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毕,徐韶华深知卫知徵的心情并不似他所表现的那么平静,可却也没有多言什么,只浅淡道:
“卫同窗,请——”
卫知徵点了点头,小嘬一口,品了品:
“不错,徐同窗,你一盏茶这也算是出师了!”
随后,卫知徵吃了一盏,这才起身离去:
“得嘞,走了!你留步。”
徐韶华目送卫知徵离开,他与卫知徵都心知肚明这在二人谈笑间,所定下的常家之事,或许动摇了常家的根基。
以至于,常家的反击……来的如此之快。
卫知徵走的干脆,可等他刚一进门,便看到乐阳侯正持着一把铁鞭,在二门处等着他。
“跟我来。”
乐阳侯只是淡淡的看了卫知徵一眼,仿佛看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
卫知徵也没有半点儿求饶的意思,直接跟了上去,父子二人行至祠堂,乐阳侯冷喝一声:
“逆子,跪下!”
卫知徵一脸无所谓的跪了下去,但他显然跪习惯了,还知道挑着蒲团跪,乐阳侯眼皮子抽搐了一下,质问道:
“你可知错?!”
“不知。谁知道是不是您又想找个借口抽我一顿?”
卫知徵一脸桀骜不驯,乐阳侯差点儿把那铁鞭抡下去,但还是险险止住,冷笑道:
“你可知这两日荣安侯府跟疯了似的在朝堂上胡乱攀咬我卫家?”
“是啊,姓常的在我这儿落不到好有他亲爹出气,您倒好,拿自己儿子撒气,也是好本事!”
卫知徵阴阳怪气的说着,气的乐阳侯直接一鞭子抽了上去。
铁鞭沉,甩过去不及听到风声,却已听到一声重响,卫知徵倒是硬气,只是呼吸一沉,竟是生生忍了下来,唇角溢出一缕血丝,他犹不觉,只是用与乐阳侯分外相似的眼,看着乐阳侯讥笑:
“您再用点儿力,打死我完事儿呗。正好也能给人家常家一个交代,省得辛苦您三番四次这么折腾!”
“放肆!看本侯今日不打死你这个不肖的畜生!”
乐阳侯被卫知徵这话气的直接就要挥鞭而上,一旁的管家直接扑过来拦住:
“侯爷!侯爷!打不得了啊!这铁鞭寻常人哪里受得住两鞭?!这一鞭下去,世子的命就没了!”
“本侯今日不打他,明日荣安侯就要杀他!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祸事?
况且,就连右相今日都来问起本侯,明日,明日我卫氏一脉的子嗣,在朝堂之上,如何立足?!”
乐阳侯猛一甩袖,将管家拂到一旁,管家一个不妨,跌倒在地,但还是抱着乐阳侯的腿:
“只要有世子在,卫家就在啊侯爷!侯爷,要是夫人在,哪里能看得了世子受这般苦楚!”
乐阳侯面色一缓,卫知徵笑了,喉咙咕哝处几个字:
“右相走狗!”
乐阳侯直接暴怒,抄起铁鞭甩了卫知徵三下这才住手,他冷漠道:
“你虽是世子,却害我卫氏一族数年心血毁于一旦,今日你就好好毁在此地给本侯思过!
你们,不许给他送吃送喝,请医问药,没有侯府,没有卫氏,你这个世子,什么都不是!”
乐阳侯说完,直接拂袖离去,管家看着卫知徵鲜血淋漓的后背,颤抖着手,想要触摸却又不敢,只得含泪哽咽:
“世子,您这又是何苦呢?”
卫知徵低着头,一声未吭,管家只得让人取来炭盆,掩好门窗,如今秋凉,祠堂本就阴冷,世子这身子骨如何受得住?
左右,侯爷也不曾说不许点炭盆不是?
卫知徵一动不动,直到祠堂的大门被关上,他的身子被阴影拢住,他这才一个摇晃,一口鲜血直接喷出,随后轰然倾倒!
明明炭盆放的离他并不远,可是……他还是觉得好冷。
可是,也已经习惯了。
没有娘的孩子,哪怕是在痛苦中百般挣扎,也依旧没有一丝慰藉之处。
与此同时,管家匆匆跟上了乐阳侯的脚步,脸上的泪痕都被风吹干了,他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乐阳侯的脚步。
等进了书房,乐阳侯才如同触电一般,直接将那铁鞭丢到一旁,他深吸了两口气,坐在的一旁的交椅上,看着管家那副哀戚的模样,皱眉道:
“行了!本侯用了几分力气心里有数,最多让那小子吃些苦头,你不必替他打抱不平,在本侯面前做这般模样!”
