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高风亮节,心怀大义,屈居贱籍实在委屈,朕特赐安家子孙三代可科举入仕,若有能改换门庭者,是安家的福气!’
而上一辈的安父不是个读书的料,只得回到老家重操旧业,直到安望飞的出生。
“当初,我爹便是看中‘许氏学堂’在外的声名,这才送我来此。我知道我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我想好好读书,考上功名,不负我爷爷,我爹的一番苦心。”
“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么难!真的好难啊!他们都欺负我,他们知道我是商户子,羞辱我,挖苦我,讥讽我……”
安望飞缓缓垂下头,声音艰涩:
“我忍了又忍,避了又避,可是,最后换来的却是他们的变本加厉。”
“那安同窗便未曾告知先生吗?”
“当然有!”
安望飞急急的抬起头,复又垂头丧气起来:
“可是,刘先生说,那是大家与我玩闹,让我不必放在心上……”
安望飞如是说着,可是满目尽是凄楚不安。
徐韶华听了安望飞的话,换了一个动作倚着墙,环着的双臂上,指尖轻点两下,却不由思索起来。
“许氏学堂”并不大,其中也不过两位先生,刘先生主管甲班兼课乙班,文先生主管乙班兼课甲班。
而刘先生素来在乙班温良和善,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说出这么不负责的话的人。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徐韶华略一沉思,又看向安望飞:
“那令尊呢?令尊对此事可知道?”
安望飞沉默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我爹对我寄予厚望,我,我不想让我爹操心了。”
“上次我遇到安同窗被他们欺凌的时候,隐约听到他们似乎在向安同窗索要什么……”
徐韶华听了安望飞的话后,又继续问道。
“他们,想要我安家的传家宝玉!”
安望飞几乎咬牙切齿的说着:
“以前他们偶尔会向我索要吃食、财物等,我想着息事宁人,且他们都是许家子弟,故而便……便都给他们了。”
安望飞说到这里,都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抬起头看着徐韶华:
“幸而蒙徐同窗不弃,还请徐同窗帮我!”
安望飞一错不错的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矮一头的少年,他就那样斜倚着青砖墙,阳光从他的发顶洒落下来,温柔极了。
明明,他的身量不足于自己。
明明,他的年龄也弱于自己。
可或许从当初少年风轻云淡的一句话便将自己救起时,安望飞心里便已经笃定少年可以救他于水火了。
而徐韶华听完了安望飞这话,沉吟了许久,这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麻烦。”
安望飞有些茫然的看着徐韶华,徐韶华又继续道:
“不过,此事也不是无法解决的,但安同窗可得跟我说实话。”
徐韶华似笑非笑的看着安望飞:
“当初,真的是令尊看重许氏学堂的名声才让安同窗来此入学的吗?安同窗……究竟是如何进入许氏学堂的?”
安望飞听了徐韶华这话,瞳孔颤了颤,对上少年那的目光,他低下头,声若蚊呐道:
“徐同窗明察秋毫,是,是当初十里八乡无一名先生愿意给我授课,我爹多方打听,将一副前朝大家的字画赠给了刘先生,这才,这才……”
自古商户子不得入仕,他得蒙圣恩,可却无法拦住那些清高之士的异样目光。
而当初,安家虽然献上了全部家产,可是积累的古董字画却是无法变现,等他们回到老家时便也带了回来。
安父打听到了刘先生的喜好之后,翻遍珍藏,投其所好,这才为安望飞谋得一个入学的机会。
徐韶华唇角弯了弯,果然如此。
安望飞冷不防看到少年唇角的笑容,一头雾水道:
“徐同窗,能知道此事的人,不过五指之数,你是如何知道的?”
徐韶华看了一眼安望飞,笑了笑:
“这并不难推测,安同窗且在甲班放眼望去,可还有除你以外的异姓之人?”
安望飞懵了一下,但仔细一想,好像真的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异姓之人。
徐韶华站直了身子,将衣服上蹭到的灰尘拂去:
“甲班的主管先生是刘先生,若是刘先生真的只是把安同窗你当成一个普通求学的学子,他大可不必将你安排在排外霸道的甲班中。”
徐韶华说到这里,顿了顿:
“对了,不知安同窗可还记得刘先生染病告假前可曾对你说过什么吗?”
