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妖鬼夫君为我战死前by松庭
松庭  发于:2024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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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实际上,也只有她自己会把一个泥腿子当宝贝而已,还担心钟离小姐瞧上她男人,真是杞人忧天。
燕无恕见多了这样的人,原本有八分笃定的念头,也微妙的动摇了起来。
耳廓和身形或许有那么几分相似。
但他毕竟只与阴山琉玉接触过寥寥数次,那些凭着记忆描摹的画像,并不一定有十成十的准确性。
而且这言辞举止,与他记忆中的阴山琉玉南辕北辙,简直就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乡野村妇。
他打断了少女的絮叨:
“方才那个小姑娘,是你什么人?”
“谁?小梅吗?”少女抬起头,看了眼月娘离开的方向,“你打听小梅做什么……要打听也可以,十枚灵株,我就告诉你。”
燕无恕眯了眯眼。
他丢给少女十枚灵株。
少女惊喜接过,笑眯眯答:
“小梅是太平城中雪芙阁的跑堂,平日帮忙送送店里的胭脂水粉……她也是郎君认识的人?”
燕无恕没回话,摊开的手指勾了勾。
“胭脂水粉给我看看。”
琉玉从怀里取出一盒胭脂。
上面刻了雪芙阁的标志,正是用来敷在易容蝉纸上的胭脂。
因为易容蝉纸需每日更换,加上天热汗多,胭脂用得比琉玉想象得要快,所以才让月娘顺路买了带进来。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成了遮掩。
即便燕无恕追查下去,发现雪芙阁没有小梅这个人也无妨,琉玉自会装得一问三不知。
她买胭脂是真的,卖东西的人身份有问题,关她一个无辜买家什么事?
燕无恕握着胭脂盒翻来覆去检查,琉玉的视线落在那只手上。
指骨粗大,手背依稀有些陈旧伤痕。
前世,就是这双手将剑端送入她心下半寸。
法家之术,刑名剑诀,剑气纵横于肺腑,痛到极致时能直透脑髓。
他若就此罢休,这条命她不急着现在就取。
他若非得深究下去,那琉玉也不介意今夜就让他命绝于此,保证会比前世被她咬断喉管时更痛苦。
琉玉挪开视线,举起燕无恕递给她的那十枚灵株,对着月光轻轻吹了口气。
灵株发出一声清响。
燕无恕缓缓抬眸,望向琉玉。
明明没有任何不合逻辑的举止,就连这一盒廉价胭脂都没有丝毫破绽,但当他凝眸审视眼前少女时,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莫名的警戒。
如果是前世的燕无恕,很容易能领会到这其中微妙的矛盾。
因为她没有怯意。
虽然燕无恕只不过是世族身边听命行事的打手随从,但到底行走于豪门华宗之间,平民百姓视他,如他视仙京贵人。
下等人对上等人那种骨子里的怯,是藏不住的。
不管琉玉再会伪装,这种怯意她装不出来。
就像前世改头换面、身居高位的燕无恕,也始终没法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真正的世族子弟。
不过现在,这个年仅二十二岁的燕无恕还没有那么老辣。
他将胭脂递还给琉玉。
“你可以走了。”
琉玉眨眨眼:“那招人的事……”
“不招。”
琉玉故作遗憾,拿着胭脂朝庄园里走。
“阴山琉玉。”
身后又响起燕无恕阴魂不散的声音,琉玉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头时,面上的每一分疑惑神态都恰到好处。
不知何时,燕无恕戴上了能分辨易容幻术的琉璃镜片,正立在夜色中幽幽注视着她:
“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琉玉毫无躲避。
“我叫明瑰,玫瑰的那个瑰……郎君还有什么事?”