管家擦了擦眼睛,只道:
“世子虽与侯爷血缘父子,却也经不起这样百般折磨,若是真有一日,父子反目,旁人不说,夫人在九泉之下,只怕魂魄难宁啊……”
“住口!那逆子又何曾对本侯有一丝敬意?!”
乐阳侯烦躁的按了按眉心,端起一旁的茶水闷了一口,可却是凉茶入口,让他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强咽下去,这才冷着脸道:
“右相势大,此番连安王世子都被人抓了把柄,现如今,据说那块作为证物的玉佩只有那小子曾在一月前的聚会中与安王世子相处过一段时间,侥幸见过,你觉得他能去做这个证人吗?”
这是右相与安王的博弈,人牵扯进去,都是要命的!
乐阳侯靠坐在交椅上,看着虚空,喃喃道:
“周党盘根错节,如今连常家都已经倒向他,勋贵之中,唯我卫家还在撑着,可又能撑多久?”
乐阳侯只说了两句,便不再多说,管家知道,这就是乐阳侯的解释,当下也不在多言,只是又抬袖拭了拭眼角。
卫家发生的一切,徐韶华暂且不知,只是等卫知徵离开后,他一时心绪难宁,遂也告了假。
一出国子监的大门,徐韶华便敏锐的察觉到自己身后多了几条尾巴,里头有两人步履轻盈,显然是练家子。
如今满京城知道自己会武的,也就是俩世子,而能派人跟踪他的,怕是只有常齐昀了。
徐韶华也不急着甩开尾巴,反而带着他们在京城最大的茶楼听起说书来。
徐韶华去了没多久,说书人撂下一句“下回分晓”,随后便等起了赏,众人也说起了闲话:
“前两日上头可有大动静了,啧,青天白日的,连安王世子都被人从楼里带走了!”
“也不知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连安王世子都敢告?”
“听说,是刑部一位给事中大人。说是安王世子此前游学之地有一学子在寺里被杀,杀人者正是安王世子救下并且留在那处寺里的人。”
许青云之事,在京中也在寻常人口中也是风靡一时,毕竟他身为右相的人,还能在右相亲自派人去捞他,连那人一道折了。
也算是个‘人才’了!
是以这人这话一出,懂得人立刻会意,这是右相迟来的报复,随即便道:
“那安王爷竟也能坐视?”
“就是啊,安王爷对世子可是疼爱有加,怎么能不替世子走动一二?”
“呐,现在安王说安王世子留给那人作为信物的玉佩,一月前安王世子还曾带过,当时安王世子还曾与乐阳侯世子说过一阵话,就等着乐阳侯世子上堂作证了!”
徐韶华听到这里,掌心翻出一粒碎银,放在桌上,便起身离去。
而跟着徐韶华的一行人不知这少年这般是何缘由,见他离开,忙也跟了上去。
可是却没想到,他们眼看着那少年的身影近在眼前,可下一刻便觉得秋风一起,那少年单薄的身影也仿佛被风吹着渐渐远了。
起初,一行人还有些顾忌,只敢悄悄的跟,可等到了后来,哪里来得及管什么暴露不暴露,恨不得长了四条腿去追,可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
“真他娘的邪门!这到底是哪门子读书人!!”
徐韶华不管身后之人如何的悲愤,方才他听了那么一段后,大概知道为何卫知徵今日会被乐阳侯急急召回了。
这事儿说来也与自己有关,可是徐韶华也没有想到,安王竟然还真的就往这个坑里跳了。
甭管那玉佩怎么来的,难道不该是谁主张谁举证吗?谁能证明那玉佩是安王世子亲手交给那人,而非那人盗走?
玉佩制作的工艺,时间,纹饰每年也都会略有改变,要查的不应该是这块玉佩怎么失踪吗?
