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刘监正无法忘记这一切之始源于徐韶华。
“一晃已是三年过去, 国子监幸亏有你才有如今的改变。”
刘监正看着徐韶华的目光别提多满意了,徐韶华闻言却只垂眸道:
“先生言重了,当初若非先生厚爱,学生也无法提前入监,更无法有今日。”
与曾经浑身锋芒的少年相比,现在的少年更加沉静如水,那双星眸之中,深沉似海,寻常人都不敢与他对视。
刘监正倒是没有这个顾虑,只是满眼欣赏的看着徐韶华,含笑道:
“如今已是五月末,你来京中已是三载未曾归家,此番不若提前回家看看如何?”
徐韶华眸子一震,倒是没想到今日刘监正难得让人请自己过来是为了这事,不过刘监正此言正中他下怀,徐韶华随即起身一礼:
“多谢先生!”
刘监正笑着抚须:
“只是口头的谢可不行,你小子在我国子监中便力压群雄,这次乡试可不能堕了国子监头一位点贡生的名头!”
刘监正玩笑的说着,徐韶华闻言也不由无奈一笑:
“学生,勉力一试!”
“光勉力可不行,是要拿出百倍的力气来的。”
刘监正打趣的看着徐韶华,笑眯眯道:
“三年没回家,想家了吧?明日你便启程,回去好生歇息些时日,乡试好好考!”
刘监正今日像极了一位语重心长的长辈,徐韶华也只是恭敬的应下,等刘监正说了足足一刻钟,这才停下,看着徐韶华是怎么看怎么欢喜。
等到少年起身告辞之际,刘监正终于没忍住,唤道:
“好好去考,吾在京中等你归来。”
临了,刘监正还是没忍住,泄出了一丝不舍,徐韶华抿唇,长揖一礼:
“先生安心便是。”
随后,少年直起腰,那张愈发舒月清风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淡笑,却让人一下子安心下来。
刘监正与徐韶华没有避着人,不过一个晌午,该知道的便都知道了,胡氏兄弟听了消息,一人去向刘监正告假,一人来了徐韶华的院子:
“我若不来,徐同窗这是要弃我们而去了?”
胡文绣的声音带了一丝嗔意,那位被马清自晏南带回京城的大夫医术颇佳,而今胡文绣除了每日晨起需要服一粒莲露养身丸外,已经能如常人一般起居坐卧。
这会儿,胡文绣一身山青色院服,衣摆处是同色丝线勾勒出的桂花,倒是应了檀宫折桂的寓意,监生们都喜欢这个样式。
徐韶华闻言连忙告饶:
“文绣同窗这便是冤煞我了,今日丁院晨起有课,我这才回寝舍收拾东西,正准备待你与胡同窗下课后说一说今日之事,倒没想到你们来的这般快。”
徐韶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胡文绣输在射艺与数艺之上,故而只能止步丁院,胡文锦为了照顾他,纵使有数艺之首的名号了却也只日日去丁院蹭课。
徐韶华也没有想到二人的消息竟然这么快的,胡文绣听了徐韶华这话,这才笑了出来:
“那怕是徐同窗不知你如今在国子监中的威名,你这一走,也不知有多少人要欢喜了。”
徐韶华一人负四艺,力压全监监生,至于卫知徵的御艺和胡文锦的数艺他从来只听课,不下场。
即使如此,这中间也就多生波折,让两人险些坐不稳这两艺之首的位置,废了好大功夫这才稳住。
但即便这样,徐韶华才是整个国子监中最让人眼红之人。
徐韶华听了胡文绣这话,只是淡淡一笑:
“若真如此,那监正大人这几年算是白忙活了。”
胡文绣微微惊讶的看着徐韶华,徐韶华笑了笑道:
“君子六艺,权贵子嗣常通而非所有人皆通,监正大人不会漠视其存在,但也不会在让其成为权贵手中的玩物,所以文绣同窗若说之人,怕是白高兴了。”
胡文绣闻言挑了挑眉,却未反对,这几年,监正大人的所为确实可以分辨一二。
若是胡文绣没有猜错,他们这一批监生,应当是最后一批过渡的监生了。
自此以后,国子监或许没有什么六艺之首。
只有,国之君子,求学报国,造福于民。
胡文锦的请求,刘监正不出意外的批了,毕竟在刘监正看来,徐韶华一个少年人,若能与同窗一道同行,也能安全不少。
不过,徐韶华从胡文锦口中得知此事后,对于二人的安排仍有些疑惑:
“如今才五月底,监正大人容情让我回家多呆些时日,胡同窗和文绣同窗也要与我同回瑞阳县吗?”
