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卷考生可为本次解元矣。”
苏平真一百个不信,可他不是什么冲动之人,并未直言自己的怀疑,待将考卷拿来一阅后,不过一刻,苏平真已经道了三个好字!
连主副考官都如此赞同,本届解元便已经在这一刻定了下来,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是以等魏、苏二人将十分考卷阅过、排名之后,已是黄昏暮色,苏平真等了一日也没有等到魏有任发难要将某位文章做的不错的学子贬下去。
这会儿,随着排名定下来后,外帘官立刻将考卷原卷搬过来,苏平真难得眸地闪过一抹茫然。
不会是圣上看中的那位学子连前十名都不曾考上来吧?
苏平真这会儿心里起了嘀咕,殊不知魏有任这会儿也奇怪的紧,苏平真好歹也是圣上的人,圣上能把他派出来,十有八九是打算在清北拉拢人心。
可这会儿在一众同考官面前,他怎么跟锯嘴儿葫芦似的,一个字也不说?
随后,二人彼此警惕的看了一眼对方,纷纷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
约莫过了两刻钟,所有去掉糊名的考卷被按照末场考试的顺序,放在托盘上,罗列整齐,一盘一盘放在公堂之上。
“解元为第十一号。”
魏有任如是宣布,随即,赵同考眼疾手快的将考卷寻了出来,随后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好俊的一手字!”
随后,这叠考卷被摆在了桌上,魏有任第一眼便瞧了名字,看到徐韶华三个字后,莫名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再观其字迹,哪怕是魏有任也不由赞道:
“丹青妙笔,不外如是。”
苏平真这会儿却停在那卷首的年龄之上,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解元竟才十五岁吗?徐韶华……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魏有任不由得看了一眼苏平真,阴阳怪气道:
“苏大人这是多久不曾回国子监了?亏你还将刘监正称一句棋师,你竟不知这位徐解元便是如今国子监四艺一试之首吗?”
苏平真直接懵了,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四,四艺一试之首?”
他自打许青云和陈舍礼双双落马后升了官,每日不是泡在衙门里办差,时不时还要出个公差,这两年自然没有寻刘监正下过棋了。
可,什么时候京中那些勋贵子弟竟连一个清北省的学子都比不过了?
文试比不过也是情有可原,可那可是自小得名师教导的君子六艺啊!
这世界玄幻了吧?
苏平真还在失神,魏有任已经吩咐人去取红纸,他亲自来写桂榜了。
本次清北省乡试入试者共计一千三百七十二人,而清北省的举人名额共六十名。
魏有任好书法,此刻随着他的笔落上去,一个黑字凝成,当得起一句挥毫势比风,泼墨凝笔意。
“九月初一,是个好日子,且在那日张榜吧。”
魏有任一气写完最后一个名字后,如是说着。
赵同考愣了一下,那不是两日后吗?
也就是两日后他们这些同考官便可以自由了?
一时间,自己等人点中的学子被选为解元,自由之身指日可待,双喜临门让这些素日稳重的同考官都不由得欢呼一声。
九月初一,随着一声炮响,清北省三年一试的乡试正式张榜!
原本便在城中焦急等候放榜的学子一时间蜂拥着朝发案台而去,省城的发案台建的颇有气势,因着桂榜要张贴足足十日,是以这会儿重檐三尺,碧瓦层叠,以护其不受风雨侵蚀。
张榜处两旁亦有文章,一旁刻着翠竹,此为节节高升,一旁雕着金桂,意在檀宫折桂。
端的是精妙无双,华美非常。
而这会儿,众人已经挨个挤在了发案台下,维持秩序的兵将都忍不住留下了一滴冷汗,这人实在是太多了!
徐韶华等人并未下场,安望飞已经提前安排了侍从前去看榜,这会儿众人皆坐在不远处的酒楼之中。
临窗而坐,远远的正好可以发案台下的光景。
此刻,一个头发散乱,衣衫满是污泥的中年男子直接扎进人群之中,他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许是自贡院出来后便一直未曾洗漱,让不少人避如蛇蝎,还真让他挤进了前列。
那男子瞪圆眼睛,不知不觉,呼吸已急促起来,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可一双眼睛却连眨都不眨的盯着红榜上的墨字,一字一字默念过去:
“……第五十九名,霖阳府胜安县李贤卫!中了!中了!我中了!”