安王竟然真的单纯的应下了玉佩的事儿,还为了洗刷玉佩清白,连卫知徵都拉下水……
徐韶华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也不由得怀疑当初那下套之人故意借着安王世子的手在泰安府安插人手,是不是就是知道安王的本性使然。
徐韶华摇了摇头,将自己脑中有些不敬的念头甩了出去,却想起资料中,卫知徵与乐阳侯那不甚和睦的关系,面色一沉。
右相与安王之争近在眼前,无论是谁沾染了一方,都必然得罪另一方。
而乐阳侯此前在朝中名声不显,但乐阳侯一脉也算是小有势力,属于暗自潜伏的。
现在这一股势力陡然被牵扯下场,以乐阳侯的能力……最好的办法,是让卫知徵无法见人。
徐韶华想到这里,袖中的手指不由摩挲了一下,随后叹了一口气。
若是之前那个暗搓搓想要借着常齐昀的手,收服自己的卫知徵,徐韶华坑他这一把也算他不冤。
可是,这几日与卫知徵相处下来,徐韶华倒是渐渐消除了心里的芥蒂。
是夜,卫知徵昏了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祠堂依旧空无一人,唯有炭盆还在燃烧着,卫知徵昏迷时无意识的蹭了过去,差点被烧卷了头发。
卫知徵是快晌午的时候被叫回来的,现在已是夜里,算起来他已经有两顿没有吃了,这会儿又渴又饿,整个人狼狈的蜷缩在一旁。
忽而,卫知徵闻到了一股香味,随后便见那窗户不知怎的被撬开了一条缝儿,下一刻,一个人影便直接闪了进来。
卫知徵直接瞪圆了一双眼:
“大胆贼……唔,好吃,是醉香楼的茯苓糕?”
卫知徵嚼巴嚼巴,随后忽而觉得眼前一亮,徐韶华随手点了一盏油灯,等油灯凑过来,看到卫知徵一身狼狈的模样,徐韶华不由得皱了皱眉:
“一晌不见,怎么就弄成这幅样子了?”
乐阳侯也太着急了吧?
“惹我爹他爹不高兴了呗?”
“令尊的爹?”
徐韶华一脸奇怪,他记得乐阳侯上头那位老太爷已经驾鹤西去了呀。
“常家呗,还有常家背后的右相,我爹一听右相问责,那是恨不得把我打死交差呐!”
卫知徵爬起来,坐在蒲团上大吃大嚼,狼狈中还带着一丝优雅,忽然,卫知徵猛的锤了两下胸口,这才舒了一口气:
“那什么,徐同窗,你来都来了,再给你弄点儿水呗,好几个时辰没喝了。”
卫知徵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可怜兮兮的味道,徐韶华看了一眼卫知徵一身破烂秋衫,嘴唇被冻的发青的模样,点了点头:
“等着。”
徐韶华来的有些晚,他并不知卫知徵在何处,只能一个屋顶一个屋顶的找,倒是这厨房十分好找。
不多时,徐韶华便给卫知徵带了一碗热腾腾的稠粥过来,还有一筒开水,卫知徵见了都不由道一句周到。
徐韶华听了卫知徵的夸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卫知徵吃完后,这才取出了一瓶金疮药:
“要吗?”
卫知徵接过徐韶华的金疮药,掂了掂,没忍住道:
“徐同窗,你这是有备而来啊?”
随后,不等徐韶华回答,卫知徵便恹恹道:
“啧,现在连个认识我不过一月之人,都知道我爹是个想弄死我的了。”
第105章
徐韶华听了卫知徵这话, 抿了抿唇,还是简单说了一下今日在茶楼里的见闻,卫知徵听后, 微微怔神, 但还是一脸怪异的看向徐韶华,笑着道:
“徐同窗,你莫不是想要告诉我, 我爹现在所做的这一切, 都是为了我好吧?”
卫知徵不屑的撇了撇嘴:
“我可以苟且偷生, 可是他配让我为他苟且吗?我们这样的人家, 有的是法子弄出点儿生了重病的脉象, 他今日这样,不过就是为求稳妥罢了!
在卫家和我之间, 他永远选择卫家。在我娘和卫家之间, 他仍旧如此,狗改不了吃屎罢了!”
卫知徵这话可以称得上粗鄙了,这还是徐韶华与卫知徵相识这么久,头一次听卫知徵这般说话,他一时无言。
而卫知徵一通发泄之后, 这才将金疮药放在一旁, 看向徐韶华:
“徐同窗,伤在背后, 劳你帮帮我。”
“自无不可。”
徐韶华微微颔首,卫知徵遂宽衣解带, 可他身上的血早就凝固, 这会儿褪衣之时,只脱了一层, 便已经疼出了一身冷汗,徐韶华只得建议道:
“卫同窗,要我将你打晕上药吗?”