还不待胡文绣回话,胡文锦便立刻道:
“啊对!徐同窗一人回去我们也不放心不是?”
胡文锦说的很是恳切,徐韶华打量了一下胡文锦,突然道:
“我记得,三日前胡同窗收到了一封家书,神思恍惚了两日才缓过劲儿来,文绣同窗却是安之若素,我猜应当不是胡家之事,而是胡同窗个人之事……”
徐韶华拉长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难不成,是为了胡同窗的婚事?”
徐韶华这话一出,胡文绣掩唇偷笑,胡文锦整个人差点儿没跳起来:
“得,徐同窗神机妙算,这次还请徐同窗助我!我只想先立业在成家,若要论及儿女私情,定要殿试之后!”
胡文锦说的铿锵有力,胡文绣却忍不住道:
“父亲只是那么一说,偏兄长当了真,若是兄长当真不愿,父亲也不能绑着兄长拜堂不是?”
“文绣,你不懂!既然无意人家女娘,我又何必回去一趟招惹?倒不如不相识、不相见,丁点念想也不曾有才好!”
胡文锦如是说着,捋了捋自己额发,潇洒的说着:
“明年便是你我及冠之年,到时候爹他还不一定要做什么,最好便是彼此我能一路考上殿试,届时才是天高任鸟飞!”
“是是是,兄长总有道理!”
胡文锦含笑说着,徐韶华看着兄弟二人斗嘴,也不由得摇了摇头。
催婚,是他们这些人都难以承受的痛!
徐韶华刚打发了胡氏兄弟离开,卫知徵后脚就冲了进来,很是自觉的窝在徐韶华的小榻上,喝着铭安特供的酸梅汤,将暑热从胸腔中呼出去后,他这才拉着徐韶华的衣袖不撒手:
“华弟,你这一走,我要怎么过活啊——”
卫知徵连拉带唱的声音,让徐韶华都忍不住额角狠狠一跳:
“明乐兄,好好说话!”
“这次华弟回原籍乡试带我一个呗!”
卫知徵乖巧坐正,抬眼看着徐韶华,眼中满是祈求,徐韶华犹豫了一下:
“明乐兄,你又打碎了侯爷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没呢。”
“那是,明乐兄你翻墙出国子监的事儿被侯爷知道了?”
“现在还没……”
徐韶华一连试了几个,卫知徵的老底儿都快被掀没了,徐韶华突然福至心灵:
“那是,侯爷要给明乐兄娶妻了?”
卫知徵直接坐直了身子,瞳孔震惊:
“我爹连这事儿都要问华弟?”
徐韶华抽了抽嘴角:
“没有,猜的。”
卫知徵一脸不信,徐韶华只得叹了一口气:
“经验之谈。”
卫知徵疑惑,徐韶华指了指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两杯残茶:
“明乐兄之前,胡同窗已经来了一次了。嗯,与明乐兄相同的原因。”
卫知徵顿时升起了想要和胡文锦抱头痛哭的欲望,他如今逍遥半生,好端端他才不想找个媳妇来管束自己呢!
“既然华弟已经带了两个,那也不差我这一个,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去给华弟……嗯,陪考!”
卫知徵说完,直接撒丫子跑了,徐韶华一时无言。
这都什么事儿?!