刘先生特意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下面,只怕是另有所求。
而刘先生多日未来,他是真的病了吗?
“或者说,刘先生可曾对你有所求?”
安望飞原本因为自己仅剩的那块遮羞布在徐韶华的眼皮子下面扯开而尴尬难言,可等听到徐韶华之后的话,他不由身体一僵。
无他,刘先生早在秋假之前,还真的特意关怀过他在甲班过的如何,而彼时的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向刘先生说起自己被欺凌之事。
但刘先生听罢后,却只是一笑置之,让他包容些同窗玩闹,也彻底让安望飞那颗想要求助的心死了。
至于刘先生当初可有说什么其他的……
安望飞记性不错,这也是安父会把厚望寄托在他身上的原因,不多时,安望飞便有些犹豫道:
“那日,刘先生似乎提起……他案头的砚台不小心摔坏了。”
而安望飞家里,真的有一方古砚!
安望飞当时并未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可是今日将二者对照起来,这未尝不是当初刘先生的暗示呢?
安望飞只觉得自己这个念头荒谬无比,那可是他的先生啊!
他打心眼尊敬的先生!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徐韶华垂下眼帘,语气轻飘飘道:
“说起来,刘先生这一病,也病的够久的了,也该痊愈了。”
徐韶华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低,几乎只在安望飞的耳边回响,可是安望飞本就绷紧的神经还是下意识的跳了跳。
安望飞咽了咽口水:
“那徐同窗的意思是……”
徐韶华看着安望飞那因为不知所措而无处安放的眼神,笑了笑:
“安同窗且附耳过来。”
二人低语一番后,明明秋高气爽的天气,安望飞整个人却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完全无法想象,眼前的少年是如何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中推敲出那些他早就忽略的一干二净的蛛丝马迹!
但也正是因为,安望飞心里的天平也已经开始倾斜。
徐韶华简单和安望飞说了几句话后,便与安望飞别过:
“接下来的几日,安同窗若是落单便可待在膳堂,我观那些许家子弟还是有所顾忌的,其他的一切等刘先生回到学堂在做打算。”
“好。”
徐韶华叮嘱完后,便抬步离开了。
安望飞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却不由有些微微出神,其实,他并不愿意去膳堂,他带来的点心已经足以果腹。
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意在人堆里活动,他总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用鄙夷的眼神看着。
却没想到,这件他一直藏在心底的事,少年也能想到,还特意叮嘱他。
清风拂过,安望飞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他这一次好像真的找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刘先生是在三日后复课的,而在学堂里,安望飞看到刘先生那张白面微须的脸时,整个人身上已经不自觉的起了一层白毛汗。
而刘先生此刻也正目光随意的在下首扫过,他的目光很是温和,可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眸色分外深沉。
仿佛,是兽类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
“诸君晨安。”
刘先生噙着淡笑,坐在上首的桌案前,手持一把白羽扇,一袭青衫,端的是温润如玉,端方君子。
“先生晨安。”
诸学子齐声回道,刘先生简单说了两句,便让众人开始诵读经书,而他的目光却依旧在人群里游移。
直到,他看到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埋到桌子底下的安望飞。
安望飞还是以前那副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子的模样,这些日子也不知他可安好?