李贤卫一面大笑着跌坐在地上,一面狠狠垂着自己胸膛,不消片刻已是泪流面满,整个人茫然四顾,仿若不知今昔何年。
可没过多久,便有两个健壮的仆人将他搀扶起来,亲亲热热的唤着:
“李老爷,地上凉,快起来!”
“李老爷,我家老爷生平最敬重读书人,家中已经备了宴席,您可否愿往?”
李贤卫还懵懵然的时候,便被二人掺着离开了发案台,围观的百姓这会儿才开始议论纷纷:
“这李老爷昨个还在医庐里啃窝窝头,今个立时便改个命,稀奇稀奇真稀奇!”
“谁说不是呢?那可是孙家的仆人,孙员外家财万贯,李老爷有福喽!”
李贤卫喜得失了智,而其余落榜的学子这会儿哭的哭,嚎的嚎,小小的发案台下,人间悲喜并不相通。
卫知徵最爱八卦,这会儿倚着窗,津津有味的看完了李贤卫的事儿,忍不住兴冲冲道:
“我瞧着孙家仆人站着的地方还有不少下人,若是方才是华弟在下面,那怕是要被众人哄抢了!”
卫知徵别的不好说,但就华弟这异于常人的答题能力,乃是国子监中一身压群雄的人物,一个小小乡试,手到擒来!
安望飞闻言也不由温声轻笑:
“明乐兄说的不错,我听易平哥说,华弟当初考童子试的时候可就被人惦记上了呢!”
徐韶华闻言不由扶额,随后幽幽道:
“我是诸君中年岁最小的,倒也不急,明乐兄和望飞兄如今也到了该娶亲的时候吧?”
卫知徵闻言身子一僵,顿时反应过来自己为何来此,安望飞这会儿也不由得被茶水呛了一口,随即道:
“我,我也不着急。”
只是,那声音怎么听怎么心虚。
胡文锦这会儿难得没有笑话二人,毕竟他与二人,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众人一番笑闹,不多时,侍从噔噔噔踩着楼梯冲了上去:
“郎,郎君大喜!”
侍从一进门,气都没喘匀,便急急道:
“此番乡试郎君得中一十七名,大胡郎君为本次乡试经魁,小胡郎君为,为亚元!”
侍从咽了咽口水,看着临窗而坐的少年,他面上波澜不兴,可侍从的声音却不由得轻颤起来:
“徐,徐小郎君,得中解元!”
此话一出,酒楼其他厢房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解元?解元何在?!”
“乖乖,出门吃顿酒也能遇到解元老爷!合该我今日行好运!”
“愿从解元老爷处讨一吉物,以保我儿来年县试顺利……”
安望飞暗道不好,没想到这酒楼的隔音这么差,可下一刻,安望飞便觉得眼前一花,就见徐韶华抓着胡文绣直接翻窗悠然离去,撂下一句:
“既如此,我便先行一步,回别院等报喜人,三位慢坐!”
眨眼的功夫,徐韶华已经不知所踪,而屋内的三人直接傻了,胡文锦忍不住嘟囔道:
“徐同窗怎么也不带带我,我方才又没有说什么……”
胡文锦说着,忍不住斜了卫知徵和安望飞一眼,二人还保持着尔康手的姿势,这会儿讪讪收了回来,听着耳边的敲门声,齐齐咽了口水,卫知徵忍不住颤颤巍巍道:
“胡同窗,你说我们要是说解元先行一步,他们会信吗?”
胡文锦给了他一个死气沉沉的眼神,眼看侍从顶不住了,安望飞只得让他开了门,然后三人便被一众人挤在了屋子里,一脸生无可恋。
等三人成功脱身,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这会儿他们衣衫散乱,发髻也乱蓬蓬的,等他们带着一身狼藉回到别院的时候,就看到明堂里徐韶华和胡文绣说笑吃茶,一时眼神越发幽怨起来。
徐韶华单手支颐,看着三人,微微一笑:
“这被人哄抢的滋味,三位以为如何?”