卫知徵一噎,但他也知道这是唯一能让自己减轻痛苦的法子,遂点了点头:
“也……”
卫知徵话没有说完,徐韶华见他有同意之意,直接一个手刀砍过去,卫知徵径直晕倒,徐韶华三下五除二为卫知徵将身上数层衣裳脱了下来,而等到最贴肤的里衣,那才是最艰难的。
这里衣已经有一半被血糊的不能看了,哪怕是脱下,徐韶华还是想办法将随身带着的匕首用火烧过,这才敢将皮肉黏连之处切开。
若是这样的伤势一直得不到治愈,只怕夜里要起了高热,而高热,在如今的医疗条件之下,是要命的!
也不知,那是否是乐阳侯想要的效果。
徐韶华皱了皱眉,将两个蒲团拼起来,让卫知徵半伏上去,上了药,这才用顺手带来的纱布将伤口包扎好,等忙完,也已经是两刻钟后了。
而彼时,卫知徵的睫毛轻轻颤动,显然也有苏醒的征兆。
徐韶华将其余的衣裳披在卫知徵的肩上,这才起身去给炭盆添了炭,乐阳侯府的银霜炭很是耐烧,但这会儿也已经不够温暖了。
幸好角房有备用的,等徐韶华添了炭,正拨动着火焰更旺的时候,卫知徵这才悠悠转醒。
祠堂里只有两个蒲团,卫知徵到底也是个成年男子,这会儿半伏在上面,姿势很是难受。
胸口勒着的纱布也有些过于紧绷,身上衣裳也只是被随意披盖着,可他倒是不觉得冷。
卫知徵不禁抬眸看去,便见一旁的炭盆旁,少年正薄唇紧抿着,那白皙的手指间,是一根漆黑丑陋的烧火棍,倒是越发显得少年指如暖玉,不似该做这等粗活的人。
“徐同窗。”
徐韶华端起放在炭盆旁的那筒水,递给卫知徵:
“先喝口水吧。”
卫知徵声音微哑的谢过,喝了两口温水,这才慢吞吞的穿好衣服,挪到徐韶华身旁坐着烤火。
虽然……他并不觉得冷,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少年的身边,会更暖一些。
徐韶华这会儿是席地而坐,见卫知徵凑过来也没有说什么,如今秋意渐浓,夜凉如水,这偌大的祠堂只有这么一个炭盆,且卫知徵又失了那么多的血,怕冷也是理所应当的。
卫知徵定定的看了一阵炭盆,半晌,他才轻笑出声:
“这么多年了,我跪了一十三年的祠堂,还是头一次有人陪我。”
“听起来,我似乎应该荣幸?”
徐韶华看了一眼卫知徵那有些发白的面色,又拨了拨炭火,卫知徵却摇了摇头,盯着徐韶华的侧脸,头一次认真道:
“该荣幸的人,应当是我才对。”
卫知徵说着,轻轻的靠在了徐韶华的肩膀上,喃喃道:
“徐同窗,借,借我靠一下,我有些累……”
徐韶华正听着声儿,就觉得肩膀一沉,他立刻抬手去探了卫知徵的额头,滚烫至极!
徐韶华只得将卫知徵先放在蒲团之上,当下也顾忌不得会不会被人发现行踪,他直接去角房取了两床被子,一铺一盖。
没多久,卫知徵便发起抖来,哪怕盖着被子,仍不住叫冷,徐韶华用湿帕子为他降温,却冷不丁被他抓住了手,嘴里还不住的唤着“娘”。
被迫当娘的徐韶华,也只是沉默一瞬,便听之任之了。
现在的卫知徵,总是让他想到曾经的自己。
那个即便被嫌弃,被厌恶,也依旧笨拙的想要得到母亲关心的自己。
天赋异禀不是他的错,可却是会让寻常人感到冒犯畏惧,哪怕是他的生身父母。
出于微妙的共情心理,徐韶华在卫知徵身旁坐了一夜,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卫知徵的烧才退了下去,睡的也越发安稳了。
徐韶华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卫知徵就这么睡着,他将一筒水放在卫知徵身旁,趁着天未大亮,悄悄离去。
徐韶华总觉得自己来了京城之后,道德底线有所下滑,这种翻墙的事儿做的是越来越多了。
不过,安王试图让卫知徵作证之事,似乎被乐阳侯断了念想,接下来,他又会怎么做呢?
徐韶华带着一身的雾气,回了宅子,大用一见徐韶华回来,先是一喜,可又反应过来现在是国子监进学的时候,郎君此时回来,莫不是在国子监受了什么委屈?