刘先生唇角笑意加深,却没有多言。
殊不知,安望飞这会儿借着吟诵的时间拼命的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也不知是否是他的心理因素,他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安望飞缓缓地,轻轻地抬起头,下一刻,他与刘先生的目光相交,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僵直在了原地。
不知时几息,他才终于装作不经意的挪开了目光。
整个早课显得分外的煎熬,好容易熬到钟声响起,刘先生叫了散课,课室内的气氛陡然一轻。
与此同时,安望飞已经下意识的紧张起来了。
鉴于这几日他都是在热闹的膳堂里避过甲班那些许氏子弟的欺凌,是以他前往膳堂的路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这会儿,刘先生还没有走,可是一些学子看着安望飞的眼神已经开始不对起来。
安望飞下意识的攥紧的手中的书,忽而听到上首传来一阵让他心头陡然一轻的声音。
“安望飞,你随我来。”
刘先生一句话便将那些困扰安望飞许久的觊觎恶劣的眼神挡了下去,刘先生看着安望飞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轻轻摇了摇扇子。
安望飞跟上了刘先生的步子,头一次无畏无惧般在课室的正中间走了过去。
可实际上安望飞的脑子昏昏沉沉,就连刘先生时不时撇过来的眼神都让他浑身僵硬。
师生二人在刘先生的房间一坐一站,刘先生仔细的问了安望飞的近况,似乎很是担心他的样子。
等听到安望飞说一切都好的时候,刘先生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但随后只是温和的说了句“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安望飞自觉时机合适,终于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话:
“对,对了,刘先生,此前听您说您的砚台摔坏了,我家里正好有一方前朝慕熙丞亲手雕刻的古砚,您可喜欢?”
安望飞一面说着,一面小心翼翼的看想刘先生,而刘先生听了安望飞的话,打着扇子的动作一顿,这才淡笑道:
“若是你孝敬先生的,先生岂能辜负你的美意?”
而随着刘先生话音落下,安望飞心里狠狠一沉。
随后,他竟敏锐的察觉到刘先生的态度变得亲近了起来,不光如此,刘先生甚至将书童为他提来的饭菜也都分了安望飞一半。
这一瞬间,倒是师生相得。
等用过了饭,安望飞这才起身告辞,只是等走出门后,安望飞下意识回头看去。
秋日午后的阳光并不炙热,可在它的映照下,屋内器具的阴影如流淌的黑水一般,缓慢爬行,仿佛浸染了整个屋子。
而刘先生正在其中安坐。
安望飞僵硬背脊走到刘先生看不到的地方,拔腿就跑,好容易等他看到膳堂时,正好看到徐韶华正在外头与他那小侄子说笑。
安望飞咽了咽口水,又揉了揉脸,这才走上前去。
“徐同窗。”
安望飞看到徐韶华的那一刻,原本狂跳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渐渐慢下脚步,冲着徐韶华拱了拱手。
“安同窗。”
徐韶华还了一礼,二人便如同偶遇那般,对视了一眼,打个招呼便就此分别。
只不过,在与徐韶华擦肩而过的同时,安望飞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面上的神情似笑却悲。
等安望飞离开后,徐宥齐看着他的背影还有些疑惑:
“安同窗这是怎么了?他好像不太好……”
徐宥齐记得安望飞,记得这个曾经用一包枣子糕让一家人重归和乐的同窗,可是方才看他面上笑着,他却觉得他似乎很难过。
徐韶华听了这话,看了徐宥齐一眼,倒是有些讶异,没想到小侄儿对人的情绪倒是敏感。
随后,徐韶华只是揉了揉徐宥齐的脑袋:
“许是,安同窗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徐韶华轻轻的说着,却如同叹息一般。
他与安望飞约好,若是刘先生当真应下砚台之事,那么他们就可以着手下一步了。
而今日,从他听闻刘先生回来的那一刻,便特地在膳堂外等候,倒是没想到……刘先生他倒是性急。
徐韶华如是想着,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那我们要帮安同窗吗?”
徐宥齐如是说着,下一刻立马又道:
“叔叔,我不是想要安同窗的谢礼,我只是……”
徐宥齐皱着小脸,似乎想要解释一下,可见此前徐韶华的话他到底是记到心里了。
“我只是有些担心他。”
徐韶华闻言一笑,低声道:
“我知道齐哥儿的意思,不过,此事可急不得。”
徐宥齐闻言猛的抬起头看向徐韶华,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
难道……叔叔他知道什么吗?
徐韶华但笑不语,倒是让徐宥齐心里猫抓似的痒,可是看着叔叔不过片刻脸上笑意淡去,宛如谁欠了他万两银子的模样,徐宥齐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都说女儿家善变,可叔叔亦不遑多让呢!
