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韶华的话,仿佛为众人勾勒出了美好的蓝图,张寒率先醒过神来,他看向同僚,抿唇咬牙道:
“徐同窗说的对!我们在京中不过沧海一粟,倒不如在晏南先生根发芽,总好过留在京中蹉跎岁月。”
张寒作为众人中最长袖善舞之人,这些日子也没少打听晋升的渠道,可如他们这样没有背景的人,哪怕六年一轮的京察大计,也未尝会有晋升的机会。
倒不如,去拼一把!
顷刻之间,众人面上的愁苦之色,变为跃跃欲试,徐韶华只是微笑看着,随后与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看着他们上了马车。
临走前,张寒探头出来,看着徐韶华扬声道:
“徐同窗,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干!待他日你入朝为官,指不定我还能罩着你呢!”
徐韶华莞尔一笑:
“我等着那日!”
“再会了,徐同窗!”
“再会!”
徐韶华看着马车辘辘远行,在原地站了许久,不多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徐韶华的身后:
“徐同窗倒是一番苦心,怕他们前途未卜,心中惊惶,还特地来此安抚一番,也不知他们领不领徐同窗这份情。”
卫知徵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醋意。
不过想想也是,胡氏兄弟便不说了,他好歹是徐同窗在国子监第一好的人,平日里徐同窗大多数时候只知道调侃自己,对于这些个萍水相逢倒是尽了心!
徐韶华闻言侧身看了一眼卫知徵,忍不住无奈道:
“所以,这就是卫同窗一大早起来的原因吗?”
徐韶华几乎都要忘了曾经卫知徵在国子监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这段时间,卫知徵实在勤勉啊。
卫知徵闻言耳根一热,忍不住挠了挠脸,随后这才炸毛道:
“哼!我那不是怕徐同窗你吃亏?到底人心隔肚皮,他们好容易当了京官,这才多久就被外放,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因此歪了心思?”
徐韶华闻言,倒是温和的笑了笑:
“他们不会,没有什么人会比他们会蛰伏了。这一次,右相倒是做了一件好事。”
卫知徵侧身与徐韶华并肩而行,忍不住道:
“我听我爹说,这次右相可欺负人了,现在还每次大朝都要和圣上说让马大人外放之事,圣上一直没松口,今日右相竟然直接率百官请命,倒像是马大人是那妲己妹喜之流!”
卫知徵说起这话,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马大人这两日都要成为京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了!
徐韶华闻言忍不住斜了卫知徵一眼:
“嘴上没个把门的,也不怕被马大人知道?”
“嘿嘿,大家现在都这么说嘛!”
卫知徵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囔道:
“再说,圣上还是头一次这么袒护一个人呢!徐同窗,你要不猜猜,圣上届时可会同意让马大人离京?”
“会。”
徐韶华随口说着,看着头顶一片轻轻飘过的云彩,继续道:
“至多两次朝会,圣上便会松口。”
“啊?为什么啊?”
徐韶华微微一笑:
“到时候,卫同窗就知道了。”
卫知徵一时哽住,明明徐同窗很多事都是自己告知的,他怎么每次都好似比自己知道的多得多!
真是太气人了!!!
因为徐韶华的猜测,卫知徵甚至板着手指数着日子过,可令卫知徵没有想到的是,这场为期半月的拉锯战,真的六日后的朝会上,落下了帷幕!
与此同时,更是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之事!
卫知徵得知这件事儿的时候,惊得嘴里都能塞一个鸡蛋,然后便直接冲到了徐韶华的院子里,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
“徐,徐同窗,你一定想不到今日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儿!”
卫知徵气都没喘匀,可是眼睛却亮晶晶的,他为了得到朝堂的第一手消息,可是在他爹面前当了足足六日的好儿子,差点儿没把他憋出个好歹来!
可是今日乐阳侯送出来的消息,让卫知徵觉得他这六日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眼见着徐韶华看向自己,卫知徵直接骄傲的仰起头,道:
“好久没能尝到徐同窗的茶水了,今日正好口干舌燥,徐同窗,你看……”
徐韶华失笑摇头:
“尽作怪!”