翌日,徐韶华收拾好东西,一一向先生们辞行,等回了宅子,屁股还没有坐热,景帝便派人送来了盘缠和行囊。
值得一提的是,里面还有一个半臂长的帆船,寓意一帆风顺,里面有两人舷窗对坐,那言谈欢笑的模样活灵活现,就连头发丝的纹路也清晰可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艘帆船照旧没有宫廷印记,显然是让徐韶华将其融了、当了做路费都使得。
不过,观其工艺,绝非一朝一夕便能制作而成,显然徐韶华返回原籍科考之事景帝在更早的时候,便已经替徐韶华惦记上了。
晏南事毕后,徐韶华与景帝再无多余的联系,但景帝送来的东西却从未断过。
显然,哪怕徐韶华如今还未入仕,景帝便已经提前养起了自己的臣子。
与此同时,右相自然也得知了此事,木骥汇报完徐韶华要回乡科考之事后,便站在一旁等着右相的示下。
右相如今威压更盛从前,随着景帝娶妻,偶尔在朝中发表一些见地,也有了数位老臣附和支持,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也让右相心烦不已。
等到今日听了徐韶华之事,右相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而是沉默片刻,道:
“他既要自立门户,本相倒要看他一人能走多远!让木烈远远跟着他就是了,此事相府只做不知,待他日金銮殿上点状元,他才值得本相提拔。”
晏南之事,是右相自掌权以来最憋屈的一段时间,偏过后他欲让那徐韶华重新进言,反而被其扎了心。
气的右相到现在也不曾在让人请徐韶华一见,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是常家事,还是晏南事,都可以看出少年是个胸中有沟壑之人。
右相心里眼馋,却也不愿手下之人太过傲气,故而这才有这两载冷遇。
木骥只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不过他寻思那徐学子如今瞧着本就什么也不缺,大人一直让木烈跟着,分明是惦记着,却不趁早下手,也不怕又失手吗?
但,大人应该有自己的考量……吧?
这一次,十里长亭外,徐韶华不是送别的人,而是离别之人。
徐韶华走的时候,除了胡氏兄弟和卫知徵外,并未知会任何人,是以此刻那马车之上,只有少年一人,正就着晨光,翻看着藏书阁的古籍。
这古籍乃是手抄本,是看守人守阁多年,勤勤恳恳抄录下来的,有些古籍实在脆弱,需要好生呵护,为了修复无误,故而看守人会提前抄录一份。
这一次,看守人听说徐韶华要回乡科举,知道他有数月不能来藏书阁,随即便将他的一部分私藏交给了徐韶华,借他一阅。
徐韶华自然欢喜,然后便将一包林平茶做了回礼,看守人好茶,闻着味儿都欢喜不已,二人倒是难得高兴道别。
“吁——”
外面传来一阵勒马声,徐韶华挑帘看去,便见卫知徵一脸幽怨的站在外头,嘟嘟囔囔:
“华弟,你这走的也太早了!我爹本来还说要请你过去一趟,要给你一些东西,结果你倒是跑的快。”
若不是那大用来侯府知会了一声,他怕是要被华弟丢在了京城!
“相送终须别,倒不如不道别,以待来日。”
卫知徵摇了摇头,自如钻进了徐韶华的马车里,含含糊糊道:
“啧,我爹的东西,华弟你拒绝不了,不行了太困了,让我先眯一会儿,醒来,醒来给……”
卫知徵话没有说完,整个人便直接睡了过去,徐韶华好笑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过了一刻,胡氏兄弟也赶了过来,马车辘辘前行,回乡之路终于启程。
卫知徵是在马车行了一个时辰后被热醒的,五月的天,正午最是炎热,马车一停,卫知徵便撅着屁股回了自己的马车将一个厚重的大箱子抱到了徐韶华的马车上:
“华弟,看,这是我爹让人搜罗来的我大周各省历年的乡试题目,长路漫漫,华弟可以慢慢钻研。”
卫知徵说的轻松, 可随后胡文绣凑过来一看,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嘶,这也太过全面了, 便是晏南的科举纪要也断没有这般全面的。”
“那是, 我爹搜罗了快两年呢!”
卫知徵这会儿得意的尾巴都快要翘起来了,随后解释道:
“当年晏南之事发生后,我爹便派人去晏南将最新的科举纪要买了下来, 过后又找人去其他省搜罗了一番, 今年年初这才整理出来, 又用了些时日校对……”
卫知徵絮絮叨叨的说着, 胡文锦见状都忍不住道:
“乐阳侯真是费心了。”
亲爹也就这样了吧?
胡文锦忍不住想起自己亲爹, 好端端的乡试前,竟然想着给自己定亲, 也不知怎么想的!
“待回京后, 我定要好好感谢侯爷才是。”
徐韶华打开箱子,里面那一沓沓的白纸黑字,凝聚着乐阳侯的满腔心意,他不由得轻轻一叹。
乐阳侯与徐韶华的初见并不愉快,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乐阳侯竟会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卫知徵懒懒的点了点头, 炙热的阳光让他几乎没有说话的力气, 随即便转移了话题:
“我算是知道为何刘监正让华弟你这个时候走了,现在还不曾入伏晌午便这样炎热, 若是再等一两月走,这一路怕是能把人晒成人干儿了!”