这一次,燕无恕终于没再多言,放琉玉回到了庄内。
直至回到自己的茅草屋内,琉玉面上噙着的三分笑意才逐渐消退。
即便重生一次,也随时随地都会冒出意料之外的变数。
她不能有半分大意。
琉玉点燃一盏灯,行至床榻边,从枕下摸出了一封被咒术封住的信笺。
按照之前她们所商量的,在育种管事手底下做学徒的丹髓,会趁机摸清整个庄子的仓库。
前些时日进展还颇为艰难,直到这些天,整个庄子内部已经有七成都被替换成了妖鬼,入夜行动变得容易许多。
琉玉展开信笺仔细扫过。
五谷、灵植、花种、草料……
足足记录了五页纸。
琉玉大致估算了一下,就这个粮仓库存,就算她的坞堡装满了人也能吃个三年五载。
这些还是最基本的粮草灵植。
更有价值的丹药,恐怕都在主宅的仓库中,那才是修者垂涎的宝物,也是相里氏会派高手严加看管的地方。
万事俱备。
现在只等山魈将主宅的修者分布图送回,琉玉就可发出青火令,召集妖鬼正式进攻相里家了。
琉玉望着茅草屋内的顶棚,在脑海中为正式进攻那日一遍又一遍地推演。
庄子这边,短时间潜伏还行,时间长了不可能瞒住。
最坏的情况,是他们暴露的同时,钟离灵沼和九方少庚仍然还在主宅,那就不得不与他们交手。
届时,要如何排兵布阵,安排谁对上谁,必须要仔细斟酌考量。
如果她是钟离灵沼,她会怎么应对。
如果她是九方少庚,又会如何反击。
这些念头在琉玉的脑海中盘桓纠缠,她必须将每一道思绪都逐一理清。
她才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随手灭掉烛火的同时,她翻了个身,将脑袋埋在稻壳做的枕头里。
“……好累,帮我捏……”
琉玉刚想叫墨麟替她捏一下肩,说出口的同时,才意识到墨麟今夜不会回来。
不只今夜。
在钟离灵沼撤出太平城之前,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应该都会留在钟离灵沼身边。
原本昏昏欲睡的眸色蓦然清醒几分。
琉玉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前所未有的心情在她身体里蔓延。
因为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情绪,所以一时间,就连琉玉自己都并不知道该如何确切的形容这种感觉。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知道——
这种情绪,叫妒忌。
此刻的钟离灵沼并不知道,自己生平头一次,在某种意义上做到了让琉玉吃瘪。
交觞酬酢,丝竹乐声悠悠。
宴席上大多是本地乡绅,听闻仙都玉京的贵人来此,闻风而动,结交之意溢于言表。
钟离灵沼敷衍了一阵,已是略有几分疲惫。
底下红光满面的管事雷岩还在向她敬酒:
“……灵沼小姐大可放宽了心,这、这些仙草灵植……一定会保质保量,按时送去主宅……绝不会耽误贵人们的事……”
女使将琥珀色的酒斟入琉璃杯中,她望着流淌的酒液出神问:
“今日我随意转了转,听那些修者说,前几日你们庄子上的农人们闹了一场,真的能一点不耽误?”
“换做旁的管事,那肯定不行!但我,”雷岩拍了拍胸脯,“有我雷岩在,这都是小事,不过是些连炁海都没开的泥腿子,还能反了天?”
钟离灵沼瞧过雷岩送来的账簿,上面清晰记载着仙草灵植的产出。
的确如他所言,不仅没有减少,反而逐日增加。
至于庄子上那些如耗材般被更换的农人……
身为世族,就应高居庙堂,对底下人的一些龃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无损她的利益,她不会过问太多。
“那就好。”
族里交到她手中的每一件任务,她不仅要漂漂亮亮的完成,还要做到无可替代,比族內的任何一个姐妹都要优秀。
她愚蠢的二姐不肯嫁给比她小十岁的少帝,族內却多得是女孩愿意替家族嫁去中州王畿,左右王畿朝局,让下一任帝主身上流淌着钟离家的血液。
钟离灵沼知道,但凡她二姐松了口,这后位就落不到她头上。
她必须成长得更快,让家族知道,她是钟离氏众多女儿之中,最无可替代的那一个,才能确保自己能够嫁入王畿。
钟离灵沼昂首,饮尽杯中酒,起身离席。
“今日收进来的人呢?召他过来。”
今夜时辰已经不算早,女使劝道:
“已经亥时了,小姐今日巡视已十分劳累,不如还是明日……”
钟离灵沼扶着额角,一边阖目养神,一边徐徐道:
“今日事,今日毕,一事拖延,则事事拖延。”
女使便不再相劝。
很快有人将钟离灵沼的命令传了下去,墨麟在女使的引路下跨进房门。
甫一入内,钟离灵沼还有些没认出来。
白日匆忙瞥了一眼,只记得此人模样周正,并不丑陋,稍微拾掇一二,应该不至于辱没她钟离氏的颜面。
却没料到这青年身量挺拔,宽肩窄腰,深邃眉骨压着一双淡漠眼眸,钟离氏的门服套在他身上,居然很有几分清隽落拓的风姿。
内室的几个女使也偷偷瞧了好几眼。
若是什么出身高贵的世族公子,她们也不敢打量,但眼前这个青年出身比她们还寒微,多看几眼也未尝不可。
钟离灵沼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心头颇为满意。
这次来太平城,能带回无量海与《仙农全书》灵草卷不算圆满,只能算中规中矩,但她若是还额外给钟离氏带回了一个可用的人才,方是圆满。
她正要开口,忽而听外面通传的女使道:
“小姐,燕郎君在外求见。”
上首素衣如霜的女子凝出一个冷笑。
“让他进来。”
悬着一枚冷香珠的内室凉爽如春日,燕无恕跨入院中,却觉得这冷意顺着他的皮肤往里渗,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属下燕无恕见过灵沼小姐。”
燕无恕。
垂目立在一旁的墨麟掀了掀眼帘,瞳仁有一瞬竖起。
看上去二十出头的青年有明亮锐利的眼,长眉斜飞,透着野心勃勃,滔天欲。望。
但还好,并非是面容丑陋之辈。
否则一想到琉玉被太过丑陋的东西所觊觎,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忍到他们离开太平城才动手。
只不过……
墨麟从燕无恕掠过的风中,嗅到了一线熟悉的气息。
虽然很淡,但他不觉得自己会认错。
那是琉玉的味道。
无声处,一双浓黑眼瞳紧锁在燕无恕的背影上。
燕无恕也隐约察觉到身后视线,但钟离灵沼并未发话,他不敢妄动。
良久,才听到头顶传来女子簌簌如细雪冰冷的嗓音。
“真稀奇,九方少庚的手下来拜见我做什么?”
燕无恕知道她这是在讽刺他左右逢源,不敢说些空话敷衍,直接切入正题:
“这几日九方三公子对法家之术颇感兴趣,又受龙兑城世族邀请而赴雅集,故而将属下一并带上,属下本欲早归,但在雅集上探听到三公子前段时间被派去崖山天门之事,所以才久留至此。”
钟离灵沼微微蹙眉。
她抬眸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墨麟,女使立刻会意:
“你今夜先退下,小姐改日有空再见你。”
从头到尾沉默寡言的青年什么也没说,甚至也没见礼,就这样转身跨出了门。
女使在他身后不满地皱眉。
果然是泥腿子,半点礼数都没有。
钟离灵沼心中也如此想,但她此刻没功夫理会这些细枝末节,对燕无恕道:
“崖山天门?那不是封印天外邪魔的地方吗?九方家派他去那里做什么?”
“九方家家主受封大将军之位,这位三公子也有金印紫绶的官爵,属下猜测,或许事关天门封印,又或者是有遗漏的天外邪魔。”
钟离灵沼的神色显而易见地沉了下来。
“他还说了什么?”
燕无恕垂首答:“除了从崖山倒灌的瀑布里捞到一根染了血的丝线外,再没有别的。”
“丝线?”
“二公子将其当做手链,系在腕上,这几日无事时都在琢磨它。”
崖山那片倒灌的瀑布,别说是丝线,就算是个七境修者下去,也要在水浪的冲击下脱层皮。
什么丝线,血迹不褪,还完好无损?
虽然疑惑,但钟离灵沼对什么天外邪魔、崖山天门之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最多也只是会将这个消息带回钟离家。
她收回了压在燕无恕肩头的势。
“你从阴山氏拜入钟离氏门下,阴山氏不计较,不代表我不会计较,谨记这一点,否则,我会让你在仙都玉京的日子很难过。”
燕无恕颔首称是。
“还有一件事。”
他隐去了月娘的事,将今日在庄园里见到一人与阴山琉玉极其相似的事告知了钟离灵沼。
听到这个名字,钟离灵沼面上微有动容。
太平城离九幽只隔着一道妖鬼长城,阴山琉玉不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燕无恕又自称用琉璃镜片验证过,并不是易容幻术。
钟离灵沼撑着额角,阖目道:
“是不是她,动手杀一次就知道了。”
就这么死了,那自然不是,若不想死,定会露出马脚。
燕无恕看了眼墨麟离开的方向,又补充:
“不过,此人自称夫君被灵沼小姐选上,似乎是那位郎君的妻子。”
“哪又如何?”
她嗓音因疲倦而显得冷淡:“入我钟离氏门下,会缺妻子吗,他若自己争气,我赐他四五个妻子都无妨。”
说到此处,钟离灵沼又看了一眼底下的燕无恕。
“你们男子,难道还会将妻子看得比前程更重?”
燕无恕只是微笑,并不应声。
不多时,燕无恕从内室退了出来,没走两步,就瞧见了在长廊幽深尽头的一道身影。
那身影几乎融于黑暗,恍若鬼影。
若非燕无恕感知到第二个人的存在,突然撞见这样一幕,只怕也要惊上一惊。
“——你,是叫林陌对吧?”
燕无恕迈开步子,朝墨麟走去。
“在下燕无恕,日后同为灵沼小姐效力,还请兄弟多多指教。”
以燕无恕如今身份,对一个连炁海都没开的凡人本不必如此客气。
但燕无恕生性谨慎,又久处仙都玉京那样遍地高手之地,与任何人交往总是先敬三分,以免日后对方发迹,平白多个敌人。
然而对方的反应却与燕无恕想象的有些不同。
此人既没有诚惶诚恐地与他寒暄,也没有一朝得势大喜过望的意思。
只是用一双湿冷寒潭的眼眸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道:
“客气了。”
很平淡的语气。
却莫名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燕无恕直觉一贯敏锐,此刻也对这个叫林陌的人生出几分好奇,可惜他刚一说完,就见对方抬脚从他身旁经过。
三步后,那人忽而停下脚步,回头道:
“郎君似乎有东西落下了。”
燕无恕猛地转头,在那人手里看到了一方手帕。
那条青玉色的绢帕质地名贵,在角落里用金线绣了一朵指甲盖大小的花。
花朵繁丽丰硕,首端有金粉一缕晕之。
是金缕玉。
——这手帕他一贯贴身收好,怎会遗落!
燕无恕看着对方递来的手帕,身上瞬间浮出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看见了。
但凡此人识得这金缕玉,知道钟离灵沼最讨厌谁,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墨麟轻撩眼帘,乌瞳中倒映着他冷汗涔涔的模样。
明明是自下而上的目光,但落在燕无恕眼中,却感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杀意。
他动了动唇:
“既是珍爱之物,还请郎君,妥帖置之。”

坐在树上的方伏藏正把玩着手里的玉简。
几息后, 玉简亮了亮,是一个名为乌止的人传来的讯息。
乌止:【收到】
乌止:【今夜子时我会动身,争取在卯时前攻下太平城的天音楼, 天黑行动比较方便,辛苦你们这边配合了】
方伏藏一眼就瞧见了“子时”与“卯时”两个词。
他大爷的。
今晚就别睡了呗。
方伏藏咬着烟管,好几日没空剃的下颌上冒着胡茬, 冷眼在玉简上划拉字。
方伏藏:【嗯嗯,好的,应该的呢】
他认得乌止这个名字。
当初他奉九方家的命令攻入太平城时,此人还是驻守太平城的统领, 阴山岐的部下。
听琉玉说, 她虽然将阴山岐撤出了太平城,摆出一副任人争夺太平城这块肥肉的样子, 但实际上却留下了乌止这名八境修者,以及他麾下的百人铁骑。
相里慎入驻太平城后, 乌止等人潜伏在城中, 如常生活。
等时机成熟,再重新启用。
现在显然就是那个时机。
方伏藏料到今夜难眠, 正欲点燃烟管提提神,却听林中传来气喘吁吁的小跑声。
“……跑这么急做什么,后面有鬼在追?”
他将烟管收了起来,看向树下一脑门汗的小姑娘。
月娘缓了好一会儿才道:
“真的……有……是我哥……”
燕无恕?
喘匀了气,月娘才将事情经过告知了方伏藏。
方伏藏转念一想, 也不奇怪, 燕无恕本就暗中效力于钟离氏, 现在大约是由暗转明,所以才会大张旗鼓的跟着钟离灵沼一道来此。
燕无恕是七境修者, 这样的话,主宅那边又多一个棘手的敌人要考虑。
月娘拽了拽方伏藏的衣袖,还有些后怕:
“我们还是快走吧,万一我哥还要追上来呢?要是被他抓到,我肯定……”
“肯定什么?”
方伏藏从树上一跃而下。
“你似乎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情况。”
月娘有些懵懵懂懂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平日总是丧眉耷眼的他,此刻盯着月娘的眼,一字一顿地告诉她:
“这么久了,你还没发现小姐跟你哥有仇吗?”
月娘怔怔摇头。
她每日绞尽脑汁只想着修行与炼器,哪里有空去注意这些弯弯绕绕。
方伏藏抬眼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并没有人靠近这片树林,才对她道:
“你记住,虽然你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在小姐身边立足,但你哥的存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你日后在小姐身边的上限,你要想爬得更高,你就绝不能像现在这样,一提到你哥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你得比你哥更镇定,比他更狠得下心,才能让小姐觉得,她对你的所有投资都是有价值的,而不是培养了一个随时有可能跳反的白眼狼。”
说到此处,方伏藏叹了口气,有点无奈。
“这对你一个小孩子可能有些严苛了,不过没办法,穷人家的孩子比不得那些世族子弟,有那么多试错的机会——”
“我明白的!”
月娘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方伏藏一跳。
“我从前只是不知道小姐和我哥有旧仇,现在我知道了,我……我会努力,下次再见到我哥,我会表现得很好,绝对不会让小姐对我失望!”
攥紧拳头的小姑娘仿佛一只极力想展现自己的力量,而努力龇牙咧嘴的小兽。
月娘太清楚这种提点有多珍贵了。
从小到大,这都是她哥才能有的待遇。
燕家的那些长辈悉心传授他为人处事的道理,给他在乡绅豪族面前露脸的机会,让他从小学会如何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月娘从来没有机会受这样的教导。
方伏藏对上月娘的双眸,一时有些怔愣。
……真该让他那个天天能睡六个时辰的女儿看看,人家小姑娘多有上进心!
刚想着,方伏藏忽然觉察到什么,眸色陡然一寒。
两把横刀出鞘,卷着炽热火雨朝着气息的来源而去——
虚影只轻轻晃了晃。
随即又恢复原状。
那是个青年的身影。
“你们……是要向相里氏进攻吗?”
他身着世族服饰,长发半束,仪容秀逸,一派世族公子的风姿,但青蓝色的虚影并非实体,在寂静深林中仿佛鬼魅。
方伏藏护着身后的月娘,眯着眼打量。
不,这应该就是已经死去的魂魄。
世间有役鬼之术,可将亡者魂魄拘在人世,调遣差役。
此人脚上戴着镣铐,分明就是被人拘住魂魄的鬼。
“你是相里氏什么人?”方伏藏审视着他身上的衣饰,上面有相里氏的族徽。
青年迎上对面两双满是敌意的目光,拱手恭敬道:
“二位若想攻入相里氏,我或可相助,只希望郎君能够帮个小忙。”
他抬起头,目光温润。
“在下相里翎,烦请将我的死讯,告知我的妹妹,相里华莲。”
失眠大半夜的琉玉在晨光中缓缓睁开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脑子用得有些狠了,她心绪不宁,竟难得失眠。
洗漱时,就连盆中倒影,都能看到眼下的一点青晕。
琉玉收起蓄水珠,换好衣裳和易容蝉纸,起身时恰好看到放在床头的竹筒。
之前几日,不管白日要做的事情有多少,墨麟都会记得给这只竹筒换上干净的水,再趁早晨出去取水时,偷折一把花草插在竹筒中。
今日竹筒里的花已经快谢了。
琉玉点了点这几朵蔫巴花的脑袋,又取出蓄水珠给它换了水,希望它能再多撑几日。
不过刚换过水,琉玉就收到了鬼女传来的玉简讯息。
鬼女:【不好了尊后!山魈从昨夜传回主宅的修者分布图后,就失去音讯了!】
琉玉盯着玉简上的那行字。
一息后,她毫不犹豫地朝外而去。
“……具体怎么回事?”
赶往相里氏主宅的路上,琉玉神色凝重地问鬼女。
鬼女一边与琉玉赶路,一边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这些时日,山魈从主宅内传递情报靠的都是鬼女的鬼蛊。
他们约定每日子时交接情报,三个时辰后,山魈会在主宅的角楼上点一根蜡烛,确保山魈送完消息后仍然安全。
但今日一早,鬼女醒来之后却没有看到山魈的蜡烛。
这么重要的事,山魈绝不可能睡过头耽搁,唯一的可能就是山魈出事了。
鬼女便将这件事告知了前日已经调入主宅的丹髓。
因为丹髓格外聪颖,雷岩裁撤掉庄子里负责育种的管事之后,便将丹髓秘密送到了主宅中那位相里华莲小姐的院中。
据说是希望她能在对方出嫁之前,尽可能学到更多东西,多少能弥补相里氏失去一个天才的亏损。
而丹髓得知山魈出事之后,也传出一个消息。
——昨夜华莲小姐的院中有过骚动,据说是擒住了一个行事鬼祟的仆役。
两个消息结合起来,丹髓怀疑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山魈。
鬼女一双大眼睛直勾勾望着琉玉。
琉玉听完后颔首,直视前方:
“明白了,我会想办法去主宅探明山魈的情况,实在不行,会提前计划,待会儿进去前,你用玉简通知揽诸。”
鬼女担忧问:“计划提前,没关系吗?”
“没关系。”
琉玉答得很干脆:
“偷龙转凤这件事本身就不可能瞒太久,计划提前也在考量之中,虽然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有些仓促,但只要我们先发制人,就有优势。”
鬼女原本悬着的心,在这番话之下回落不少。
她望着尊后的侧脸,心跳扑通扑通。
尊后真可靠!一点不输给尊主呢!
但事实上,站在相里氏主宅门外的琉玉,掌心也微微有些出汗。
现在不清楚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如果山魈真的身份暴露,成为钟离灵沼一方挟制他们的人质,事情会变得被动许多。
琉玉回头看了鬼女一眼。
“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鬼女愣了一下,飞速点头:
“记得记得!生是即墨氏的人,死是即墨氏的鬼!绝对不会说错的!”
听到鬼女轻快的语调,琉玉略有些沉重的心情也松了松。
“真聪明。”
琉玉与鬼女潜入相里华莲的院子时,正值辰时,院子的主人在女使的服侍下刚刚起身,正在铜镜前梳理发髻。
相里华莲趁这个时间,垂眸翻看着手中典籍。
“小姐,昨天后半夜睡得如何?”
翻了一页,相里华莲的视线随着典籍上的字迹滑动,头也不抬地从旁边的碟子里取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就那样。”她漫不经心答,“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女使却面露愠色,嘀嘀咕咕:
“查刺客就查刺客,搜小姐闺房做什么……小姐,这次应该,不是咱们的人吧?”
相里华莲缓缓抬眸瞥了她一眼。
“你说呢?”
女使讪讪低头。
应该不是。
自从去年小姐的计划失败之后,相里氏对这个院子的看守愈发严密,不仅两队人轮班倒,而且每一队都有五名六境修者。
以她们的能力要和这些人硬碰硬,基本是痴人说梦。
女使替相里华莲梳洗结束,便悄然退出。
接下来是小姐每日研究的时辰,如无传召,任何人都不能在这期间打扰小姐。
她阖上门,转过身时,却忽然感觉到一滴水落在额角。
下雨了吗?
女使抬起头,明明是艳阳天,却仍然有水滴落在她脸上,她摸了摸那滴水,低头一看——
是红色的。
内室中的相里华莲看了一眼门阖上的方向,起身将门锁上之后,才撩动珠帘,走向她平日研究农物的暗室内。
裙裾拂过泥地,相里华莲在被五花大绑的山魈面前停下。
“考虑清楚了吗?”
相里华莲扶起这个被她喂了药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脸让他清醒些。
女子浓丽的五官上没什么表情,紧盯着山魈涣散的视线:
“是帮我逃出相里氏,还是死在这里?给你选择的时间可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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