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对此面上不露悲喜,右相也没有看好戏的意思,倒是这马清升的有些太快,若是不压制一二,他便只能想法子送其上路了。
右相眼中飞过掠过一抹狠厉,随后这才恢复了原本的和善,口中道:
“圣上所言极是,雷大人和马大人此番功劳匪浅,不知圣上欲如何赏赐?”
右相的眸子闪了闪,显然是打量着若是景帝说的不合他心意,便要当庭驳斥。
马清这会儿额头冷汗直冒,他心里虽然很感激圣上的这番心意,可是右相这会儿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刀,稍有不慎便会人头落地!
不过,马清想着那日徐韶华的话,虽然这会儿手脚冰凉,可还是镇定的站在原地,只低头谢恩。
“雷爱卿在父皇在位之时,便立下赫赫之功,此番劳苦功高,然父皇实在重视,倒也不曾为朕留些余地。”
景帝感叹的说着,倒是带着几分玩笑的味道,可却让右相心中警铃大作,下一刻,景帝直接开口道:
“既如此,雷爱卿听旨:大都督雷都督为国鞠躬尽瘁,战功赫赫,此番更是以一己之力荡平晏南逆贼,故封为平南侯,享双奉!”
景帝这话一出,右相正要劝说,可下一刻,大都督大都督那冷漠的眼神直接飞射过来,右相都不由得却步。
“臣,叩谢圣恩!”
景帝难得从大都督的脸上看到一丝冰雪消融的味道,心里一时叹为观止。
枉他与大都督相处多年,可竟不如一位连大都督面都不曾见过的少年对他了解。
这便是旁观者清吗?
昔日他只道父皇留下的这位平南侯太过桀骜不驯,他日恐会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
可如今九载光阴,平南侯纵然不驯,可却从未如安王和右相这般行僭越之事。
原来,父皇早就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
这平南侯所求唯他能给,而其也必将如父皇在位那般,为自己驰骋天下!
不过,此番景帝为大都督,被加封平南侯封侯之事,其用意可远不止安抚大都督。
这会儿,景帝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乐阳侯,自常家倒下,乐阳侯作为京中独一份的勋贵,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盯着。
但徐郎将乐阳侯府不着痕迹与自己绑在一起,那么他便需要回护一二才对。
果不其然,等大都督昂首阔步的站回原位后,乐阳侯几乎星星眼的看向了景帝。
就算有安王照拂又如何?安王那老小子要的是他乐阳侯府要有用,否则顷刻之间便会被弃如敝屣。
而如今平南侯的横空出世,让乐阳侯自常家倒后的心里压力稍稍缓解。
眼看着景帝先封了一个侯,还要再继续封赏马清之时,安王也终于坐不住了,旋即出列道:
“圣上,马大人去岁便官至三品,而今不过一载便要再度晋升,只怕要惹的朝臣不满,于社稷无益。”
安王说着,警告的看了一眼马清,马清这会儿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恨不得哐哐点头,那是连头都没抬。
“正好此番晏南之事与京察大计在同一年,臣以为不若将这二者结合后,圣上再度封赏如何?”
安王说的是商量的意思,可口吻却是不容置疑的,右相听到这里,也只是老神在在的站在原位,一时朝中安静如鸡。
景帝顿了片刻,随后道:
“那便依王叔所言。”
这场朝会,景帝和平南侯都默契的没有将反攻月以国之事摆在明面之上。
因为今日景帝的突然封侯,以及晏南河西两省的官员安排,让右相等人暂时无瑕去询问那些还在路上的赃款。
而等下了朝,景帝让人将马清请到御书房,马清刚一进门,还未行礼,景帝便直接赐座:
“马爱卿且安坐便是,今日,让马爱卿空欢喜了。”
景帝叹了一口气,眉眼间带着一丝歉疚,马清立刻起身表示:
“圣上,无妨的!臣此前不过一个小小的五品给事中,而今得圣上赏识,方有今日。
为圣上做事,臣不敢居功,只愿他日能亲眼看到我大周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之日!”