大用的脸上不藏事儿,徐韶华见状笑着宽慰了一句,说自己是出来探望同窗,大用这才放下心。
之后,大用便直接引着徐韶华去了库房,将景帝送来的茶叶、金银瓜子等物指给徐韶华看。
那东西送的都是贵重又不易被发现的,只金银瓜子便各有一匣子,整体价值与那日常齐昀拿出的箱子价值相差不大。
更不必提那作为贡品的碧螺春,便是寻常官员之家,也不多见。
徐韶华一时有些惊讶,难道这年头,当圣上的给臣子操心都操到这地步了吗?
随后,大用见徐韶华面色疲惫,忙让徐韶华先去歇着,但徐韶华也没有入睡,而是伏案写起拜贴。
而他要拜见的,正是乐阳侯府。
等徐韶华写完,大用也提着徐韶华喜欢的馄饨和肉饼回来了,徐韶华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看来自己喜欢之物,还真是深入大用之心。
徐韶华也并未多说什么,只请大用将拜贴送到乐阳侯府,这才开始用餐。
今日的肉饼中有少量肉馅儿,以及近日朝堂中的一些琐事,似乎是写的急,连笔墨都有勾连之处。
但徐韶华也因此对于玉佩之事更加了解,原来这次安王盯上卫家并非无意为之,而是为了与右相打擂台。
安王府。
靶场上,安王面色微冷的站在一棵文冠果树下,手持一把黑铁弓,将弓弦拉满:
“姓周的借着常家的手,把他那爪子都伸到本王的户部来了,常家,呵,这些被先帝撸了一遍的勋贵,到现在还是贼心不死!”
幕僚闻言,只是抚了抚须,笑道:
“常家虽然有用,可实在蠢顿,若非王爷要给他们个教训,他们焉能这般顺利的把人安插在户部?他们不知见好就收,反而养大了胃口。”
“嗖——”
一声急促的利箭破空的声音响起,安王看也不看,却已是正中红心。
随后,安王又抽出一箭,淡淡道:
“养大胃口的,不是常家,是姓周的。他以为拿捏着善儿的事儿,便能让本王心甘情愿的将户部拱手相让……他倒是高看了自己,低看了本王!”
又是一箭射出,箭羽在草靶上不住颤抖,应是入木三分!
“彩!”
一旁的幕僚见状,忍不住喝彩,安王今日状态不错,心情也不错,随后又慢悠悠的抽出一支箭,只是这次的箭,对准的是文冠果树上,一颗已经发干的文冠果。
文冠果因其成熟后开裂的果形与文官帽颇为相似而得名,安王这会儿眯了眯眼,一支利箭飞射而出,直将那颗文冠果击的粉碎,这才放下手臂,将长弓丢给一旁的侍从:
“且看卫家如何选吧,不过,以乐阳侯的性子,他十有八九都会躲着本王。”
安王淡淡的说着,随后在侍从奉来的铜盆中净手,柔软的锦帕在他的双手间若隐若现,便见安王那唇间勾起一抹冷笑:
“常家已经下场,卫家还妄想独善其身,也要看本王答应不答应!”
显然,继右相盯上勋贵这块肥肉后,安王也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不过,右相给自己儿子拉了一门亲事,而安王则是直接从自己儿子的清白证人中,定下了卫家。
由不得卫家不做!
“可,若是如此,世子怕是要吃些苦头了。大都督性子严苛,便是咱们想要打点一二都不允,若是卫家不愿作证……”
安王看了一眼幕僚,淡淡道:
“卫家愿不愿意不重要,本王点了他的名,姓周的便容不得他们,除非卫见桥敢直接向姓周的投诚,可是,他敢吗?
这事儿暂且不提,这次善儿的玉佩是如何从府里丢失的,可曾查出什么?”
“王爷记性好,一月前见世子带过,故而我让人查起来也省事儿不少。
半月前,府里放了一批签了长契的下人,大部分都在京城住着,只有那么一位奔着山阴去了。”
“你确定他去的是山阴?”
安王“啪”的一下子将帕子丢到铜盆里,溅起的水花浇了侍从一脸,可他却一动都不敢动,安王更是狞笑道:
“好!好!好!好一个右相!本王真是小看你了!你的爪子何止伸到了户部,那是连本王的身边都敢来啊!”
幕僚这会儿也是噤若寒蝉,此事他只用了两日便查出来了,可之所以今日才说,也只是看王爷今日心情好罢了。
但没想到,还是让王爷气的够呛。
“这一次,这个证,卫家不做也得做!哪怕那卫知徵残了,瘫了,只要能喘口气,也要给本王抬到刑部作证!”