卫知徵打小过的便是东有炭火, 夏有寒冰的日子, 这会儿即是侍从的扇子摇个不停,他仍旧蔫儿哒哒的, 像是一棵快被晒枯的禾苗。
徐韶华抬眼看了一眼,笑了笑,去马车里取出了一个大葫芦,给几人分倒了一碗,那酸甜的香气一下子扑鼻而来,卫知徵顿时支楞起来了。
“明乐兄,你们快喝吧,这酸梅汤昨夜在井里吊了一夜,走时大用特意用棉被裹着,这会儿还凉着呢。”
徐韶华话音落下,三人便齐齐咽了一口唾沫,随后纷纷大口大口的灌了起来。
这世间最美妙的事儿,莫过于盛夏天的一碗沁凉酸梅汤了!
四人说说笑笑,又翻了几页乐阳侯搜罗来的考题,转眼最热的一个时辰过去后,他们也要启程了。
“如今我们才走到京郊,距离下一个驿站尚有三十里的路程,故而我们不懈怠的话,应当可以及时赶到。”
“三十里,也不近了,走吧走吧,不然晚上风餐露宿的,怕是要喂蚊子了!”
卫知徵连忙往自己的马车上爬去,但随后便抱着两个竹夫人吭哧吭哧上了徐韶华的马车。
方才卫知徵可瞧过了,华弟马车上除了书和小几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徐韶华是没有想到卫知徵这准备倒是齐全,这会儿斜斜倚着竹夫人,随着轿帘掀动,倒是真有丝丝凉意透了出来。
不过,卫知徵说怕热那是真怕热,哪怕靠着竹夫人,这会儿他的汗水也已经浸湿了鬓角,可偏偏就算这样,他也没有离开徐韶华的马车。
徐韶华见他辛苦,暗示了两句,但卫知徵还是赖着不走,徐韶华也由他去了。
之后的一段时日,一个单手支颐打其盹来,一个则埋头苦读,倒也和谐。
随着马车忽而一顿,徐韶华这才意识到,到驿站了。
原本,徐韶华在马车上不会一直看书,毕竟对目力有损,可是那箱历年考题中,有几道题目让徐韶华觉得很是有趣,这便直接解了起来。
却没想到,这时间竟过的如此之快。
四个少年跳下马车,暂且在驿站中歇息了一日,翌日一早,徐韶华刚一起身,卫知徵便摸到他的屋子,献宝似的递给他一个木匣。
那木匣二尺见方,是红檀木所制,上面雕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徐韶华见状一时犹豫:
“明乐兄,这不会又是侯爷准备的东西吧?”
“哪儿啊,你既唤我一声兄长,有什么好的我能不惦记着你吗?打开瞧瞧!”
卫知徵笑吟吟的说着,徐韶华抬手打开了木匣,微微一愣:
“这是……竹衣?”
徐韶华轻轻一嗅,一股竹子的清香扑鼻而来,那是一件青色的上衣,唯有迎着光的时候,泛着微光,卫知徵闻言,旋即拍手道:
“对喽!此物确实是竹子所制,但是我这件与寻常富贵人家所用可不同,这里头乃是最上等的绣娘用巧技用竹丝与天蚕丝纺成线,织成布,只一匹便须一年。
如此制出来的衣裳,贴身穿着之时,沁凉如风,坐卧如常,最重要的是,只要穿着这件竹丝宝衣,寻常利刃也破不开。”
卫知徵如数家珍的说着,徐韶华听了卫知徵这话,眉心一蹙:
“如此宝物,明乐兄自用即是,我大抵是用不到的。”
“华弟放心吧,我能委屈了自己?我也有一件,不过,这妙法唯有我娘陪房中的绣娘习得,如今她骤然病故,只怕这世间再无第三件了。”
卫知徵难得叹了一口气,徐韶华也不由微微一怔,没想到卫知徵连乐阳侯都没有留。
“这东西我本来还打量着过些时日再用,没想到这两日已经热的人有些受不了了,我连夜就让人翻了出来,华弟也不防试试。”
徐韶华闻言,抿了抿唇,低声道谢,却被卫知徵直接堵住,推到了屏风后更衣。
这竹丝宝衣薄如蝉翼,穿着和没穿差不多,再将其他衣服穿上,只莫名有种温凉感遍布了肌肤。
那种凉意并不激烈,只是慢吞吞的将肌肤的燥意缓缓吞噬,即便是在盛暑之时,站在太阳下,也仍觉得凉飕飕的。
“这竹丝宝衣果然玄妙!”