说归说,但随后,徐韶华还是去烧了一壶水,而卫知徵也趁着这个空荡,道:
“今日朝会上,圣上同意马大人外放清北了。”
卫知徵说起这事儿,便觉得十分扼腕,这可是象征着圣上又双叒叕向右相妥协了!
如此一来,右相必将更加势大。
而他们乐阳侯府,明面上是安王府的人,实际上又与圣上纠缠着,再加上他爹还时不时请教徐同窗,那副敬重的模样,卫知徵几乎没眼看。
前十几年,卫知徵都觉得他爹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而到今朝,卫知徵这才知道他爹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
这纯纯是要干一件大事啊!
他这个做儿子,怎么能不盯着?
大概是卫知徵脸上的惋惜之色太过浓烈,徐韶华拨了拨炭火,只笑着道:
“卫同窗可惜什么?这件事,最重要的可不是结果。”
“啊?”
卫知徵愣了,明明是圣上未曾争赢右相,怎么就结果不重要了?
少年的眉眼寂静如雪,唯有墨眸中炭火的红光跳跃着,只消一眼,便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随后便听少年徐徐道:
“其最重要的,是圣上此举的意义。这江山,终究还是刘氏皇族的江山。”
明面上说,圣上已亲政三载,可只要右相一日不放权,圣上便只能做一个看看请安折子的闲人。
再加上此前圣上一直在朝堂之上被右相和安王压制,再忠勇的朝臣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贸然站出来扎眼。
否则,那就是不要命的蠢货。
可现在,圣上与右相长达半月的争执满京皆知,右相看似胜了,可圣上也将自己意欲掌权的信号放出。
这一场长达半月的博弈,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卫知徵听到这里,沉思了一刻钟,等鼻尖嗅到一股浓烈的芳香,他这才如梦初醒,随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嘶,徐同窗的意思是,这是圣上想要掌权的意思?”
也就是,让众臣站队的开始?
这个想法让卫知徵心里直呼“好家伙”,他现在终于有些理解他爹的胆小怕事了。
这些玩政治的,一件事要干的活真是太多了!
想到这里,卫知徵看着徐韶华的眼神才更加惊恐,右相之流也就罢了,真正算无遗策的,可是自己身边这位!
徐韶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安静的将一杯茶水递给卫知徵:
“茶已沏好,不知卫世子可能开了尊口?”
卫知徵还是头一次被徐韶华这么称呼,一时手忙脚乱,直接撞上了桌角,但还是稳稳当当的从徐韶华手中接过了茶水:
“咳,那什么,那都是外人的称呼,徐同窗何必那样?”
“那明乐兄?”
徐韶华这话一出,卫知徵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这个好!就这个!那我也得改个称呼,华弟,可好?”
徐韶华微微一怔,倒仿佛是望飞兄又在眼前,旋即他点了点头:
“如此也好。”
卫知徵心里欢喜的冒起泡泡,随后,这才装腔作势的轻咳一声:
“今日,我要说的是朝堂上的另一件事儿,华弟指定不知道!否则,否则我便以华弟为兄!”
徐韶华本来还懒懒的支颐品茗,听了这话一下子精神了。
“明乐兄若要这么说, 那我可要好好猜一猜了。”
卫知徵一口茶水呛住,看着徐韶华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都快要不认识华弟口中的猜字了!
试问华弟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个猜字的?
他哪一次的“猜”,最后没有落到实处?
随后, 徐韶华轻轻将茶碗放在桌上, 那一声闷响却不亚于在卫知徵头顶放了一个雷,他连汗毛都因此竖了起来。
下一刻,少年眉眼弯弯的看过来, 启唇道:
“若是我没有猜错, 这另一件事, 便是晏南赃款被直接退回晏南之事。”
卫知徵这下子是真的炸了, 他盯着徐韶华半晌, 这才终于哀嚎一声:
“华兄!华兄!服了,我服了, 你快收了神通吧!以后我都不会在你面前卖关子了!”