卫知徵连忙告饶,以后他可不会捋虎须了。
不过,等安望飞坐定后,方才知道徐韶华早早就遣了一批侍从过去,可奈何三人怎么也没有求救,侍从们还以为三位郎君乐在其中,故而并未上前。
三人:“……”
与此同时,本次乡试的六十份考卷也已经被完完整整的张贴在告示栏处,告示栏与发案台不远,这会儿下面亦是人头攒动,可一个个看着解元的考卷,拼命想要找到一些瑕疵之处,可结果却是徒劳。
“一省文气汇于一人之身啊。”
一位白发飘飘的老夫子看完论题作答后,如是说着。
而其他学子这会儿更是直接念的念,背的背,最绝的还有一位有备而来的,直接在原地铺纸磨墨抄录起来。
而一旁守卫的兵将看到这一幕也是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阻止。
一时间,乡试带来的盛况席卷了整个省城。
徐韶华那日虽然见到了报喜人,但之后他们还要再跑一次徐韶华的家里,念及他们辛苦,是以徐韶华给的茶水银很是丰厚。
而乡试到这里,程序尚且没有走完。
明日的鹿鸣宴,才是此番乡试的重头戏。
第144章
鹿鸣宴历史悠久, 乃是在桂榜次日特意由巡抚主办,宴请本次乡试的内外帘官和新科举人,众人在此拜谢座师, 叙同年, 宴饮而乐,以庆高中之喜。
徐韶华前脚送走了报喜人,后脚马清便派人将帖子送了过来, 送信过来的是马府的管家, 看到徐韶华后, 态度别提多亲热了。
“好叫徐郎君知道, 我家大人打郎君过驿站之时便心里惦记着, 为着郎君清誉着想,这才按耐下来。
这鹿鸣宴的请帖乃是大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 这里是明日赴宴的礼服, 大人男儿身,又有两载未见郎君,只估摸着让人改,郎君且试试看合不合身?”
进了别院,管家嘴就没停过, 徐韶华听的不由有些无奈, 却并未打断老管家的话,可见也是马大人在老管家跟前念叨久了。
不过, 被人这么惦记着,徐韶华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 随后他三言两语哄的老管家哈哈大笑, 这便回到卧房换了新衣。
鹿鸣宴上,官府会赠送礼服乃是先帝时便有了, 包括琼林宴亦是如此。
盖因当初曾有贫寒学子一朝中举,又不愿承他人人情,可却只能衣衫褴褛赴宴,遭了羞辱,投河自尽这才为如今的考生换来了这一份优待。
幸而当初那名考生被及时救起,这才未曾让如今的礼服染上血色。
大周尚黄与红,而鹿鸣宴的这套礼服主色为白,但袖口、衣领、腰封等处却以红色点缀,取初升之阳,曦光待明之意。
徐韶华简单上身试了一下,大小正好,也不知马大人一个男子究竟是如何琢磨出来徐韶华的身量的。
再等徐韶华回到客厅的时候,卫知徵已经和老管家聊的热火朝天了,见到徐韶华回来,老管家连忙道:
“徐小郎君,不知礼服合身否?”
“刚刚好,让巡抚大人费心了。”
“徐小郎君穿着合适,大人也就放心了。”
老管家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去,待老管家走后,卫知徵这才扇子一摇,笑嘻嘻道:
“华弟,我方才已经与马府管家说好了,明日我随你们一道去!”
卫知徵能去自然是用了自己侯府世子的身份,这样的身份赴宴也会将鹿鸣宴的格调提升,类似于吉祥物的存在。
“明乐兄不觉得枯燥便可。”
“怎么会枯燥,我可是听说明日鹿鸣宴上,你们这些新科举人是要在宴会上歌鹿鸣之章,跳魁星之舞呢!
说起来,自从当初华弟你在国子监跳了那支祭舞后,礼艺课上便再不愿露一手了,明个可是难得很的!”
卫知徵一脸激动的说着,他们国子监中的礼艺课上自然也有教授魁星舞,不过周先生年迈,那魁星舞让卫知徵品着总觉得少了些趣味儿。
或许,其便该是如华弟他们这些少年郎来跳的呢?
徐韶华闻言,抿了抿唇,正色道:
“既是规矩如此,那跳一曲便是了,我清北省已经有十数年未曾有过一场鹿鸣宴,此番更不能坏了规矩,反而应当做的更好。”
徐韶华如是说着,他看向卫知徵,眼中熠熠生辉:
“明乐兄,曾经你说在国子监中,我清北省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可如今又如何?