徐韶华也不由得感叹古代文明的神奇,二人说着话,胡文绣也让人送来了一件竹衣马甲,不过不似卫知徵的竹丝宝衣柔韧无比,沁凉入微,但徐韶华还是好生收着。
京中时,日日在屋中读书,倒是没想到这赶路时的燥热,不过今日穿着这避暑衣后,众人难得精神起来。
晌午之时,胡文锦和胡文绣本想要与徐韶华一道说说考题之时,不过徐韶华准备的这辆马车有些小了,卫知徵连忙将三人邀请到自己的马车上。
侯府规制的马车,行走在路上便如同一座小房子一般,一进去,正中便立了一个屏风,屏风前是待客之处,屏风后是一张固定在车厢里的软榻。
薄纱轻扬,熏香袅袅,端的是低调的奢华,卫知徵只等着徐韶华他日过了乡试回京后,他考岁末的岁考入仕,这会儿只撑着脸,看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考题。
就这样,马车渐渐出了京城,朝晏南地界而去。
不过这条官道只经过晏南的怀阴府,是以胡文锦倒是坐的安稳,只不过在马车驶进晏南地界之时,掀起轿帘看了一眼。
“数年不见,倒是不曾改变。”
这会儿,三人刚说完一道题,徐韶华也准备休息休息,随即伸了一个懒腰,笑着道:
“那胡同窗便不想家吗?”
胡文锦愣了愣,随后这才犹豫道:
“想的吧?不过就算是回去了,待上三日也就不想了!我娘那个人,只琢磨着让我二人上进,我倒是无所谓,但文绣不行啊。”
胡文绣听到这里,只是笑笑:
“那是以前,现在我好多了,若是兄长想念父亲母亲的话,我们乡试结束,也可以回去看看他们的。”
胡文锦摇了摇头:
“文绣你就别逞强了,人大夫都说了,你这内里虚得紧,如今这莲露养身丸要吃十年才能拔根,也就是他如今那位徒弟学的尽心,否则我都不知道若是这十年他出个差错,你要如何是好。”
胡文绣闻言,只是握了握胡文锦的手,没有再劝,胡文锦喝了一口茶水,垂眸道:
“况且,娘最多是多念叨两句,爹他……呵。”
胡文锦没有再说,只是兄弟二人倒是难得的沉默了下来,徐韶华闻言笑着道:
“夏日天燥,两位这再说下去可就要起火气了,眼看着日暮落下,今日只怕暂时到不了怀阴府城,我们还是想想今日在哪里落脚才是。”
徐韶华这话一出,一旁迷迷糊糊的卫知徵脑门直接磕在案几上,一下子激灵:
“什么?今天要喂蚊子?!”
卫知徵磕的并不重,只是那额头上多了一片红色,看着倒是难得的喜庆,方才心情郁郁的胡氏兄弟见此也不由勾了勾唇:
“我带着驱蚊的药草,到时候让仆从点来熏一熏,总不会让卫同窗喂蚊子的。”
“那敢情好!”
卫知徵闻言连连道谢,徐韶华取了一盏温茶,吃了半盏,随后这才笑着道:
“我记得上次来此之时,在前面五六里院的地方有一处破庙,我等倒是不愁有片瓦遮头。”
卫知徵听了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是华弟靠谱!破庙也比野地好,否则林子里藏个神神鬼鬼,也未可知!”
卫知徵这话一出,徐韶华不由得眉梢一挑,笑意加深:
“说起来,卫同窗这几日仿佛夜里做了那梁上君子一般,日日白日安眠,也不知夜里去做什么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卫知徵面上笑容一顿,连忙道:
“这不是,这不是热的睡不着嘛……”
徐韶华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卫知徵,片刻后,卫知徵投降了:
“好嘛,我说,我说就是了。”
卫知徵叹了一口气,看着徐韶华道:
“我这还不是怕华弟你有个万一?”
徐韶华没有插话,只是静静的等着卫知徵的后续,胡氏兄弟这会儿也没有方才的怨气冲天,也安安静静坐在原位,卫知徵随即解释道:
“这件事是我无意间发现的,乃是我甲院的一位学子与外人在监外说话,那学子华弟应当识得,他叫彭煜春,河西人士。”
“彭煜春?谢含章走后的文试次名,现在的第三名?”