卫知徵一通作怪, 逗笑了徐韶华,随即徐韶华为卫知徵添上茶水,笑吟吟道:
“好了,与明乐兄玩笑几句罢了,明乐兄莫要当真。”
卫知徵这会儿整个人都蔫了, 口中的香茶都有些食不知味, 但他还是没忍住道:
“那华弟,你可否说说这事儿是怎么回事儿?我还记得那天你听说赃款没有被运回来的时候, 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徐韶华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卫知徵,没想到卫知徵竟有这等察言观色的本事, 索性此事如今已经落下帷幕, 徐韶华便只道:
“赃款之事,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卫知徵这会儿心里颇有些百爪挠心的感觉, 忍不住低声道:
“难不成,这次是平南侯与圣上联手演的一出戏不成?”
卫知徵这话一出,徐韶华微微一顿,旋即笑开:
“明乐兄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只不过,是一头来势汹汹的恶犬,被迟来的项圈套住了,臣服了,如此方才转害为利。
“嘶,若是有平南侯在前面立着,也难怪圣上此番能与右相博弈那么久了。”
卫知徵喃喃的说着,心里的天平也不由得偏向了景帝,或许他爹这次真要干一件大事了!
徐韶华连卫知徵沉思,也不打扰,二人一倚一坐,在明媚春光下,品茗谈笑,倒是难得的悠闲。
若是徐韶华与卫知徵尚且可以悠闲谈笑,那另一边的右相和安王两个人出了金銮殿直接就炸了。
右相带着满身的低气压,头一次那破了极好的养气功夫,直接一脚踹开了值房的大门,一旁的侍从连喘气都不敢,木头一样的站在门外。
等门扇被啪得一下合上之时,右相这才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了圈椅上,恨恨道:
“兀那小儿,满腹算计,妇人所为!”
右相前脚进了值房,后脚安王便跟了进来,他本来是那小头,这会儿看到右相如此,凭空生出了些优越感:
“右相,好大的火气啊。”
右相见安王进来,如入无人之境,面色不由一沉,随即强压怒火道:
“王爷倒是五十步笑百步,本相不好,难道王爷就好了?”
安王闻言也有些笑不出来,只不过他哪里能让右相得意,当下只是淡淡道:
“右相这是哪里话?你我交好,右相有事,本王也要思唇亡齿寒。”
右相冷冷的看了一眼安王,对于安王所言一个字也不信,但他懒得与安王争辩,这会儿只道:
“若是今日王爷来此只是说这些话,那便请回吧,本相不需要旁人安抚。”
右相不心疼那些赃款?
当然心疼!
尤其是,景帝借马清外放之事拖住他的注意力,实则下令平南侯将赃款退回晏南,而韦寒川一路急行过去,刚好接上这批赃款,如此环环相套,便是右相一时也未能招架得住。
可这些赃款,本就是没有数的东西,真正让右相担忧的还是不知何时倒向景帝的平南侯!
安王与右相多年的老对手了,这会儿对于右相的想法也能猜出七八分,当下也抿了抿唇,道:
“右相这便冤煞本王了,本王今日来此,是想问右相你对于平南侯是何想法?”
安王唇角泛起冷笑:
“枉我以为那雷尚毅是个莽撞武夫,没想到他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也难为他憋了这么些年,这才露了马脚!”
安王说起这事儿,心态差点儿没炸了,到嘴边的肉丢了就丢了,最重要的是手握重兵的平南侯!
哪怕雷家军现在驻守边疆,可对于安王来说仍然是如鲠在喉,而这一次晏南之事,平南侯竟然明晃晃的倒向景帝!
右相闻言,也是眉心一凝,片刻后,这才吐出一口气:
“王爷错了,平南侯若是一直站在圣上身后,昔日本相贬谪左相门生之时,他岂会容忍?”
右相说到这里,原本烦躁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坐直了身子,手指轻叩椅臂:
“圣上既能抓到平南侯的软肋,用他一次,那么他日你我也未尝不能一用!”
右相这话一出,眼中闪过一道利芒,平南侯是把嗜血的刀,伤人狠辣,可却好用。
安王听了右相这话,也镇定下来,但随后,他也忍不住低声道:
“那右相,这次之事,就这么过去吗?”
“那不然,王爷带人去韦寒川手里把那批赃款抢回来?”
“虎口夺食之举,右相当本王傻吗?”