叔侄二人回到了学堂,徐韶华一屁股坐在书桌前,随后便将临走前看了一半的《书》经继续拿起来翻看。
只不过,徐韶华的动作实在太快,每页不过十息便匆匆而过,让人一时都不知他是在看书还是翻书了。
这本《书》经乃是徐韶华借阅前桌学子的。
大周的县试虽然不难,可却要求学子对四书经书的内容做到通且明。
但在此之前,最重要也是最现实的一个问题,便是这四书五经的购买费用。
夫子手里会有一套完整的四书五经,一般用于授课之用,轻易不会借出。
除此之外,便是学堂的学子相互借阅了,你买一本《春秋》我买一本《易》经,在夫子上课前抄录一篇,如此方可省一大笔钱。
而这,才是贫寒学子们的日常。
徐韶华和徐宥齐二人手里倒是有一本《礼》经,是因为当时学堂里刚好缺一本《礼》经,他二人购置了《礼》经这才得以入了学堂。
一旁的徐宥齐声音洪亮的背了一会儿书后,便发现自家叔叔那信手翻书的模样,小包子脸不由一皱:
“叔叔,叔叔……”
徐韶华闻声抬起了头,只是面上的表情并不和善,他方才正沉浸其中记忆,疯狂头脑风暴,脑仁儿已经有些隐隐作痛却冷不防被人打扰。
他实在是做不出一个好脸色来!
“何事?”
徐宥齐被徐韶华那冷淡的面色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曾经被叔叔厌恶的时候了。
徐韶华看着徐宥齐跟兔子似的瑟缩模样,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怎么不说话?我还能吃了你?”
徐宥齐见徐韶华语气虽然冷淡,但还有几分玩笑之意,这才敢大着胆子道:
“叔叔,一会儿文先生就要来了,你,你还是认真点儿诵书吧。”
徐韶华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诵书,那种最消耗体力的活计,哪里有他墨记下来来的快?
他生而过目不忘,吟诵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尤其是……他现在已经有些饿了。
“我省得。”
徐韶华如是回答,徐宥齐本来松了一口气,可是等他再抬头看去的时候,便发现徐韶华将手里的《书》经翻的更快了。
不过片刻,徐宥齐便眼睁睁的看着徐韶华将那本书经翻完,直接还给了前桌的学子,自己则以手支颐,闭目养神。
徐宥齐渐渐瞪大了眼睛,可心里却又不免有些急躁,叔叔明明说过,他知道他们二人读书不易,怎么还这般不知珍惜?!
可还不待徐宥齐说什么,他只觉得窗外阴影一闪而过,他抬眼看去,正是面色严肃的文先生!
也不知文先生看了多久?
徐宥齐不由得都替徐韶华有些担心,果不其然,文先生一脸怒色的走了进来,哪怕是徐宥齐被文先生教授的时间不久,也能看出文先生眸底的冷色。
不多时,随着一阵钟声响起,文先生那有些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上一月为汝等教授了《诗》经,之后又用半月与诸君巩固研习,不知汝等如今可都已经背诵下来了?”
学子们面面相觑一番,明明半月前文先生不是已经考过一次了吗?
怎么今日又旧事重提?
随后,文先生直接道:
“现在汝等即刻将《诗》经呈于案头,接下来的默义便是本次乙班的月试,后五名者请铁先生伺候!”
文先生这话一出,众学子不由倒吸一口气凉气。
这文先生当初与他们第一次见面,便直接请了“铁先生”上了书桌,期间有一二调皮的学子挨过两下后都手掌通红肿胀,整整半月都握不住书!
上次秋假后的临时考核,不理想的学子占比过大,文先生并未处置,谁能想到文先生他会杀一个回马枪?!