胡文锦对于此人也略有耳闻,这两年,随着胡文绣的身子骨渐渐好转,他在课业上的光芒日盛,如今文试已经可以稳坐次名之座。
卫知徵点了点头:
“不错,正是他。我遣人跟上那外人察看后,方知其为京中六品鸿胪寺丞府上的管家。”
之后,卫知徵简单讲了一下他怎么把那位鸿胪寺丞的家底翻了个遍,这才得知其府上有一位河西女:
“据说,这位吴小娘乃是河西人士,是昔年鸿胪寺丞在河西任县令是所纳,而鸿胪寺丞对其言听计从。”
卫知徵说到这里,眸中的神色才渐渐变得担忧起来:
“晏南之事,让梁氏覆灭,可梁氏真正扎根的地方是河西。得知此事的时间太短,我无法查到太多东西,只不过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又恐是我自己胡思乱想,让你们担心……”
卫知徵这话一出,徐韶华拍了拍卫知徵的肩膀,低低道:
“明乐兄,你这可就不对了,你既与我兄弟相称,这一路你自己担着这般重的包袱却一字不吐,莫不是不把我当兄弟?”
“哪有!华弟你诬陷人!”
卫知徵一下子炸毛了,胡氏兄弟莞尔一笑,可还不待二人说话,下一刻只听一声破空声响起,四人面色齐齐一变:
“敌袭!”
“笃!”
血花溅在车窗之上,外头的车夫压低声音,急急道:
“世子,这些贼人来势汹汹,我护世子先走吧!”
“住口!我与华弟共存亡!”
卫知徵直接走出去,一把扯过缰绳:
“旁边去!今个本世子要让尔等知道本世子的御艺之首,并非浪得虚名!”
第134章
卫知徵挤开车夫, 马鞭一扬,一个马车都让他驾出了漂移的感觉,与此同时, 卫知徵直接回头道:
“华弟, 我榻上有弓箭,你射艺好,先将他们阻拦一波!”
胡文锦和胡文绣在摇摇晃晃中也没有闲着, 二人一左一右的掀开车帘观察敌情:
“左七。”
“右八。”
“右前方林间还有异动, 不排除还有接应之人。”
“左边……不好!卫同窗快避开!”
胡文绣声音一变, 卫知徵毫不犹豫的直接调转马头, 下一刻, 便见一颗硕大的滚石狠狠碾压过无数草木撞了过来!
卫知徵狠挥了两下鞭子,终于, 马车险险与之擦肩而过。
然而卫知徵的马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可后面两驾马车的马便没有那么幸运,滚石即便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可几匹马一下子惊,双蹄腾飞,径直便向前冲去, 车夫拉着缰绳也于事无补!
说时迟, 那时快,只见卫知徵又一个转弯, 偌大的马车在官道上一个侧弯,险险的躲过了贼人射来的利箭, 下一刻便见少年直接掀起轿帘, 张弓如满月,四箭连发!
两箭割缰绳!
两箭杀贼人!
卫知徵眼中闪过惊骇之色, 他从未想过井仪射法会这么用!
后两架马车的车夫愣愣的看着马匹脱缰而去,马车却已停在了原地。
“明乐兄,停车吧。”
“华弟!”
徐韶华目不斜视,重新挽弓搭箭,寒光闪过之处,一个个贼人应声倒地。
卫知徵勒马停住,随着最后一支箭射完,徐韶华将弓箭塞到卫知徵的怀里:
“我去去就来,明乐兄先回马车吧。”
卫知徵心里百般不解,但出于对徐韶华的信任,还是轿帘进去了。
徐韶华自车辕轻踏,一个借力旋身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原本呆愣的车夫一下子颤不成声:
“郎,郎君来救小人了?”
车夫与徐韶华不过萍水之交,徐韶华看了一眼正冲过来的敌人,低声道:
“嗯,躲起来,保护好自己。”
随后,徐韶华直接自竹夫人下取出了一把剑,寒芒映亮少年的眼,利刃出鞘!
车夫方才便直接将自己缩在了马车下,这会儿只觉得头顶的马车微微摇晃几许,随后便见那青衫少年提剑朝后飞去。
等等,朝后!
他不要命了?!
车夫紧紧的捂住嘴,这才没有让自己惊叫出来,而最前面的卫知徵差点儿掀了帘子冲出去:
“华弟他不要命了?方才只射中了十人,现在他过去不是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