安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右相这才冷静道:
“此事,唯一的好处便是将韦寒川拦在了京外。不过,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便是韦寒川归朝也没有用。”
安王见右相都已经躺平了,当下也只说了一些场面话,便离开了。
若不是将韦寒川送到了晏南,那他二人这次废了这般周折,还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怕是真要贻笑大方了。
而等安王离开后,右相在椅子上坐了许久,随后这才开始处理公务。
等到一天的工作结束,右相回到府邸,叫来了管家:
“今日是何人随侍本相?”
“回相爷,陈林家的老大。”
管家有些不明所以,右相慢条斯理的研着墨,淡淡道:
“门都看不好,处理了。”
管家的心狠狠一跳,随后连忙躬身应下,抬眼见右相开始提笔练字,这才悄悄退下。
景帝将赃款拨给晏南重建之事已成定局,京中的动荡也逐渐安稳下来,只不过,在上面人看不到的地方,一些得了风声的官员心中已经开始有了权衡。
而另一边,初到晏南的韦寒川纵使面色冷淡,可也无法掩盖他眉宇间的忧色。
他这条命本是先帝所救,先帝让他留在最穷困的清北省十年,他便留下。
可如今十年之期已过,圣上依旧无权,便是他也轻易无法归京,晏南之事他亦有所耳闻。
刚一上任便要接手这么一个烂摊子,沉稳如韦寒川此刻都有种想要单刀直入京城,砍了安王和右相狗头的冲动。
“前面是什么地界?”
韦寒川挑开帘子,出声询问,车夫回忆了一下界碑,随即答道:
“回大人,前面是晏南成安府的林平县。”
“林平县?”
韦寒川来时对于晏南诸县也略有了解,这林平县乃是晏南省数一数二的穷县。
无他,在晏南的大片平原之中,唯林平县丘陵遍布,寻常百姓只能在犄角旮旯里种些粮食,冬日采摘山珍,晒干卖钱过活。
但,因梁氏一族对百姓的压榨越发狠毒,以至于林平县内百姓卖儿卖女,如此才能缴纳高额的税赋。
可以说,如今的林平县虽是大周腹地,可却如匪兵过境,十室九空。
“去看看。”
纵使曾经自己用命守护的万里河山如今已经满目疮痍,可韦寒川还是想要深入进去。
昔日,他能保一方家国平安,今日,他亦能抚一片百姓安宁!
马车悠悠而往,羊肠小道上人烟稀少,韦寒川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放眼望去,山林野地,千沟万壑,唯有几处平整的土地之上,长着嫩绿的麦芽。
韦寒川叫停了马车,想要就近看看这些麦苗,随后便被一个清脆的声音唤住:
“伯伯,不能再往前了,要是踩到苗苗会被阿姆揍屁股的!”
小家伙虽然有些面黄肌瘦,但是眼睛晶亮,看着是个激灵的:
“好,伯伯不往前了。不过,你这么聪明,伯伯考考你,可知道这块地是几口人的耕地?”
随后,韦寒川从口袋取出一袋点心,笑着道:
“若是你能答出,这点心就归你了。”
小家伙眼睛噌的一下子亮了,但随后摇了摇小脑袋:
“阿姆说,不可以吃生人的东西。”
韦寒川闻言也没计较,心里倒是觉得这小娃娃家里教的好,但随后,小家伙还是道:
“不过,这里都是我家的地,我家有阿爷、阿奶、阿爹、阿姆,还有我和妹妹!”
韦寒川听罢,目测了一下这狭小的耕地,心里不由一沉,六口之家,即便不算两个小娃娃,四个成年人如何指望眼前这么一点耕地过活?
“伢儿,你和谁说话?”
一个妇人自篱笆后走了出来,看到生人立刻将孩子抱在怀里,警惕的看着韦寒川:
“你是何人?”
韦寒川忙道:
“娘子莫怕,吾只是途径此地,见屋前屋后耕地稀少,心中有些好奇。
久听闻晏南富庶,鱼米之乡,未成想竟也有这样的地方。”
韦寒川虽然面色冷硬,可胜在言辞恳切,妇人见他只远远站在一旁,微微放松,随即道:
“我林平县因林子多而得名,若是好地,谁能任由林子长成这样?”
妇人举目四望,皆是山林,让人只觉得心头压了一块巨石,但随后,她想起男人带回来的县令大人的话,眉眼舒展。
“不过,今年我们有了一个好县令!”
说着话,一个背着等人高的大背篓的男子自山上走了下来,随即邀请韦寒川入屋喝口水,韦寒川并未拒绝,见那妇人随手落了几片茶叶,便以沸水冲泡,韦寒川本不报什么希望,可随着一股浓香扑来,韦寒川微微色变:
“好茶!若是能以此物为生,可解林平县燃眉之急!”
男人闻言爽朗一笑:
“客人说准了!县令来了我林平县便四下走访,整整六日都未歇着,咱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这不,请县令喝了一口水,县令大人说我们林平县的野茶绝妙,要请示,请示,巡抚,对,巡抚大人将我们列为茶户!”
大周的茶户便是以茶上税的百姓,每年免除徭役不说,多出来的茶叶也会被官府收购,比之前靠着土地和山珍过日子强上不少。
“不错,这位新县令自京中赶来也才不过十日吧?短短数日便走遍全县,更能为百姓寻到一条出路,实在令人敬重,不知新县令姓甚名谁?”
“我知道,县令大人特意告诉我们了,县令大人他姓张名寒,让咱们认准他的脸和名讳,有什么事儿都能找他。
听说,这两日县令大人还去省城的妙安观寻里面大名鼎鼎的玉茗道人请教制茶之法哩!”
男人的语气带着自豪,显然张寒只用了短短数日便让这些百姓对他重又升起信心。
韦寒川看到这一幕,心里也不由一定。
谁说此番晏南无药可救,若是晏南皆是如张寒这样的官员,依他之见,晏南大有可为!
韦寒川来时眉间满是愁绪,走时却笑容满面,连车夫都不由得侧目,实在不知一个小小的农家小院,有什么魅力能够让一路愁眉紧锁的大人展颜。
但韦寒川并未直言,有了林平县的例子比着,韦寒川心里突然有了些信心。
直到韦寒川到了巡抚衙门,便见一抹清瘦的身影正在衙门外徘徊,等韦寒川下了马车后,那人这才上前:
“可是韦大人?”
韦寒川点了点头,那人立刻拱手道:
“下官布政司库大使谢含章,见过巡抚大人!”
谢含章拱手一礼,当初梁家案发之时,谢家纵使身在海东,也被平南侯遣人仔仔细细的查了一遍。
原是当初梁向实以梁谢二府同争六艺之首为饵,这才让谢父同意入伙,但梁家谋反之事谢家确实没有掺合。
是以,谢父虽有构陷之罪,但念及他病死任上,也算是为国捐躯,故而谢家只被抄没家产,补偿光平县主。
而谢含章因其数艺之首的名头,虽未被贬斥,但也被景帝下令十年不得升官。
故而,此番晏南缺人,如谢含章这样的监生都是加上一官半品为县令县丞,唯有谢含章做了这个八品布政司库大使。
说白了,就是个管仓库的。
韦寒川微微颔首:
“进去说话。”
进了衙门,谢含章立刻禀报道:
“巡抚大人,昨日平南侯遣人送来了一批曾在晏南缴获的赃款,其余大人尚且缺位,吾等不敢擅动,只待您前来开库盘点,还请您示下!”
“平南侯是何人?”
久不归京,但韦寒川记得京中只有两位勋贵,常家已倒,这平南侯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乃是半月前,圣上加封大都督的恩旨。”
谢含章恭谨的回答着,韦寒川闻言,那张冰块脸终于变了色,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看来,圣上终于学会那雷都督的正确用法了。
先帝死活不让自己掺合,说圣上能用就用,用不了也好过伤及己身。
如今看来,圣上倒是远超先帝期望。
而等到韦寒川看到平南侯让人送来的堆积如山的金银之时,那张冰块脸彻底维持不住了,直接面露狂喜:
“吾皇圣明!!!”
有了这些金银,何愁不能重建晏南?!
韦寒川立刻让人盘库,随后,他想到林平县的张寒之事,心里也升起了对自己下属了解的想法,随即便派人去各县调查走访。
而等最后各县县令上任的消息汇总之后,韦寒川看着那里面已经有数位县令想到了自救重建之法,激动的连那薄薄的信纸都要拿不住了。
“好!好!好!都是我大周的好儿郎!周柏舟这老小子这次也算是干了件好事儿!”