随着“铁先生”上桌,众学子几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整间课室安静的仿佛只有研墨的声音。
一炷香后,文先生直接开口:
“准备时间到,汝等提笔,吾念一句,汝等需记下吾所念之题目并答出下一句。”
文先生说完,不待众人反应,便连珠炮一般说起题目,因为文先生语速极快,学子们奋笔疾书才能追上文先生的速度。
这便罢了,就连文先生等候他们书写下一句的时间也是少之又少,几乎只有在文先生念出题目便能对上下一句的人才能跟上。
开始文先生的题目还只是一些简单的《桃夭》、《蒹葭》,可等到后面便越来越偏,以至于即便是在前面坐着的几个学子下笔都开始犹豫起来。
这一犹豫,后面的题目也渐渐有些跟不上了,一时间急的他们鼻尖直冒汗,握着毛笔的手臂都不由颤抖起来。
文先生抬眼看着众学子的表现,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心性不稳,若是这些学子遇到前朝的口义,只怕都要铩羽而归。
但即使如此,文先生还是没有停下,今日他怜惜他的学生,来日科举的考官可不会怜惜。
与其让他们在科举前受尽磋磨,也好过他日功败垂成。
毕竟,他们皆家境不丰,很可能这辈子他们有且仅有一次科举的机会。
文先生心中叹息,随后便将自己的目光缓缓移向最后一排,也正是让他气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场月试的源头。
但见少年正伏案疾书,他眉眼低垂,头也不抬,手中的笔倒是颇有韵律的动着。
自始至终,都不曾停下。
文先生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毕竟第一排中已经有学子放弃了,可是那徐韶华却仍旧不紧不慢的写着。
就好似,他方才所念的题目他皆铭记心间一般。
但是,这可能吗?
文先生只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实在有些不该,等将最后一个题目念完后,等了一炷香便直接让所有人交卷了。
而这时,徐韶华也悠悠然的放下了笔。
“正所谓满招损,谦受益,一次的头名不是永远的头名,希望汝等皆能谦虚谨慎,对学问报以敬畏之心。”
文先生收齐考卷后,严肃的对众学子说着,只是目光却在徐韶华的身上淡淡扫过。
徐韶华方才又是记忆又是写,原本混了水饱的肚子能量快速蒸发,这会儿整个人的身体都靠着书桌,神情恹恹。
倒是一旁的徐宥齐看着自家小叔叔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一下子提起来了。
下一刻,文先生竟让众学子自习,而自己则开始当堂判卷!
完了,小叔叔危矣!
第13章
眼看着文先生已经开始判卷,徐宥齐只得干着急,用了好一会儿才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面前的书本上。
此前,小叔叔说他可以将诗三百背诵下来,着实引得他也生出了几分要强之心,故而这半月他丝毫不敢有所懈怠。
原本他以为自己背诵的已经足够扎实,可却没想到今日文先生突如其来的一考,他才发现自己对一部分字体还是有些不熟悉。
而本朝取消了口义,改为默义,那么对于书面文字的要求便更高了。
徐宥齐如是想着,不由绷紧小脸,随后取出一沓用过的纸出来,将方才心中不熟悉的文句一一重新默写下来。
虽然徐宥齐不比徐韶华有过目不忘之能,但却做起事来全神贯注,不多时便将全部精力投入进去,自此心无旁骛。
徐韶华这会儿胃里已经渐渐泛起酸意,他一面抚胸顺气,一面抬眸淡淡看了过去。
若是他没有感觉错,方才小侄子看着自己的那眼神还“热情如火”呢,这不过片刻,竟是已经镇定下来了吗?
徐韶华看着徐宥齐,若有所思。
该说不说,小侄子能够成为男主,可不单单是靠书里那些因缘际会呐。
徐韶华脑中思绪飞腾,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尽量让自己忽视腹中翻涌上来的饥饿感。
这些日子他渐渐摸索出来自己这具身体的规律了,因为饥饿导致他不管是体力还是脑力都会有一定的debuff。
但是他要读书,必须要耗费脑力和一定的体力,而以膳堂能让他吃到水饱的程度,最多可以足够他全神贯注的看一个时辰的书。
毕竟,他要留着点儿体力走回去嘛。
总而言之,只是水饱对于徐韶华来说,还是有些不够。
徐韶华也有一些别的发现,比如他要是吃饱了的情况,哪怕只是水饱力气也会比寻常时候大上不少。
比如之前有一天,他曾经无意将学堂的一块不知放置了多久的大石头不小心移了一寸。
要知道,当初学堂初建时,那块石头仿佛和里面黏住了一般,无法移动,这才不得不让它在学堂里占据了方寸之地。
徐韶华过后悄悄将其推了回去,谁也没有告诉。
但此事倒是让徐韶华有些好奇,若是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吃饱,会不会有一些别的发现?