我知道京中人如何看我清北,那么此番,也该让京城来的大人,看一看我清北学子的风采了!”
鹿鸣宴可不是每次都有,若是当地财政吃紧,发生战事等等原因便会停办,不过此前清北省的鹿鸣宴停办,十有八九是因为当初韦巡抚的低调。
而现在,它该改变了。
卫知徵愣愣的看着徐韶华的侧脸,少年的语气带着激昂,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意气风发,下一刻,卫知徵“啪”的一声合上折扇:
“好,明日我定睁大眼睛好好看!”
翌日一早,徐韶华等人便换上了礼服,乘着马车向山雪小筑而去,山雪小筑建在省城最北之地,中有温泉,背倚横岭,是个文人墨客青睐的清幽之所。
待到冬日落雪纷纷,在此处赏雪更有云雾缭绕,仙气飘飘之感,颇有一番意境。
马车行过去约莫需要半个时辰,卫知徵又一次赖上了徐韶华的马车,不过半个时辰孤坐马车倒也无趣,是以徐韶华并未拒绝。
这会儿,卫知徵挑开车帘,看着人来人往,热闹不已的街市忍不住道:
“清北省城虽不比京城繁华,可我瞧着此地的百姓倒也算是安居乐业,华弟你瞧,只刚过去一会儿,我便瞧见了六处饮子肆!”
饮子是大周用来消暑解渴之物,在夏季最为盛行,两三文钱便能来一碗清凉解暑的酸梅汤、豆儿水,或是什么紫苏熟水,清莲露之类的,只看那招牌少说也有二三十种。
而此地能有这么多饮子肆,也证明百姓的消费能力已经可以驾驭这每日的消暑饮子了。
徐韶华闻言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到底也是韦巡抚打了十年根基的地方,如今清北省在马大人能有如此光景,离不开马大人的辛苦,但也算是未曾辜负韦巡抚当初的一番苦心经营。”
“咦,这话从何说起?”
卫知徵还要摇扇耍帅,徐韶华看了一眼小几上的冰山,面无表情的将之收缴,这才缓缓道:
“或许明乐兄可听过藏富于民这句话?此番你未曾随我回村,否则你会见到青兰村中,户户青兰香的盛景。”
“什么,是前些年京中一株纹银百两的青兰??”
卫知徵震惊的看着徐韶华,徐韶华微微颔首:
“不过,我青兰村人售卖出去,也不过得银二两罢了。但就是这二两,让我青兰村村民可以在地力不继,天公不作美之时,得以存活下来。
除此之外,长松村的松香也在省城中小有名姓,我求学之时,未曾深入了解更多,如今只是以小见微,亦可见韦巡抚当年的用心。”
卫知徵听到这里,还是有些茫然,徐韶华含笑道:
“盖因如今我大周的商税与农税并不完善,比如此前晏南林平县的茶户,他们以伺候茶树谋生,以茶叶抵税,多余的茶叶也可以交由官府统一定价收购,可他们又正儿八经算是农户,故而这批多余的茶叶并不计商税。”
大周初定,律法之上多有不完善之处,但这样的不完善又未尝不是给这些百姓一些喘息之机。
徐韶华顿了顿,又继续道:
“除此之外,此前望飞兄所说的学子舍之事,或许也是当初韦巡抚为了给寒门学子减缓压力的方式。”
可以说,韦巡抚以润物无声的手段,让这片原本贫瘠的土地,可以长出新的枝桠。
而他,在此守了十载。
“可,若是如此韦巡抚为何离开清北之时,一语不发,岂不是,岂不是……”
埋没了功劳。
徐韶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悲色,随即他垂下眼帘:
“因为,韦巡抚的身份便决定了他在任期间,无法让清北省繁荣昌盛起来。”
“明乐兄,韦巡抚被先帝临终之际贬至清北,你说京中之人真的没有半点儿揣测吗?”
卫知徵懵懵然的跟上徐韶华的思路,他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道:
“应,应该有吧。”
否则,右相怎么会舍得将晏南塞给韦巡抚,也不愿让他回京?
“可是,若是如此,晏南如今又,又再度兴盛起来,也不曾见到有人为难韦巡抚。”
徐韶华听到这里,笑了一下:
“此乃大势所趋,无人可挡!”
圣上的长成娶妻、晏南原有的烂摊子、没有十年之约束缚的韦巡抚,如此三件事合为一体,哪怕是右相也要觉得棘手。
而今,雷家又再度立下大功,右相已经坐不住了。
卫知徵闻言,脑子飞快的运转着,来消化这些信息,而徐韶华这会儿却难得闲情逸致的挑开车帘,欣赏着外头的街景。
如此和乐融融的一幕,不该因个人私欲,而破碎消失。
随着一路上渐渐清净起来,不多时,马车在山雪小筑外停了下来。
此刻日头也渐渐晒了起来,但众人下了马车后,只觉得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盖因那不远处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翠色——欲流的万木岭,清风袭来,桂花飘香,带着山间的清新之气让人不由得耳目一新。
“解元老爷到!”
唱名的门子看着徐韶华那身礼服,立刻高唱一声,随后他又看向众人,继续道:
“亚元老爷、经魁老爷、安老爷到——”
等那门子看向卫知徵时,他看了一眼卫知徵腰间的腰牌,一下子愣住了,随后这才又大声道:
“乐阳侯世子到!”
卫知徵的吉祥物身份让门子都看愣了,若非马清提前吩咐,只怕他这会儿都要出了丑。
可即使如此,那远在京城的侯府世子能出现在清北省的鹿鸣宴上,已是远胜他省!
这会儿,门子目送众人跨过门槛儿,这才不由得在心里嘀咕道:
这些老爷们怎么都赶着趟儿一道来了,他嗓子都差点儿喊劈叉了!
而这会儿,五人刚一走近山雪小筑的大门,安望飞便不由得用手背贴了贴自己发烫的脸颊:
“嘶,我这般年岁怎好意思被人称一句老爷,真真是,真真是……”
安望飞半晌说不出一个形容词,胡氏兄弟这会儿也深有所感的点了点头。
徐韶华闻言,莞尔一笑:
“那诸君便要好好努力,更上一层楼了。”
三人懵然看向徐韶华,随后胡文绣突然福至心灵:
若是做了官,这大人的称呼不就好听多了?
流水潺潺,此刻五人同行,自拱门而入,里面的案几旁已经坐了不少此届举子,不过马清和内外帘官皆未到场,倒也不算他们来迟。
随即,徐韶华等人安心坐了下来,不多时,便听到远远传来一声:
“巡抚大人到——”
第145章
马清带着两名属官大步走了进来, 与曾经在京城时的谨小慎微不同,马清此刻眉宇一片舒朗,显然是如今清北省的安泰让他得以欢欣喜悦, 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
这会儿, 马清一进来便看到了那坐在举子席首座的少年,那身他早早就吩咐人开始准备的礼服,此刻在少年的身上十分适宜。
那一袭白衣, 衬得少年气质多了几分清冷, 可那丝丝缕缕的赤红却又添几分热烈, 如此矛盾的元素在旁人身上或许会有几分不合适, 可在少年那沉静如海的气质, 却更添几分优雅。
“学生等见过巡抚大人!”
举子们纷纷起身,随后冲着马清躬身一拜, 马清适时的收回了停留在徐韶华身上的目光, 淡淡一笑:
“诸君免礼入席即是。”
马清的到来,到底让众举子多了几分拘束,但也有些学子在席间吟诗作对,希望可以引起巡抚大人的注意,那么他日入仕之路应当会很轻省。
沉稳如胡氏兄弟, 被此刻的气氛渲染, 这会儿的呼吸也不由急促了几分。
倒是不远处的安望飞,举杯独饮, 只时不时看一眼首座的徐韶华,面上浮起与徐韶华几乎一般弧度的笑容。
不消片刻, 内外帘官被侍从直接接引进来, 众人又是一番拜见座师、房师等,好一通热闹后, 魏有任和苏平真二人这才按照顺序在马清身旁落坐。
魏有任这会儿抬眼看去,但见对面的少年貌若好女,一举一动自有风仪,心里也不由感叹了一句:
‘如斯美少年,举手投足尽风流,他站在那里,便已是风华无边!’
便更不必提少年那巧妙的作答,让人敬佩的文采与字迹了。
魏有任突然理解了右相为何对少年独独这般优待了。
待内外帘官落坐后,马清宣布开筵,下一刻,只听远处的清波亭中坐着的乐师开始奏起了乐声,乐音袅袅,是为鹿鸣之曲。
有善乐的举子也吩咐侍从取来了乐器,古琴之音自指尖涓涓流淌而出,间或有萧声与陶埙声相合,已是难得的佳乐。
下一刻,帘官们与举子们齐声同唱: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在一片整齐的音律之中,前十位举子纷纷起身,徐韶华为首,其余九位学子以三横三列的小阵立于徐韶华身后。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徐韶华率先展臂而舒,少年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可随着少年舞步翩翩而起,欢快的脚步随着乐声旋转、跳跃,长袍翻卷之间,红与白交织,如晨曦轻柔的撒向世间。
或许是少年的表情实在从容愉悦,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仿佛深深沉浸在乐曲与舞曲的欢快之中,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笑意。
下一刻,少年一个旋身,将自己落入人群,在一众白衣之中,少年独步而行,劲腰在空中腾挪之间,衣摆犹如莲花般散开,又合起。
而就在谁也不曾注意到的地方,徐韶华的衣袖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轻轻将两位做错了动作的举子手臂击打了一下。
那两位举子下意识的顺着徐韶华的力道起舞,而其他六位举子都是临时才学了这舞,本就有些艰难,这会儿见徐韶华有如此巧技,纷纷在徐韶华身边而舞。
今日他们不光代表自己,更代表他们清北省,岂能有所疏漏!
徐韶华来者不拒,一心几用,更有胡氏兄弟从旁引导,一时间,这曲魁星舞越发的和谐美好。
约莫过了两刻钟,乐声渐消,十位举子这才退回原位,卫知徵第一个鼓起掌来,他激动的都快要把手心拍红了。
华弟的舞,不管是祭舞还是魁星舞都有属于自己的韵味,其与女娘的舞蹈不同,刚柔并济之中,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劲气,让人观之难忘啊!
而魏有任这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忍不住击掌道:
“彩!这魁星舞本官平生只见过三次,可唯独此番最为精彩!谁说清北苦寒无人闻?吾独觉此地人杰地灵,实乃厚积薄发之像!”
苏平真这会儿也认真道:
“昔年京中亦有此宴,殊不知此舞并非一人的独角戏,众者皆舞而能合者,才为上上之舞!”
毕竟,那鹿鸣哟哟,本就是鹿寻到了美味的食物来呼唤同伴的声音,如此和谐之景,方才配得上此曲!
魏有任和苏平真的话让马清欢喜的合不拢嘴,而其余的举子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却不由得感激的看了一眼徐韶华和他身边的胡氏兄弟。
这三位不光在乡试之中独占鳌头,就连人品心性也远非常人可及。
君不见曾有多少举子为了在巡抚大人和座师面前得脸面而恨不得将同年踩在脚底?
如此一想,众人不由得对徐韶华等人多了几分亲近。
而也因此,原本应该有些勾心斗角的鹿鸣宴今日分外的和乐,众人只是尽兴歌唱,品尝美食。
有兴致的学子还招呼同年们玩了几局曲水流觞,他们本想要看看解元郎的诗文如何,可几轮下来后,众人听着解元郎一首比一首精彩的诗文,不由拜服。
这位解元郎可是个实心儿的,谁也挑不出刺儿!
一场鹿鸣宴,众人尽兴而归,还未出门,便有早就得了消息的百姓冲进来,将剩下的食物带走,以图沾个吉利。
而此时,山雪小筑的一处院落,马清正与徐韶华等人坐在一处,桌上摆着一些精致的茶点,马清亲自执壶,为徐韶华斟了茶水,徐韶华忙阻止道:
“马大人,这于礼不合!”
马清闻言,摇头道:
“徐郎君说的哪里话?有道是客随主便,今日我是主人,徐郎君听我的便是。”
无人知道,马清自任职清北巡抚后,最喜欢的做的事儿,便是在休沐的时候,换上常服,走在大街小巷,看着这烟火人间。
也正是看着百姓们那步履匆匆却带着希望与欢喜的面容,马清突然明悟本心。
官,父母官。
不就是视百姓如子女,他们过的越好,马清便越高兴。
方才的曲水流觞,马清也吃了两杯酒,可这会儿他倒是眼神清明,看着徐韶华笑吟吟道:
“徐郎君,我该感谢你让我来此地,看着清北省的百姓日子越过越好,我就觉得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