马清说的很是诚恳,不过以如今安王和右相的贪婪来看,怕是只有景帝真正掌权才能实现。
如此,倒是一个不着痕迹的马屁。
景帝听了,也不由莞尔:
“马爱卿一心为国,朕心甚慰,不过,要不了多久,只怕马爱卿便要外放离京了。”
安王今日种种言辞,景帝不需猜测便知其目的,他与右相,不过是想要自己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罢了。
马清对于景帝这话,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那便外放出京,为大周,臣九死不悔!”
马清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说着,景帝沉默了一下:
“又是徐学子猜到的?”
马清一下子卡了词,随后这才一脸无奈的点了点头:
“徐学子说,圣上已经用了臣两次了,短时间怕是无法再用第三次……”
而让他出局最有效的法子,便是外放。
景帝听后,沉默了一下,这才那喃喃道:
“还有三年……”
马清听罢,心中一喜,这话便是圣上将徐学子放在心上了,徐学子帮他多次,他也想要为徐学子做些什么。
徐学子足智多谋,圣上正好却一能谋善断之人,二人相合,实在妙哉!
随后,马清退出了御书房,景帝难得没有去看那些请安折子,反而登上了皇宫之中最高的摘星楼。
百尺高楼,手可摘星。
可如今正值白日,景帝站在顶楼,远远眺望,那是国子监的方向,而那里,有着一颗连帝王都要凝视的明星。
只待,他日冉冉升起。
“德安,去派太医瞧瞧太傅近来如何了?若是旧疾当愈,便快些归朝吧。”
景帝看着远方,如是吩咐了一句。
左相当年随先帝几度征战奔波,又曾单骑三千里,以至于到现在一到冬春交际便双腿刺痛不能行。
而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景帝也想有个人说说话。
翌日,便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景帝特将平南侯请入宫中,不过这一次景帝并未在御书房接见,而是去了皇宫西苑的湖心亭。
春风送暖,幕帘轻荡,御湖之上,烟波浩渺,鸥鹭斜飞,烟绿色的柳丝也在湖中落下了点点涟漪。
平南侯被德安引至亭中之时,便见素来持重端方的圣上一身黄白游银丝藤纹春服,正坐在石几前,见到平南侯方才展眉一笑:
“平南侯来了,坐。”
平南侯微一挑眉,此前这位少年天子在自己面前可无法这般自如,如今倒是出了奇了。
不过平南侯素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这会儿他拾衣坐下,随后便有宫人奉上茶水,平南侯轻抿一口:
“圣上这里的碧螺春总是吃着有些特殊的。”
可满打满算,这是平南侯第二次在景帝这里用茶,上一次还是前往晏南之前。
景帝听了平南侯这话,耳根一热,此前他觉得平南侯就是一块烧红的炭火,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只得暂时冷处理,今日被平南侯这般试探,景帝心里有些尴尬,但也有些庆幸。
庆幸,他这么早便发现了这些事。
随后,景帝看向平南侯,面上带着淡笑:
“平南侯,这茶水吃多了,也就寻常了。”
平南侯不置可否,待一盏茶饮毕,平南侯这才开口道:
“不知圣上对于臣那日所言考虑的如何了?”
景帝示意德安重新倒茶,随后这才垂下眼,淡声道:
“平南侯,抱歉,朕不能答应你这件事。”
平南侯并未如那日那般步步紧逼,今日的他对于景帝难得有了些耐心,这会儿也是用同样平淡的语气道:
“不知是何缘由,还请圣上示下。”
景帝闻言,沉默了一下,这才道:
“朕不愿大周的声誉毁于朕手。”
“圣上不信臣?”
平南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但景帝并未惊慌,只是平静的看着平南侯:
“敢问平南侯以何理由发兵?若师出无名,则士气不佳,届时又需要多少兵将的性命来填?”
平南侯眉头紧皱:
“晏南之事,证据俱全,如何会师出无名?”
“敢问平南侯,证人何在?”