而就在徐韶华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上首的文先生眉头皱的都可以夹死蚊子了。
除了第一排文先生比较满意的学子外,大部分学子的答卷那叫一个不堪入目。
说来也是,现下学堂里大部分都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虽然家中略有薄产,想要改换门庭。
可是,天资、努力、机遇,一关一关,皆难过啊。
随着文先生的脸色越发难看,课室内的声音都越来越小,一时间众学子都纷纷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要知道,若是被请了铁先生受疼不说,最要紧的是丢人啊!
眼看着文先生手里的纸张越来越少,却不想文先生突然面色一缓,看着看着,竟是情不自禁的赞赏的点起头来。
这是这次月试他看到的最满意的答卷了!
全篇作答,从题目到答案无一错漏,字迹清晰,笔画齐全,即便是文先生有意考校的几处难点也都做到了尽善尽美。
文先生眼中顿时蕴起笑意,这才抬眼去看署名处——
等等,徐韶华?
文先生表情里的惊诧头一次有些掩盖不住!
他看了又看,这才发现这些日子徐韶华的字迹进步亦是不可同日而语。
与曾经软趴趴的笔画相比,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做到最基本的平整顺直。
如此种种,让文先生回想起自己此前那个念头,竟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可思议起来。
徐韶华他……不会是真的可以将自己口述出的题目都记下了吧?
文先生如是想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眸底一抹激动之色飞快闪过!
他不会是要教出一个进士出来吧?!
这在许氏学堂二十年里,还从未有过!!!
文先生如是想着,有些郑重的将那份考卷放在自己左手下,这才强忍激动继续看了下去。
却不想,下一份考卷正是徐宥齐的,他虽然不比他的叔叔答的尽善尽美,可也只有几处笔画疏漏而已。
最重要的是,他才六岁!
他们叔侄二人才入学一月有余罢了!
文先生一时心情的激动无以复加,等他将所有答卷一一看完,这才终于平静下来。
“咳咳,接下来吾便将汝等的考卷分发下去!”
文先生声音中带着几分威严,原本便惴惴不安的学子们一时心中更加惶惶。
但即使如此,该来的总是完来的,文先生铁面无私,更是有心让众学子紧紧皮子,当下只淡淡道:
“现下吾所念之人为本次月试居中者,听到名字之人上前领纸。”
文先生这话一出,众人心里狠狠一跳,但随后文先生便一刻不停的念了一长串的名字。
等到最后,文先生手中只留下了八张考卷,乃是本次月试的前三名和后五名。
而这里面,竟是有两名学子都是前排的!
一时间,众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瞥向了最后一排的徐氏叔侄,他二人来的最晚,尤其是那徐韶华虽然在秋假后的临考有几分成绩,可这半月里他碰都未碰过诗三百,只怕这后五名中,应有他叔侄二人的名字!
徐宥齐对于众人投过来的目光,小脸上并未有别的表情,可是心里却焦急万分,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叔叔,也不知在他做什么。
嗯……小叔叔在发呆。
徐宥齐:“……”
午后斜阳投进屋内的阳光轻柔的笼着少年,那对鸦羽般的长睫低垂着,一动不动,和他的主人一样安详的享受着午后的静谧时光。
这一幕让徐宥齐差点儿想要抓狂的揪着小叔叔的衣领疯狂摇晃:
叔叔哎,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快要被打手板了啊啊啊!!!
可是,这一刻徐宥齐也只能在他的大脑里化身尖叫鸡罢了。
文先生也未曾留给众人多余的时间,当下便直接道: