狗报、羊报、马报。
羊报不是用羊,用的是水性超好的水卒,带上浸过油的羊皮囊,沿着急流迅速往洪区投掷水签。
因着水签上的“严防死守”这四个字,县衙里上上下下个个都铆足了劲。
那日也正是干得热火朝天之时,林长贤带着师爷两人亲往河岸上送饭食以鼓舞士气。
林长贤脚下一滑,摔进了从河道清出来的淤泥里,形容狼狈得很。
师爷殷切的将他的鞋袜扒下来:“大人,我背您走。”
话没说完,鞋袜已除,就见林长贤的脚底板足弓上,似乎有个烙印。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烙印更是等同于犯人刺字,因此师爷诧异的“咦”了一声。
林长贤脸色一变,竟用力将脚抽了回去,脚尖几乎要蜷缩成一团。
见他的视线还在脚上,林长贤的脸色难看得紧。
做人师爷的,这点眼色和机智还是有的,他一拍巴掌:“大人脚底这痣长得极妙,老人常说,脚底有痣,有权有势,封侯拜相,贵不可言,”他摇头晃脑地夸赞道,“难怪算命的说我有贵人运,想来追随大人将是小的毕生之福。”
林长贤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如此过去月余,突然有一天,林长贤在闲话时和他说:“有大师曾算过,说本官这颗痣从胎里就有,宜藏不宜露,露则漏,大不妥。”
这是在敲打自己呢。
师爷当即表了一番大大的衷心,自己的一身荣辱富贵均系于大人一人,只有大人好自己才能好……
后来,年岁渐长,又加上林大人许自己的亲眷住进西跨院,这事便渐渐的忘了。
“你看得分明,那是个烙印?”陈南山问,“不是个胎记?”
师爷:“小人自取解科之后屡考不中,为了生计,便专研刑状文书,这墨刑后留下的疤痕是怎样的,小人一望便知。”
“林大人脚下那个,分明是烙印后又被填入墨汁后留下的疤痕,这绝对错不了的。”
陈南山:“在哪个位置?”
师爷将自己的脚底板一露,点在足弓处:“这里。”
正是尸身被剜掉皮肉的那一块。
看来,唯独林长贤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秘密,就在这块印记上。
“纸张笔墨,师爷请。”陈南山示意师爷画出来。
“小人只怕画不好。”师爷提起笔,沉思片刻后方动笔。
几笔之后,纸上出现了一个小嘴尖尖、尾巴上翘的小鸟来。
“嗨,这不就是小家雀么?”五娘快言快语的说,“依人小鸟也,照夜老家贼。”
“哦,这话从何说起?”陈南山饶有兴致地问。
“嗐,这小麻雀,既住在屋檐下,又爱吃粮食,不是家贼是什么?”五娘咯咯娇笑,“我们老家都是这么说的。”
围屏内,李昱白提笔写了八个字——依人而居,照夜偷家。
“那就仔细查一查县衙的账务吧。”
盐官县之所以叫盐官县,因为它出盐,不但有绵延数十里的盐场,包括盐井盐田,还可以煮海为盐,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
陈南山站在这一片绵延曲折的滩涂上,看着沙地上泛出的那层雪白的薄盐花赞叹:“原来盐都这么好看。”
晴好的阳光下,这层薄盐就像雪一样纯净。
老资历的新任县丞周全哈腰陪着:“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这一片海都是靠天吃饭,这海岸线在哪里,饭碗就在哪里,若是这滩涂塌入海里,这饭碗就算被天收走了。”
陈南山虚心请教:“这江道变迁,滩涂坍塌都是天意,若是没了这碗饭,县里如何安置这附近的村民?”
“一般都是迁村,划一大块未开垦的地建村,许五年十年不交赋税,若是生活实在艰难,还可以由里正向衙里申领四季种子。”
“哦,那这些新村子目前发展如何?民生如何?”陈南山说,“今日正好去见识见识。”
“哎,大人您请。”周全眼珠子一转,领着众人往一个方向走去。
海风腥而凉,在这季节还有点令人想裹紧衣裳。
陈南山不但裹紧了自己的衣裳,还霸占了李昱白的大氅,惹
得青川翻了好几个白眼。
陈南山:“你主子火力旺,不需要,我这是为了让你的双手能休息休息,才一力背负了这条重任。”
跟着周全一路前行,经过了好几个海边渔村,渔网、小船随处可见,屋舍错落有致,还有炊烟袅袅升起,有阿婆呼喊孩子回家的声音在村子上空回荡,平淡而宁静。
李昱白指着一块牌子问:“这是贩卖私盐的古道?”
木牌上写着——朝廷严令,挑担走私盐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