杀完了。
平南侯心中默道,但素来叛国大罪,斩草除根乃是常事,可这会儿,景帝要证人,他还真拿不出来。
“平南侯,对于我大周来说,此事证据确凿,可对于月以国来说,没有抓住他们的命脉,那便是诬陷。
父皇用了近二十年,才稳定了边疆,如今晏南、河西空虚,百姓民不聊生,贸然发兵的胜算有几成,平南侯善兵,也该知道的。”
景帝语重心长的说着,暖风拂来,随着景帝一声声平南侯,平南侯的态度也随之渐渐软化。
“可月以国欺人太甚,若不惩治,圣上便不怕他日其蹬鼻子上脸吗?”
平南侯这话一出,景帝看着远处碧波荡漾的湖水,微微一笑:
“听说,今年驻守月以国边境之人乃是平南侯的侄子,少年人多意气,偶有摩擦也是常事,不是吗?”
景帝这意思,便是不许平南侯出手,而是让雷睿明来做,他虽是雷氏子,可到底现在也不过是无名小卒。
若是胜了,那自然要月以国吐些东西出来。
若是败了……
景帝看了平南侯一眼,垂眸掩住眸中的笑意,平南侯不会允许他败。
平南侯听到这里,深深的看了一眼景帝,他子息单薄,如今圣上愿意给远照一个机会,对于雷家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况且,此番平南侯的爵位才是他最大的收获!
不多时,平南侯起身拱手道:
“既如此,臣便下令将梁氏余孽尽数剿灭,赃款收归国库!”
景帝闻言,却摇了摇头:
“不,既然如此,还请平南侯继续将赃款拖至晏南官吏选定之后,那些本就是民脂民膏,自然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景帝说这话的时候,认真的看着平南侯:
“朕相信,平南侯定然可以将此事做好。”
平南侯会不贪吗?
景帝一点儿也不信,可是与其让安王和右相将其瓜分,景帝更想借平南侯之手,让他二人彻彻底底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平南侯听了景帝这话,心中一凛,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景帝,随后拱手低头道:
“是,臣遵旨!”
平南侯大步离开,湖心亭中,少年天子孤坐其中,静静的凝视着远处自由飞翔的鸥鹭。
平南侯回到府中,直接去了书房,用密语将今日景帝说的两件事交代下去。
只是在说起那批赃款的时候,平南侯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之色,这批赃款并未入库,即便他贪墨入袋,寻常人也轻易不会知晓。
只不过,平南侯想起那个在无数史书诗词中繁荣昌盛的晏南城中,饿殍遍地,哀鸿遍野的一幕,他的呼吸重了重,那冰块一般的脸上,渐渐多了几分坚定。
全部停留原地。
六个字落下,平南侯只觉得自己心中一定,他看着那轻薄的信纸,忍不住摇了摇头。
事涉众多钱财,可却未曾入库,也不知他日自己会被众人如何揣测?
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就这样吧。
平南侯心里不合时宜的浮起少年天子那双没有冕旒遮掩而显得分外澄澈,真诚的眸子。
这样倒也不辜负先帝对自己的昔日之恩了。
而另一边,因为景帝将晏南官员的指派交给二人,是以安王再度登上了右相府的大门。
这一次,右相府的门子都没有以前的受宠若惊,只拿了赏银便引着安王朝明堂走去。
“王爷,我家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您这边请。”
衙门人多眼杂,右相直接点卯离开,安王倒是闻弦声而知雅意,也巴巴跟着过来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右相是在明堂接待安王,倒是比之之前,显得关系亲厚了些许。
安王刚一坐定,右相便让人上了茶水,安王还未喝到口中,便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庐山云雾茶?右相好手段!”
这可是竹青坊的镇馆之宝,可如今竟然成了右相府上的待客茶水,安王心里不是不惊讶的。
右相倒是面色如常,只随意道:
“此茶已经上了数月,再吊着人胃口也是不妥。”
安王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这会儿也只是淡淡一笑:
“茶好,右相的手段也不差。不过,此番梁家之事,你我倒是棋差一招。”
安王想起自己为梁向实准备等种种证据,便忍不住心痛,那可是他累晕了十几个善数艺的官员这才做出来的天衣无缝的铁证!
可结果毛都没有捞到!
这会儿,安王口口声声是你我,可实则看着右相的眼神却带着一丝怨气,若不是右相非要看梁向实使尽手段,哪有那光平县主的事儿?
安王这话一出,右相便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不过安王这次更加无用,右相只是冷哼道:
“那又如何?待他日晏南众氏族的赃款归京,该是本相的,还是本相的!”
安王一听这话就不干了,立刻道:
“若非本王去信引诱,右相以为梁向实会这般轻易归京?倘若梁向实不归京,又如何有此番的晏南大换血之事?”
安王认为自己此次引梁向实归京也是立了大功,顿时就要闹了,可右相更恨安王拿腔作调,否则早就给梁家收拾了。
二人一番掰扯,安王最终还是只能拿原有的三成,但安王也知道自己后头误了事儿,也没有多大的意见。
而就在两人的言谈之间,便将那本可以成为晏南百姓的救命钱粮划入袋中,只待他日赃款归来之日。
将银钱分妥了之后,晏南省的各级官员也该好好划分划分了。
不过如今的晏南已经成了一个空壳,将心腹放在那里,便是半废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是以,两人直接开始谦让起来,若是朝中百官看到这一幕,只怕要以为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呢!
两人你推我,我推你,晏南这个目前可以称得上烫手山芋的“富省”在二人的彼此推诿之间,迟迟没有定下一位官员。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二人说的口干舌燥,齐齐低头喝起茶水,等一盏茶尽,安王这才叹了一口气:
“这次晏南之事必须要寻一能掠阵之人担任巡抚方可,否则若有差池,你我便是大周的罪人。”
右相只抚了抚须,没有接话,安王忍不住道:
“不若,我们等今年的京察大计结束再行选人?”
“本相如今倒是有一合适人选。”
安王的心狠狠一跳, 随后这才急急道:
“那韦肃之在清北省已经窝了这么多年了,右相何必撩拨他?他若不是被先帝提拔的太晚,只怕……”
安王止了声, 韦肃之面冷心黑, 手段更是狠辣, 世人只看到眼前大都督将晏南官场屠尽, 殊不知当初先帝带兵之时, 韦肃之直接坑杀了北渊国不降者一十二万者!
也就是韦肃之如今在清北巡抚的位置上不声不响,这才让众人忘了他昔日的威名赫赫。
安王实在想不通, 右相好端端的为何要招惹他?
“那韦肃之是个疯狗, 难不成你想让他归京?”
右相看向安王,垂眸轻抚袖口:
“十年之期,就在今岁,若无晏南之事,我还要为如何安置他发愁。”
右相这话一出, 安王先是一愣, 随后这才呐呐道:
“是本王疏忽了。这韦肃之要是归京……”
安王忍不住呲了呲牙花子,他真怕要是一言不合, 那家伙半夜提着剑来自己府上和自己谈心!
右相闻言,面色也不大好, 但还是简单道:
“这次晏南之事, 若韦肃之想要镇杀晏南百姓,只怕也不过是扬汤止沸。
那些百姓饿极了, 可是会吃人的,只要他当不好这个晏南巡抚,那……”
右相冷笑了一下,声音淡漠:
“本相有法子让他永远回不来!”
安王听了这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面上也带上了笑容:
“国库空虚,一两月只怕无法发出赈济的银两……”
右相和安王相视一笑,只要这需要焦头烂额的晏南巡抚不是他们的人,他们倒是可以悠闲自在的看这场好戏。
至于那些草民的性命,与他们何干?
“不过,若是韦肃之不愿赴任,或者圣上他想要将其召回……”
右相冷眼看了一眼安王:
“那便需要安王你提前做决定了。你是圣上的亲叔叔,直接指派其为晏南巡抚,谅他也不敢轻易违背!”
“本王?”
安王面色一下子变了:
“不成不成!若是需要本王做这些事,那右相你又要做什么?”
右相眼中闪过一抹利芒,他轻嗅着庐山云雾茶的香气,半晌这才开口道:
“马清。”
安王愣了一下,随后也不由得皱眉沉思起来:
“圣上对此人确实颇为倚重,此番原本刑部的活都被他抢了功,若是让其继续留在圣上身边,只怕会将其养成一个大佞臣啊!”
右相手握刑部,安王不着痕迹的上了一把眼药,右相看在眼里,并未戳破,只是淡淡道:
“那便让他外放即是,六载光阴,这京中焉知会有他立足之地!
安王爷,现下你倒是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是得罪远在清北的韦肃之可怕,还是如今的圣上红人……”
右相喉咙里迸出一阵短暂的笑意,带着些许低哑,可却如雨后洇湿的衣袍,带着浓重的湿冷,让人不由得汗毛炸开。
安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右相让他选的哪里是韦肃之和马清,分明是以后还要不要圣上的偏袒!
他就知道这老东西不怀好意,若无圣上明面上的倚重和偏袒,他拿什么和这老皮平起平坐?!
“哼,你我分头行事即是!”
安王堪破了右相的不怀好意,心里对他更加警惕,只不过如今二人还未分赃,尚还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至于其他巡抚属官、各府县的要员,在右相与安王的一番商议之下,都默契的选了一批在京中默默无闻的官员以及一些今年才过了岁考的监生。
其中,张寒等人赫然在列,因为是突然外放出京,再加上晏南动乱,故而他们直接被提了一官半品,以做贫县县令、县尉。
这道政令险险赶在下一次大朝前,便被右相和安王联手发了出去,哪怕是景帝也无半分回旋之机。
但对于景帝来说,此事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右相和安王看不上的地方和人,景帝看得上,用得着,治大国如烹小鲜,现在正是需要景帝文火慢煨之际。
是以,等到大朝之时,面对右相出尔反尔,直接定下人名的举动,景帝只是默默收紧了袖中的拳头,面色平静:
“一切,右相做主即是。”
右相退下,安王登场:
“方才右相所列官员,皆为我大周栋梁,不过臣以为,还需有一位运筹帷幄,高瞻远瞩之人为巡抚,故而臣已定下如今的清北巡抚韦大人!”
景帝面色未变,安王也直接道:
“调任的政令已经于昨日发往清北省,想来韦大人定然欢喜。”
大周各省自然不同,省与省之间贫富差距决定着巡抚的权利,在此之前,清北省是大周最穷困的省,空有正二品巡抚的品级,在京中也不过领的是从二品的俸禄。
但晏南巡抚便不同了,那才是正儿八经的正二品巡抚,是以此番调任,正经来说,倒也是合情合理。
景帝虽然早就从乐阳侯口中听过徐韶华的推断,可这会儿心里仍觉得十分惋惜。
马清也要外放,韦肃之亦不能归京,若不是那常家暗中带来的人脉,他这个帝王是真的早做孤家寡人了!
眼看右相和安王在朝堂之上,直接以通知的形式草草决定了晏南各级官员的去处,文武百官却都纷纷垂首不敢言。
平南侯皱了皱眉,可见景帝并没有发作的意思,便只是百无聊赖的站了回去。
但随后,右相又慢悠悠道:
“上次朝会之时,圣上言马大人于晏南逆贼案居功甚伟之事,臣亦以为马大人理应嘉奖。”
景帝闻言,心中道了一声“来了”,但随后也只是温声道:
“不知右相有何高见?”
“如今韦巡抚调离清北,正好清北巡抚之位暂缺,马大人功劳不小,可居之。”
右相这话一出,安王一时瞪大了眼,昨日他还揣测右相要怎么安顿马清,可今日右相这话一出,安王都不由得想要拍案叫绝。
马清被封赏之事眼看着是过不去了,可怎么封赏,封赏个什么也要有个章法。
可如今这明升暗降,既合了圣上之意,也将其踢出了京城,实乃一举两得!
景帝听到这里,终于怒了:
“马爱卿此番远行,兢兢业业,为国建功,右相岂能,岂能如此?!”
少年天子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平南侯正要开口,却发现景帝向着他的手指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当下只微一扬眉,便在原地如老僧入定般站定。
而右相听了景帝这话一出,这才觉得终于对味儿了,对于景帝对马清的看重,右相眼中只是闪过一丝轻蔑,随后这才义正言辞道:
“圣上此言差矣,马大人如今到底年轻,若能外放历练些年,磨练心性,他日归京才能更好的为圣上效劳不是?
雏鹰展翅,乳燕学飞,此乃必经之路,臣知道马大人得圣上看重,可正因如此,方才圣上才更要懂得放手才是!”
右相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可景帝对此只是冷哼一声,不点头也不摇头,而身为二人争端中心的马清这会儿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原地。
这就是徐学子说的拉扯,他懂!
整场朝会,因为右相和景帝的争执仿佛蒙上了一层阴云,一旁的安王也不由轻抚胸口,幸好这件得罪人的事儿是右相来做。
否则,他与圣上之间必有裂痕!
但最终,两人还是不欢而散,马清的官职仍未定下,马清整个人面上心事重重,等进了值房,他整个人这才放松的靠坐在一旁的小榻上。
‘也不知圣上与右相要博弈多久,不过,我在京中的任务,也快要结束了。’
马清看着虚空,默默的想着,但与此同时,马清面上还带着一丝淡笑。
那清北省可是徐学子的祖地,只要自己能多多照拂徐学子的家人,以徐学子的本事和重情,马清可不愁来日无法归京。
“啧,右相这次倒是做了一件好事。”
马清之事,景帝是必要与右相好好争一番的,这争得不止是帝王威严,更是人心。
正如右相罔顾法纪,也要帮常府大部分族人脱身一般,景帝纵使明知马清离京是大势所趋,也亦要替马清一争。
马清尚且还能因为景帝和右相的博弈,在京中停留一段时间,倒是张寒一行将要启程。
京城外,十里长亭处,徐韶华穿着一身风信紫绣银竹叶的春衫,正与张寒等人话别。
“此番辛苦徐同窗送我等一趟,经此一别,不知他日可还有相逢之时……”
张寒面带苦涩,他已经为官三月,乐署的差事虽然繁重些,可到底也是京官。
如今骤然外放,虽然据说是大周数一数二的晏南省,可是这些青年都心中惴惴难安。
尤其是想起一部分祖上有基业的同僚看着他们那怜悯的眼神,张寒便心如死灰。
张寒的话,让一众已经为官入仕的青年们纷纷垂头叹息,但下一刻,他们便听到少年轻笑一声,忍不住抬头看去。
温暖的阳光柔柔的落在少年的肩头,映的少年那半张脸也如若透明,越发精致无瑕,那双桃花眼中含着笑意,倒是一时让张寒等人手足无措起来。
“我依稀还记得当初诸君研习云门大卷之时,那份刻苦认真,那时诸君所求不过是一个从八品的官职,如今升了官怎么倒还不开心了?”
徐韶华笑吟吟的看着众人,张寒忍不住道:
“可我等听说晏南如今正值民不聊生之际,此行既险且危,实在不是什么升官之喜。”
张寒说着,语气低落下来,徐韶华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但以我之见,此去对诸君未必是一件坏事。”
徐韶华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一番,纷纷道:
“愿闻其详。”
徐韶华颔首,随后反而问道:
“诸君既觉得京中好,那不知诸君以为在京中高升可容易否?”
“自然,自然是有些艰难的。”
众人倒是诚实,不过他们都是寻常之家出身,如今凭着数月的刻苦,这才勉强在京中有了官职,可到底家底单薄,来日之路未必一片坦途。
“既如此,诸君为何不抬眼看看外面?京中官员,大多讲究底蕴,可对于我等来说,真正的机遇却在京外。”
徐韶华看向众人,直接道:
“张同窗,我记得你喜研读农书,晏南之地,古来肥沃,若有如张大人这样善农的父母官,焉知没有出头之日。
刘同窗,你善乐更善数,你可不要否认,我可曾见你在数艺课上随意便可将数个数字算数心算出来。
赵同窗,你是诸君中最细心的,还曾在寝舍中抓住过盗取私物的侍从,晏南动荡,亦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徐韶华一一将十人的优点点出,众人听的一阵懵,徐同窗口中那位能人真的是自己吗?
可是,徐韶华说的也是他们不曾想到的细节。
等徐韶华一气说完,他一一看过每个人的脸,方才缓声道:
“在京中,诸君的才华或许会被埋没,可在如今的晏南,诸君便是那片沃土之上的树苗,迟早可以长成参天大树,庇护一方百姓。待那时,风光归来,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