安王厉声下令,随后立刻便有人去办。
而另一边,徐韶华用完饭,小憩了一会儿,便洗了把脸,准备朝乐阳侯府而去。
若是这次他不曾猜错,卫家无论如何也都避不开了,卫知徵那顿打,也是白挨了。
安王哪里是不知玉佩的猫腻,那是借着玉佩之事,拉更多人下水,借着右相的手,为自己壮声势呢!
也不知右相若是知道安王的打算,又会如何?
不过,到现在为止,安王都在全心全意的和右相相斗,难不成……越十三是右相的人?
徐韶华脑中浮起这个猜想后,不由得睁开了眼,眼中难得的不解。
右相明明大权在握,又为何与江湖势力勾结,并且对凌兄屡次下手?
不过,如今徐韶华还未见过右相一面,更未与其打过一次交道,只能暂且先观望了。
徐韶华按了按眉心,将方才的种种猜想抛之脑后,忽而觉得马车一顿,原来已至乐阳侯府。
不过,徐韶华上门之时,吃了闭门羹,那门子虽然有礼客气,可话中的意思却是世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徐韶华照看了卫知徵一夜,哪里不知道卫知徵如今的情况,可他今日为的可不止见卫知徵。
当下,徐韶华只好脾气的笑了笑:
“小哥不妨再去通报一声,我与卫同窗相交甚笃,他一定愿意见我。”
随后,徐韶华将几颗金瓜子放入门子手中,门子登时便看直了眼,这金银瓜子虽然权贵赏人之物,可是这成色却大有不同。
便是他们乐阳侯府如今赏人用的金瓜子,也不及这位小郎君手中的金瓜子晶亮!
再看这小郎君的品貌,似乎更能说明他来历不凡,门子当下便慎重了起来,请徐韶华稍后片刻,他则重新进去禀报。
而此时,乐阳侯府内,卫知徵因为一场高热昏昏沉沉,还是管家发现了卫知徵的昏睡,他对于卫知徵身上的包扎和铺盖都未多置喙,瞒着乐阳侯将此事压了下来。
毕竟,他掌管乐阳侯府这么多年,什么东西是侯府的,什么东西不是侯府的,他都心中有数。
可是,那是唯一一个帮了他家世子之人,何必让侯爷给人家平添烦恼?
而乐阳侯也在得知卫知徵高热昏迷后,终于大发慈悲的让人去请了大夫。
“侯爷,药喂不进去!世子的药根本喂不进去啊!”
没过多久,管家便一脸急色的冲进书房,乐阳侯面色一变,冷冷道:
“这个逆子,他是不想要这条命了?!”
“那铁鞭便是习武之人都受不过三鞭,可昨日侯爷却对世子打了四鞭,一夜不饮不食,无医无药……
我去时,世子脸都是凉的,也不知在祠堂里昏了多久。这哪里是世子不想要命,分明就是……”
侯爷您想要世子的命!
管家不敢僭越,是以最后这句话没有说出口,可即使如此,乐阳侯还是听了出来,他忍不住瞪了管家一眼:
“你素来护他,当真那么听本侯的话?”
管家苦笑一声:
“我不过是您的仆人,哪里敢违令?至多,让人给世子送了一个炭盆罢了。”
管家的话,让乐阳侯面色一时青,一时白,半晌,乐阳侯袍袖一甩:
“跟上!”
管家见乐阳侯终于愿意去瞧世子一眼,当下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而等乐阳侯到了卫知徵的屋子时,一股子苦药味儿扑面而来,素来好洁的乐阳侯难得没有嫌弃,而是走过去,看着卫知徵,居高临下道:
“明乐,本侯来了,你快些喝了药吧,乐阳侯府不能没有你。”
卫知徵只是发出几声呓语,若是他这会儿清醒着,怕是又要说什么不敬之言。
乐阳侯看着卫知徵一动不动的模样,皱了皱眉,走过去几步,拾起衣摆,坐在卫知徵的床边:
“取药来。”
管家将一碗温热的汤药奉上,乐阳侯吹了吹,将汤勺抵到卫知徵的唇边,低低道:
“明乐,爹来了,吃药吧。”
褐色的药汁顺着卫知徵的唇边滑过,没入织锦缎的竹纹枕中,留下一滩丑陋的痕迹。
“侯爷,没有用的,咱们把能用的法子都用了,世子除了唤了几声娘外,便,便都是这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