韦寒川随即又惊讶的发现,这几位一落地就愿意在晏南生根的县令履历都是惊人的相似。
无他,他们全都出身国子监中,郁郁不得志多年,终究放下曾经的奢望,岁考入仕。
是夜,月凉如水,韦寒川坐在院中,对月独酌:
“刘摘星啊刘摘星,这一杯,当敬你!而今,你也算实现了当年的宏愿吧?”
晏南的重建事宜,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到底也是曾经的锦绣之地,那块肥沃的土壤终究不会亏待上面的子民。
而随着林平县的第一批新茶被送入京中,一时间,竹青坊内,客似云来,就连皇宫之中,景帝也撤去了碧螺春,让人上了林平茶。
林平茶就叫林平茶,它们土生土长,在漫山遍野中肆意生长,带给了与它们一同成长的林平百姓希望与财富。
“这茶极好,与碧螺春乃是各有千秋,让人给徐郎送一份过去。”
景帝只喝了一次就喜欢上了,随即便吩咐了魏平一声,魏平忙不迭的应了。
而彼时,徐韶华正逢旬假,刚一回府,便收到了张寒特意让人寄来的林平茶,以及一封书信。
书信之中,曾经郁郁不得志的青年难得多了些张扬味道,人虽不在眼前,可徐韶华看到最后一句,却仿佛能看到青年拍着胸脯说:
“徐同窗,这以后你的茶叶我林平县包了!”
徐韶华不由失笑摇头,但随后便立刻让大用烧水沏茶,茶香四溢,清幽中又仿佛带着云端雾气的飘渺。
难怪张寒那般自信,假以时日,这林平茶成为贡茶也未可知!
等到下午,魏平也遣人给徐韶华送了一大包的林平茶,徐韶华看着自己案头两大包的林平茶,一时哭笑不得。
晏南初稳,纵使右相和安王想要做些手脚也因为韦寒川的存在,束手束脚,最后只能闷声吃个哑巴亏。
过后,右相倒是想要来寻徐韶华出个法子,让韦寒川莫要太顺,结果却被徐韶华不着痕迹的扎了一下心,为防多做多错,只得暂时停手。
而徐韶华也在之后的短短一段时日,迎来了两次分别。
一次是何先生只留了一封信,便不告而别,徐韶华过后与刘监正下了几盘棋,特意打探此事。
不过刘监正的嘴实在紧,故而徐韶华只知道何先生无法再来授课,便只能遗憾叹息。
何先生前脚刚走,后脚,江宁安也前来与徐韶华道别,熟悉的十里长亭内,少年少女并肩看着远处徐徐上升的初阳,片刻后,江宁安冲着徐韶华笑了笑:
“徐小郎君,我要走了!如今晏南初建,我亦是圣上册封的光平县主,也该回去做些什么了。”
“江小娘子,一路顺风。”
徐韶华看着少女巧笑嫣然的模样,唇角带着一丝淡笑,江宁安见状,也是一笑:
“徐小郎君,再会了。”
江宁安定定的看了徐韶华一阵,终于拾衣上了马车。
徐韶华站在原地又一次看着熟悉的人渐渐远去,半晌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时光匆匆,转眼已是两年后,乡试,已近在眼前。
一阵和缓的敲门声响起, 正是刚好可以提醒到屋内之人,却又不会惊扰的程度。
不多时,刘监正上前打开了门, 看着门外的少年, 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来了?快进来坐。”
徐韶华行了一礼,随后跟了上去,师生二人在窗边坐下, 刘监正看着如今渐渐长开的少年, 心中一时恍然。
此刻, 他仍记得自己当初与少年初见之时的模样, 小小年纪, 便器宇不凡,镇定自若, 若说当初被左相劝服点了少年入监时, 他还有些惴惴难安。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少年入监后迎刃而解,他以一己之力,使得满监骄子尽低眉。
而今的国子监中,便是那些权贵子弟也知道若不好好向学, 便要被打到地支院去, 故而纵有六艺胜于寻常学子,却也不敢疏忽了文试。
刘监正这两年也一直努力着, 将六艺评等的比例渐渐降低,在身份各异的众学子间, 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国子监中风气一时清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